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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恐遥远

2022-08-10 15:58 作者:-黑桐鲜花-  | 我要投稿

初冬的一个早晨,天色丝毫没有泛白的兆感。这一夜淫雨不绝,地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宅外惨白昏暗的路灯的灯光赋予其星点寒光,栽在门前的茶树的叶子仍旧保持着宛如工业制品般的鲜绿,大抵是初冬细雨洗刷了她身上的尘土。床边的窗没关严实,一股如饱含冬的恶意般阴冷的西风吹进了屋,他猛打了个寒颤,如糊着糨糊的双眼刹那睁圆,极不情愿地坐起了身,眼前的一切都被浓墨般的黑暗包裹着,他探视了一下窗外的景象,因看不到什么,便极力观察着路灯旁的寥寥数丛枯草。“真是够倒霉的呵……这方才入冬,这寒风就如此折磨人,到深冬该如何是好?”他百般无聊地闲想着,聊以转动自己尚未清醒的思维。又一阵寒风将他仍旧混沌的大脑吹清醒了,为之一振,随即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应该担心的问题吧,我甚至可以一整个冬天都待在家里,难道不是吗?”他以极其细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嘟囔出这句无趣的自嘲,随后又轻轻将窗关严实了。在关之前,他又一次侧耳听着窗外,窗外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刮过他脸颊,灌入他耳朵时轻微而又烦人的呼呼声。他彻底关严了窗:暂时彻底与外边的阴寒断绝了?——他仍旧在纠结。

他慢条理斯地收拾着自己的脸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此颓废的一个人啊!他整张脸仿佛都在控诉这该死的冬天,水龙头流出的水自然也冰冷刺骨,他一边咒骂着这突变的天气,一边细细用冰冷的水扑在脸面上,用干毛巾擦拭几遍,他强行拉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待他收拾完一切,天已然泛白,尽管不显眼。他仍旧侧耳听着窗外,但是窗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了,没有其他任何活物,死一般的寂静。他已经显得有些着急,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但没一会又微微泛红。

他胡乱披了件皮衣,打着把伞就匆匆出门了,只是为了探究一个他比较在意的问题:往日准时鸣唱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儿今日为何不复引歌了,他可不能失去这个陪伴他短短数个月的欢快的鸟儿。“怎么可能……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一定是比较繁琐细小的东西……总而言之,但愿上帝保佑别出什么意外,你可是吃了我几个月的大米了……”他心里默默祈祷,一边快步走着,逐渐演变成小跑,不顾溅起的雨水打湿他的裤脚。云逐渐又聚集起来,西风又一次开始肆无忌惮地横行,雨滴也开始变得更为厚重。他不顾这正在变得更为恶劣的天气,穿行于雨中。一阵狂风,掀起了他的伞,那把伞如一个鲜红的精灵,忽地高高扬起,随即又遁入雨和雾交织在一起的虚无的墙内,连一道残影也不舍得留下——一个稀奇的天气,初冬的大雨,真是够稀奇的——他心中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是愤怒?是无奈?是惊异?大概是交织在一起的罢。

他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批了件皮衣,雨滴拍在光滑的衣面上,随即顺着衣角和袖口滑下去,手背仿佛被冰冻了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毫无血色的手背,仿佛在摸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某个女士的手,显得万分洁白。他跺了跺脚,又开始沿着小道小跑起来。他极力观察着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的树枝上没有任何生机,只有数个孤零的早已废弃的鸟巢,他仍旧奔跑着。眼前的路面上,有一个水洼,很大的水洼,有什么东西,一团黑影,仿佛在里边扑腾着。他急忙止住脚步,几度欲滑倒在路上。他调平呼吸,缓步上前观望——正是那只鸟儿,那只陪伴他一年的鸟儿,此刻它正在水洼里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凌乱的羽翼早已不像往日那般整齐而又光洁。双翅如注入了它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疯狂地在水面上扑腾,溅起无数闪亮的水滴——大概没人会反驳,这些闪亮的水滴大抵就是它垂死的生命最后几丝生气。荡起无数道泛着寒光的涟漪。它的头耸拉着,黑亮的眼不复往日那般生机勃勃,头一半埋进了浑水里——它早已无力支撑了。

他静静地看着,仅仅是伫立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双手微微颤抖着,应该是冻着了。

不一会,那只垂老的鸟停止了挣扎,双翼静静地飘在水面上。他仍旧站在那,宛如一尊被人遗忘在荒野的蜡像。又一阵狂风,暂时吹开了这浓浓的厚雾,也将他吹倒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直跌进了身后的一个小水洼,他方才如梦初醒,赶忙爬起来,似逃跑一般逃离了这里,逃入了那层浓雾里。“我究竟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没有采取一些……一些必要的行动……但是即使我做了,能,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一路跌跌撞撞连爬带跑地奔回了家。胡乱地褪去那件冰冷的皮衣躲进了被子里,尚有余温,他的心脏仍旧在剧烈地跳动着,尽管如此他的手依旧没有任何知觉,仿佛那是一对冰冷的机械手。“该死…该死…该死……我为什么没有去救助它啊?它明明就在那里拼命地挣扎着……对,没错,它完全可以活下来的,难道不是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作为!没错……但是为什么……那个水洼绝不会为难住一只健康的鸟儿……况且这么算下来它早已衰老,它也没法活下来……但是我的良心仍旧不允许这样!即使它会老死但至少它可以在我这里安安静静的上路,而不是在那个冰冷,肮脏的水洼里!那里绝对不是它的归宿!我仍旧是有罪的!绝对不可原谅,上帝在看着呢……但我为什么会直接跑回来?见鬼!我做的仅仅是站在原地,像被附身魔怔一般看着它死去……上帝啊……”他躲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快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疯狂地思索着,尽管他已万分疲惫,说到底,无论他再怎么思考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他蜷缩在被子里,意识再一次模糊起来。床仿佛拥有魔力一般,将他深深锁死在床上。他再一次堕入梦乡。

“嗒…嗒…嗒……”细小而又清晰可怕的钟表声,从极遥远的圣洁的天边传来。他猛然一惊,慌忙地查看着四周,他已不在卧榻之上了,脚下是半透明的,缥缈虚无的,如纱巾一般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地面?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茂密的丛林,随着轻风袭过,树尖轻轻摇摆着,悦目的绿色波浪。越过丛林的鸟群,远处欢跳的花鹿,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讶于自己居然有着如此优异的视力,平日里他那如刀削般挺直的鼻梁上都架着一副银框眼镜,颇有不便。“呃……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啊!这地方,大抵就是天堂了吧?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意识却逐渐崩坏,他在不久前居然说出“愿上帝保佑”这种对于他而言万分愚蠢的语句,前所未有的混乱席卷了他的身心。他开始尝试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尝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鬼情况:“啊…这定乎不是什么鬼天堂!上帝是什么鬼东西……我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这一点已然完全背离了我的思想!这里定是什么人类的工程……有什么人心怀不轨!偷入我的家中把我弄到这里……但是貌似也不可能会有人为了处理我这么别出心裁……世界上也……人类现在是不可能创造出如此……恢宏的工程……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没错!这肯定是我的内心世界……这完全符合我的理念,值得庆幸!我大抵是睡着了,在梦境里,一定是这样的,这么一来什么东西都可以解释得清楚了……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使劲晃了晃自己的头,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他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双修长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疾病,他的内心也万分平静,至少在他看来的确如此。“我的双手为何颤抖……我并没有惧怕任何事物,至少目前为止啊……”他呆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眼前闪现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全都是他的回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挚爱,他的朋友,和他的成就,他的名声,他的小屋……——这一切都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尽管都是些对于外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但是他视若珍宝,这些画面,和家人度过的时光,和挚爱度过的时光,和朋友度过的时光,他获得那些的成就感,自豪感,安心感,这些,那些,围着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从极远处传来的钟声愈加快速,滴答声连成一片,逐渐低沉,细小,直至消失。

又一次惊醒,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风冲击着窗,徒劳着。“有着如此狂风,哪来的雾……”他回忆着。

“从最开始到现在,发布了些东西,现在攒着无数稿子,挤压在自家的书箱里,纸边大多泛黄,庆幸没有生虫。也写了些新的东西,在纸上写了撕,撕了写,誊抄在记事本,又撕了去,内容大多空洞无物,连我自己都唾弃。大致浏览了一下以前投稿的东西,又讶于这种东西能印刷出来公布于众。反复思索其意义,觉得良意赫然,又觉得荒谬至极。为了现在的形式,和我之前发言的影响,删了很多,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自己的言论究竟会产生什么该死的影响,全身心的疲惫,现在想起来,突然又觉得是自己太过看重自己,但反过来又想,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仅剩的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尊严。又有许多琐事,大多数都是自己所造成的,怨不得别人。说了很多谎言,又为了谎言圆了无数个谎言,到最后终究是破裂了,这倒还好,至少我自己得到了解脱,些许谎言至今都包裹得万无一失,但我至今都一直在回想当时的情形,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想挽救,但是早已找不到当年那个,那群在意的人了,即使还能找到,也不敢去提及当年往事并揭露自己的罪恶,痛恨我自己。也说了很多大势所趋的,和另一派争吵了许多,撕破脸是常有的,以至于上升到人身攻击,到最后不欢而散,也就拿‘全世界这么多人,不和你交谈我也不损失什么’这种愚蠢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也说了些自己想说的,没人认可且有挺多反对意见,最后也就永远保持缄默。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在干什么,站在哪一派,为了什么而奋斗。以前想尽浑身解数想保留一切自己想保留的,结果自己什么都没留下,现如今所得到的,大抵只有身边的一些东西,我所看重的,虽然虚无缥缈,但我仍旧热爱着,但其如玻璃般脆弱,每每带上这个面具,都感到万分不适……”他停住了笔,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寥寥数百字,苦笑一声,随即撕下揉成一团扔进了那个堆满废纸的桶里。“现在再写这个玩意有什么用呢?也不会有人看到并理解我的一切,我只不过是在寻求一点点可怜的心理安慰罢了,如果真能解脱一切罪行……”

后来,他冒着雨跑去了那个水洼,水洼仍旧积着水,那只死去的老鸟貌似沉入水中,他用手在水里摸索着,不顾冰冷刺骨的水冻伤他双手。良久,他触碰到了一具僵硬的鸟儿的身体,他轻轻地将它捞出来,细细地为它整理羽翼。用手为它掘了一个小小的坟。

致斯米尔诺娜,原谅我的匆匆停笔和粗劣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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