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实相寺昭雄与电视广告

       樋口尚文  著

       实相寺昭雄为了专心于电影制作而从TBS辞职，那是在日本举办万国博览会的1970年。恰逢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高峰，随着消费文化的成熟，电视广告也进入了盛花期。当时的日本电影业界由于电视的普及和休闲的多样化，票房成绩也在不断下滑，而对滥造的电视影剧的需求应该是很大的。但是讲究的实相寺昭雄即便成为了自由导演，比起制作低廉的电视电影赚钱，还是预算在一定程度上可预估、制作风格与电影几乎相同（而且作者匿名）的电视广告更让人放心吧。

       虽然在下方页面的一角刊登了实相寺亲手制作的主要广告作品，但是实际上他亲手制作的广告数目还要更多，不由得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赚取零花钱的手段（以「クリープを入れないコーヒーなんて」的广告词而闻名的芦田伸介的广告系列也是实相寺执导的）。

       向跟实相寺年龄相差一岁的大林宣彦导演询问得知，60年代中期时，电视广告对赞助商来说不过是被视作“电视传单”而已。彼时整个广告界都注目于通过引进配得上“导演”称号的影像奇才来提升商业广告的地位。因此，实相寺昭雄也是业界“诚聘”的炙手可热的鬼才。

       作为实相寺电视广告代表作的1979年资生堂企业广告「初恋」至今仍在网络上流传，具有久盛不衰的人气。当时资生堂每年正月都会播放一回长达3分钟的广告，以此来提升品牌形象。而作为观众来说，也很期待每年会播放什么样的广告。基于此背景，我公司的前辈，也是电影批评的前辈石上三登志策划的高林阳一导演的广告作品也同样让人难忘。但是实相寺昭雄起用了出道不久的药师丸博子，追随着清新的少女日常生活，并在其中捕捉到淡淡的恋爱预感、少女之中的女性觉醒的瞬间（如此和少女初尝试母亲口红的瞬间鲜明地联系在一起），是现在看了也会觉得有甜蜜的痛感穿过心间的宝物般的商业广告。

       当初播放时，作为一部将药师丸博子的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短片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当时不像现在这样能在网上查到幕后信息，我在不知道是谁执导了这部短片的情况下观看了它的播出，但是我仅凭药师丸博子微微俯瞰的镜头就确信这一定是实相寺昭雄的作品。而且现在重新看的话，放学路上的托马森式（译者注：比喻被弃置不用的建筑物或装置）的消防栓和电车经过的镜头等，充满了刻有实相寺印记的细节，令人莞尔。「初恋」在戛纳广告电影节上获得最高奖项。

       实相寺的另一部商业广告的代表作是起用了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 Kathleen Battle 的“Super Nikka”威士忌广告。之前药师丸博子的作品是由利落的短镜头编织而成的，而这一部则用吊臂长镜头一气呵成地拍摄了在湖畔草原上歌唱亨德尔歌剧《塞尔斯》中的咏叹调“Ombra mai fu”的Kathleen Battle。如果将这两部位于两个极端的广告并排放在一起的话，就会明白实相寺是多么拘泥于“剪辑感觉”的才能。

       其实那时候，也正是我从观众转身为广告的实际制作者之时，在公司内部，这个广告的企划组很受瞩目，广告很受好评，商品也因此热卖。我清楚地体会到，原来幸福的广告是这样的。那是正值泡沫经济的喧嚣，广告的梦幻时代。

       站在广告制作者的立场上，让实相寺昭雄来执导自己策划的广告当然是最大的梦想，也是最大的课题。但不知为何，实相寺从那时起就不再接拍广告了。我经常被邀请参加宴会，我本以为就算喜怒无常的实相寺导演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但他好几次都很抱歉地拒绝了我。然后有一天，他坦白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是樋口先生的企划的话，我一定会想做的，但是最近广告的拍摄现场都有监视器，剪辑也能通过监视器看到。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些不懂影像的赞助商指手画脚。”

       这无疑是那个时代的转折点。以“Super Nikka”那一时期的广告为界，在此之前，能够看到摄影机的只有导演和摄影师，在剪辑师用剪刀剪接胶片的过程中，也只有剪辑和导演能通过剪辑机看到过程——就是这样一个“专业圣域”。但随着现场监视器的引入，以及将胶片转换为数码录像并以数字方式进行剪辑的确立，赞助商和代理商能够轻松地插手制作过程。

       现场环境的这种变化，对于历经电视广告的华丽草创期到成熟期、体验过自由与充实的制作者来说，无疑是很难接受的。更何况是实相寺，如果接到莫名其妙的要求，说不定中途就会撤出现场，我想他大概是不想和尚且年轻的我一起经历这种修罗场吧。在那次坦白之后，我没有再强求把广告企划交给实相寺，但我很感激实相寺组的特技导演大木淳、摄影师中堀正夫、照明师牛场贤二等人，在各种广告的制作过程中，我受到了以他们为首的コダイ社的工作人员们的关照。

       如果说，实相寺的电影处于真实电影（Cinéma vérité）和新浪潮（Nouvelle Vague）的交界处，一种是低温、敏锐、时尚的空气，另一种是同样略带低温，但与干燥、通俗、诙谐共存的空气。在他拍摄的广告中也有这两种倾向，例如在“Nikka Cidre”的广告中，对于职场女性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缓解一天的疲劳一边喝酒的样子的“窥视”，冷酷的长镜头中飘荡着女性的情欲，非常符合实相寺昭雄的风格。另一种倾向是，在水谷丰代言的S＆B食品“Snack Chip”的一系列广告中，每一个都是用简单的方式展示笨蛋的一面。“我相当喜欢B级西部片的滑稽剧啊”，这让我想起实相寺在一次宴会上如此愉快地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