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同人〕 卡列尼娜篇 番外: 惺眼流年雨滂沱
卡列喜欢雨。
它有时化作涓毫潜入发间的空气,夹些水汽为眉羽织一帘轻薄的蝉衣。它还会带些清凉浸润的触感钻进你的鼻息,于呼张之际将你的烦闷淘洗干净。
它有时不疏不密地降临,将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击坠,留下几分晴朗与清新。此时看雨点于地面舒展舞姿,向一方之地赠与立体的涟漪,心弦仿佛也被悄悄浮动,许多沉睡的往事也借此甦醒。
而更有时地,如现在这般,滂沱的大雨……
张开嘴,让雨点顺着地心引力降落,再用仿生味蕾细细解剖其中独一的芬芳——
有些泥土的味道。
嗅一口空气,湿濛濛的,似乎把什么沉淀了下来。
迈开脚步,让高跟践踏随处可见的一泓积水,感受凉凉的水飞扬在小腿,顺着重力渗到足尖——
那份湿稠与粘腻。
头发湿了,衣服浸了,鞋子脏了。
可她满不在乎。
漫天的雨瓢泼地下着,如若密集的水晶箭雨击打在缺乏人迹的大地。它裹挟了狂浪的风作为帮凶,将树叶与树叶摩挲,奏出凄凄的哀鸣。
雨水在泥洼里打转,泥洼则如汀线于并不平坦的地面散乱排列。附带液体独有的柔软纹路的水流染上昏黄的泥色,匆匆地往低处走。
她于这浓浓的雨幕中停驻,夸张地张开双臂,一声哈欠将全身缓缓拉到最松弛的状态。
兜帽被风卷得向后飞舞,两束白发亦肆意飘扬。
那幕宛若一幅水墨画,她自是画中带些无名忧郁的俏丽美人,身后被风托起的物作了恰到好处的披风。
只是缺了只油纸伞。
她迈步,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她的背影是孑然的,无荫,亦无明。
灰鸦小队地面基地。
地面上已经漫了厚厚的一层水。
偏偏是暴雨时刻,排水系统出了问题。
整个基地乱成一锅粥,人员忙于排查与放水,门外汉的指挥官只能拿着扫帚将不断涌上的水无力地赶出,再等下一秒新涌的水取代了先前的位置。
“卡列呢?”
西蒙问指挥官。
检查了链接,却找不到卡列的信号。
“先不要上报情况,我自己出去找她。”
指挥官抄起一把经由加固而能傲立狂风中的大伞。
西蒙可没少笑过指挥官,这样大的伞,如此不方便,要它何用。
这回轮到它派上用场了。
“可你为啥不用雨衣啊?”西蒙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指挥官装备上手臂外骨骼。
“你不懂。”
冒着狂风,他向外迈去。
雨云正浓。
卡列依旧在向前走着。
云不是团状,而似一裂裂飞驰骏马的鬃毛,带着晦暗的浓郁色调,间或着露出些白色的天幕。
雨很大。
于行走间,她正品尝着自头顶传来的密密雨针的敲打。
其实似有谁温柔地对着她头弹脑瓜嘣。
她这样想。
上一次淋雨似乎已经很久了。
望望四际,浓郁的泥黄,浅郁的青葱,幽朦的翠微,墨黑的天穹。
忽地又一阵狂风乍起,色彩便纷扬地动。
气浪在喧嚣,雨在哭号。
每一滴雨液经历了半生年华,于变化中兜兜转转,最后如婴儿般哭泣着,声势浩大地集群降落在厚重的大地。
头顶的敲打突然消停。
抬头,那柄伞撑起一个远比天更黑的空间。
某个人双手紧紧握住伞柄。
…………
“卡列……喜欢雨吗?”
她抿住嘴唇,点了点头。
“可以讲讲为什么吗?”
“你为什么喜欢鸢尾花?”
她回过头,澄黄的瞳中泛有点雨露潋滟的光泽。
指挥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呛得不知所措。
…………
“因为……它是老友的信物吧。”
他有些支支吾吾,毫不留心间,脚踩进一个泥潭,溅起些污水。
“继续说下去。”
卡列回头,将手插在兜里往前走。
“我和她认识得很早。那时我还年轻,她也很小。”
“空花那么小,人海里我一定见过她吧……”
“只是,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是用信笺勾画彼此的语言。”
“明明触手可及,却若即若离。”
“你知道吗?那时她真的很天真,天真到我都差点相信人间就是真善美的所在了。”
“我们有相约过见面,两次。”
“我们彼此放了一次鸽子。”
“只是很久之后,某次梦中醒悟,那些错过的日子,在一步之遥的影子里无限地拉长,已经再也摸不到了。”
“她的笔名是伊利斯,那也是鸢尾花的代称。”
“她有送给我一支鸢尾做的书签,我现在还留着。”
“很多时候我会陷入回忆的洪流,回忆命运为何让这两个何其相似的人遇见。”
“翻来覆去我想不出答案,只剩那束鸢尾在从前的日记里无声地躺着。”
“好像那缕流年那么轻巧,终究飞离我笨拙的指尖。”
“所以我喜欢鸢尾。”
“我忘不掉每当看见它时,眼前出现那幻化出的鸢尾紫的眼眸,以及她应有的,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自那年夏天开始的,最初的细微悸动。”
“那时常于胸口涌起的拳拳湿热。”
“她一直活在那抹鸢尾紫里,我想。”
“所以我喜欢鸢尾。”
…………
“你呢?”
…………
卡列低着头,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走。
水珠自她的发间凝集,顺着重力飘落在地面。
某粒水珠降落在水面,由内向外荡出数纹浅浅的波。
以及她逐渐柔软的声音。
“以前,爷爷经常给我准备礼物。”
“虽然礼物应该带有惊喜,可爷爷的礼物总是千篇一律。”
“他总是把我带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然后点燃一团他自制的炸药。”
“爷爷觉得我喜欢爆炸。我喜欢爆炸吗?我不清楚,只是似乎爆炸瞬间的光那么暖和,我就想多看几眼。现在想想,因为那是爷爷的光吧。”
“但我不喜欢爆炸后的那股气味,浓浓的,又有些臭味,吸进去一个不小心就会呛到。”
“有时我还担心这些爆炸会不会引起火灾。”
“不过,这类担心总是不必要的。因为,每次爷爷送我一个礼物之后,天就会下雨。”
“雨露会尽职尽责地将爆炸激起的尘埃沉淀在地面,顺带着洗净了那臭烘烘的烟味。空地上偶尔会残留的星火,也会在雨的浇灌中静静消灭。”
“爷爷曾说,爆炸是瞬间的浪漫,雨则是随后长久的静默。”
“我还不很理解,但我喜欢雨。”
“我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会偷偷地出去淋雨。”
“小雨,大雨,不管什么雨,我都喜欢淋一遍。有的时候,爷爷看见我回来湿漉漉的样子都差点要打我。”
“我喜欢听雨凌乱的鼓点,顺着它原始的节奏把呼吸放到最缓。”
“我喜欢胸口那种莫名的沉重与踏实,我喜欢低头时脑中无由吟诵的絮语。”
“我还喜欢伸手感受雨花于掌心绽放的刹那,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浸润与清越。”
“我还喜欢尝一尝雨。刚开始雨是咸的,然后是清的……”
“唔姆……我喜欢雨……”
“我喜欢雨……”
“喜欢雨……”
“好喜欢……”
“雨……”
于言语之末,卡列渐渐凝噎,将头缓缓埋下。
指挥官瞥见,她眼角有一滴澄澈的泪。
不是雨滴,而是泪,指挥官确信。
他于卡列半开半闭的眼中,捕捉到那段苦夹着乐,痛带着爱的流年。
那段烟火味的岁月。
不知不觉地,雨里的两个人放慢了脚步。
指挥官腾出一只手伸出伞外,握取一沱恰巧降落的水花。
他闭上眼,记住那个刹那于手心流彩的温凉,以及某人黄黑色的底色,再添上些烟火的气味。
他似乎在眼底发现,她那段橙黄色的过往,与自己鸢尾紫的浅浅岁月,正在不经意间悄悄流淌。
似了水的灵动,却由了晶莹与粘稠变得有些沉重。
它们不过某条长河里一道略长的分流,却在自己的一隅内兀自芬芳。
“卡列……”
他把手搭上身边单薄女孩湿漉漉的头顶,带些安慰地轻轻抚摸。
身边的女孩没有抗拒,只是将脚步紧紧锁住。
树叶与枝条在狂风中无规律与美感可言地舞着,她的两缕白发也混乱地飘。
指挥官握伞的那只手已攥得不能再紧。
“生命的长河奔流不息……”
“嗯……”
“我们只是那过河的人……”
“时光也一样,生命也一样,总是在走,无法恒久……”
“可不同的人,不同的物,有的阖然长逝,有的却一直顽强地活着。”
指挥官放慢了抚摸的速度,更像是细心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整理。
“秋芜尽了,它们活在来年的新草里。”
“容颜去了,它活在孩儿渐盛的面色里。”
“老者归了,他活在子嗣纷繁的笑靥里。”
“每件物,每个人,不论肉体消亡与否,他们都以特殊的方式,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别处。”
雨依旧大,捶打伞面的闷响声声入耳。
“其中有种方式,是记忆啊……”
那刻你匆匆去了,
留下须臾灿烂的瞳色。
没有诗行绕你指间,
没有明霞染你眉眼。
那刻你悄悄走了,
遗下往昔平淡的余音。
没有岚歌盈你衣袖,
没有长虹挂你笑靥。
那刻你无声地别,
不带走芳草或青树。
你的笑在静谧里芳华,
不觉间便旖旎了颜色。
如尘香停驻在风里,
你住在我心口澄明的玉镜。
我呼张,你跟着吸吐;
我开口,你跟着诉说。
“记忆可能埋藏在心底很久,但只要足够强烈,它就永不会消亡。”
“只需一滴墨汁点染,它就足在纸上荡漾出一首长诗。”
“就像这些从天而降的雨露。它们可能在云端沉寂了很久,但因了一个契机,就会重新会聚成过往的洪流,将一幕幕再一次深刻地烙印。”
“于是记忆会更深,更深。”
“深过无心潭水三千丈。”
“深到在灵魂的色盘上,找到了独属自己的颜色。”
“我们蓦然回首,猛然发现,有的人已经在自己的记忆中扎根,活了很久很久。”
指挥官轻轻地握上她湿漉漉的,带些凉意的手。
“所以啊,不必感伤,只需背负。”
“背负上他们寄托于你的生命……”
“然后……”
“用自己的方式……”
“传下去……”
“传到一个人的记忆到不了的尽头……”
或许绚烂的长夏并非恒久,
四月的芳菲终归见弃于乍起狂风。
但你莹莹的星火却不会黯淡,
你氤氲的九彩亦不会褪亡。
你只是沉睡,
在我胸口静静地沉睡;
只需一滴无味的雨泪,
你就会在青阳中将明眸甦醒。
我不曾把你忘记,
路过的风也还记得你。
每当梦呓将流年诵吟,
你便百倍更生于我的眼睛。
“爷爷一定说过吧,傻丫头,别哭……”
“别哭……”
指挥官的语气很柔和,像晴日里无风的云,悠悠地掩住烈光,庇佑着一切需要抚慰的灵。
卡列的手在听到傻丫头时握得很紧。
几滴雨水传至指挥官的手,荡上了裤子,弄湿了里外。
风雨还很大。
两个依偎的身影在远远的线上蜷缩成一个缓慢迤逦的点。
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向前走。
向前走,风雨为他们祝行。
似乎有了很久,可脚步却并未拖得太长。
雨流自大伞的后沿淌下,为行人披上一件清灵的披风。
“该回去了,卡列……”
“…………”
“再不回去,来的可就是清理部队了……”
“…………”
“我的姑奶奶啊,再不回去基地就真被淹了……”
“……?!”
“好吧……”
某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撩撩自己耳边的发丝――
水已经将它淌透了,湿硬的,黏糊糊的。
指挥官歪过头,将某人的落魄相尽收眼底。
她的头发无力地集束成堆,不讨喜地贴合在任何可以接触的位置。更不必说的,则是她高跟鞋里溢出来的水滴。
漫长的回程间,指挥官突然感到腰间有什么将自己抱紧。
那是卡列的手,和她埋在自己胸口的脸。
他自接触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湿漉与凉意。
“我只是有点冷……”
“刚才一个人走时可没见你……”
“去!死!啦!”
夜晚。
基地的水总算被排干净,忙碌奋战的某人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害得好不容易干下来的头发又变得透湿。
指挥官调侃着,为难得乖巧地静坐的她吹干头发。
他操着吹风机略显笨拙地摆弄着,也恰好有了机会细细品尝她发丝的风韵。
就着风的暖,趁着她将白发直直地披散在身后,指挥官在记忆中留下那一份感受。
那份独一的柔顺与纤软。
看着一缕缕的纯白自指尖汇聚成柔软的,可爱的小流,用眼去触碰,用鼻去品尝。
小心地在脑海中刻入这只少女的馨香。
他看眼镜子,看镜中人眼睛安和地闭拢,看睫毛惬意地在她姣好的脸庞上歇息。
她还张着嘴巴。
“哈……呼……”
指挥官细腻地将发丝排好,整齐地铺在她的肩角。有些发尖并不温顺地翘起弯弯,更添了某人别样的娇妍。
一抹笑挂上她逐渐舒展的脸。
突然发现邮箱里出现一只熟悉而又陌生的信封。
老旧的包装,一个坐标点,以及……
一束枯萎的鸢尾。
一段咏叹的旋律在脑海里再现,一段蓝紫色的记忆正肆意地流淌。
他默默地看着卡列很久,然后悄悄地靠近。
他轻轻吻上她的脸。
星星无声地眨着眼。
风儿悄悄地闭上嘴。
“关于她的记忆呼唤我赴约。”
“以及,晚安,卡列。”
不知多久,椅上的某人渐渐苏醒。
抹抹惺忪的睡眼,她任那白发披散,斜坐上窗台。
她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梦里有那只叫宵煌的黑猫,有那个有点疯癫的爷爷。
他们与她一起,倚着窗,看着雨落下星辰的街径。
“雨多好啊。”
“任凭遇见了怎样的污浊,它们只是静默地洗去,而不声嘶力竭地言说。”
“就这样静静地流淌,与另一颗雨珠在回转之间不期而遇。”
“多好啊……”
“喵呜……”
然后她醒来。
她念到在现实的梦境里,自己所每每梦见的某人。
窗外他的身影夹着洁白的流霜,于远处慢慢靠近。
“真好……”
夏天的夜里,她的白发坐上风的摇篮,轻轻地飘摇。
鬓角沉夏风路过,
惺眼流年雨滂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