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icideCompany自杀公司》V.《“桥”的左岸》

“......是的......抱歉,关于雷欧纳德不识字的问题以及他造成的麻烦我深表歉意。这是我的疏忽,我会帮他补习的。......是......是......我会让他们去做的......”
“......请您放心,艾森克部长。”
头戴安全头盔的男人挂了电话,随后便把其他人聚集了起来。他也穿着西装——似乎在这里谁穿着西装谁就是头狼。
“组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位戴着防毒面具的员工询问道。看起来,他们面前的那位穿西装的男子是他们“激素2区”的组长。
“如雷欧纳德先生与部长所说的,厂里已经没有血清素了,”组长叹了一口气,“奎兰,还有加文。麻烦你们两个去到‘血清素生产线’上查看一下渠道的运转情况。其他人,没有别的事情就可以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是。”
那两名员工接到指示后就前去指定地点了。这残酷的世界早就让他们学会了合作与服从。
一段时间后,他们回来了。
“报告组长。”
“状况如何,奎兰?”
“‘血清素产区’渠道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奎兰应答。
“输送程序与管理程序均一切正常。”加文补充道。
“这就奇怪了。所有激素的生产都是由「根枝」自发的,所以应该都是统一节奏的才是。而如果产区渠道输送与管理一切正常的话,那么按理说产量与生产节奏也应该是没问题的才对......”
组长思考着。但很快一个可怖的想法便在他脑海中诞生了,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或风平浪静的蓝洋之上的疯狗海浪。
“......莫非!——”
他恍然大悟,倒抽了一口冷气。
......
“嘀。”
电话被挂断了。
“如果交给他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妥当了吧。”威尔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威尔先生?您刚刚一直在打电话呢,”少女好奇地仰起头来,“什么交给谁?”
“抱歉疏忽了您,主管小姐。如您所见,我和您刚开始遇见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忙这件事了,”威尔回应道,“库存的血清素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正在为此犯愁。”
“那么......问题现在是解决了吗?”
“看来是的。这次我直接联系了产区的小组长——我其实也早该这么做了——他是这里顶靠谱的人。想必把这些问题交到他手上的话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吧——他能够代劳。”威尔点点头。
“嗯,真为您感到高兴。”少女露出了笑颜。
“总之,我们又能回归正题了——我刚刚和您说的,‘世界器官’,”威尔扶正了自己的安全头盔,“现在可以带您去了。您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少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当威尔想要继续进发时,他突然感到耳畔一阵嗡鸣。他停下了步伐,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只见他闭上眼睛,用双手拇指在太阳穴上反复旋转着按压。一旁的少女也见到从他的额角上淌下了几滴冷汗。
“威尔先生,您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的偏头痛复发了而已。那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了,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吧?”
“已经过了。”
“这就对了......该服药了——我都忙忘了,”威尔勉强地转过身来,向少女摆了摆手,“请等我一下,主管小姐。我去吃个药,顺带准备一些外出要用到的东西。”
“不需要着急的。先以您的健康为主吧。”
“感谢不尽......我尽量快去快回。”
语罢,威尔便向廊道的反方向走去了。当他来到门口时,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主管小姐,有些事情我想和您说一下......”
“是什么呢?”
“一直以来,我其实都以为主管只是一群根本不关心员工的混蛋。但这样的观念我想在我遇到您之后就要有所改观了,”威尔微笑着,尽管那头疼还在啃食着他的意志,于是他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虽然我不清楚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但我敢说,它很奇妙......至少,我想我可以安心下来了。”
“谢谢您......威尔先生。”
“请在这里等待我,姑娘。我一定会让这次视察顺利进行下去的,”威尔扶着墙缘转过身去,“祝您一切安好,而倘若我某日「擅离职守」,也是如此。”
语罢,他便匆匆离去了。少女还想说些什么,但考虑到现状,也只得将茫然留给自己。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少女疑惑不解地看着威尔远去的背影。
“说老实话,连我都有点开始怜悯他的状况了,”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一个拐角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不得不说那的确有些肉麻——甚至可以说是鬼话连篇。”
“啊——!!什......什么人?!”
少女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廊道的另一端。只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从那里闪了出来。那正是黛西——神出鬼没,就和从认识她起的每一刻一样。
“黛西......?”少女感到难以置信。
“不得不说,威尔·艾森克的偏头痛的确是一个大麻烦。因为每次犯病时他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同时还会说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话,”黛西只是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但她还是抽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少女的身上,“我知道您想要问什么。第一,我说过‘一会再见’这样的话;第二,我走了暗道;第三,您现在独处了。因此我来了。”
“暗道?......——不,我不明白......威尔先生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清楚,但我很清楚解读这些东西是在浪费时间,”黛西似乎对这个话题提不起什么兴趣,“而如果您非要让我对此进行解释的话,我猜应该是您的某些行为让他对您产生好感了吧。”
“好感?......他的确是说过‘见到我很安心’之类的话。但我还是闹不明白——我的意思是,我不理解他说所的‘擅离职守’之类的话。”
“您要知道威尔他是一个敬业的人,”黛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也就是意味着,他会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之上,兢兢业业,永不离弃。”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除了「死亡」以外没有东西能让他离职。”
“什么?!......那也就是说......——”少女愕然地看着黛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威尔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换句话说,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生死难料的,”黛西漫不经心地闭上眼睛,“上午刚认识的同事可能下午就要永别了,而基于此,所以我想您应该成为了他所牵挂的人。但这还是无法掩饰那只是一些鬼话的事实——他是一个鬼话连篇的人。”
“黛西,这样说太过分了!”少女皱起眉头。
“恕我直言,其实是您顾虑得太多了,”此时从黛西的眼里闪过了一星淡蓝色的寒光,“我说过请您最好保持沉默,但您还是揪着员工的那些事情不放。”
“但威尔先生的确需要一些共情,不是吗?”
“不。”
“什么......?!”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黛西。可黛西仍面不改色,她显然是认真的。
“这儿没有人需要共情。换句话来说,您这个职位就是不需要共情他人的。——我们并不需要表达自己的立场,您做得已经太多了;而那只会害了你。”
“黛西,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您认为我绝情,就凭我否定了他偏头痛发作时说的那些意义不明的鬼话而已吗?要知道我们是同一战线的,我也只是单纯为您考虑,主管小姐,”黛西摇了摇头,“感情会让你举棋不定,而过多的感情则会让您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您如此意气用事。”
“那么比方说呢?什么是‘不理智’呢??难道我非要和威尔口中的那些混蛋主管一样才能被称得上是‘理智’吗???”
少女捏紧双拳,她对黛西的言辞表示不满。
“比方说,您现在正冲我大吼大叫;再比方说,您一时兴起便同意了‘随他去往荒原’的愚蠢要求——这些都是‘不理智’的行为,”黛西依旧坚定地与少女四目相对,“请不要情绪化,主管小姐。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更加机警。您已经被他迷了心窍,而谁都知道如果您真的跟他去到荒原,那么您将‘必死无疑’。”
“这......——”
黛西着重强调了“必死无疑”这个词,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咄咄逼人。一字一顿,就如砍在橡木之上的伐木斧那般不留余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少女被这惊心动魄的词语震慑住了。她打了个寒战,张口结舌。
“早上的员工失控已经很可怕了吧?不留余地的,要我说,就那样的情况您都几乎要死在那儿了,”黛西继续她的论述,“荒原的危险程度乃是它的几百倍,而它的危险正在于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何种状况。——谁都没有防备,更不要说毫无实战经验的新人主管您了。”
“黛西......”
“请原谅我主管小姐,但我这次必须驳回您的请求,”黛西斩钉截铁地说,“您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们走得太近,因为我无法将您的命运放心地交给他们。换句话来说,我们谁都无法承担「未知」所带来的风险。”
“我明白了。谢谢你,黛西。”
“所以请和我回去吧,主管小姐。这趟旅程是徒劳无益的——”
“可我想,既然今天是我任职的第一天,那么对我来说,这一切从头到脚都该是「新」的才对吧?“
但少女只是慢慢背过身去。她打断了黛西的话。
“您的意思是?”
“你说得对,未知的确是可怕的。我无法相信未知的事物,可是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什么又是已知的呢,”少女若有所思,“威尔是‘未知’的,尤基是‘未知’的,甚至你对我而言也是‘未知’的。不是吗?”
“......”黛西抬起了眉毛,她不曾想过少女会从这等角度切入。
“可我又为什么不惧怕你们呢,黛西,”少女又转过身来,“因为我想,我已经渐渐开始适应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了。这或许就是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吧。”
“但是主管小姐,我是为了您的事业和您的安全考虑——”
“我知道。所以才感谢你,”少女微笑着,“但身为主管,如果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话也同样是行不通的吧。”
“所以......您心意已决,是吗?”黛西会了意,微微叹息。
“请给我一点时间,黛西,”少女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会学着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就当是为了我的成长,就当是我的一个命令,好吗?”
“......”
沉默是纠结的语言。纠结如鲠在喉,人们便发不了声。
“我不明白。但如果您执意这样做的话——请便。”黛西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谢谢你,黛西。”少女喜笑颜开。
“说真的我真希望您死在那里,好留您一个深刻的教训,”黛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总之您自己有数就行,而我得先走了,威尔也快回来了。”
语罢,她便朝着刚刚出现的方向走去了。她拐入了刚刚的拐角,正如她到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廊道的另一端果然也传来了一阵骚动。那是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威尔一路小跑着回来了,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上也泛起了迷醉似的笑。他手里还拿着一些东西,看起来像是两件斗篷和两盏油灯,只是它们周围都散发着奇幻的白光。
“抱歉,让您久等了,”威尔将东西递给了少女,“我感觉好多了——给,请您带上这些吧。”
“这是什么啊?它们看起来像是巫师的斗篷,还有......老式油灯?”少女接过了威尔手里的东西,好奇地询问道。
“正是!它们就是「斗篷」(The Cloak)与「灯」(The Lamp)——就叫这样的名字,”说着,威尔将那件发着光的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公司的绝佳发明,‘利比多’产品!”
“原来这些也是‘利比多’制作的嘛!可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啊?”少女也将那件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以防万一——您知道的,我是说「天快黑了」。而有了这些东西,就能将「外头的黑暗」与我们隔绝了——我们出发吧?”正说着,威尔举起了油灯。他邀请少女一同继续踏上旅程。
“嗯——可您说隔绝黑暗?那难道是照明作用吗,”少女跟随着威尔,“这样的话就能说得通了,毕竟它们都在发光。”
“它们的作用可不止于此。您刚刚听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由‘利比多’制成的吧?”
“是的。”
“这也就是意味着这些东西也是能够用来对付‘塔纳托斯’能量的。”
“对付‘塔纳托斯’......?所以说也可以利用它们来对付具象体咯?”
“是的。只要我们穿着这件斗篷,提着这盏灯,如果不出意外,那么那些家伙也就不敢靠近了,”威尔点点头,“但除此之外,其实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
“除了对付具象体以外它们还有别的用处吗?”
“是的,姑娘。如果今天是您第一天任职的话,那么您应该还没听说过‘里域’的「暗尘效应」(Dark-dust Effect)吧,”威尔应答,“没听说过也没问题,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能够得以实践了。”
“那是什么?它听起来就好像是‘鸭子’(Duck).....”少女瞪大双眼。
“哦,那可不是什么‘鸭子’。简单说,那就像是一种烟尘。但是组成它们的不是微小的固态颗粒,而是‘塔纳托斯’。在咱们这个世界中,那些抽象的心理能量和欲望都成为了具体的东西,而每当夜晚来临,荒原上的‘塔纳托斯’也将会呈现出指数状激增的趋势。”
威尔解释道。
“我们将那种‘塔纳托斯’烟雾称为「暗尘」(Dark Dust),而它的能力则是干扰您的精神。如果不做好防护措施就直接和‘暗尘’接触的话,那么您的小脑袋也就要如超载运作的可怜白炽灯丝一般被烧毁了。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您身上还备着这些东西,那么无论是‘暗尘’还是‘塔纳托斯具象体’都无法接近你。”
“那如果到了晚上,公司里不是也会变得很危险吗?”少女愕然。
“那种事情您就无需操心了,我们的公司自有保护措施,”威尔笑了笑,“虽然我并不研究这些东西,但我相信弗洛伊德小姐的防御部署——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干这行的专家。”
“弗洛伊德小姐......您是说尤基吗?”
“嘿,准备好出发了吗?”
正说着,二人已经来到了廊道的另一端。威尔正站在一扇铁门之前。这是一扇奇特的铁门,它看起来就像是在轮船或潜水艇上才有的水密门。少女透过门上的圆形窗口看到了门外苍凉荒芜的景象。这是偏向西方的一条廊道,少女可以看到血红色的太阳正在向西方的地平线缓缓逼近。
她又回过头来,那是黛西刚刚出现的拐角。但她并没有发现任何通道的痕迹。在拐角处,唯有一盆老盆栽沐浴在射灯的光线中,就像博物馆中的展品一样。
“如果您准备好的话,我就把门打开了。”威尔提醒道。
“嗯。”少女点点头。
“好的,为您效劳。”
说着,威尔旋开了门上的手轮。随着大门被打卡,一股强风也顺势挤了进来。少女被那强风撞了个满怀,她的耳朵瞬间嗡鸣了起来,而廊道里的电灯也开始忽明忽暗地跟着闪烁。但她看看威尔,他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说来奇怪,那虽然和一阵强风很像,但完全感受不到气流的运动与温度的变化。那股力量,与其说是来自气流的冲击,倒不如说是某种能量波动。
“那......究竟是什么......好难受......——威尔先生,您怎么没事啊?”少女赶忙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那股震荡令她难受得咬牙切齿。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其实这是一种电波。如果我们常说的‘心声’是指‘心灵的声音’,那么这种电波就是「荒原的心声」(Voice of The Wasteland),”威尔解释道,“我希望您之前有坐过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想要适应它,其实就和适应乘坐这些交通工具时的耳鸣一样。如果您感到难受,就先做几个深呼吸放松一下,等到您的身体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那么也就大功告成了。”
“我......尽量试试。”
语罢,少女便听取威尔的建议开始大口呼吸。她贪婪地张着嘴,如缺水的鱼儿一般。不一会儿,这种难受的感觉也随着她的努力渐渐消失了。
“好像......真的舒服多了。”
少女将信将疑地探着脑袋,待到确认一切正常之后她也长舒了一口气。
“那么请随我来吧。”
“嗯。”
于是,迎着那抹血红色的残阳,二人正式踏上了前往“世界器官”的路途。
少女环顾四周。的确如此,正如黛西所说的,这是一个令人熟谙但又有所不同的世界。黑黢黢的建筑、破败的杂草丛生的街道与柏油马路,那都是她所熟悉的。可一切都是那样寂静。干枯腐朽的树枝上没有鸟儿的栖息,停在一旁的轿车失去了驰骋四方的能力;而在一旁破败的天使雕塑喷水池中,那些肉嘟嘟、讨人喜的小家伙们甚至连最后一滴眼泪都已干涸殆尽。
所有目光可及的东西都仿佛被定格在了它们未来锈迹斑驳或化为齑粉的那一刻,就像是落阳之下海岸边的一架着火钢琴,有一位患有阿尔兹海默综合征的老者正在此地蹩脚地演奏着他最后的叹惋调。
“真的......”少女不禁感到一股悲怆的苍凉涌上心头。
“怎么了,主管小姐?”
“我发誓我见过所有的这些东西......但它们......现在都变得那样陈旧,”少女微微叹息,“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样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主管小姐。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残酷的,更不用说像您这个年龄的孩子了,”威尔转过头,声音中充斥着同情,“但正如您说的,我们应当在意自己已有的东西才对——正所谓‘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至少我们还有很长一段彼此相处的时光。”
“那倒也是......其实认识你们我很高兴。”少女听闻,又重新绽开了笑颜。
可就在这时,从二人一旁破败的巷子中传出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你......好吗?你好吗,先......生?”一个声音说。
“......最......近如何?一......切安好?”又一个声音说。
“......再见......再......见。天......要下......雨......”
......
众多声音交杂在了一起。
那些声音如泣如诉,像是鸟兽的鸣叫,但细细听闻又好似有人在引吭高歌;而再转,则又像是小市民茶余饭后的闲谈。这就像是老电影中的配音一般。好像是某人架起了一台破旧的留声机,并用上头生锈的唱针播放着一张布满裂痕的旧唱片。
“谁在哪儿?!”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躁动吓得汗毛倒竖,她不禁惊叫起来。
“出什么事了?”威尔询问道。
“威尔先生,那里好像有人!我听见他们在说话!”
“我也听见了那些声音,但那并不表示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威尔用手指向了声音传出的那条小巷,“不信您看——这里空无一人。”
“但......如果这儿没有人的话,那么这些说话和唱歌的声音是从哪来的呢?”
“这些声音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它们来自于「外头的世界」。我们管它们叫「谰呓」(The Balderdash)——因为没人知道这些声音究竟有什么关联性或意义,”威尔耐心地解释着,“别担心,这是荒原上的正常现象。如果将荒原比作一个热带雨林,那么它们便是这偌大‘雨林’之中无序的各种动物叫声;而它们也正像是您喧闹的邻居,您在自己家中,见不到他们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但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猜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应该不是挺好吧?”少女打趣道。
“哈哈哈,是的。如果将我们的世界比作一座房子的话的确如此,”威尔被这玩笑话逗得笑出了声,待到他平复下来,便又继续耐心地解释道,“但无论如何,研究表明这些声音的存在恰好证实了我们的世界与「外头世界」的相似性——我们的世界是那个世界的翻版与影子,而这些声音则代表了两个世界间的联系。”
“原来如此......”少女点点头,于心中品味着威尔的话。
正说着,那些被统称为“谰呓”的声响均戛然而止。二人被留在原地,惘然如失。
旅途还在继续,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此时那血红色的太阳也正如威尔所说的向西方的地平线又近了一步——它原是挂在天上的,但现在却如歇脚的鸟儿一般栖息在西边建筑群的顶端,且看起来更加红艳了。病态的血红色笼罩着荒原上的一切,在宛若停滞的时空中,似有源于深渊的咏唱,又似沉沦于汪洋之下。
“对了,威尔先生。”少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来。
“怎么了,主管小姐?”
“先前说起尤基小姐,我早上看见她凭空掏出了一把发光的手枪,”少女比比划划,“不仅如此,我还看到那把枪突然就一分为二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感觉好神奇!”
“您说的那种东西我们一般称为「S.Ego」——也就是「超我」,”威尔解释道,“那是一种心灵武器,是所有者心理能量及其性质的体现。弗洛伊德小姐是一名「心灵术士」,因此她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它。”
“那么威尔先生也是‘心灵术士’吗?”
“是的,姑娘——部长们都是,”威尔微笑着,“但我希望我不会用到自己的‘S.Ego’——真心希望。”
少女紧跟在威尔的身后,她提着那盏由“利比多”制成的灯具,诚惶诚恐。她此时于心中默默赞许着威尔的未雨绸缪,那些环绕着周身飞舞的白色光点在此刻也成为了她为数不多的心理慰藉。
“听起来好棒!真希望我以后也会成为‘心灵术士’!”
“有很大的可能哦。我们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扮演着如此重要角色的您了。”
“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很特殊啊。”
“可我并不这样认为,”威尔若有所思,“虽然我没法像弗洛伊德小姐那样专攻这些东西,但我们对此也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是什么呢?”
“根据我们的「生物学派」(Biological)研究,每个人都必定拥有自己的「气质」(Temperament)。它们来源于「遗传影响」(Genetic Influences),并于与时间跨度和不同的文化背景相关联,”维尔解释道,“但无论如何,那都是「稳定」且「持续」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么这又和‘S.Ego’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说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基础」。就像是体内激素影响情绪那样,那也是持续且稳固的,”威尔转过头来,“‘S.Ego’亦是如此——站在大范围之中我们都会拥有,但站在个体之上却各有不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特殊的心境,而正是这些不同的内心气质才造就了不同的它们。有的人拥有得早,有的人拥有得晚,而至于它的种类则更是不计其数——这都是它存在的方式。”
“所以说,您的意思是......”
“请不要急于求成。您需要的是更多的时间,姑娘。给自己多一些机会吧。而在那之后,我相信您无论如何都会成功的。”威尔对少女露出了认可的笑颜。
“嗯。”
少女点点头,她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二人是沿着公路一路行走的,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们已经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那条柏油马路在这里就突然断掉了,而周围的景观也变得诡异了起来。少女见到前方矗立着更为扭曲的建筑物,它们比先前看到的那些还要破败陈腐,就像是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而原属于它们的一些瓦砾还反常地漂浮起来悬在了半空中。它们中有的——正沿着公路那条断口处的建筑物——被整齐地从上到下截为对半,而另一半建筑却不翼而飞了。
而就在断口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则杵着一扇七穿八洞的木门。那木门显然是由两叶门板组成的,但它却是那样畸形、狭窄,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一扇独叶门。少女注意到那扇木门上有着非同寻常的纹路,那些花纹比普通的木纹更加扭曲交错;而她也注意到那扇门并不是直立于此的——它的底部向前突出,呈弯曲状,就像是鸟的嘴喙。
除此之外,她就再也没能搜寻到其他威尔所谓的“目的地”的特征了。
“这里只有一扇......门?”少女撅起嘴巴。
“请您再仔细观察一下?”威尔提议。
于是少女再一次向前看去。这次她前倾着身子,眯起了眼睛,看得出来她用尽了自己的全力——若不是与威尔牵着手,她早就要向前倒下了。这次,她看见那木门的周围似乎有透明的东西正在“浮动”。
而那与其说像是某种气体的“浮动”,倒不如说是蠕虫一般的“蠕动”。她看见一些透明的、弯曲的东西正在门框的四周蠕动着,而放眼望去,那些东西所覆盖的范围却远远不止有门框。它显然是实体的,就像是一堵高墙或一面屏障,也正是它将那些建筑物和公路均截成两半。
“那些是......恶......什么东西啊?”少女不禁厌恶地撇撇嘴。
“这些您看不太清的东西便是‘世界器官’的表皮了。它就像是一道屏障,将它之后的事物统统隐藏起来——从外面看什么也没有,但里面却别有洞天,”威尔回应道,“而至于我们所谓的‘世界器官’其实就是我们都拥有的「大脑」——只是我们面前的这个是‘放大版’的而已。因此,这堵‘您看不见的高墙’便是我们所常说的「大脑皮层」(Cerebral cortex),而这扇‘门’也便是「前额叶」(Prefrontal lobe)了。”
“那么......我们是要从这里进去吗?”
“正是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带您参观到‘世界器官’的全部景象,”威尔点点头,“请再度拉起我的手,因为前面的路可不好走。”
少女牵起威尔的手,跟随着威尔的步伐徐徐前行。前方的路的确如威尔说的那样崎岖不平,尤其在踏入那扇名为“前额叶”的大门时,二人只有排成一列才能勉强挤入。
“这里......真的好窄......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某人的大脑里。”
出了那扇门以及门后的通道,少女已然是气喘吁吁。他们已经来到世界器官的内部了。这里的确是外面都市的衔接,而那些建筑所丢失的另一半也均在这里安稳地矗立着。但与外面不同的是,尽管二人的确是在空气之中行走的,但这里的所有事物看起来均像是在水下那般扭曲模糊。
这里的空气密度似乎与外面并不相同,少女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它的流动——那就像是一股股粘连的水流。除此之外,少女见到此地的半空中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东西在四处飘荡。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一段段被伐下的浮木,也拥有着如同树杈一般的分支。只是那些东西均是暗红色的,比起僵硬的树木它们更像是某种富有弹性的血肉。
“这些是什么啊?”少女战战兢兢地盯着那些漂浮着的树状物。
“它们是「神经元」(Neuron)。只是它们已然死去,就如同被砍伐的枯木那般。”
“可是这里有好多!全都死掉了吗?”
“是的......”
威尔微微叹息,他默默低下头去,似乎在对此片狼藉表示哀悼。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威尔先生?”少女也看出了威尔的心中所想。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没能守住这里。但它以前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它们遭到了侵害。”
威尔摇摇头,将目光转向一旁。少女也跟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放眼望去,街道两旁的确有许多被斩断的树墩一样的东西。它们看起来毫无生气,百来之中才唯有几株向外吐出新芽。
“那是‘塔纳托斯具象体’做的吗?”
“是的......但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事实上是它们带来的一种「化学物质」——这些物质才是真正的元凶。”
“什么物质会对‘世界器官’造成如此大损害呢?”
“那是「皮质醇」(Hydrocortisone)。但其实它也并非是所谓的‘有害物质’,只是现在它的含量实在是太高了,”威尔解释道,又叹了一口气,“您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过多」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皮质醇也不例外。高浓度的皮质醇让这些神经元发生病变,它破坏掉了它们的突触,甚至令它们断联。过多的皮质醇甚至还会滋生出代表它的‘塔纳托斯具象体’。”
“原来如此......”
“想必您应该注意到了吧?——刚刚的前额叶。”
“是的,说起来它看起来是怪怪的,”少女回应道,“我是说,它显然是由两扇门板组成的大门,但它的宽度却和单片门板的门来得差不多。这让它看起来就像是衣橱的柜门。”
“那也是皮质醇所为的。过量的皮质醇让前额叶发生「畸变」(Aberration),于是它萎缩了,现在这里也就陷入了瘫痪。”
“真令人同情......”少女微微低下了头。
“‘世界器官’是这个世界的中枢,如果它出现了异常,那么这个世界的秩序也就跟着乱套了,”威尔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向前方继续迈进,“但现在可不是悲哀的时候,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我明白了。”少女点点头。
可就在这时,有星点白色的东西落在了少女的手心。少女捧起那个东西,细细观察着。这东西似乎是某种白色晶体,如同雪花一般,但却没有雪的温度。
“威尔先生?”见此,少女呼喊着前方的威尔。
“怎么了,主管小姐?”
“‘世界器官’里头......会下雪吗?”
“雪?......为什么这么问——”
威尔感到迟疑,但那种疑惑感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也看见了——那雪似的白色晶体正落在了他的眼前。
“这......这东西是!——”威尔惊呼。
就二人谈话的时间里,那白色晶体也越落越多。起初只有星点的一两片,后发展到两三片、四五片......直到它们随风飘起,如同皑皑的雪花。
“叮铃铃铃......”
就在这时,威尔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喂?!”他一把抓过手机,将它接听起来。
“部长,不好了......”电话那头的是先前那位的“赖以信任”的组长。但此时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威尔几乎在嘶吼着。
“血清素供应不足的原因并不是我们部门内部的问题......而是,”那组长喘着粗气,“有东西从源头上阻断了它的产生!”
“从源头上阻断血清素产生......”
威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漫天飘零的“白雪”。
“难道是......”
“皮质醇......它们又来了。”
电话里组长的声音为这段谈话画上了绝望的句号。
在清脆的声响后,手机顺着颤抖的手指,也同那些不祥的“雪花”一起落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