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日觅生种»:他永远不会是主角,他只是一个倒霉的幸运儿,一个糟糕的见证者
第一章 他的幸运日 看着令常人作呕的血肉组织渗出着深红,满是污渍泥痕的狰狞可怖的面容瘆人地绽开一丝疯癫的笑意。 他大口大口地撕咬了上去。如同看见了不可多得的美味,用力地咀嚼着。 生肉,同类的肉。 一股股的血浆从他的嘴角肆意地溢了出来,一条条猩红的痕迹在嘴唇边缘、下巴上扭曲着,如同往日一样,向着干涸的道路走下去。 他用力地咽下了口中被咀嚼成碎末的肉块,嘴里留下的是铁锈般刺鼻的余甘。 豆滴大的眼泪不断地滑落着,他仰着头,看着头顶那一轮仿佛从未变过的烈阳,炽热的光芒撒在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布条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在哭,他在笑。 从高处俯瞰这里,灰败的高楼,空气中弥散着硝烟尘埃,长久地笼罩着。 可阳光依旧向下画上希望的大饼,似乎可以驱散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他脚下是无数的死相凄惨的尸体,残肢断臂,还有数不清的血肉碎块与黄铜色的破裂弹片,污黑的脓血与猩红色的血液混在了一起……这是一片地狱。 在这感染物种与幸存者共同的一处坟墓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可真的是受了那上天的眷顾呢,真是一个幸运极了的宠儿! 星球极剧老化,地磁大幅度削弱,大气逐渐消逝,那些恐怖的宇宙辐射与高能粒子流到来后,新的纪元开始了。 磁场紊乱,通讯系统瘫痪,地表温度高升,水源迅速蒸发,白昼永存。 无数适应不了灾变的物种纷纷灭绝。 高傲的人类曾认为他们可以轻易改变自然,是星球的主宰者。 可那岌岌可危的文明也已经半截入土,无休止地划向了末路。 皮肤癌死亡人数是一串冰冷的、早已不可考究的数字。 侥幸活下来的人类也不再是人类。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称,畸变者。 高傲的人类啊,你们依旧想要保留着你们作为曾经的星球的统治者的尊严,妄图恢复那旧日里的荣光吧! 可是,你们却沦为了星球上可怜卑微的爬虫,是一群食物链底层的觅生种。 物种这个词的概念不需要你们的定义。 因为,你们丧失了制定规矩的能力。 在这灾变的末日里,生存是最后的主旋律。 西方的特默楼基地与北方的曙光基地是人类最后的矜持的底气。 因为,今日。 南方的格萨斯切尔基地迎来了它的末日。 幸存者,若干觅生种罢了。 面对这场灾变,反抗者生,适应者生,幸运儿生…… 他例。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生…… 他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脚下踩踏过渗着血水的肉沫、腐烂发霉的残肢碎块、以及罕见的较为完整的尸身。 他拖动着疲惫的视野。 看向左边。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扫过右边。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如同耳鸣一样的声响以高频的音率回荡在耳边,无形的波痕一圈一圈地向外蔓延着,范围愈广。 他那满是老茧与裂痕的手指节扣紧,死死地攥紧手中的长柄军刀,他牙关咬紧,鹰隼一般的目光带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狠劲与狰狞侵略性地继续扫视着四周。 他屏声凝息地走动着,尽可能地放轻自己的脚步。 凝固的视线停滞在一道畸形的身影上。 黑色的鳞片紧密地覆盖着它的躯干、四肢、头部。 密密麻麻的复眼紧挨着挤在一起,遍满了整个脸部,它本该生着嘴巴的地方十分出众,这张满是利齿的嘴从脸部下发一直咧到了肚脐的位置。它的身体构造结构难以阐述,只知道它在张嘴的时候整个躯干都呈现一种强悍的可塑性。 它贪婪地抱着一具相对完整的人类尸体,暧昧地搂着它,巨大的嘴裂开,呈现一种令人惊异的角度,几口就把那一具尸体吞咽了一半,随即甩出一根根沾着肉沫的骨头。 很难想象,一张嘴在进食可以同时进行那么多事情,咀嚼的同时可以吞咽吐骨切割搅碎。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那张满是复眼的脸的上半部分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望向了他,所有的眼睛瞬间暴起,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白,黄褐色的脓水渗了出来,它的嘴巴没有丝毫停歇地进食着,两对分不清是手还是脚的肢体像面条一样缠绕着啃的起劲的尸首,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深深地看了几眼,然后转过了头,继续将视线扫向其他地方。 “幸存于辐射的幸运儿们,适应是你们的选择,人性可以丢失,兽性请未必留存,条条框框的规矩与秩序在种群的延续下不值一提,为了人类,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内部的争斗没有存在的意义,可即使你抛弃所有人活下去,只要你活着,那你代表了族群的延续,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是人类的骄傲。”——«启示录·宣言·一(节选)» 它,是人类。 也是畸变者中的幸运儿。 高度畸变的肉体让它更加具备适应高温与狩猎的能力。 即使人性有所缺失,甚至是难以用人来对它进行定义。 可是,它摆脱了低贱的底层幸存者的名谓,它在食物链的下游疾驰着,以脱离食物链底层的巨大束缚。 真是受尽了烈阳的眷顾啊! 作为曾经的人类,它或许并不会随意地对曾经的同类下手。 但现成的、失去了生机的前同类对于仍然处于食物链下游的它来说是难以抗拒的食物。 每一次狩猎都存在着风险与危机。 而在这一颗暮气沉沉的星球上,即使划分出了模糊的层次,谁又何尝不是一只卑微的幸存者呢。 高度畸变的人类也依旧属于畸变者的范畴。 轻微上浮于食物链的下游,带着惶恐与警惕地看着中上游的洪流。 我们再也无法在食物链的顶端傲然俯视着它们了。我们的智慧与热武器的力量纵然可以轻易毁灭即使是已站在当前食物链巅峰的个体。可我们却深刻地明白,我们无法对抗历史的洪流,无法与自然分庭抗拒,在如同潮水一般的感染物种的面前,我们的资源日趋匮乏。我们人类的个体的适应能力、生存能力让我们近乎是永远丧失了登顶的机会。——《启示录·警言·七(节选)》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他是一个畸变者。 畸变的基因让他更好地适应着环境——例如感知力的大幅度加强。 如果说是高度畸变者人性尚存,那些感染物种则是被无限放大了兽性。 感染物种,也是食物链顶端的是植物。 它们会释放出近乎无数的孢子。 随着呼吸、饮水、进食等悄无声息进入你的身体内部。 以你的身上的血肉、营养作为滋生发芽成长的养料,在你的血肉中蠕动着根系,寄生着,潜伏着,渐渐替代你的每一个组织、细胞,从里而外地将你掏空,只剩下表面一层皮肉,实现深度的寄生。 当再也汲取不到营养之时,就会果断地将你剩余的一点留存全部吞噬殆尽,依靠发达的根系原地扎根,静带着成长与进一步的狩猎。 所有的基地以及幸存聚集地都尽可能地远离了这个世界目前的霸主。 因为«启示录·大事件»中记载的东方基地——诺雅尔古西德基地便是因此覆灭。 那是人类文明灾变后最大的打击之一。 而食物链的上游与中游自然是感染物种中最具有攻击性的昆虫类以及存在感较低、攻击性若低于前者的爬行类了。 格萨斯切尔基地的覆灭正是它们的手笔。 在人类的重武器下,个体感染生物的力量不值一提,在热武器的火力覆盖之下,唯一可以造成局势完全逆转的,是无休止的虫潮。 感染的虫群体型巨大,甚至是一只往日里很难引起人类去重视它们的生命的蝼蚁,都拥有了四分之一个小轿车一般的大小。 当往日的食物链顶端的霸主的幼崽残忍地用蚂蚁药、开水成片成片地虐杀着这些脆弱的生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你们与它们无异? 强者并不总会去怜悯同情弱者,因为那所谓的同情心、怜悯心是秩序、道德、社会所制定的枷锁,是对弱势群体的保护,这是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是为了种族的延续。 强者没有义务去怜悯帮助弱者。 在没有文明的野蛮状态。 丛林法则归纳起来也只有弱肉强食四个字。 弱者,等待你们的,是淘汰与抛弃。 这是自然的选择,也是历史的选择。 在这群近乎完美适应了自然的感染虫类身上,人类看到了它们的族群所承蒙的来自上天的恩赐。 它们的基因会随着捕食蕴含着不同基因片段的物种而逐步完善,臻于完美的境地。 而它们最大的倚仗,就是那对于族群延续来说最重要的繁殖及适应能力。 在基因变异之后,它们的繁殖能力提高了近乎百倍。 这使得它们的攻势一旦发动便近乎再无休止。 即使是再强大的火力再面对它们这种近乎永远也杀不尽的感染物种时也捉襟见肘。 弹药生产补充速度完全比不上敌人的生育速度。 而来自地下、地表、空中的攻势也阻断了基地运输补充资源的一切渠道。 好在虫群的热感应并非如此灵敏。 可基地一旦出现能源紧缺的情况,就相当于是宣示了它的末路,因为,它失去了掩饰的能力,近乎赤裸地暴露在了虫群的感应之下。 格萨斯切尔基地的毁灭也许在不久后也会在«启示录·大事件»那一页留下血淋淋的一笔吧。 可能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畸变者吧,食用同类的肉作为食物,内心的挣扎感与抗拒感是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 人类,具有着在无数智者的推演下固化的人性,有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美好愿景,拥有着先辈们制定的道德准则、社会秩序、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这些珍宝,有着远甚于其他物种的对于同类的怜悯。 杀戮同类、目睹同类死亡尚且会产生悲悯,更何况是去食用死去的同胞的血肉。 为了人类的延续,即使是舍去那尚存的人性,选择了更有利于生存下去的兽性,也并不会被指责的吧。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即使是只有你一个人活下去。你的存在也代表了人类的存在。 «启示录·宣言·一»的内容他熟记在心。 可是当他真正这样去践行的时候。 他心中曾经的底线被打破了,极为突兀的。 即使他受过的教育与一直被灌输的理念告诉他,这是理智的行为。 可是……心中依旧有一种芥蒂。 而且,活下去的人,本不该是他。 而是列坦格勒·约翰博士。 同样是灾日里的觅生种,可对于人类来说,二者的价值……却是迥异的。 他从来不会认为他是一位救世主。 也很早就没有了那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并不出众,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都是属于泯然于众人那一列的。 没有梦想,没有追求,看不到未来,看不见明天,看不见前途,也不相信所谓的希望。 颓废且悲观厌世,消极自私。 情绪不稳定,暴躁易怒,可又懦弱无能,社恐、封闭、不喜交流。 若非要硬举出几个优点来,也不知道感情淡薄算不算得上。 偶尔也会有一丝狠劲与疯癫。 这或许是仅存的一些活下去的资本吧。 可是,他这种人对于人类来说又有什么价值。 可有可无罢了。 难不成还比得上品行兼优、德高望重的列坦格勒·约翰博士吗? 他左手用力地揉了揉蓬乱不堪、藏污纳垢的发茬,脸上干涸的血斑混着灰黑色的污渍杂乱不堪地覆盖在脸上,唯一还算干净的,是那对眼白——即使因为饥饿、营养不良而微微暴起;因为疲惫、劳累、缺少睡眠而分布着红血丝;甚至是右眼眼白上有一块不知道为何出现的黄褐色的丑陋的斑痕…… 第二章 幸运儿,请向它挥动手中的长刀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嘁嘁嘁嘁嘁嘁嘶嘁。 “嘶……”他瞬间将面部朝向了那个高度畸变的同类,身体有一些发颤。 什么时候,高度畸变者也会遭受感染了!? 他不知道这位同类曾经以什么为食,但它大抵是荤素不忌,极有可能误食了感染物种的尸体。 根据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研究补写的«启示录·格萨斯切尔基地·感染科»中曾记载着一句话:“我们人类引以为豪的智慧,或许迟早一天会被其他物种窃取,当感染生物大规模捕猎人类,糅合人类的基因片段时,它们势必迎来一次新的飞跃,至于是哪一方面,恕我没有资格断言,我只知道,无论是什么变化,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不利的。” 列坦格勒·约翰博士无疑是一位具有前瞻性的智者,他的预言在他逝世后开始得到了验证。 通过进食而融合了人类基因的感染物种的感染能力明显地加强了,甚至到了可以感染高度畸变者的地步。 畸变程度越高的觅生种,体内基因链愈紊乱,与之相伴的,是极强的可塑性与不稳定性。 他调动大脑在尽力地思索着,以期望做出更加理智、适应自身目前处境的判断。 “框!” 危险的感知让他瞬间横起了手中的长刀,惊险地架住了敌人的枭首一刀。 高度畸变者所有的眼珠都在疯狂地转动着,挤压着,全部向着中心处聚集,密密麻麻的复眼中满是嗜血,两对如同面条一般柔韧的肢体陡然化作了部分昆虫特有的节肢,前部黑色的细密鳞片排列组合愈发规律,极大地提高了它的锋利程度,令其可以如同长刀一样迅速挥击。 好运的人类啊,当你躲过了它的第一对斩击的时候,你又将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死劫? 融入了昆虫基因的高度畸变者被放大了兽性,变得暴虐不堪,可是它依旧残存着属于人类的智慧。 它对于你的力量判断已经明确,即使它不清楚你是否拥有高超的技巧,但它会采取它所判定的最佳方式。 以一对前肢限制住他的双手,接下来便是一场猩红色的虐杀盛宴。 嘶嘶嘶嘶嘶嘶嘶嘁。 它的后肢迅速地扎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没入血肉的杀伐利器占据了刀型肢体的四分之一。 停滞了。 愚昧的感染物种啊,你或许能窃取人类引以为傲的智慧,却永远无法明白他们曾经的荣耀、也无法体悟他们可笑的尊严。 即使是作为高度畸变者的人类觅生种,它们心中也坚守着那一份悲哀、壮烈的人类的高傲。 当你试图操纵的它人性尚有存余之时,一道无可逾越的鸿堑便阻隔在了你们意识之间。 人性不值一提,可是它却与那陡然间放大的兽性难以共融,并及时地开始了它的反制。 “刺啦。” 切入血肉的后肢猛然拔出,被切割的血肉组织不均匀地外翻,大股大股的血液往外涌了出来。 被它的前肢砸的近乎嵌进身下同胞的血肉中的他低声地嘶吼了一声,痛苦卷挟着的是近乎崩溃的脆弱神经,在疼痛的蹂躏之下摇摇欲坠。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糟糕的觅生种,甚至算不上是一位战士,即使在灾日的逼迫下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势,但他依旧害怕疼痛。 有人在疼痛与厮杀中总结进步,不断蜕变,但那也只是极少数的优秀人类。 绝大部分依旧是他这种近乎于毫无长进、只是无端地涨了一些阅历的普通人类罢了。 人无高低贵贱,可分三六九等,这取决于你对于整个人类来言所能产生的价值。 他无疑长久地处于最为低等的阶位。 腥臭的气息从遭受感染的高度畸变者那出众的、满是锋利牙齿的畸形嘴巴中传来,黄褐色的涎水带着一种腐肉独有的味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更为污浊。 他所能做的反抗、垂死挣扎,只有依旧紧攥着长刀,死死抵着那可以轻易将他的身体大切八块的前肢。 虎口崩裂,血液汩汩地往下流淌。 低位的觅生种啊,平凡的畸变者啊,你真的有那主角那样的不同凡俗的命格吗? 你在挣扎着什么? 为何不坦然接受来自自然的,对于你们人类这种食物链底层的卑贱物种的审判!? 人不要温顺地走入那个良夜啊…… 静带着接受灭亡的,还能算得上是人类吗!? 人类文明所特有的骄傲与荣光啊,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接受其他物种的践踏与轻视。 醒来吧,傲慢的人类,它需要你。 醒来吧。 蠢蠢欲动的狰狞巨口怪异地扭曲了起来,在挣扎着,蠕动着。 它发出了怪异的、断断续续的音调。 “同…胞啊……快…” 感受到死亡的退却,幸运的他在短暂的惊喜过后,心底又弥散开了深沉的悲哀。 感受到有些崩裂磨损的刀口传来的渐渐减轻的压力,他试图抽开自己的长刀。 锋利的节肢迅速地如同一道残影,径直砍向可怜的人的脖颈,切进了血肉,连割上大动脉也只有一线之隔。 它的另一只前肢却陡然僵硬了一瞬,随即带着一股令人惊惧的狠劲,用力地斩了下去———— “铿呲!” 他睚眦欲裂,泪如雨下,皴裂干瘪的薄嘴唇一下子咬出了血。 断裂的是那一只切进自己血肉中的前肢。 黑色混着红色的血液如同泉水一样喷涌出来,浇在了他那本就污浊肮脏的脸庞上。 温热的血液却如同冰冷彻骨的寒水,一时仿佛凝固了他的血液,让他的心痉挛到无法跃动,让他近乎窒息。 “铿呲!” “铿呲!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它凭借着矫健有力的后肢以曾经的同胞的尸首为着力点,向后跃去,同时在空中毫不犹豫地挥动着锐利的前肢砍断了它那显得十分坚硬的后肢的关节。 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崩碎,红黑色的血液溅溢出来,恣意地在空中抛撒着。 他只感到身前的阴影的快速退略。 随即就听见了一声闷响。 遭受感染的高度畸变者以一种滑稽的姿态重重地坠落在了尸体之间。 一只前肢在半空中挥动着,杂乱无章,显得可悲又可笑。 他强忍着疼痛,一点点地挪起了身子。将长刀扎入了脚下的肉块之中,支撑着自己从半跪着晃晃悠悠地直立起来。 嘁嘁嘁嘁嘶嘁嘁嘁嘁嘶嘁嘁。 “杀……了…我…”扭曲的声线如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一般刺耳怪异令人反感烦躁。 “杀……赫赫……了…赫赫赫赫赫赫……” 嘁嘶嘶嘶嘁嘶嘶嘶嘶嘶嘶嘶。 他畸变后对感染型的感知能力传来的提示音率的警昭嘶嘶长鸣。 它,没有救了。 它本不会死的。 高度畸变者之所以位于食物链的低层而不是底层,是因为它的畸变程度卡在感染物种的临界值,往往会被攻击性极强感染物种默认为无利害关系的物种,且不列于它们的食谱之上,因此极少会对这一类畸变者发动攻击。 它们与其他物种不存在明显的捕食与被捕食关系,它们的生存环境相对安全。 普通的畸变者,也就是近乎涵盖所有人类的物种。他们位于食物链的底层,近乎列于所有其他物种的食谱上。 唯一的幸运,大概是人类时常挑食,其他物种也有自己钟爱的食物,人肉对于它们来说,大概是约同于偶尔尝尝鲜的低品质零食。所以人类才有机会存活至今。 但人类最大规模的聚集地——四大基地。聚集了当前世界上近乎九成九的人类。如果贸然暴露在了这个纪元食物链中的消费者掠食者面前,它们也不会矜持客气。 它们的生育能力近乎接近了代码运行的程度。所需要的食物自然是无穷无尽。尽管目前食物链捕食关系还是比较明晰的,但对于列于它们食谱且在地缘上也十分便捷的群族,它们也能做到荤素不忌。 高度畸变者,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一位,本不会死的。 它们一般留存着较少的人性,充当着调查员的身份,位于食物链中的优势让它们避开了一次次对于普通畸变者来说无可躲避的杀劫,也让它们更利于配合采取样本与研究的进行。 更强的适应能力与战斗能力大大提高了它们的生存能力,这是它们高度畸变带来的优势。 至于缺点,就是往往它们会被冠上非人的称谓,即以“它”作为代词。 可是它们属于畸变者,属于觅生种,属于人类。 他身上的疼痛让他保持着近乎绝对的清醒。 透过它的行为,他也大概明白了它这样做的原因。 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即使它已经不被承认是传统的人类,即使是被冠以“它”的称谓。 高度畸变者会被感染这一讯息的重要程度真的值得它为之付出自己的性命吗? 明明只是九个字而已。 真的值得吗? 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句话,他也很熟悉。 “幸存于辐射的幸运儿们,适应是你们的选择,人性可以丢失,兽性请未必留存,条条框框的规矩与秩序在种群的延续下不值一提,为了人类,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内部的争斗没有存在的意义,可即使你抛弃所有人活下去,只要你活着,那你代表了族群的延续,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是人类的骄傲。”——«启示录·宣言·一(节选)» 可是,不是自己活下去最为重要吗。 那看似矛盾的宣言所阐述的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只是一个糟糕的、没有什么价值的普通畸变者而已。 博士在意外濒死时毫不犹豫地将干扰芯片交付给逃亡时离其最近的他时的信任。 高度畸变者为了传达所谓的重要的信息将锋利的肢体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的果断决然。 他真的值吗,配得上他们这样去做吗? 明明只是一个陌生的同族。 这就是人类之间可笑的信任吗。 可是,他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被强行加上责任的沉重感。 他拖曳着长刀走向了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暴虐的感染型高度畸变者面前。 握着长刀刀柄的手因为血液产生的滑腻而攥的早已不如先前一样紧了。 面前的它曾是同类,是同胞,是同类中的异类。 现在的它是曾经险些将自己杀死的敌人、是正面较量下完全可以轻松虐杀自己的存在。 在那属于自己的同胞的意识消逝之后,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只有刻骨的仇恨,种群的仇恨。 幸运儿啊,你一直那么地拥有自知之明,同伴未冷却的尸骸成就了你这次的侥幸,你是否愿意将屠刀砍向你曾经同伴的身躯,以杀戮如今鸠占鹊巢的无耻可恨的仇敌? 幸运儿啊,请向它挥动手中的长刀! ——斩下去吧! 少有的狠劲涌上心头,躯干上那两只锋利后肢带来的伤口深得可以看见肋骨,脖颈处外翻的血肉依旧在不断地往下流淌着血液,他强忍住疼痛,调动腰部力量与腿部筋骨,将手臂高高地举起来,将刀锋对准了高度畸变满是复眼的恶心狰狞的头部,狠狠地挥下了手中的屠刀! 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面上挣扎着的高度畸变者奋力地挥动着仅剩的一只比刀锋还要锐利上几分的前肢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负隅顽抗。 丑陋狰狞的巨口瞬间扭曲紧凑了起来,以一种惊骇的弹性为它的攻势增强了力量。 一股恐怖的巨力自刀面蔓延开来,“呯”地一声撞飞了斩下的长刀,使其倒飞了三四米远。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蹒跚着,近乎一个踉跄地栽倒在地——地面上是同胞的尸骨血肉。 只有极少的灰黑色干裂的地面沾染着暗红色的干涸血液裸露着,在这一处感染物种与畸变者共同的巨大坟场里。 他依旧将一切做的那么糟糕。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难不成是命不好,运道又背吗? 不,也许并不是。存在着那么多觅生种的偌大的萨格斯切尔基地,却似乎只有自己一个普通畸变者幸存下来,也许,自己还算是一个走了大运的幸运儿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尽管在那张藏污纳垢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看起来只有几分疯癫与狰狞。 那只遭受感染的高度畸变者的前肢在重力的作用下垂了下去,刀刃般锋利的肢体没入了血肉中。 狰狞可怖的复眼黯淡无光了,永远地停止了转动。 回光返照,结束了。 无论是感染物种还是畸变者都依旧属于生物的范畴啊,他们也不过是属于生命力较为顽强的适应者罢了,依旧会死的。 他的意识有一些模糊了,虽然他伤的并没有那个感染的高度畸变者那般严重,可也算是大量出血了。 希望?明天?曙光?真的存在吗。 不变的,也许只有那再也不会更替的白昼与持久的高温。 他这个没有价值的人类,也要走向末路了吗…… 第三章 «启示录·格萨斯切尔的末路»——北方曙光基地 白色的天花板与熟悉的字体。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了。 畸变者的寿命十分悠久,甚至可以达到二百多年。 他也已经一百三十大几岁了。 灾日是在他十九岁那年爆发的吧…… 人类的科技水平并不足以制造出可以替代地磁的装置,唯一可以做到的,是趁着事情发展还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集中物资,制造更多的军火等去应对接下来的灾难,而四大基地,当时可以构建的最高规格的避难所则是人类最高的智慧结晶了。 人类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一物种有着其他物种都没有的决心与智慧。 人类也是一种奇怪的物种,在他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的时候各自为政,一个种群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国家,以民族作为差异区分,资源、贸易以及其他利益上时有冲突。 不少国家民族之间有着极深的成见与偏见。各个国家的统治者统治的方式各有不同,但都以各国社会的相对稳定为重。 可到了灾日的时候,喜欢纷争、纠葛不休的人类却奇迹一般地放下了成见与相互敌视,真正做到了以人类的名义去行事。 人类啊,可真是奇怪呢,这就是人类的尊严与骄傲吗?这就是属于人类的荣光不可被其他群族、尤其是昔日里视为低智商的群族所践踏吗? 人类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的尊严不容被挑衅。 人类为灾日做出了他们能做出的一切努力,尽可能去准备了一切他们可以想到的。 人类曾因为掌握了战术核武而沾沾自喜,甚至曾经将毁灭多少次所在的星球作为衡量自身军事实力的标准,可是,当他们在轻视自然的同时,星球也将它们视为蝼蚁。 可实际上,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力显得无能、无奈与脆弱不堪。 曾经傲世寰宇的人类啊,在灾日后你是否品尝到了高傲自大的苦果。 人类并没有资格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孕育你们的大自然。 当你们肆意开采自然资源、不加顾忌地污染伤害星球母亲的同时,你们就埋下了祸根。 对于孕育你们的存在,你们为什么不知道尊重、不明白珍惜、不懂得去保护? 为什么你们听见星球的悲鸣与哀嚎的时候依旧无动于衷。 灾日不仅是星球的灾日,也是你们人类的灾日啊。 “我们在灾日后深刻认识到了我们曾经的错误,人类并不是星球的主宰者,我们只是这颗曾经是蔚蓝色的美丽星球上万千物种的一员,我们仅仅是普通的族群,我们与其他的物种在生命上是平等的,我们曾经高傲的姿态在如今看来是多么的无知与可笑,也许,这场灾难,是我们赎罪的过程。”——«启示录·宣言·一(节选)» 这里是北方基地,曙光基地。 这里大多是灾变前的东方面孔,熟悉而又陌生。 实际上在灾变后所谓的人种界限已经没有那么分明了。 大部分灾日后出生的孩童都是曾经所说的混血儿。 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并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区分了。 因为除去了因皮肤癌以及辐射死去的人类,剩下的所有的人类都被归进了觅生种的范围,也就是所谓的畸变者,细分的话,大概是普通畸变者、中度畸变者以及高度畸变者。 前两者还被定义于人类的范围之内,而后者却往往被投以异样的眼光,甚至是无端地被冠以了“它”的称谓。 可与其相反的是,这些似乎有些受人歧视的高度畸变者在整个人类中却广泛地受人尊敬,这看起来十分矛盾,可事实就是如此。 传统的以貌取人的纪元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了。 无论你是什么类型的畸变者,取决你的地位的是你对整个人类所产生的价值。 高度畸变者所处食物链低层所带来的优势让它们可以更加容易地采取样本,配合高端科技的研究。 除此之外,它们的愈合能力、战斗能力都十分强悍。 同时因为其依旧属于广义的人类范畴,它们也拥有着甚至超过一般人的智慧,它们可以更为轻松地掌握热武器的使用,使得它们在战略地位上也不容小觑。 但它们的畸变没有什么特定的标准,千奇百怪的,许多高度畸变者甚至是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同时外表上也有些不人不鬼的,显得十分恐怖狰狞。 格萨斯切尔基地近乎将所有的高度畸变者外派执行样本采集任务,大抵是因为该基地在生物研究上具有权威地位,并需要大量的样本来进行新的或者是重复的试验。 曙光基地在高度畸变者的排列分布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曙光基地只有少部分的高度畸变者外派进行样本采集,其他的高度畸变者通常担任守卫基地的工作。 因此,即使它们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但它们却是基地的守护者,是更加令人尊敬的。 曙光基地的语言是汉语与通用语言双语。 而格萨斯切尔基地的官方语言是拉丁文与通用语言。 他曾经属于的国家使用的语言正是汉语。 即使灾后再也没有国界的划分,可灾前的时光依旧令人无限怀念。 当时的时候,他还觉得那时的生活很糟糕,可现在再回忆起来,那时的日子对于现在的人们好比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天堂。灾后的孩子无论怎么想象、憧憬,大概也无法体悟到当时先辈们生活的心境。 “病人醒了。”一道声音带着一丝惴惴不安以及一种审视的表情看着睁开眼睛的他。 白色的床铺。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天花板。比起灾前看起来更加精密的仪器,以及那个通用语言所书写的两个字告诉了他这个地方的名谓。 测院。 监禁域观察室的附属医疗处理室。 用于确认、隔离、尝试治疗、处决疑似被植物类感染物种感染的畸变者。 人类不会轻易放弃每一个同胞,但也会将随时会失控的个体扼杀在襁褓之中,一切以大局为重,因为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体征正常。(标注:轻度畸变者)” “瞳孔正常。(标准:轻度畸变者)” “基因链正常。(标准:轻度畸变者)” “uid:识别错误。141#91453027” 141是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uid。 至于他的, 其实是91453027。 对面似乎是心底长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抱歉,我们去迟了。在贵基地发出救援信号的时候,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向目的地奔赴,可惜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幸存者,我们所搜寻到的,也只有您一个。” 感受到脖颈与躯干处裹着的医疗纱布质感,他沉默地低下了头,将视线挪开,对准了地面。 “此外,这枚芯片是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吗?您是否知道激活代码。”对方的口吻变得严肃起来,同时带着几分急切。 “5135……3247…14152。”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串数字,略带迟疑地看向眼前的研究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来。 他想起了那位高度畸变者狰狞的面容,与那果断决然的姿态…… 心里有些阻塞。 高度畸变者会被感染…… 他太明白人类的虚伪,也明白人类会怎么行事。 虚假的尊重与看起来较高的地位只不过是因为还用得上它们这群异类罢了,自从高傲的人类们用“它”来作为那些曾经的同类的代词的时候,成见与偏见的恶意组成的厚重阴云就已经开始酝酿着了,正如同百年前自诩为世界灯塔的一个国家的种族歧视传统——它们都是一种赤裸裸的浓烈的恶意。 高度畸变者是上苍选择的幸运儿,但它们的数量放在整个人类庞大的族群之中显得不值一提,想要对付它们,虚伪的中度畸变者与普通畸变者们只需要打出“大局为重”“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的旗帜罢了。 人类这一群族至今能够幸存于灾日,倚仗的不仅是军事力量,还有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团结二字,倘若一个整体从内部开始支离破碎,那么它的分崩离析是再也无法阻止的了。 看着白衣研究员急匆匆地赶着出去的仓促背影,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猛然动了几下,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它想必是灾后出生的高度畸变者吧,价值观、世界观都很符合灾后的思想灌输,可是,当你已经被你所热爱信任的同胞们排除了人类所在的范畴之时,你是否还会坚持心中那一句“人类利益至上”呢。 因为你认定自己是人类,你就是人类了吗? 可是,也正是它那可悲可笑的自我认识救下了他。 可是,它托付给这位它所认定的同胞的任务,却是去毁灭它自身实际上的种群。 当以“它”作为高度畸变者的代词的时候,一道可悲而又顽固的偏见厚壁已经永远阻隔在了这些同属于觅生种的人类之间了。 它们又怎么会想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会有一天在它们身上应验。 «启示录·大事件·格萨斯切尔基地的末路·二(节选)»:“我们人类经历了初昼时代、大饥荒时代、以及目前所处的大灾难时代的洗礼,已经在血泪与痛苦中成长蜕变,我们所走出去的每一步道路,所进行的每一次试错,都是无数同胞的血肉为我们铺下尸骸大道,我们应该记住每一个同胞的牺牲。 他们的生命会在轮回中涅槃,作为人族的英灵,它们会化作在浩瀚的星空中默默守护人族的繁星,成为人类自己的神灵,当我们摒弃了名为宗教的信仰的时候,我们的信念就已经成为我们这一整个族群,作为人类的本身便是我们需要永久坚持的信仰。 南方的格萨斯切尔基地的陨落再一次为我们人类敲响了警钟,灾日里没有任何随意试错的可能,一步失误、一次失败的尝试、哪怕是极小的破绽与疏忽都极有可能将我们人类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人类在感染物种面前的优势在逐步缩小,我们的智慧也面临着被它们盗取的风险,列坦格勒·约翰博士,他作为我们人类的先驱之一,也在这一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我们崇敬的格萨斯切尔最高指挥官默穆尔留斯·阿克亚也不幸罹难,但他们的贡献我们人类会永远铭记,并一直为他们抱以最高的敬意。 格萨斯切尔基地的覆灭警示着人类仅存的两大基地一定要以最为严谨的态度去排查基地运行系统的所有瑕疵、故障,以及及时地将一切可能滋生危险与不确定因素的摇篮扼杀在襁褓之中。任何威胁到人类族群的异类都将迎来正义的制裁与审判。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看着手中新的纸质启示录的时候,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出来。他不久前的隐瞒并没有起到任何遮掩的作用。 个体的力量永远无法动摇群体意志与组织的鸿力,历史的进程也不会因为他一个小人物的挣扎尝试而改写,既然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参与者,那便继续以一个旁观者见证者的视角去默默地凝视历史的进程吧。 作为一个悲观的人类,一个并不足以产生可观价值的普通畸变者,他并没有对整个人类的发展评头论足的资格与能力。 见证一切的是时间,也只有时间。 灾日后的自然的植物大多感染,变成了极具危险性的恐怖感染物种,但及时通过基因技术进行进一步改良的半人造食物并不在此列。 例如列坦格勒·约翰博士曾改良的高产土豆。 看着眼前熟悉的浓稠土豆汤以及里面的人造肉沫,他冰冷而又烦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缓释了这些天的压抑与悸动。 可肉质紧致,微微发酸的人肉味道却依旧如同梦魇一般时不时在他的口腔中泛起,让他一次次地干呕…… 作为格萨斯切尔基地最后的幸存的普通畸变者,那一段不算长的饥饿经历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作为人类的底线。 这是灾后觅生种的无奈,也是属于所有人类的悲哀。 第四章 一段平淡的日子 他用汤勺搅拌着口感醇厚的蘑菇汤,轻轻地哈着气,希望它冷却得更快一些。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诱人的煲汤的味道,温馨的气息缓解了一天的疲惫,尽管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汗水,但待在这属于他自己的空间里,令他格外的放松。 距离离开监禁域观察室测院的那一日,已经有了足足一年的光景。 他还记得临走一天过来看望他的那一位高级军官的话语。 “你,是格萨斯切尔基地的最后的普通幸存者。南方的格萨斯切尔基地已经消失在了历史之中……也希望你不要太过于悲痛。同时,欢迎你加入我们北方曙光基地,鉴于你为我们带来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最高科研成果——希斯约尔干扰芯片,你在原基地的uid我们允许保留——应该是141,你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类吧。同时我们基地将对于你守住重要科研成功的英勇行为进行表彰,我们会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获得中尉的军衔,同时获得1500功绩点;第二个选择是一处10平安全屋的永久居住权,以及3000点功绩点……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 在年轻人,尤其是灾日后的新一代看来,前者大概是代表了上升的机遇与不可多得的权力,军衔,哪怕是最低的军衔都需要有撑得起台面的贡献与较高的综合素质,而中尉更是属于军官一列,更是许多战斗人员梦寐以求的职位了。 可是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第二个选择。 狂妄自大、无知的人们大抵会认为他真是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可真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糟糕的人啊。 可是,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年少轻狂时,人们往往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围着你转,就好像世界离开你就毁灭了一般。可实际上,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个国家并不是离开了一个公民就无法运作,因为和你一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没有了你,还有千千万万的替代品。 你没有你想得那么举足轻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是自己的唯一,除了你,没有人会真心把你当一回事。有的时候,丑陋的人会想方设法地去遮掩自己的丑陋面容。可是,他有没有去想过,他丑陋与否,别人真的会那么在意吗?你我皆是过客,充其量不过是偶然看见了有一番新奇感,感慨一声,啊,这个人长得真丑!可是片刻之后,或许时间再长一点之后,对方是否还会记得你长哪副德行?个人有个人的生活。 你丑也罢,死了也罢,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有些一时想不开随意地结束了自己性命的人类啊,过了那么个几月几年的,又有谁会记得住你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玩意儿。 同情弱者,怜悯弱者。这对于强者来说,从来不是他们的义务,也多亏是在这文明程度较高的人类社会,所以他们才会有可能地去拉你一把、劝你一把。 而若是放在兽性为主旋律的自然界中,弱肉强食,露出了破绽与弱点的可悲生物,等待你们的,只有撕咬与吞咽。 你的身躯将被撕裂,你的血液将会横流,你的筋骨血肉将被咀嚼,你的骸骨将会被啃烂,你仅剩的尸首也会暴露在焦热的空气之中,腐烂发酵,成为蝇蛆滋生的温床。 他也是活了百来年的畸变者了,作为一个能活到这个年纪的觅生种,他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 悠久的岁月并没有让他有多大的长进,他有的不过是作为见证者的阅历罢了,他也承认了自己的平凡,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并不以自己承担那一份属于军官的责任与担当。 比起更多的任务与厮杀,相对安逸的生活在这灾日后显得弥足宝贵,也更加贵令人珍惜。 而且,仅从市侩一点的角度来讲,一处安全屋的永久居住区也十分难得,而且三千点功绩点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要知道除去了一点功绩点一天的租用安全屋的费用,一个普通人一天也不过只需要花上两点功绩点罢了,一日两餐加上饮用水足以。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选择时,那位中将眼中闪过几分复杂,言语中也有一些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但设身处地去思考,对方经历了这样不幸的遭遇,受到了很大打击也在清理之中,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 可是,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通的。 军官不了解他,更谈不上理解。 因为军官眼中的他,是一个uid是141的具有较高身份地位的普通畸变者,却不知道那是格萨斯切尔基地的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uid。 可他实际上并不是那些uid在1000以内的绝对的先驱者,他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普通幸存者而已。 91453027。 他只是侥幸受到了先驱们的庇护而侥幸活下来的普通觅生种罢了。 正好比他以前所想的。 他只是一个糟糕的、没有价值的人。 对于人类的利益来说,如果让人们在他与列坦格勒·约翰博士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话,那么他无疑会是一个被果断抛弃的普通人。 “我们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路上不断向前迈步,随着我们更为透彻地去认识这个世界,我们愈发感受到我们人类的渺小与曾经骄傲自大的可笑。我们曾经好高骛远,将我们的目光投向亿万光年之外,以短浅的目光去丈量恒星,去窥探星云,可是愚蠢的我们却并不知道,我们连这颗生养我们的星球的了解都显得极为的肤浅与无知。这一点在灾变后给予了我们无数惨痛的教训,我们的文明又经得起几次试错?那些灾日后的幸运儿们,你们的存在是我们人类文明莫大的幸运,食物链低层的你们却拥有着其他物种都没有的独特优势,你们是最好的样本收集者,你们是我们人类引以为傲的调查员,你们是人类的骄傲,是我们观测这个复杂的世界最好的眼睛!”——«启示录·高度畸变者·观测·一(节选)» 依旧沉默寡言的他认真地回顾着这一本活页启示录,心中有几分莫名的触动。 那个长着一张满是大大小小不规则复眼的狰狞可怖的面部的头颅、那一张满是裂齿的巨嘴以及那涎水滑落的画面以及那幅用锋利的前肢果决地斩向自身的场景总是反反复复地在他的睡梦中出现。 他有时会因为并不存在的剧痛满身冷汗地惊醒,有的时候在睡梦中流下豆大的泪珠,尽管过了那么长时间,关于那个高度畸变者的一切在梦中依旧显得那么清晰,可这一段极其短暂经历,明明相较于他那漫长的生命来言,是不值得一提的啊。 也许,之所以印象那般深刻,是因为疼痛,是因为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曾无限地接近死亡。 蘑菇汤的温度降了下来,他用汤勺舀了一碗温度适中的汤水,又舀了几个看起来长得有些古怪的蘑菇一并倒入碗中。 他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也叫不出这种蘑菇的名字,他只知道这种蘑菇咀嚼起来很有劲道,丝毫不逊色于灾日前的大块牛肉,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吃下去会很饱。 尽管,它闻起来似乎很香,可实际上,无论是它本身还是这碗汤水,味道尝起来都很淡很淡。 甚至比不上曾经的白面馍馍的味道。 可是,那些味道已经成为了十分遥远的回忆。 久远到已经十分模糊了。 毕竟,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窗外依旧是一片白昼,显得十分亮堂。他也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黑夜是什么样子了。 他拉上了雾霾蓝色彩的厚重隔光窗帘,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就被黑暗笼罩,屋内的太阳能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他熟稔地褪下了满是汗水的衣物,去屋内的一个小隔间去冲了一个热水澡,这也算是进一步驱散一天的疲劳吧。 狭小的安全屋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一个镶嵌在墙里的衣柜,一张床,一个很小的桌子,一个洗漱用的卫生隔间。 桌子上放着一个烧水壶、一个煲汤用的炉子,除此之外就是三两个碗,一两副餐具和一摞堆的很高的书,书旁边紧凑地挤着几只笔。 洗碗、洗漱、盛水,都是在小小的盥洗间进行。 这样一间安全屋已经算是羡煞旁人了。因为基地的大部分人都是好几个人挤在一个五六平,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的地盘里。无论是洗漱还是饮食都得到公共场所设置的不同功能区进行。 像他这样拥有一间十平的、功能相对齐全的个人安全屋,大概是那些中高层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 这大概是看在他成功将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干扰芯片带到这里的面子上给予他的一种特殊的照顾吧。 说实话,待在这北方曙光基地的日子,比起他在格萨斯切尔基地那里显得更为优渥,也让他更有一些归属感。 即便是一年与近百年的时间差距。 人如果已经习惯了优越的条件,却又要将他驱逐回恶劣的环境去生活,想必他一定不会愿意的吧。 没有那么多的高尚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没有人不愿意去享受,尤其是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不触及原则底线的情况下。 夜晚的时间到了,该休息了。 窗外是炽热的阳光与再也不会更替的白昼。 安全屋内的世界,承蒙遮光窗帘的庇护,为它的主人虚构了一片遥远记忆中的黑夜。 疲惫的人将在这一刻享受鼾睡带来的愉悦。 桌子上顺的整整齐齐,摞着的书放在左侧边缘区域,一本摊开的书平放在桌面上,上面放着一只因为主人疏忽,忘记盖上笔帽的钢笔。不远处是两个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电器,与那些架在叠着的碗上的一两副餐具。 夜灯柔和的光芒撒在书页上,为书本加上了一片浅色的倾斜着的影子。 书上的内容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尽管格萨斯切尔基地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那一位伟大的先驱也已经陨落,可列坦格勒·约翰博士。依旧为我们留下了遗泽,希斯约尔干扰芯片是灾后人类智慧的结晶,是极具有价值的、跨时代的一件发明,我们已经在尽力地去解析它所采用的前沿高端的技术,也取得了阶段性的可观性成果,这种芯片可以通过调试小范围内的磁场来可观地改变热辐射的强度,以起到屏蔽感染物种的热感应的效果,它的问世,代表着我们人类科研水平的提升,也预示着我们人类族群进一步繁衍的希望的到来,在一位又一位先驱的共同奋斗拼搏接力之中,我们人类终会重振我们昔日的荣光,人类文明的辉煌终将延续,我们是历史的开拓者,我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启示录·感染·观察(七十一)» 他在设定的闹铃响起之前就已经起身了,他瞥了一眼时间。 凌晨五点四十七分。 离预计的六点还差十三分钟,睡一次回笼觉也没有了必要。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下床走到窗口,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了进来,同时带上了睡眠时微微打开的窗户。 洗漱。 热汤。 早餐。 更衣。 他打开了安全屋的门,周边其他的安全屋都是同一规格的,因为是在同一栋建筑上。比起外面,走廊上是略显昏暗的,但因为这里有着镶嵌在墙面中的方形小型灯板的照明,所以显得亮度还算不错。 他顺着走廊向外走去,停步驻足在了一扇看起来很具有科技气息的金属门前。 “瞳孔识别中……” “身份确认无误。” “uid:144允许通行。” 弱人工智能的声音响起,安全区的门打开了。 走出了略显昏暗的走廊,如果回头看看那一栋建筑,你会惊讶地发现,它在地面上竟然只有一层。 至于为何如此设计。 大概是因为吸取了东方基地——诺雅尔古西德基地覆灭的教训。 将安全屋建筑群的主体置于地下,可以更为及时地发现是否存在植物类感染物种的入侵。 这可以更高程度上保障基地的安全。 第五章 审判日——高度畸变者末路之始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它也许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他永远会记住这一天。 基地里的肉食并不是传统的素肉,为了节省资源成本,在发现感染物种的血肉在进行处理后大部分依旧可以食用之后,它们自然也划进了人类的食谱之中, 北方曙光基地,分为九大功能区——监禁域、军事区、科研区、繁衍区、安全区、生产区、贸易区、决策区、多核心服务区。 所有战斗人员都编制于军事区,负责采集、狩猎、防卫等任务,他们是基地获得外部资源补给的先锋。 他们的工作危险程度高,伤损率高,但是收益回报也是所有工作中最高的。 战斗人员也分为普通畸变者团体和军方,普通畸变者团体人数不得高于十人,在基地法的规范下可以自行活动、进行物资获取,但在武器、物资方面的使用需要向军方申请报备,得到批准后才可以获得军火的租用权,并为此支付一定的功绩点作为租金。如果想跳过这一流程,那么大概只能使用冷兵器进行战斗。优点是外出活动范围没有严格限制,没有明确需要达成的指标,纪律相对松散,缺点是物资收获分配无规范标准、易造成纠纷、勾心斗角,同时武装力量受到严格控制,信息掌握不够全面,专业化程度低,战斗素质低下。 加入军方优点不必一一枚举,缺点是需要严格贯彻“人类利益至上”的宗旨与决策区指示,即便任务是让你去送死。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达到如此思想觉悟,自然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接受当时的中尉军衔。 他用手指按了按那一排红色按钮中的最后一个,然后将面前的一条履带的末端接口接到了令一处闪烁着黄色灯光的扁平装置上,接着又用力地扭转着装置侧面的金属齿轮,使其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到它第四声响起后,他把手指伸向了绿色的滑块,将其从末端推移到了最前端。 他的工作区是北方曙光基地的生产区,这里有数不清的生产线,至于具体生产哪些东西,他们这些基层工作人员是不清楚的,他们唯一需要做的,是配合操作机器,日复一日地做着近乎完全重复的工作,从早晨七点工作到晚间十一点,中途仅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周工作七天。 如此工作时间的设计是十分合理的。因为畸变者的身体素质远高于灾日前的普通人类,至于所谓的精神内耗的说法——灾日后连消极情绪都无法控制的觅生种,估计连坟头都已经找不到了。 可怜的觅生种们啊,你们不过是苟且偷生的卑微爬虫啊!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渴望着享受与懈怠? 在这让所有物种都置身于生死边缘的巨大灾日磨盘上啊,哪怕只有一丝懈怠,你的血肉、骨骼、经络、魂灵都会在不经意间被碾作齑粉,甚至来不及扯出一声哀嚎。 正当他准备进行下一轮工作的时候。 熟悉到令他睚眦欲裂的声音再度长鸣。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警报声。 上一次警报拉响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格萨斯切尔的覆灭。 回忆中是一片混乱、嘈杂,所有人都在向监禁域奔走,尖叫、哀嚎、踩踏,遮天蔽地的虫潮遮住了永昼的阳辉,硝烟弥漫,如同滚滚浓雾,笼罩着整个格萨斯切尔基地,枪声、重武器的轰鸣声、弹片碎裂的炸响声、感染昆虫被击追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空舰、飞机坠毁的巨大爆炸声让逃亡着的人类近乎失聪。 当最高指挥官默穆尔留斯·阿克亚下达无差别轰炸指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死在感染物种手上的人类只占了四层,剩下的六层基本是死在了自己平日里所钦佩的战士们手中。 在导弹炮火洗地之下,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无数的尸骸,断肢残臂、血肉碎末碎块都在源源不断地产生着,无数人咒骂着、哀嚎着,血肉模糊地瘫在地面上挣扎着、爬行着、挪动着残躯,可依旧逃不过连个血沫都留不下来的命运。 在前沿热武器打击的中心范围,无论是幸存者还是感染物种都因极致的高温而直接汽化,弥散在了这满是呛人的硝烟气息与刺鼻的猩红铁锈味糅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之中。 “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我们人类引以为豪的智慧,或许迟早一天会被其他物种窃取,当感染生物大规模捕猎人类,糅合人类的基因片段时,它们势必迎来一次新的飞跃,至于是哪一方面,恕我没有资格断言,我只知道,无论是什么变化,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不利的。——列坦格勒·约翰博士”——«启示录·格萨斯切尔基地·感染科» 当默穆尔留斯·阿克亚知晓了列坦格勒·约翰博士的前瞻性预测时候,他就做好了未来会有下达无差别攻击的指令的一天的准备吧。 “幸存于辐射的幸运儿们,适应是你们的选择,人性可以丢失,兽性请未必留存,条条框框的规矩与秩序在种群的延续下不值一提,为了人类,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内部的争斗没有存在的意义,可即使你抛弃所有人活下去,只要你活着,那你代表了族群的延续,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是人类的骄傲。”——«启示录·宣言·一(节选)» 为了人类,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绝不能让昆虫感染物种如此轻易地融合汲取糅合大规模的人类基因片段。 为了族群的延续,格萨斯切尔基地的九千万人口愿为族群赴死。 虽然并不是所有的觅生种都有如此高的觉悟,但最高指挥官默穆尔留斯·阿克亚很乐意让他们的觉悟在临死前猛然拔高一截。 所以,无论你的意愿如何,为了人类,请诸位同胞今日赴死。 位于火力覆盖中心的最高指挥官在近乎极致的高温下毫无悬念地汽化了,真正意义上做到死得连灰都不剩下一点。 令人敬仰的先驱,列坦格勒·约翰博士被战火带来的高温烧焦了半面身躯,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坚毅意志坚持到将自己的科研成果交付给逃亡时离得最近的、未曾相识的他的手里,因此产生误解的军人们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尽力地掩护着他的撤离,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不止是一次的危机。 他真的配吗? 如果不是因为博士这一临死前做出的令人容易产生误解的举动,他真的还能够那么幸运地成为九千多万人中唯一的普通畸变幸存者吗?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糟糕的觅生种,无论是战斗能力还是生存能力都放不上台面。 或许这一次的危机并没有上一次那么惨痛。 可每一次危机警报声所预兆的必然是足以写进«启示录·大事件»中的大事件,没有一次是例外。 军事区的人员在其他各个区域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巡视, 他还算比较镇定地从工作区域往外撤离,一路上生产区的其他人显得有一些仓皇失措,但令人惊异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到那种手忙脚乱的地步,就好像这种事情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一样。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北方曙光基地对于危机警报的启用似乎并不是如同«启示录·危机·警示»所记载的那般严谨。 事情并没有他所预料的那样糟糕,至少对于他这种普通畸变者来说。 监禁域。 说是监禁域,可它的功能可并不只是监禁方面,它还拥有着疏散避难、医疗与审判等职能。 它的容量也绝对是整个基地区域中最大的。 目前,除了繁衍区、决策区、军事区的人类之外,其他的基地成员基本都在这里集中了。 北方曙光基地最高指挥官季戍昀的声音通过大功率的扩音设备传播到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边。 “这是足以载入«启示录·大事件»的一天,«启示录·高度畸变者·观测·一(节选)»中曾经记载道:我们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路上不断向前迈步,随着我们更为透彻地去认识这个世界,我们愈发感受到我们人类的渺小与曾经骄傲自大的可笑。我们曾经好高骛远,将我们的目光投向亿万光年之外,以短浅的目光去丈量恒星,去窥探星云,可是愚蠢的我们却并不知道,我们连这颗生养我们的星球的了解都显得极为的肤浅与无知。这一点在灾变后给予了我们无数惨痛的教训,我们的文明又经得起几次试错?那些灾日后的幸运儿们,你们的存在是我们人类文明莫大的幸运,食物链低层的你们却拥有着其他物种都没有的独特优势,你们是最好的样本收集者,你们是我们人类引以为傲的调查员,你们是人类的骄傲,是我们观测这个复杂的世界最好的眼睛! 可是,当我们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我们的同胞的时候,当我们将它们视作是我们人类族群的骄傲的时候,它们却即将与我们背道而驰,这无疑是一个令我们所有人类都悲痛万分的讯息,我们人类在自然的面前、在历史的洪流面前,那种无力感是无可明说的,尽管我们已经做出了百般尝试,可是我们依旧无法拯救我们的同胞,无法阻滞它们划向深渊的步履。我们为我们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深沉的悲哀。 作为人类族群的重要组成部分,高度畸变者一直是活跃在第一线的最为优秀的战斗人员与天赋秉异的样本采集家、调查员。它们曾是我们北方曙光基地的守护者,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可是,随着感染物种不断糅合人类基因片段的进行,它们对我们人类的感染能力也显著提高,给高度畸变者带来更为强悍的战斗能力、愈合能力、生存能力的可塑性极强的不稳定基因链在为它们提供无与伦比的生存优势的同时,也在近日给它们招来了难以抵御的灾难,高度畸变者也会遭受感染了。 被感染的它们与那些感染物种一样暴虐,会随时将攻伐挥向我们这些昔日的同胞,感染的高度畸变者的存在无疑会为我们人类带来不可预估的损失与灾难。 «启示录·大事件·格萨斯切尔基地的末路·二(节选)»中记载道:格萨斯切尔基地的覆灭警示着我们人类仅存的两大基地一定要以最为严谨的态度去排查基地运行系统的所有瑕疵、故障,以及及时地将一切可能滋生危险与不确定因素的摇篮扼杀在襁褓之中。任何威胁到人类族群的异类都将迎来正义的制裁与审判。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 人类文明经不起试错,因为每一次逢上试错中的灾厄,人类都得抛下无数同胞的尸首,以数不尽的血肉尸骸作为代价,以让我们从歧路再度回归正途。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人类的延续,我们军事区与决策区迫不得已联合做出以下决定: 1.我们将以北方曙光基地的名义召回所有的外派执行样本采集等任务的高度畸变者 2.我们将临时取消所有高度畸变者的职务与任务并进行集中管理 3.我们将要求所有的目前处于基地的高度畸变者进入测院进行隔离观察 4.我们将对感染的高度畸变者进行审判并予以火葬。 ……………… 对于不服从基地指令的高度畸变者,我们将执行就地格杀。 请务必记住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请诸位以大局为重。未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没错,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它也许会迟到,但是,它永远不会缺席。 曾经的虚假的尊重与看起来较高的地位只不过是因为还用得上高度畸变者这群异类罢了,自从高傲的人类们用“它”来作为那些曾经的同类的代词的时候,成见与偏见的恶意组成的厚重阴云就已经开始酝酿,并且终有一天会爆发出一场具有毁灭性的暴雨——那是一种带着强烈杀机的赤裸裸的浓烈的恶意。 个体的力量永远无法动摇群体意志与组织的鸿力,历史的进程也不会因为一些小人物的挣扎尝试而改写,他的隐瞒虽然无法改变高度畸变者们的结局,但大概还是有一点用处的吧——它让这些为人类基地奉献过很多很多的战士们多享受了接近一年的安定。 接着,请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者吧。 去见证那残忍冷酷的审判日的伊始,去凝视着高度畸变者们走向末路的落寞残影吧。 高傲自大而又无知可笑的人类们啊,你们如此果断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为了一句“人类利益至上”,就打算彻底抛弃昔日里的同胞了吗? 可不是呢,……一切以大局为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