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马疾】 雨中的寻花人

主题:雨天,伞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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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命运吗?
如果在以前,训练员肯定会将这个问题一笑了之。所谓命运不就是自己亲手创造的吗?但当他在一个月前就听说今年的宝冢纪念会改为在京都举办的时候,就算不愿承认,他也开始相信这里就是他和米浴的命运之地。
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从相识时许下的小小约定,到鼓起勇气战胜波旁与麦昆。失败也好,被唾弃也好,现在想想,只要是对于二人具有重要意义的比赛,就一定离不开这片草地。所以今天,他们也将在这里,在这漫天的欢呼声中冲过终点,迎接成功。
比赛早已开始,更换场地的事故与前几日连绵的阴雨并没有冲淡观众们的热情,欢呼声正汹涌地在京都竞马场内翻腾着。在场的也好,不在场的也罢,几乎所有注视着这场比赛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那朵蓝玫瑰绽放的时刻……
没有散去的乌云重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湿热的水汽缠绕着他的身体,从领口和袖口钻进去,连同不安的情绪一起死死地黏在他的心上。一刻也不敢将视线移开,他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的马娘登上那“命运的坡道”。
下一瞬间,全场哗然……

昏暗的空间里,顶着蓬乱头发的男人对躺在自己身前的人说道:“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我早都做好准备了。”
“我知道了。那么乌托邦计划,启动……”

雨在下。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某处花坛前,整片世界都与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视线上方有一抹红色,看起来像是自己打的伞。
“这里是?”
茫然地环视四周,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边蹲着一位马娘,柔顺的长发正披在她的背后,只不过同整片环境一样,看不到任何颜色,而她右边的耳朵上……看形状应该是个带着褶皱布料的耳饰。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
“嘘……”
问题还没出口,她便回了一个示意安静的声音。
“快来看。”
对方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
他的视线穿过肢体的空隙,发现灰色的空气里有一处微小的绿色格外显眼。
或许是被氛围所感染,他小心翼翼地蹲到了马娘身旁。
“你看,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训练员看到了刚才颜色的正体,是一株生长在不起眼角落的幼苗。柔嫩的茎正倔强地撑起仅有的两片羽叶,被外界的大雨打的东倒西歪。
不假思索地,他将手里的伞向前斜了斜,试图保护住那株幼苗,却被旁边的马娘伸出手挡住。疑惑地转过头,他发现对方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灰白色的面孔上只能看到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马娘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是……目白,阿尔丹?”
他皱起眉头,艰难地从脑海中拼凑出对方的名字。
阿尔丹将手放在嘴边笑了笑,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的气质弥漫在她的周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身影有些模糊。
“这孩子正在努力呢。”她将视线移回幼苗,语气中满是疼爱,“所以请您静静地守望就好,它一定能开出很漂亮的花。”
“这是什么花?”
“您知道的。”
“我……”
突然响起的闹钟声撕破了寂静的世界,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看来时间到了,要说再见了。”
阿尔丹莞尔一笑,神秘的光在她紫色的瞳孔中摇曳着……

初次见到米浴是在特雷森附近的街道上,好像是在准备选拔赛吧?那次也是罕见地撞了一路红灯,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向着西边下落,直到藏进远处的山里。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因为自己运气差而给别人道歉。只可惜每次试图回想当时的心情,思绪就会被那双跟着脑袋一起摇晃的大耳朵给带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和米浴聊了很多。
米浴爱看童话故事,也想过自己养花,但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体质到最后也没实行。有趣的是,他从米浴嘴里听到的最多的是,“想要成为让他人幸福的蓝蔷薇。”和“米浴是个没用的孩子,会给别人带来不幸。”这两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完全相反的话。
他们总是在夜晚的训练场上相遇。虽然没有签订合同,但他也偶尔会给米浴的自主训练一些建议。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场边静静看着米浴一圈一圈地跑。
米浴的身材很小,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她的踪影,但只要借着月光,就总是能在某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看到那朵别在她头上的蓝色蔷薇。
“为什么喜欢蓝色蔷薇呢?”
“因为……那是米浴很喜欢的一个故事里的角色。”
怕生又容易害羞的她唯独在聊这件事的时候兴致很高,而且经常会一激动就又把那个故事说上一遍。就算训练员已经把故事听得滚瓜烂熟,也还是会因为米浴双手抱拳握在胸前,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耐心听下去。
“那么,要不要来和我签订训练契约?”
“诶?和米浴吗?”
听到这话的米浴似乎很惊 讶,于是他装模作样地看看周围,随后将手高高抬起,对着夜空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恰好一阵风吹过,推着不远处的云遮住了月亮。
“可惜,看来连月亮也嫌弃我这个新手训练员,米浴你呢?”蹩脚的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他将手放到了米浴身前,“我想和你签订训练契约,你愿意吗?”
“啊哇哇哇……当,当然愿意。
“但是,米浴是个很没用的马娘……会给训练员添很多麻烦,跟米浴在一起说不定会遭遇不幸。”
米浴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也从训练员的脸上移到了自己脚下。
“即,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做我的训练员吗?”
“当然。”
“那,那就,请多指……教?兄,训练员。”
米浴两根食指顶在胸前,虽然很僵硬,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对了,趁这个机会干脆养一盆花吧。
“没事的,如果害怕的话就养在我的办公室吧,两个人一起照顾就没问题的。
“养什么花?那当然是蓝蔷薇了!机会难得,就从种子开始吧。”

“对象各项生理指标稳定,浅层意识没有复苏的迹象,加大药物的投入。”
“生命维持装置工作正常,将在24小时候进行维护,届时请切换至备用机器。”
“去联系其他小组,准备进行下一阶段。”
厚厚的玻璃里面,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忙活着。房间中间是一张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躺在上面,无数的线与管道从他的身上伸出,连接到了围在床边的机器上。
头发蓬乱的男人正站在外面,紧张地注视着房间内的工作,撑着玻璃的手不自觉地出汗,留下了一圈雾蒙蒙的印记。
“可别出什么岔子啊。”

灰色的天,灰色的雨,红色的伞挡住了自己半边视野。
视线向着前方一路望去,却发现根本看不到尽头。水珠从天空落下,砸落路旁的樱花,随即碎成几粒回归大地,在无数的小水洼中点起层层波澜。
空旷的世界中,能看到的就只有粉色的樱花,还有同他漫步的一抹湛蓝。
“草上飞?”
他感觉意识有些朦胧,看着眼前温柔似水的少女,记忆的迷雾中便浮现出这三个字。
对方莞尔一笑,并未作答,反倒抛出一个问题。
“您喜欢樱花吗?”
“谈不上喜欢,只不过不讨厌……”
“为什么?”她显得并不惊讶,只是手掌向上,从身前划到身侧,向他展示着这片景象,“这漫天的落樱与雨水,难道不美吗?”
“美,但是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哼哼,是啊。我喜欢花道,自然会喜欢此景。但对您来说,兴许樱花还比不上一杯酒吧。
“您说这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开放的,又或者说……是为了谁?”
“这……为了自己吧,开花本身就是它生命周期的一环。”
“您还真是现实啊……”
草上飞将手放在嘴边,轻轻笑了两声。
“抱歉。”
“不过如您所言,我们看或不看,花都会开在那里。但美与不美却是由我们决定的。”
在她看不到颜色的脸上,唯有湛蓝的瞳孔如水般荡漾着。
“无人欣赏,便只是花;有人欣赏,则谓之美。”
“您说您对樱花没什么感觉。”顺手从路边的枝头撷下一朵樱花,用手掌盖住,“若如此呢?”
再度张开的时候,那樱花竟变成了一枚书签,被摊开的花瓣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滴答。”
看到书签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进了他的心里,感情的波纹一圈圈地扩散、变大,最终变成了汹涌的海浪,在他胸中翻腾、澎湃着。
他想要知道为什么,但无论再怎么拼命地思考,也无法驱散笼罩在脑海中的雾气。
那个扭扭捏捏写着加油两个字的书签他很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关于它的任何事情。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就是此刻充斥着胸腔的悲伤。
想知道,想了解,想要回想起关于它的一切,心底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呼喊着,促使他急切地张开嘴。
“这是!”
尖锐的闹钟声恰到时机地从天空中响起。
“啊啦,似乎到时间了……”
一阵风卷起了少女的发梢与裙摆,上下翻飞的樱花瓣中,草上飞展开双臂。
“风去花开,风归花败。
“若您喜欢,这漫天樱雪又如何比得上一枝蔷薇呢?”

想要胜利,想要为别人带去幸福,他们为这听起来有些天真的梦想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日夜。白天在场上训练,晚上在灯光下开会,还记得有一次,两人说到兴头上,竟然写起了自己的原创故事:被人们所恐惧的魔法使,最终凭借努力与真心成为英雄。
他为此还特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隐藏多年的画功,只可惜完成之后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赞许,反而很罕见地看到米浴憋笑的表情。也是在那时候,他知道了米浴除了跑步以外,还很擅长画画。
于是他们的训练项目便又多了一个,当身体已经疲劳但还是静不下心的时候,训练员就会带着米浴在训练室里画一些正确的跑步姿势——虽然往往在中途就会变成奇妙的涂鸦交流大会。但能看到米浴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也就只有陪着对方一起玩下去的选择了。
先前种下的蓝蔷薇也顺利地发了芽,小小的绿叶似乎预示着一切都会顺利。
但就好像在嘲笑二人的努力一样,三场重赏比赛他们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前方的马娘冲过终点,挥手接受人们的欢呼。第四,第八,第八,是连安慰自己运气不好都做不到的绝望名次。
先前画过的涂鸦堆在阴暗的角落里,最上面的一层落了薄薄的灰。米浴的心情不怎么好,见面的时候她的耳朵几乎都耷拉着贴在头顶,话也比平常少了很多。
这样下去不行,他明知道这点,却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能做的训练都已经做了,米浴训练时的成绩也很优秀,如果说是有什么能影响她的发挥,那就只有精神上的问题了。
他烦躁地将手伸向头顶想要薅两把的时候,才想起来最近头发掉得厉害,这么下去恐怕不到40就要变成地中海了,略过头顶的一丝凉意硬生生地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哎……”
无处发泄的感情最终化成一声无力的叹息。
他将身体靠在椅子上望着墙壁发呆之时,一枚不知哪里来的花瓣乘着风从窗户外溜了进来,落在了眼前。
“这是……”
他两根手指捡起粉色的花瓣,突然灵光一闪。
甚至顾不上仔细思考计划,他便飞身出去找到米浴。
“米浴,这之后你去跟老师请两天假吧。
“干什么?去赏花!
“没事,东京虽然过了花期,我们往北走就好!
“好啦,没问题的,就当是去调整心情,今天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早就出发!”

昏暗的台灯下,男人盯着眼前一串串的数据,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将资料的一角捏得皱皱巴巴。
“还不够……”
一想到如今的进度仍然差得很远,他心里觉得烦躁,把几张纸往桌子上一摔便狠狠地搓起自己的头发。长久以来的实验已经消耗了他太多心力,再加上之前粗暴的对待,现在头顶早已没了当年的风貌。
“咳咳!咳!”
毫无征兆地,他开始剧烈咳嗽,有什么东西顺着气管被冲了出来。等到平静的时候,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色便出现在掌心。身体的状况每日愈下,研究的进度却仍然遥遥无期。
别说休息,哪怕是眨眼的瞬间,他也会在那片刻的黑暗中看到某个过去的身影。她正站在原地蜷缩着肩膀,孤独地等待着某个人。
“要尽快才行。”
屋子的窗帘拉得很死,透过布料只能看到方形的影子。微弱的灯光下有不少空掉的瓶瓶罐罐,它们同吃过的便当盒子一起被丢得满地都是。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收拾,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在这片堪比垃圾场的空间里,唯有他的桌子是干净的。
除去整理好的贵重资料以外,在他桌面上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栽着枯枝的花盆和摆在台灯阴影处的黑色相框了。寂静的夜晚听不到任何声音,突然,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掉进了水里,四周浓稠的黑暗毫无顾忌地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他用力地抬起头,挥舞着双手渴求着空气,直到啪地一下将喝了半罐的咖啡扫到地上,在金属的碰撞声中才清醒过来。
确认了相框和盆栽都安然无事后,他才转过头检查那成堆的资料。虽然沾了污渍,好在都是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倒在地上的咖啡已经流了一片,但他却没有收拾的打算,颓废混乱的思绪中,只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件事,尽早完成试验。
“喂,大晚上的怎么这么大动静?”
未经允许直接推门而入的是个顶着蓬松卷发的男人,身上套着一件已经泛黄的白色大褂。
“主任……”
“这什么味道啊?”丝毫不在意屋子主人的心情,他捏住鼻子露出厌恶的表情,“之前就让你收拾,怎么还这副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下一轮实验?”
但他并没有陪着眼前男人聊天的心情,这个项目只要一天不完成,他就仍要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中。
“上次组会应该已经说过了。”
“但是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啊?我的身体没问题的,请尽快开始实验吧。”
“哎……”男人闭起眼睛叹了口气,随即摆出严肃的表情,“就算你没问题,其他的组员也是人,他们也需要休息。过度疲劳所带来的风险要远大于收益,你应该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件事。”
“如果你实在静不下心……”
男人环视一周,悄悄扬起了嘴角。
“在下一次实验前把这地方收拾干净。”

“这里是……”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灰色的世界,雨下个不停,眼前只能看到红色的伞。或高或低建筑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形状的巧克力。
此时他注意到,自己的身旁还站着一位马娘。
“哇啊,好多种类的巧克力!”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正津津有味地盯着店里。雨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一直绵延到街道的尽头。对方回过头,灰白色脸上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正闪着好奇的光芒。
“真机伶?”
虽然大脑还是一团糨糊,但好歹还是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作为回应,真机伶便又将注意转移到了巧克力上。
“竟然还有这种包装的,好可爱啊。”
从看不见颜色的衣服后伸出的尾巴左右摇摆着,将主人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话说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情人节要送巧克力吗?”
“因为浪漫?”
面对突然被抛过来的问题,他只能顺着本能回答。脑袋很重,无法做出思考,他任由身体跟着真机伶向前走去,开阔的空间中只能听到对方高跟鞋与路面接触的声音。
“答案是,广告营销!其实大多数人在思考送巧克力的意义之前,就已经先把情人节应该送巧克力这件事当做正确了。”
“你的意思是,送巧克力其实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啊!这个草莓巧克力看起来好好吃!”
她似乎看到了感兴趣的巧克力,便向着橱窗伸出手,贴到玻璃上的下一瞬间,如同魔术般,一模一样的盒子便出现在真机伶的手里。
“意义?当然有啦!卡莲虽然知道巧克力背后的真相,但一样会期待收到巧克力啊。”说着,她将刚才拿到的巧克力递给茫然的他,“你看,有女孩子送你巧克力,说明你受欢迎,这本身不也是意义吗?”
“只不过对于卡莲来说,比起巧克力本身的价值,更多的是它背后的那些东西吧。”
将食指放在嘴边,她露出微笑,即便在只有明暗的世界里,依旧是那么可爱动人。
“背后的东西?”
“没错。像是心中的感情啊,一些平常不敢说的话,在送礼物这件带有仪式感的事情下,就都能说出来了。”
一边说,她一边隔着玻璃拿着巧克力。草莓、奶油、酒心、杏仁……很快她就捧起了一座巧克力的小山。
“收到巧克力的时候,哥哥有没有听到什么平常听不到的话呢?”
心跳突然停了半拍,训练员惊讶地盯着面带笑容的真机伶,熟悉的感觉不可制止地涌上心头。在记忆的迷雾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他两手疯狂地握拳,却眼睁睁地看着光线顺着指缝溜走,张开之后也只是留在灰白手掌上的几道鲜红印记。
不知何时,真机伶手中的巧克力都消失了,天空又响起尖锐的闹铃声。那声音无视空间与时间,直直地穿透这片世界进入了他的耳朵。
“呜……可惜,看来时间到了。
“哥哥,不管再怎么辛苦,只要接受了那份感情,坚持到最后就一定没错。”

2月14,一到这个日子就能在特雷森里看到很多抱着巧克力跑来跑去的马娘。虽说身为训练员和马娘走得太近并不一定是好事,但身为一名男性,他还是由衷的羡慕着那些收到很多巧克力的同事。
“真好啊,这就是青春吗……”
小时候因为只知道疯玩,从来没有在意过异性对自己的感情,结果现在想想似乎自己连一块所谓的本命巧克力都没有。事到如今,也只能隔着窗户感慨其他人青春的美好。本就不大的训练室他此刻竟突然觉得有些空旷,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担当的那位马娘,他竟生出一丝期待。
“说起来她昨天好像问过我收到巧克力会不会高兴来着……”
那时候米浴两只手握在胸前,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其说是送礼,不如说是给人一种她在期待什么的感觉。米浴送给自己的会是什么巧克力,试着想象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有义理这个答案。
像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他趴到了桌子上。
(不就是巧克力吗,我和米浴可是有更伟大的梦想要去追求的。而且说到底巧克力也只是那群商人的营销策略罢了,这种低级的消费陷阱我才不会上当。)
(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愤愤地拿起笔用力在纸上划着什么的训练员从未想过,在短短的几分钟后自己就会因为这无聊的事情笑得像个孩子。
“米浴,你这是……”
训练员盯着眼前堆了一桌子的巧克力,先前心里的不满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现状的震惊与好奇。
米浴此刻站在桌子对面,两手交叠摇晃着身子,像是在掩饰害羞。
“……情,情人节快乐。”
“这些是?”
“送给兄长大人的巧克力,因为不知道兄长大人的口味,所以米浴就做了很多。这个是甜的,这个是苦的,还有这边粉色盒子里装的是草莓味的,棕色的是坚果。还有还有……”
“等等等等……”
训练员伸手打断了米浴的介绍。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想着不能让兄长大人吃到不合口味的……”似乎是被他惊讶的样子吓到了,米浴原本期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紧张,“难道是这里面没有喜欢的吗?”
“啊,不,我在想我能不能全部吃完。”
“诶?”这次轮到米浴惊讶了,“全,全部吃完?”
“因为是米浴做的所以我想全都收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会吃坏肚子的哦……”
“没关系,这可是你的心意啊!大不了我们一起吃。”
“嗯。嗯!”
看着点头的米浴,训练员发现不管多少次,他的视线都会被米浴那双摇晃的大耳朵给勾走。
“话说,兄长大人,米浴还有件事想说……
“米浴,会加油的,兄长大人能一直陪在米浴身边吗?”

“又到这个时候了啊。”
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男人瞥了一眼桌边的日历,红色的差号停在了13的格子里,右边便是用粉红色标注出的14。
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但地板上各种液体留下的痕迹还在,就像印在心里的各种美好回忆,如果想要忘掉,那只能用锐利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直到剩下血淋淋的伤痕。现在是白天,他却仍然紧闭着窗帘,将阳光连同世界一起隔绝在外。他害怕黑暗,但更害怕一人站在阳光下。只要放眼望去,便会看到远在地平线底端的黑色身影,那是无论再怎么奔跑也无法追回的幻影。
“喂,这么好的日子还窝在这儿,难道都没人约你出去吗?”
不经允许的,那个万年一身白色大褂的男人又闯了进来。他一手拿着资料,另一只手揣在兜里,蓬乱的头发下面眯起的眼角伸出几条明显的鱼尾纹,没刮干净的胡茬包围着扬起的嘴角,露出坏笑。
“喏,接着!”
说着对方便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这是?”
“情人节礼物。”
他拿起手中的小纸袋晃了晃,能听到喀啦喀啦的声音。
“你就当员工福利吧,给你这种邋遢没人喜欢的人点安慰。”
“主任您不也大过节的一个人在这儿讽刺我吗?”
解开系在右上角的蓝色蝴蝶结,他从里面掏出一块圆形巧克力,放到嘴里。在融化的巧克力甜味充满整个口腔之后,他用牙齿一咬,被包裹在中心的辛辣液体便包裹住舌尖,强烈的刺激令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酒心巧克力?”
“哈哈,都几十岁的人了,那巧克力当然也要符合成年人的口味。”
勉强咽下去之后,苦涩的味道还残留着,他把袋子随手丢在桌子上。
“酒精的安全摄入量是零,这种可能对神经状况产生影响的事情我应该尽量避免吧?”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桌子上的数据里,“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继续工作了。”
“哎……从当初遇到开始你就没变过啊。”主任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文件摆到他的面前,语气低沉道,“这是最新的数据,项目现在已经进行到后半段了。这之后的实验可能会相当辛苦,你的想法还是一样吗?”
“自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会比我还在这里更辛苦了。”
“乌托邦计划……我有时候会想,我创造的东西真的是乌托邦吗?这种要让人抛弃肉体的东西,真的能叫做乌托邦吗?”
男人也从纸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丢在嘴里,感受着口中的苦涩。
“我在做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事……”
“正确与否我没法给你答案,但我之所以还能忍受着痛苦坐在这里,是因为还有这个项目在。”
“就算知道所谓的乌托邦终究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对我来说,现在才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
男人沉默了,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觉告诉他在这里应该说些什么,但复杂的心情就像是一块石头,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容不得他发出半点声音。
“我知道了。”最后,他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什么时候改主意了记得告诉我。”
男人走后,他轻轻抚摸着摆在桌角的黑色相框,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马娘正开心地笑着,先前巧克力的苦涩再次涌上心头,顺着眼角滴落。
“米浴……”

举着红色的伞,他站在某处没有名字的公园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孤独地立着一个秋千和简易的攀爬滑梯。灰白色的世界中看不到颜色,但仍然能依稀辨认出四处脱落的漆皮。明明没有人在推动,秋千却在空气中摇摆,年久生锈的金属互相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穿过雨水径直闯入耳朵,让他感觉牙齿一阵酸涩。
转过头试图摆脱这声音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在这片令人难受的空间中,有什么别的声音。集中注意力试图去捕捉那个波形,他听到了像是孩子的笑声。他们似乎是在做什么开心的事情,笑的十分单纯,却又有种寒意。
顺着那笑声看去,他看到了前方有几个漆黑的影子正聚在一起,像是在用石头丢着什么东西。视线再往左移,他便发现了那群黑影的目标——一只已经受了伤的黑猫,看起来是没办法逃脱,所以只能躲在树下瑟瑟发抖。
“喂!你们在干什……”
脑子很混乱,但本能依然让他迈出步子准备阻止这残忍的行径。只可惜刚动了一步,举着伞的手就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拽住了。
回过头去,只见到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猫一样调皮的笑容。
“星云天空?”嘴巴自动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不是的哦~”她摇了摇头,“我们是干涉不了那件事情的。”
“不信的话,你可以先喊喊试试啊。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
说完她便将两只手扣在了自己的耳朵上,随后闭上眼睛。
“请吧。”
“嘶……喂!!!你们几个!!!”
气流从肺部出发,带动着声带发出巨大的喊声。但刚一飞出伞所覆盖的边界,便瞬间消失在外面的大雨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又试了几次,但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雨?”
他疑惑地伸出手,试着接触了一下,没有温度,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其他什么东西,湿滑、黏稠、令人恶心的触感伴随着令人恐怖的信息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随后在脑海中炸裂。“为什么要碍事?”“我是来看无败三冠诞生啊!”“去死吧!妨碍别人的家伙。”痛苦,诅咒,后悔,恶意,无数的负面情绪疯狂地叫喊着,似乎要撕裂他的头骨。身体不自觉地后退,却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后倒去。在做好与地面接触的准备的刹那,星云天空从背后撑住了他。
“喵哈哈,所以说不要心急啦。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在对方的搀扶下重新站好,因为刚才的冲击,他的心脏还在猛烈跳动着,没有余力去思考回答,只能僵硬地摇摇头。
“因为那只猫吃了一只受伤的麻雀。”
“麻雀?”
“很不公平,对吧?猫吃麻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些孩子不懂,觉得这只猫做了坏事。”说完她伸手指向那些黑影,一片混沌的脸上只能看到嘴巴和眼睛组成的扭曲笑容。“你看,他们笑得很开心吧?”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做正义的事情。”
“这种事情……”
“不讲道理?但现在他们就觉得自己是英雄,伤害了可爱的麻雀,那只猫在他们眼里就是恶魔。”
“所以说~”故意拖长尾音,她将双手抱在脑后。“如果是你,要怎么做?带着那只猫逃走?”
“逃,逃走吧……”
“诶……你是认真这么考虑的吗,那躲过了这次说不定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哦。”
“……我不知道。”
“嗯嗯,迷茫的样子也蛮可爱的嘛。那么现在就来公布答案吧!
“binbong!正确的答案是,星酱也不知道呢。”
她摊开双手,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摆出个无奈的笑容。
“比起恶意,更可怕的是自以为是的正确哦。”
“自以为是的正确……”
突然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身影蜷缩在角落,从周围的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手正指着她。无数极尽人类之恶的话语如同雨点一样,毫不留情地打在那柔弱的身体上。他想不起来那是谁,却急切地想要去抱住她,为她抵挡这不知来自哪里的恶意。
尖锐的闹钟再度响起,星云天空抬起头看了一眼。
“哦呀,似乎时间到了。”
视线变得模糊,前方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温柔的人形正抱着那受伤的猫咪。
“虽然不知道答案,不过对于那只猫来说,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保护它,她就能坚持下去吧!”

寂静的办公室内,训练员正阅读着手里的信件。自从米浴菊花赏胜利以后,这些信件就像是虫子铺天盖地的涌来,不管怎么拍打都没法赶走。直到今天以前,他从来都没能想到人类的恶意竟然可以到如此恐怖的程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看到了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的负面话语。
为了胜利,他和米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终于在菊花赏上战胜了那个无敌的波旁。但无论那时候面对观众的米浴还是台下的自己,都没料到即将迎接他们的并非送给胜者的鲜花与掌声,而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攻击。仅仅一夜之后,刺客、反派之类的负面标签便被牢牢地打在了米浴身上。
粗暴地将手里的信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里,训练员拿起手机。刚一点亮屏幕便是各种消息铺天盖地的弹出来,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都是些什么内容。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米浴现在的状况。
他最后见到米浴是比赛结束的那天,回程的路上低着头的米浴一句话都没说,训练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握着她发凉的手,陪着她直到宿舍楼下。
用手指划过手机,确定了line的消息与发送的邮件全部都是已读未回的状态,看来这次的打击对米浴实在是太大了。
先前与米浴一同养在办公室的蓝蔷薇也没什么精神,白板上还留着当初讨论菊花赏时留下的涂鸦,右下角能看到米浴当时写下的“加油”,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最后的笔画歪歪扭扭的。
一看到这,米浴对梦想憧憬的样子就又浮现在眼前。向往着童话里的美好,背负着带给观众们幸福的愿望一路努力至今的米浴,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不敢想。但这段时间的思考,让他清楚了一件事,他是米浴的训练员,是米浴的兄长大人,该做的事情从最开始就没有变过。
把还未拆封的信件一股脑地丢进垃圾桶,他便向着米浴的宿舍跑去。
以前听米浴提过,美浦宿舍的管理马娘虽然看起来彪悍,但其实是个相当温柔的人。他本来还为如何去马娘宿舍准备了不少说辞,但一听到自己是米浴的训练员,她便二话不说将他领到了米浴宿舍门口。
“米浴就交给你了。”
留下这么一句帅气的台词便退到了远处。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便有了回应,一个戴着眼镜的矮个子马娘探出头来。
“抱歉,我是米浴的训练员,能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对方看来也很清楚米浴的情况,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随即跑到管理马娘的身边一同看向这边。
点头对二人表示感谢,他便悄悄地进入了房间。
房间的窗帘紧闭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借着从缝隙中溜进来的光线,他看见了半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绘本的米浴。
“米浴?”
他试着呼唤了一声,对方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诶?!兄,兄长大人。”
米浴抬起头,即使是昏暗的空间里也依然能看到她红肿的眼角。
“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身体又往后缩了缩,将怀里的书抱的更紧。
“你这几天没来训练,我问过你们老师,说你也没去上课,所以就来找你了。”
他将自己的语气尽可能放得平缓。米浴原本就身材娇小,现在就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折断般脆弱。两只大耳朵毫无生机的垂在头顶,丝毫看不到生气。
“你怎么不来训练了?”
“……”
随着他一步步地靠近,米浴也在一点点地后退,直到整个身体都蜷缩在床与墙壁形成的小小角落里。
“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可是你的兄长大人啊。”
到最后他坐到了米浴的床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
“米浴……”
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米浴不会再跑步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米浴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为什么?”他知道原因,却还是问了出口。
“因为米浴是个不幸的马娘,没有会人认可米浴,就算赢了也只会让其他人失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从米浴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气息几乎要连同他一起淹没。
这么下去会失去米浴,他心底毫无征兆地涌出了这种预感。
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便猛地抱住了米浴。
“兄,兄长大人?!”
“别这么说,你不是什么不幸的马娘,不是的。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经历了这些。”
嘴里重复着无力的话语,他双臂逐渐用力,仿佛是在确认米浴的存在。
“兄长……大人,好难受。”
即便是米浴因为难受开始挣扎,他也丝毫不打算放开。
“不要走,不要。”
此刻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一直以来忍受着高强度训练,驰骋在赛场上的身躯是多么柔弱。马娘并不是超人,她们也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们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爱好,在漫天的恶意面前,她们和自己并无任何区别。
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弱,等到完全停止的时候,训练员感觉有什么东西靠到了自己肩头。
“兄长大人……”
伴随着微弱的声音传来的还有湿热的触感,他稍微放松些力气,由上到下抚摸着米浴的脊背。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我心目里最棒的马娘。
“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的梦想我比谁都清楚。
“就算现在没人认可你,但我想告诉你,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
“你不是什么不幸的马娘,你是给我带来幸福的蓝蔷薇。”
怀里的米浴颤抖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问道:“米浴,有让兄长大人变得幸福吗?”
“当然了,从遇到你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了。”
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没法再轻易合上,长久以来藏在心里的所有爱意都化作语言翻涌而出。
“或许现在还没人认可你,但只要努力把认可你的人从一变成二,二变成三……
“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你的梦想就会实现的。”
“但是,米浴害怕……”
“没关系的,蓝蔷薇最初不也被其他花朵和游客讨厌吗?或许这条路一个人会很辛苦,但我会陪着你的。
“就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兄长大人’吧。”

“对象神经信号不稳,数据出现剧烈波动!”
“观测出现异常,变化超出预期范围!”
“主任!”
头发蓬乱的男人站在玻璃外面,耳麦里不停传来其他同事的声音。
毕竟精神深处往往会埋藏什么本人不愿面对的回忆,所以当初计划进行到这一阶段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会出现异常情况的准备,但目前的情况依旧超出了预期的波动值。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所经历的痛苦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烈。他这一生因为项目的关系,也与不少类似的人打过交道,但浑如死水的眼神,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丝毫不见求生欲望的人只有此刻正躺在房间里的那一个。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乌托邦计划,那个男人可能早晚会从这座城市的哪栋高楼中一跃而下。
(正确与否我没法给你答案,但我之所以还能忍受着痛苦坐在这里,是因为还有这个项目在。)
男人毫无生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他咬了咬牙,向麦克风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继续试验!”

印象里米浴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和她在一起基本不会听到她主动向你提出什么要求。
所以在米浴主动向他提出邀请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担心对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但除了在紫水晶中燃烧的夕阳外,他感受到的就只有米浴认真的视线。抱着好奇,他也没多问,就这么答应了米浴的请求。
太阳沉没到地平线的彼端,天空的余温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颜色。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在约定时间的半小时前,他便来到教学楼的天台,却没料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那里。
“米浴?”
似乎是在望着天空发呆,他看到米浴的耳朵明显抖动了一下。
“啊,兄长大人,来的好早啊。”
她转过头,用露出的左眼盯着自己。
“这话应该是我说吧,你说想让我看的东西是……”
“今天是能看到流星雨的日子。米浴听说这件事以后就很想和兄长大人一起看看。”
这么说着的米浴将两只手叠在身前轻轻摇晃着,像是有些害羞。
“谢,谢你愿意陪我,兄长大人。”
“小问题,倒是我该谢谢你愿意邀请我一起看。”
“但是……”
顺着米浴一起抬起视线,只见月亮孤独地挂在夜空里,用尽全力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芒驱散覆盖在周围的云朵。
“云稍微有点厚啊……”
除了个别亮度很高的星星,整片天空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几乎是本能的,他预料到米浴又会习惯性地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不幸。
一边思考着安慰米浴的话,他不安地将视线投向对方。
“抱歉,兄长大人……”
果不其然,米浴的语气比起下午犹豫了不少。
“在能看到夜空之前,能稍微多陪米浴一会吗……
“虽然米浴知道这很任性,但是,拜托了。”
注视着米浴坚定的眼神,他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了。长久以来的相处,跨越了种种困难之后,米浴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的马娘。
将准备好的台词咽回肚子,他思索着开口。
“没问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伸出手去,在米浴的两只大耳朵之间轻轻抚摸着,“米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坚强了啊……”
“诶嘿嘿,都是因为有兄长大人在……”耳朵轻轻晃动着,米浴有些害羞地说道,“米浴已经不会再退缩了,因为和兄长大人约定好了,要成为让别人幸福的蓝蔷薇。”
“是啊,过了这么久,我们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训练员再度抬起头,一道银色的光芒从不知何时裂开的云隙中飞出,准确地在两人的位置划出一个圆圈。伴随着清爽的夜风,星空展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哦!米浴,云好像散了。这下就能看到流星了!”
仿佛回到了童年,那个躺在地上看着星星胡思乱想的年纪,训练员此刻也像个小孩子一样指着天空兴奋地喊道。
“太好了,兄长大人!”
“话说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两手抱在胸前,米浴的眼中闪起期待的光芒。
“嗯!兄长大人也有吗?”
“我希望米浴能得到幸福。”
“诶?!米,米浴的幸福。”
惊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洋溢在脸上天真的笑容。
“有点吃惊呢,不过兄长大人的愿望和米浴的很相近。”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给支持我的人,还有兄长大人带来幸福。”
这时,从天空的一角,银色的光芒突然划过。
“快许愿吧!”
“嗯!”
闪耀的夜空下小小的流星一颗接着一颗,承载着两人的心愿汇入银河,散发着璀璨的光辉流向远方。
……
“对了,这次宝冢之后,把我们的故事创作成绘本吧。
“你问什么样的绘本?
“让我想想……就画一个温柔的影子追逐太阳的故事吧。”

“啊啦,又见面了。”
灰白色的世界,永无止息的雨,在红色的雨伞下面,一双神秘的紫色眼眸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目白阿尔丹,散发着玻璃般透明气质的马娘仍然守护在那个花坛的前面。只不过不同上次,原先那株幼苗已经长大,深蓝色的花瓣一层又一层地重叠在一起,用尽全力地绽放着。
“您看,先前的那朵花已经长大了,经历了风雨的洗礼之后,是否就显得更加珍贵了呢?”
他看看人,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花,总感觉有些熟悉。稍微思考一下试图抓住那种感觉的时候,突然便从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悲伤。泪腺甚至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失去抑制,在脸上留下两道清澈的痕迹。
“这是?”
用空着的手摸了一下,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状。
“看来您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微笑着起身,她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如果想知道的话,就触碰一下那一朵花吧。”但又想起来了什么,随即补充道。“只不过,您想知道的东西,可能不是那么美好,或者说,那是您所有记忆中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皱起眉头,她面露严肃地继续说道。
“在明白这件事的基础上,您依然想要追求这场大雨的真相,那就请去吧。不过到那时,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转头看向那朵蔷薇,两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那是印刻在身体本能上的恐惧,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骨骼都在抗拒着,抗拒着自己去触摸那朵花。空着的手此刻正紧紧贴着身体,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的指尖抬起几公分。
他不知道蓝蔷薇的背后是什么,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份悲伤,就好像自己已经在痛苦中挣扎了数十、数百年一样。只要不想起来,他就还能活下去。一旦想起,他将又一次回到那生不如死的地狱中去。
该怎么做?就这样离开吗?他转头试图向身边的马娘寻求答案,但对方只是温柔地笑着。
“我无法干涉您的选择,如果不愿触摸的话,只要等到闹钟响起就好。”
等待,只要等待就好,只要站在原地,什么都不用做,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结束就好。不用面对悲伤,不用面对痛苦,就静静地等着,和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
毫无征兆的,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个男人在夜空下和漆黑的马娘做了约定。
在漫天的樱花中送给那位马娘的书签。
情人节满桌子的巧克力。
流星雨下相同的愿望。
以及,漆黑房间内某个男人曾经说过的话……
“或许这条路一个人会很辛苦,但我会陪着你的。”
“看来,您已经做出选择了呢。”
从回忆中清醒之后,先前的恐惧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留在怀中的某种熟悉的温暖触感。
“目白阿尔丹,你到底是谁?”
她摇了摇头,头上那个看不到颜色的发饰也随即左右晃动起来。
“您会知道的,现在就去触摸那朵花吧。”
在她的注视中,男人缓缓地蹲下身子,极尽温柔地将指尖向着蓝色的蔷薇伸去。他的脸上带着悲伤地笑容,看起来像是在迎接许久未见的亲人。
灰白的雨还在下着,他终于触摸到了那朵花瓣……
在这一瞬,以接触的地方作为圆心,色彩开始向着四周蔓延,红色的石砖、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彩色的世界此刻正以猛烈的势头展开,顺带掀起的狂风吹散了雨点,将阳光还给了整片天地。花坛中蓝色的蔷薇一株接一株地从土里冒出,卵圆形的花瓣被卷起,遮蔽了他的视野。
他站起身,回过头看向阿尔丹的方向,对方被蓝色的花瓣包围着,身影如同故障的电视机屏幕不停地闪烁。
“我们是可能性。”
她的身影开始不停变换,琉璃色的长发一会变成棕色,一会变成短发,就连面容也开始逐渐模糊。
“您是否后悔过当初应该给她更多保护。”
目白阿尔丹说道。
“您可曾后悔不该在树下送她礼物?”
草上飞说道。
“哥哥是不是后悔过不该跟她走的太近?”
真机伶说道。
“你是不是后悔过自己没有带着她逃走?”
星云天空说道。
“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千千万万可能性的一环,正是有了我们,你才走到了现在。”
闹铃声响起,不同于以往,这次的声音并不尖锐,像是温柔的母亲正尝试叫醒自己还沉迷在美梦中的孩子。
“时间到了。属于你的世界已经构筑完成。
“现在,去迎接她吧!”
花瓣越来越多,已经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在仅剩的一丝缝隙中,他看到了,一个长着大耳朵,漆黑色的娇小身影。
“兄长,大人……”

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阴暗的天花板,银白色的金属散发着冰冷的颜色,毫无缝隙地延伸到四周。他努力驱使脖子上的肌肉环视四周,之后便在身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你醒了?梦做得怎么样?”
“东西完成了吗?”
“还真是心急啊……”男人无奈地搓了搓自己蓬乱的卷发,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闹钟。“U.T.P,乌托邦计划的相关实验已经全部结束了,这玩意儿就是钥匙。”
男人将闹钟递往这边,却在他即将接过去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所谓的乌托邦究其本质,也只不过是将你的精神世界数据化之后重构,再进行自主演算来模仿发展的人造世界。”
男人表情严肃,丝毫不见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你的认知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我们基于你认知所创造的世界,能涵盖的范围最多也只是还原一个很小的生活圈子。严格来说,那甚至称不上是世界,最多只能算是一场美梦。”
“就为了这种东西,你真的要抛弃肉体吗?”
死死地攥着闹钟,男人正无力地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但他并不知道,对于一个彻底绝望的人来说,他口中的一场美梦就是所有的救赎。
“世界,什么是世界?对我来说,她就是整个世界。
“快把东西给我吧,这场噩梦我已经做的太久了,现在我要去她身边了。”
他伸出手。
“我要谢谢你,如果没遇到主任,我恐怕连再次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们并不伟大,也不坚强,只要能跟着那个重要的人走完一生就足够幸福了。
“你所创造的世界,对我、对他们来说就是真正的乌托邦。”
“……”
“知道为什么我让你把开关设计成闹钟吗?”
见到男人摇头,他抬起嘴角。
“闹钟一响,梦就该醒了。
“快给我吧……”
他再度伸出手掌,耐心地看着男人颤抖着将闹钟放下。
“对了,我屋子里的那些东西就全部送给你吧。如果你说这里是所谓的现实的话,那就让我这个梦中的旅人留下点痕迹好了。
“最后,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将手里的闹钟上好发条,他便又闭上眼睛躺了下去。男人似乎是不忍心再看,离开了房间。在厚重的铁门关闭之后,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机器运转的齿轮和指针的滴答声。
他知道在闹钟响起之后,自己的身体将会被处理,而精神就会被送往那个储存在服务器中的世界。
但他却前所未有的开心,因为他知道,在黑暗中有一朵小小的蓝蔷薇正等待着自己。
闹钟响起,他的意识瞬间消失。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便看到挡在自己脸前的可爱面孔。紫水晶般的眼睛一只露在外面,而另一只则被长长的头发遮住。
“啊,米浴……”
坐起身环顾四周,他看到了在长椅上休息的琉璃色马娘,看到了在跑道上奔跑的棕色马娘,看到了被一群人包围的可爱马娘,看到了躺在树荫下面睡觉的猫一样的马娘。
他抬起头,晴朗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远处孤零零的太阳正热情地播撒着光辉。没来由的,他感觉有些寂寞。
“兄长大人,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些悲伤……”
模糊的视线中,小小的马娘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他强行抬起嘴角,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抱歉,只是做了个稍微长点儿的梦。”


后记:训练员和米浴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啦!米浴的宝冢悲剧相信各位读者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无论是原型还是游戏、动画里米浴都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孩子。自卑,温柔,但是勇敢的米浴最后会以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落幕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也是因此产生了这篇文的灵感,事实上训练员全程都是在回忆中追寻着过去的米浴,到最后在乌托邦计划的帮助下终于实现了这个目标。
那里的米浴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结局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相信各位读者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我只是在这里向各位诉说了一个兄长大人去找寻小蓝蔷薇的故事罢了。
最后,各位读者朋友们久等了,这一个月来没有更新是因为在筹划一个米浴和真机伶为主角的长篇故事(和这一篇的米浴没有关系),为了保证质量所以做了比较长时间的准备工作。预计在近期就会开启连载,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