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世界』奇美拉百科全书——弥米尔·哈利之死(上2)
神使像伫立在后院的西方,一座座石雕看似随意的放置在各处,放眼望去如同一片规模庞大的石雕森林。
它们每一个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控制狂风的大神使乌斯拉,乌斯拉的妻子艾梅尔,劈下闪电的维尔维克,以及恩佐斯与奥莱米亚克,甚至还有女神使苏菲!
其中科林最为崇拜大神使乌斯拉,祂是众神之神的丈夫——奥秘之神阿玛希的父亲——男神瓦蒙比丘斯的下属。
按照排序乌斯拉的神使像放置在第二排的前段,这让戴娜在找到科林的过程中节省了不少功夫。
“听着,你不应该来找我。”科林探身看了眼其他男孩,回头盯着戴娜抓在手里的鞋与赤裸的双脚皱眉,“好女孩不会抓着坏男孩不放,找你的小新郎去,兴许你还能在他那得到一个亲吻。”
戴娜动了动脚趾头,她真想跳起来狠狠扇这个无礼的坏男孩一巴掌,告诉他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小姑娘!
但她不能这么做,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戴娜很清楚没有科林的帮助,自己的计划绝对无法顺利进行。这也是即使明知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还找来这里的原因。
“莫丁先生会举行第二次仪式。”
“哦-这很好不是吗?我真是受够这种天气了。”
瓦沙托的土地大部分都是黑岩石,只有一小部分适合居住,其中能耕种的面积就更少了。女神瓦蒙米亚将人类驱逐出山脉,令所有人都无法轻易的从林地汲取水源与物资。而像他们这种贫瘠的小镇,就只能依靠降雨来维持生计。
贝克拉需要一场大雨,所有人殷切期盼着那样一场大雨。多么正常的愿望啊。身为贝克拉唯一的祭司,科林不认为莫丁先生能袖手旁观。
“可他需要一个男孩!想想那只蛙人!它被砍掉了头,挂在石柱上!到现在为止我还每天做着噩梦!”戴娜不想去回忆那些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可怕画面。
“莫丁先生不会让神庙的孩子遭受这样的厄运。”科林说。
“不!他会同意的。艾琳娜修女会让他同意的!我们会失去一个熟悉的伙伴!”戴娜只要想像起她所熟悉的伙伴失去了头颅,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岩石掩埋,虫兽肆意地啃咬他们的尸骨,她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所以呢?找到他们,然后呢?离开小镇他们又能去哪里?你想杀了他们吗?”科林冷哼。
“可以去其他小镇,城市也可以。”戴娜说,“伊登夫人就是城里的淑女,她告诉我城市使用的玛吉特屏障不像小镇这样落后,那里有收容所,还有修道院。如果识字甚至能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
“离开小镇?不,乖女孩,只要离开玛吉特屏障他们就会死!”科林嘲笑着戴娜的天真,“你忘了吗?为什么我们只能生活在小镇里?为什么镇里的所有人只有查德·理查尔能去莫丘斯?玛吉特屏障又代表了什么?清醒一点吧!只要离开这里,即便找对了方向,幸运地经过绿洲,光凭浓郁的魔力就能杀死他们!”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让自己死的体面一些呢?死在广袤的黑岩地,尸首被啃咬得面目全非,难道比死在镇子里更快乐吗?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拥有一座不错的墓碑!
“只有真神——众神之神瓦蒙米亚才能决定人的生死,除此之外——生命是自由的。”戴娜固执的说道。
哦-她真像一头倔驴!
“听着,坏女孩。带着你的异想天开离我远点。不然我就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打的像发霉的面包!快滚吧!”
戴娜害怕的想要转身跑开,但她坚持住了。他在吓唬你,就像狼崽子吓唬同窝的兄弟。
“你必须帮我,不然我会告诉莫丁先生我们偷偷跑去了塔楼——”
科林举起拳头挥了过来,戴娜恐惧地闭上眼,旋即耳边便响起了一阵巨响。
粗重的呼吸声中,科林说道,“听着坏女孩,别想把我拖下水,我会待在神庙干我应该干的活,明白吗?”
“我会告诉莫丁先生你欺负其他孩子!我说到做到!你会和我一起被赶出神庙!那些邪恶的巫师不止喜欢女孩!你当不成冒险者!也永远无法觉醒成超凡者!因为在那之前你已经死在了冷冰冰的石洞里!尸体将与虫兽、四眼蛤蟆为伍!你——”
“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科林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
“科林?出了什么事?”
“滚开!”
原本打算过来的男孩被这声怒吼吓地缩回了头。
愤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科林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
“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在哪个病房。如果莫丁先生同意,说明举行仪式的日期就在这两天,你根本没有时间去调查。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找上我?因为我知道镇子里所有的路,对吗?
再让我猜猜你还想到了谁?弥亚?你的小新郎?巴利特医生的诊所只有他去过。但很遗憾,他也不会告诉你。弥米尔·哈利是莫丁先生最喜欢的孩子,他会继承这座神庙,明白吗?他会是下一个莫丁先生!”
“不!”戴娜睁开眼直视科林,那双曜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亮的极为惊人,“他会告诉我,因为他是真神的孩子。”
“……”科林冷笑,“等你让他同意再来找我吧。对了坏女孩,容我提醒你,节约时间。”
我会的。戴娜握紧了拳暗暗发誓。
她回到了前院,莉莎看到她长吁了一口气。
“快过来帮忙!我们必须在艾琳娜修女过来之前结束。”
戴娜点了点头加入了工作,并最终在艾琳娜修女那得到了优的评价。
在报时鸟第九次与第十次鸣叫的这段时间里,是孩子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大部分孩子会回到房间,像莉莎就是其中之一;而少数的孩子会像贝丝一样将神庙当成游乐场,弯曲的走廊、众多的房间与神像,每一项都能成为他们的游戏中的一环。
在这段时间里,孩子们不会因为过于吵闹而遭受艾琳娜修女的责骂。
众神殿与礼拜堂之间由一条拱形走廊联通,一共三十二级的石阶,每一级两端都竖立着两根雕刻银桂枝图案的圆柱,顶端的麦穗状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照亮了两侧的神使像。
进入礼拜堂,沿着十字圣辉的中线,朦胧光辉下的讲台前,弥米尔正低着头虔诚的祷告。
他披着卷边的白色披风,跪在圣辉基座下,姿态谦卑又恭顺。
看到这一幕,戴娜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穹顶交汇的双月倒影在十字型的光辉中重合,代表了众神之神金色免冠的萨尔特星偏移到金色双子星的右下方。
“愿众神之神保佑,阿弥亚多纳。”
弥米尔在胸前于额头分别画上圆与十字,接着站起来转身微笑。
“刚才我以为看到了莫丁先生。”戴娜说。神庙的生活就是她的一切,用莫丁先生来做对比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高赞美。
戴娜给了弥米尔一个拥抱,由衷的肯定,“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祭司。”
“看来你遇到了麻烦。需要我做什么?”弥米尔回手抱了抱她,笑着问道。
“你了解巴利特医生的诊所,对吗?”戴娜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嘴,问道。
“你想去找邦尼他们?”弥米尔问。
“是。”戴娜点头,“帮帮我,弥亚。”
弥米尔解下白披风,将它叠好放进一旁的石柜里,“你听到了什么?只是担心邦尼他们,你不会这么焦虑。”
“莫丁先生会举行第二次仪式。”戴娜说。
“所以?”
“他们会遇到危险!有人想杀死他们!”戴娜咽了咽口水,说道。
“……”弥米尔垂眼,“仪式想要进行下去需要一个男孩,镇上的人不会交出自己的孩子。阿琳娜修女说服了莫丁先生?”
戴娜猛地抬头。
“看来我猜对了。”弥米尔叹了口气。
“为什么?”如果莫丁先生的妥协只是让戴娜感到气愤难当,那么弥米尔也认同这种残忍的做法,却直接点燃了她的怒火!
“你要相信莫丁先生,他想要保护我们。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他没有做到!他会同意艾琳娜修女的建议!费奇、或者是艾达,他会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戴娜讨厌弥米尔现在的语气,这会让她联想到艾琳娜修女咄咄逼人的冷酷。
“我们听着古时的神话和传说长大,接受着真神的正义在于美德,那是仁爱、勇敢、简朴、善良、公正、勤劳以及热爱生命!”
“但其中也有痛苦的部分,还记得吗?它像盐巴一样苦涩,也像钢铁一样沉重,勇气的背后——是牺牲。”弥米尔说。
戴娜拉紧了自己的衣领,她感到正有一股寒风从自己的脚底窜起,贴着小腿往上爬,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同时莫名的令人作呕。
“你相信吗?”戴娜问。
弥米尔垂眼思考,然后他抬起头,“我不知道,不过——。”
众神之神的金色桂冠萨尔特星来到了圣辉雕像的十字臂右边,朦胧的石灯仿佛燃烧殆尽的干柴,在耗尽最后一点余晖时蓦地熄灭,黑暗将真理之光淹没,唯有心中的火炬能将其重新点燃。
弥米尔牵着戴娜走向礼拜堂外的走廊。
“走吧,我会帮助你。”
贝蒂说过,等成年她不会留在神庙,而是会找一位体贴又温柔的男孩结婚,他们会在责任与爱情中孕育属于自己的孩子,等他们的孩子长大,自己也长满了白发、掉光了牙,皮肤像皱巴巴的葡萄皮,她希望死神在某一刻降临时,能在莫丘斯的晚风中长眠于地下。
如果可以话,戴娜多么希望弥亚会是属于自己的男孩,忘却那些深奥的真理与不可触及的追求,成为一个普通的、平凡的男孩。
他们像往常了一样回到了房间,孩子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梦乡,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呼噜。
又安静地等了一会,戴娜轻手轻脚地掀开毯子下地,躬着身穿过床铺之间的走道,推醒了科林。
戴娜比了个离开的手势,接着又蹑手蹑脚地来到弥米尔床前。
弥米尔醒着,他对戴娜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房间,轻轻带上房门,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才松了口气。
“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科林转身,视线落到弥米尔身上时挑眉,“莫丁先生看到这样的你大概会很失望。你确定能在诊所里找到费奇他们?”
“是的。”弥米尔说。
科林撇嘴嘀咕,“诸神保佑,希望你没说谎。”
弥米尔张了张嘴想告诉科林自己从不说谎,但最终他选择闭上嘴巴。
坏男孩科林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他们钻进走道进入长廊,然后离开神庙将长长的石阶远远甩在身后。
处于瓦沙托的贝克拉小镇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科林灵活地带着戴娜和弥米尔穿梭其间,他能看到任何自己想看到的,听到任何自己想听到的。
纵横交错的街道与小巷,对科林来说毫无辨别上的难度,在他的带领下,三人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巴利特医生的诊所。
天空中怒涛不止的玛拉宣泄着不知名的愤怒,海浪扭曲而汹涌地挣脱了女神的黄金腰带,它们宛如炼金术士手里无坚不摧的钻头,拧成螺旋状妄图突破诸神布置得最后壁垒。
日月与群星被玛拉的身躯——深海所遮蔽,只有超凡者的真理之眼能穿透那层层波涛,触及瑰丽又神秘莫测的浩瀚星空。
按照时间估算,萨尔特星已然悄悄来到了众神之神的右侧腰迹,报时鸟也将响起第十一次鸣叫。
白色黏菌依附在房屋的底部外墙,当它们被狰狞的荆刺取代,便能在尽头处看到一条横向的街道。
穿越这条街,进入右手边第一个巷口,一眼就能看见显眼的灰白色石塔,门旁的铁架上挂着风信花标志的,就是巴利特医生的诊所。
身为镇子上少数与黄金城市有牵扯的有钱老爷,巴利特医生特地为诊所配备了炼金术士精心设计的魔法器具,没有钥匙想要进去可就要小心了。
“听着,坏女孩。这可是魔法道具,只有天神知道破坏它会发生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回去吧,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晚上我们干了什么。”
“这里。”弥米尔转向诊所右边,戴娜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科林见状深吸了口气,好吧好吧,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放弃。真该死!
他们绕到了诊所的西墙,距离地面大约五英尺开着一扇窗。
瓦沙托地区房屋的窗户都非常狭小,长宽大约维持在2.6英尺与1.8英尺。
最初这样的设计主要为了抵御肆虐的风沙,接着人们发现这样做之后几乎杜绝了成年人从窗户进入室内偷窃的可能,于是小窗口便成为了瓦沙托的建筑传统。
巴利特医生的诊所延续了这样的建筑特征,这样的尺寸或许对成年人来说是个无法跨越的难关,但对对孩子而言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翻窗进入诊所,戴娜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包围了她,让她惊慌的不知所措。
很快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引导着她缓慢地前进。
他们似乎经过了一个个房间,诡异的声响不时在身边回荡。
陌生的环境与惊悚的气氛让科林越发警惕。
我讨厌这里!科林心想。
戴娜感觉到他们在黑暗的诊所中前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看到前方露出微弱的光亮,眯着眼她分辨出是一排排的石柜。
再往前就是通向二层的Y字形石阶,平台的走廊口设置了一间休息室,它看起来像是后期在原有的基础上临时加盖的小房间,整个向内缩了一截。
休息室里的石灯没有被熄灭,光亮便从没关严的门缝漏了出来。
戴娜指了指石阶,比了个向上走的手势。
弥米尔点头。
拉上直皱眉的科林,他们顺着石阶上了二楼。
忽的,还没到休息室,最前方的弥米尔停了下来。
戴娜推了推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刚张嘴想说什么,她就被从背后伸出手的科林死死捂住嘴。
“都准备好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都准备好了,那个孩子怎么样?”女人的声音回答。
“睡得很沉,他会做一个好梦。”
“……我,我去拿斗篷,请给我几分钟。”接着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天神啊,为什么您的光辉不再降临在陆地上?我们失去了山川、森林与河流,肥沃的土地也远去了,我们必须在岩石地里种食,得到的麦子甚至填不饱肚子!现在居然要用一个男孩换取降雨!伟大的众神之神难道看不到我们正遭受的一切吗?祂们的光辉又什么时候能再次降临到我们身上呢?”
“别这样,别这样汉娜。把眼泪收起来吧。加紧时间把斗篷换上,我们不能因为太阳不再升起就放弃一切。振作起来,为了我,为了艾米。”
“我们应该问问他的想法,在劳伦还活着的时候,艾达是个可爱、友善、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我们应该把真相告诉他,告诉他我们别无选择,乞求他的原谅。”女人哽咽道。
“汉娜。当我们自私的让他代替我们的孩子,罪孽就加注在了我们背上。别妄想得到原谅,那对他不公平。我保证他会没有痛苦,甚至能做一个美梦。让我们记住他,汉娜,就像记住我们的孩子艾米一样,永远不要遗忘他。”
“天神啊-这太残忍了……”
艾达,是艾达!他们选中了艾达!
戴娜想靠近一点听得更清楚,可科林却把她推向休息室外的外墙沿,那里十分狭窄,需要紧紧抓住墙体的缝隙才能维持平衡不摔下去。
不要往下看,无畏的勇气是战胜恐惧的利剑!戴娜心道。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高一矮两个穿湖蓝色斗篷的身影,高个的搀扶着略微矮一些的,他们的兜帽被拉了起来,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脸。但戴娜还是从身形认出了他们,是巴利特医生和他的妻子汉娜夫人。
“那里通往10号区。”弥米尔搭着戴娜,帮助她回到了平台,说。
“那是那里?”戴娜的脑子一片混乱,一会儿出现艾达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艾琳娜修女,一会儿是巴利特医生,一会儿又是打铁匠唐纳修先生。
“结束了。”科林身手敏捷的两大步返回平台,说道,“人选已经决定了,仪式就在今晚。来不及了。”
戴娜拒绝去听科林的丧气话,固执的看向弥米尔,“我想去,不——我必须去。”
弥米尔从戴娜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决心,这一刻他认为自己不应该阻止她,“10号区通向后门,是通往南边小广场的方向。”说着他看向科林,在认路方面没有人比助产士的儿子更有发言权。
“喂!你们没听到我说的吗?他死定了!不管是谁,没有人——没有人能救他!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坏女孩!!”科林奋力挥舞手臂,似乎这样做就能让人相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一样。
戴娜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拒绝去思考这些。她想到了艾琳娜修女讲述的离奇传说,想起了莫丁先生说过的神话故事。拥有善良灵魂的人死后会被神使接入诸神之国奥维基,在那里有永不枯萎的鲜花与象征着诸神的银叶树,纳黑尔圣河的河水孕育着纯洁的精灵与妖精,金橡树在海怪斐拉赫伽地看护下闪闪发光——
戴娜和弥米尔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微光的尽头,科林咬牙追了上去,真是受够了!我就是个没头脑的大傻瓜!
屋檐下铁质招牌在狂风中摇摆,锁链相互碰撞乒乓作响,缓缓升起得石灯如旭日初生的日与月,它让大神使艾梅尔的影子降临在竖起的黑岩石柱上。
戴娜翻上矮墙,跳上屋檐,够着悬挂招牌的铁架回到地上。她跟着科林穿过了三条崎岖的陡坡,拐过四道几乎一模一样的拐角,来到奥黛丽夫人的杂货铺。
他们从垒起的石堆爬上屋顶,开阔的视野让戴娜看到了缠绕常春藤的银桂枝,看到了树枝上方的火焰摇曳不止,看到了散落的火星如绵绵细雨,火光在小广场上空不断的飞旋上升。
摆上麦穗和干果、大小相似的石块将铺满干草的黑色祭台围了起来,双手压着长尾鸡羽毛的艾达躺在干草上陷入沉睡。
莫丁先生穿着干草编织的半身裙,头上戴着鹿角头冠,一边挥舞着石子串成的绳鞭,一边用古怪的调子吟唱。
换上湖蓝色斗篷的铺祭,用捆起得干草给银桂枝洒水,又给大神使艾梅尔的影子洒水,接着左转到祭台,将剩下的水淋到艾达头上。
做完这些,干草便被铺祭投进火焰,火焰便向上窜了一大截。
这时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个人来。
戴娜从他走路的姿势认出那是跛脚的坡恩,他是一位技艺精湛的鞋匠,有个在城里工作、每个月能拿到六苏亚报酬的儿子,也是镇子里少数能令人艳羡的对象。
他在莫丁先生身前背过身面朝大神使艾梅尔下跪,莫丁先生一边吟唱着,一边将不剩多少石子的绳鞭鞭挞他的双臂、背脊与双腿,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淌出得鲜血渗透了厚厚的湖蓝色绒布斗篷。
坡恩先生默默忍受着,直到在随之而来的高昂吟唱中脱离了肉体上痛苦。他转过身,莫丁先生示意他接过铺祭手里的长刀。
“不——”
戴娜大叫着冲出去,科林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嘴,和弥米尔一起拼命摁住她。
“你疯了吗?!我们会被你害死!!”科林低声咒骂。
弥米尔蹙眉安抚,“冷静下来,你能做到的——”
戴娜不想听这些,她只想上去把石柱推倒!推开所有人!她想用力扇莫丁先生两耳光,尖叫着疯狂诅咒这群可憎的、违背了诸神意志的背叛者!她想把艾达带回来!那个可怜的男孩只有六岁!却要毫不知情的接受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残酷厄运!
天神啊!戴娜悲愤地紧咬嘴唇,想狠狠扇自己两耳光!她泪流满面,痛恨着只是被阻止就失去全部勇气的自己!她的双脚被牢牢钉在地上,连带着灵魂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失去了自由!
狂卷不熄的火焰驱散了贝克拉常年不散的黑暗,跳跃得火星在盘旋飞舞中生成了光滑、不规则的结晶。
无数镜面体反射着坡恩先生、莫丁先生以及穿着湖蓝色斗篷的人群倒影,他们一摇一晃的在祭台前围成一个圈!
莫丁先生不停鞭挞地面,每打一下火焰便窜高一截,当火焰攀升到与大神使艾梅尔的影子一样高,铺祭捧着空空的石盆来到了祭台左侧。
戴娜听到了风的呼啸,有什么掉下来祭台,‘咕噜噜’地滚到莫丁先生脚边然后被他一把提起,那是艾达的头!
莫丁先生用蘸了红色颜料的拇指在艾达的额头上绘画出图形,弯曲、致涩的线条宛如一条赤红扭曲的毒蛇。
艾达的头被挂上盘绕着常春藤的银桂枝,捧着石碗的铺祭将艾达的血涂抹在支杆上,看不清脸的人们啃食着淋上鲜血的祭品,低吟着一个无法被人听清的名字。
肆虐的狂风将戴娜击倒,她看到了如同沸腾的泥浆般翻滚着气泡的天空,和其中巨大的漩涡里缓缓睁开的猩红兽瞳;可怖的阴影喷出致命的绿色毒气,阴森可怖的尸骨塔像山一样高又比山都要高的在阴影中崛起,哀嚎与惨叫盘旋成无坚不摧的墙体。
庞大的阴影张开血盆大口,那深处神色安详又空洞的头颅张开了燃起绿色毒火的双眼——
“!!!”
戴娜冷汗层层的从噩梦中惊醒,砰砰乱跳的心脏与耳鸣让她的头脑一片晕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莉莎拿了水给她喝,又用柔软的麻布帮她擦去汗渍。
耳鸣逐渐减弱,戴娜依稀听到了门外孩子们的欢呼与大笑,以及艾琳娜修女的呼喊。她听到了更为遥远的、属于那座纯铁铸就的炼金术钟楼的鸣响,它敲击了七下。
长笛与竖琴拨动着欢快的音符,孩子们放肆嬉笑,大人们高声喧哗。
她仿佛看到了厄普洛斯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他的新娘。
“我听到了钟声——”
“你需要休息。”莉莎用额头贴上戴娜的额头,握住她的手说,“你生病了,巴利特医生开了药。之前你一直不醒,真叫人担心,天神保佑,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今天外面很热闹,”戴娜垂头,“弥亚在哪儿?我想见他。”
“今天……恐怕不行。”莉莎为难的叹了口气,“今天是水神节,莫丁先生先生和弥亚一早就去了镇上,不到庆典结束不会回来。”
水神节在收货季前一个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戴娜明明记得还有好几天,“我睡了多久?”
“四天,”莉莎将石碗放进石柜,“艾琳娜修女吓了一跳,特意让我来照顾你,贝丝可羡慕坏了。”
“我想出去走走。”戴娜请求道。
“可你在生病。”莉莎在短暂的惊讶后不赞同的说,“你需要休息,而且艾琳娜修女不会同意。”
“求你了,莉莎,帮我想想办法,我想出去找弥亚。”戴娜可怜兮兮的恳求。
咬了咬嘴唇,在戴娜的哀求中莉莎硬着头皮妥协了,“我帮你找艾琳娜修女谈谈,不过我不能保证能成功。并且如果成功了,在外面你得听我的。”
戴娜高兴地抱了抱她,“当然。”
莉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戴娜按回床铺,“安静待着。”说着抱起一旁的石盆离开了房间。
等到听不见莉莎的脚步声,戴娜掀开毯子赤着脚来到窗边,踩上矮石柜看向窗外。
她看到了装饰着银桂枝的石墙,院子里竖立起的水神像投影,神像脚下大捧能以假乱真的人工花束,以及挂上廊道石柱迎风飘扬的三色旗。
男孩们用泥巴和石子搓成的丸子相互投掷,输了就要拿出麦子,赢了就能得到麦子。女孩们坐在临时摆上的长形石凳上,洋装自己是城里那些有教养的名门淑女。
戴娜想到她的弟弟达伦的养母——伊登夫人,那才是真正城里出来的贵妇人,会轻声细语的说话,会做松软的奶油面包,还会拿出真正的鲜花装点屋子。
神庙里的女孩们可不会这些,她们只会拙劣的用手捂住嘴唇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蠢透了。
为了看的更远,戴娜踩上下方的窗棱,够着天窗的窗沿使劲,可不管她爬得有多高,高耸的石墙仍能将神庙与小镇分割成两个无法相容的世界。
戴娜失望极了,沮丧地回到床上拉起毯子蒙住脸。
我是怎么回来的呢?是科林?还是弥亚?还是——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哒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莉莎回来了吗?嗯-也可能是艾琳娜修女。
戴娜微微抬手,从掀起的毯子缝隙看向房门。
铁门漆黑又老旧,它原来是这样吗?
没等她深思,房门便被缓缓推开——戴娜看到了一条弯曲着伸出得手臂。
那是男孩的手。是费奇?还是尤金?不,应该年龄更小,会是谁呢?
好奇与探究欲让戴娜没有出声,随着房门一点点大开,来人便从黑暗中露出了真容。
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的艾达站在那儿!无数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共同呼唤着那个禁忌般的名字!
森白的骷髅们披着湖蓝色的斗篷,黑洞洞的眼眶里冒出一簇簇邪恶的绿色火焰!
一阵天旋地转,等到那股晕眩消退,戴娜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黑色祭台上,腐坏的麦穗、干果滚了一地,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恶臭。
畸形的丑陋怪物与石虫挖穿了坚硬的岩石层,向祭台扑来,它们按住了戴娜的手脚,掰开她的嘴,任由那些虫子钻进她的耳朵与喉咙!!
“!!!”
戴娜猛地坐起身,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的梦魇,这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不要害怕,这里没有魔鬼,没有骷髅,没有怪物!我在神庙里,诸神的意志会庇佑祂忠诚的信徒!
慢慢的戴娜冷静了下来。她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喝了点水,躺回床铺却再也不敢闭上双眼。
推门的动静让戴娜浑身一抖,艾琳娜修女见状愣了一瞬,然后来到床边,灰色的修女服让她看起来刻薄又严厉。
观察着戴娜的脸色,艾琳娜修女开口,“你想去镇上?”
戴娜不敢抬头,害怕眼神会出卖自己的心虚。
她磕磕巴巴的说着早就想好的理由,“您说过水神庇佑着贝克拉,在这一天受到祝福的人能有一整年的好运。莉莎因为我生病一直担惊受怕,我想快点起来好起来,让她高兴。”
艾琳娜修女沉默地聆听,垂眼思索后命令,“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别怕,艾琳娜修女最多让你去打扫加尔的石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戴娜暗暗给自己鼓气,然后抬起头。
她强迫自己直视艾琳娜修女,却被她眼底的冰冷激地打了个哆嗦。
艾琳娜修女有一双只在古卷里记载的天空色蓝眼睛,但你却无法从这双眼睛里找到半点温柔,它像褪去绒雪的寒冰,只剩下无尽的寒风与鹰隼般的犀利与锋锐,冷的吓人。
戴娜的行为让艾琳娜修女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会让莉莎和你一起去,注意安全,记住在报时鸟吃掉第八颗果子之前必须回来!以及,知道要带上什么嘛?”
“石头和麦子,不能只给石头,也不能只给麦子。”戴娜乖巧的说道。
“很好,”艾琳娜修女微笑,旋即又飞快的收敛笑容,“换条干净的裙子,把脸洗干净,头发绑起来!别像个邋遢鬼!”
“好的!修女!”
艾琳娜修女走远莉莎才探头探脑的进来,能够外出的消息让她高兴的原地跳了两下,飞扑向戴娜抱住她,“太棒了!嗯-让我想想,首先你应该去洗个澡,然后我去拿裙子。所有人都会羡慕我们!”
“你对修女说了什么?”参加大型仪式成为了神庙孩子之间的禁忌,原本戴娜对莉莎能说服艾琳娜修女并不抱希望,可她却成功了。
莉莎歪着头回想,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可思议,“我只是把你的意愿告诉了修女,然后她就同意了。”
她在赎罪。她很清楚艾达的死是因她而起,她在忏悔!戴娜无比讽刺的想道。
“你要动作快点。”说着莉莎向戴娜眨了眨眼,“谢谢你,戴娜。如果不是你,大概只有等到成年,我才能亲眼看看水神节到底有多热闹。”
在没有经历之前,戴娜也想不到小镇的水神节庆典能如此疯狂。
离开神庙跑下冗长的台阶,远远就能看到点亮石灯的小镇中人潮涌动,人们出了房屋走上街道,抛洒着清洗干净的石子与各种仿制花束。
莉莎和戴娜挤开人群,就看到今天厄普洛斯的新娘唱跳着过来。
那是姬玛,酒店老板乔治的小女儿,她穿着银白色的长裙,头戴坠有四颗小球的粉色花环,石珠串成的项链挂上她纤细的脖子,手脚各系着三色草绳,其中的蓝色最为显眼。
她在今天扮演着厄普洛斯的新娘,森林里散发芬芳的金玫瑰。
象征天神的银桂枝握在她的右手,象征丰收的藤编篮子在她的左手,厄普洛斯的新娘走到谁面前便在谁面前歌唱。
‘看,我转了三圈,一圈-两圈-三圈-我要去遥远的森林,把可爱的金玫瑰找回——’
等到她唱完,选中的人便要往她的篮子里扔石子和麦子,不能只给石子,也不能只给麦子,更不能什么都不给。
七位披着披风的男孩跟在新娘身后,他们佩戴木剑与盾牌,脚上的兽皮鞋擦得蹭光瓦亮,他们是新娘的兄弟,走向哪间屋子,哪间屋子便要开门;热情的主人要将他们迎进门,给予吃喝,等他们吃饱喝足便会拿上石子与麦子离开。
就这样厄普洛斯的新娘与她的七位兄弟,从小镇的东方绕着镇子一圈,回到了位于十字街中心的大广场,他们齐心协力将篮子搁置在水神投影脚边,接着新娘便在七位兄弟的护送下进入石头搭建的三色顶新房。
身着白像树枝花纹披风的莫丁先生一手持鞭,一手捧着石盆。
他绕着立起来的石柱鞭打三下,第一下代表了众神之神瓦蒙米亚,第二下代表了众神之神的丈夫玛蒙比丘斯,第三下代表了祂们的孩子阿玛西,第四下落在石盆上,石盆便成为了盛放神圣的器具,接着莫丁先生将具有神圣意义的石盆放置在石柱下方。
“阿比特里亚!”莫丁先生高喊。
“阿比特里亚!”
“阿比特里亚!”
“阿比特里亚!”
沸腾的人群齐齐高呼!
“阿比特里亚!”莉莎激动的跟着大喊。
广场的气氛不断攀升,人们越发亢奋。
戴娜在人群地推挤中不断向前,她不停回头去找莉莎,大喊她的名字,但声音却在转瞬间被人群的高呼淹没,戴娜便只能被动踉跄着往前走。
人们在大笑,他们拍着手,打着节拍,跺脚说着一句句水神节的祝福语。
石子和小麦投进石盆,轮到戴娜的时候,堆成小山的石子与麦子从石盆里溢出来,滚得地上到处都是却没有人在乎。
“将麦子扔进去吧。”亚麻长裙的妇人说。
“别忘了白石!”扎着三色腰带的年轻姑娘说。
“水神厄普洛斯会庇护你!”健壮的农人说。
“付出一些,得到一些。如果什么都不给,你将什么也得不到!”七位扮演新娘兄弟的男孩们齐声说。
男孩们脸上的颜料被汗水冲开,混合着砂砾与灰尘仿佛三色的泥浆一样往下淌,而他们却浑不在意地蹦跳着指向彼此,相互嘲笑,推搡打闹。
戴娜将准备好的石子和麦子扔进去,身后的人便推她,“快让开吧!好女孩!今天的水神可太忙啦-我们赶时间嘞!”
其他人听了便善意的哄笑。
闻言戴娜快步让到一边,立马就被一位绑着黄色头绳的圆脸女孩拉进了一间石棚。
支撑起三色织布的铁架挂着好几串嵌着白石的石灯,上面绘画着各种各样的麦子、花果与树枝,过于明亮的灯光甚至让戴娜产生了一种将要被晒伤的错觉。
还没等她看得更清,长裙的小妇人趁着戴娜不注意,给她戴上了绢布花环,“水神保佑你!”。
一旁梳着长辫的女孩又将她按在了石凳上,她把青果塞进了戴娜手里,神话中玛蒙比丘斯就是用这种果子,让女神瓦蒙米亚生下太阳神阿玛希。
茫然无措间戴娜听到身旁的妇人问另一位妇人。
“快看那边,莫丁先生让男孩扎彩旗了!猜猜这次胜利女神会眷顾哪位幸运儿?”
“我压丹尼斯!他是镇长康德拉的儿子,赢面不小。不过里根也不是没有机会,我听说他曾经和查德先生学习过一段时间剑术哩!”
“得了吧。谁不知道里根的‘剑术’是什么样呢?如果铁棍也能击倒巨熊,我就能去森林里将红眼兔端上餐桌啦!”妇人轻蔑的说道。
“拜尔德呢?他可是跛子坡恩的小儿子,正在铁匠铺里当学徒,光凭力气能凿穿一面石墙!”
“亲爱的,大力神赛维西斯可没跑得赢神速卓尔,他们可都是神使嘞!”
“看!男孩挥动彩旗了!”
戴娜看向广场,披着白披风的弥米尔高呼‘阿比特里亚’,参赛的男士们便在跑道上奔跑了起来。
曾向查德先生学习的里根率先占据了领先的位置,他的爆发力和他的剑术一样强而有力。
紧跟在里根身后的是跛脚坡恩的小儿子拜尔德,和他在城里工作的瘦弱兄弟不同,强健的体格与黝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身手矫健的巨熊。
镇长康德拉的儿子丹尼斯排在第三位,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继承自康德拉夫人的红棕色长发,与那双宝石蓝的眼瞳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中熠熠生辉。更不要说他那继承自康德拉先生年轻时的风流与多情。
瞧!他正向女孩们微笑致意呢!
跑道围绕着广场设置了十圈,冲过终点拔出彩旗才算获胜,每跑一圈男士们都能引起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漫天抛洒的花瓣。
来到第七圈的时候大部分男士因无法坚持而退出了跑道,作为仅剩的成员之一,里根的状态明显下滑,他脚步沉重,即使占据了半圈的优势,但在强劲的对手追击下,也很难获得最终的胜利。
看呐!跛子坡恩的儿子拜尔德果然超越了他!他还跳了起来展示自己结实的胸肌与肌肉虬结的手臂!哦,女孩们向他抛出了手里的花束,不过他高兴的太早了!
英俊的小伙子丹尼斯在最后半圈的时候奋起直追,很快赶超上了里根,并与拜尔德齐头并进!
康德拉先生挥舞着手臂高呼,而他的妻子也激动的站了起来!
迎接胜利的号角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响起,高谈阔论的夫人们丢弃了勉强维持的矜持放声尖叫!
三色花环与花束抛洒上最终得胜者丹尼斯头顶的天空他,出色的外貌引起了女孩间的窃窃私语,发间的桂冠又让男孩们相互碰撞着胸膛与手臂!
妇人们相互吹捧、炫耀,男士们开怀大笑着商讨等会去哪里喝酒,只有戴娜茫然四顾。
她在另一间石棚里找到了莉莎,她正偷偷吃着葡萄,身旁的女孩们不时拉着她说话。
她不需要我。戴娜想道。
所有人都遗忘了之前的阴霾与沉重,他们发自内心的微笑,仿佛糟糕的一切尚不曾发生。
多么可怕啊-没有人记得那个叫艾达的了六岁男孩,他们将他埋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不打算再次提及。
戴娜突然恐惧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游移不定。
我在干什么呢?不是没有人悲伤吗?他们甚至不记得艾达·劳伦·普修斯这个简单的名字!
戴娜绝望的看向人群中的弥米尔,而她的男孩正在给这群背叛者分发面包!
跑吧!离开这里!戴娜心想。
她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沿着镇中心唯一的十字大道登上石阶,石面上没来得及处理的黏菌让她跌倒,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继续跑。
她回到了神庙,无视了周围的一切跑回了房间躲进毯子里。
有人想抢走她的毯子,她便哭闹踢打,直到对方放弃。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
铁门发出吱嘎的怪叫。
不需要等到明天,戴娜心想,它会被摸上厚厚的油膏变得焕然一新。
那人坐到了戴娜的床铺边上,沉默的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戴娜悄悄将毯子掀开一角,她看到了仍然披着那件白披风的弥米尔,他坐在那儿,面容平静的看向自己。
“那天,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弥米尔倒了碗水给戴娜,看着她喝了水然后,开口道,“科林把你背了回来,所有人都睡得很沉,我们把你放在床上,直到报时鸟叫了三声。”顿了顿,他又说,“你开始生病之后,就更不会有人怀疑我们了。”
“艾达死了。”戴娜没有问艾琳娜修女关于艾达去了哪里这种问题,她不关心修女的解释,他们心知肚明那不过是骗人的谎言。
“每个人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灵魂会在诸神的意志中回归真理之境——”
“别说这些,修女说的没错,诸神的时代过去了,祂们现在只是一根柱子,一道河桥!”戴娜默默流着眼泪,她在这一刻清晰的认知到这一点,“他才只有六岁,勤奋、努力、喜欢微笑……”
“一切都过去了。”弥米尔上前拥抱她。
曾经这样的拥抱能让戴娜高兴上一整天,可现在她却能感到无比的寒冷,“不,没有人能遗忘他,我不能,你也不能。”
半个月后,巴利特医生用一根刻上了银桂树枝的项链庆祝戴娜的康复,连艾琳娜修女也在莫丁先生的默许下,大方的在用餐时多给了她两块面包。
而此时,距离贝克拉小镇三英里之外的可可里河道,一辆四方形的铁皮马车正缓缓驶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