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半来客

午夜,宿舍区。
某间单人寝的门被无声开启,一个黑影闪进室内,又将门带上。门上电子锁被解开和再次锁定的提示音没有响起,房间内有人来访就会点亮灯光的传感器没有工作,来者仍然隐藏在黑暗之中,蹑手蹑脚地摸到了床边。
他取下了别在腰间的注射器,迅速按在床上熟睡者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将一针麻醉剂打进了对方血管中。
他又耐心地在床边等待了将近一分钟,待药效完全发挥作用,才将侧躺的那个人翻到正面朝上,扒开了对方已经因为药物作用而松弛至半睁状态的一只眼,另一只手将注射器别回原位,又从那里取下了另一件工具,扳动机关,弹出一根长几十厘米的细长金属针,精准地刺入了那只被扳开的眼球下方。
他耐心地转动手腕,令进入对方颅腔内的异物仔细地、反复地搅拌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金属针拔出,收回,别到腰间。直起身挥手揩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他轻手轻脚地倒退着回到门口,转过身,打开房间的门禁监控确认门外走廊无人后,才放心地按下了开门的电钮。
门纹丝未动。
他以为是设备卡顿没有成功传出信号,再次按下电钮。
门毫无反应,仿佛在假装自己是一堵墙。
他又进行了第三次尝试,并收获了第三次失败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猛然回身望向房间内的床上。
躺在那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兄弟啊,咱们之前不认识吧?应该也算无冤无仇喽。”谭瀚林挥手打开了寝室内的灯光,照亮了那位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夜视仪的来者,“我在这儿睡得好好的,你偷偷进来扒拉我也就算了,还要在我的脑子里搅来搅去,想让我年纪轻轻就重开吗?”
那人并不接话,他放弃了把门打开的念想,伸手拔出了肋侧装有消音器的枪,瞄准了谭瀚林。
“哦我的上帝,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手枪?”谭瀚林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对方用武器指着自己,淡然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噗!噗!噗!噗!——
入侵者没有任何犹豫地扣动扳机,对准谭瀚林的身体清空了弹匣。
子弹贯穿了谭瀚林的身体,在他后背留下狰狞的创口,动能将他重新掼回了床上。但在对方的射击因为耗尽了子弹而不得不中断时,谭瀚林没事人似的重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逼到了对方面前,一把钳住对方持枪的那那只手的腕部,用力拧转直接将那里的关节扭错了位,手枪随之掉落在地。
入侵者去掏备用弹匣的手立刻改想了大腿根,拔出插在那里的匕首,扬手横着捅进了谭瀚林的脖子,从左划到右。
红色的、粘稠的、温暖的液体立刻喷了他一脸,但眼前一片模糊之中他分明看到谭瀚林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脖子上的匕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锋利的刀刃穿透了他的颅骨,钉在了他的额头正中间。
入侵者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烂泥般瘫倒在地,身体开始本能地抽搐起来,一双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仍站在那里、仍正常活着的谭瀚林,在瞳孔扩散之前,定格在其中的情感全部都是震撼与难以置信。
寝室的门终于在这时打开了,卢逸思身上只有一件扣子都没有系明白的睡衣,端着一把自动步枪冲进了房间,险些一脚踩到了地上新鲜的尸体。
她四下环顾,看到了被子弹打破的被褥和枕头绽出的棉花和羽毛还有几朵在空中缓缓下落,看到了溅得满墙都是的血,还有身上开了七八个弹孔的谭瀚林。那些弹孔渗出的液体正诡异地一点点回流,被空腔效应撕扯开的皮肉也在肉眼可见地不断愈合,谭瀚林开了个大口子的脖颈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出血了。
“看样子老板犯错了,他们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谭瀚林微笑道,“你反应也挺快嘛,不过我更快。”
卢逸思瞪了他一眼,重新将寝室门关闭锁定,向谭瀚林低声道:“收拾一下。”
谭瀚林迈步来到寝室的写字台前,从笔筒里取出一根钢笔大小的金属物件,拧开盖子露出一个形似吸管的口,回到被溅上血迹的地方,将那个“吸管口”悬在上方几公分的位置。
颇为明显的嗡鸣声响起,那些血迹几乎是瞬间被吸进了小口中,原本被弄脏的表面立刻重归清洁,谭瀚林保持着设备距离血迹的距离,挥动手臂,就像用橡皮工具抹去血液所在的图层,将刚刚遭到波及的墙壁和一些家具清理干净,将入侵者尸体和自己的脸上、身上、衣服上已经渗入布料中的血液也全部收集完毕。
最后,他从尸体身上取下了那支注射器,对着尸体比划道:“借用一下。”随即拔掉装麻醉剂的容器,将装满了血液的设备的“吸管口”塞入了插槽,确认装填妥当后,吹准自己脖子还连着肉的那部分,将流失的血液重新注射了回去。
与此同时,谭瀚林脖颈上的伤口也开始逐渐愈合了起来。
“多不卫生啊。”卢逸思看着这一幕,露出嫌弃的表情,同时扬手对准那具尸体的头补了两枪。让那颗原本还算完整的头颅变成了瓢开瓤裂的烂西瓜,“我回去必须再洗个澡。”
“不卫生的东西一会儿就从进去的地方排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谭瀚林看着一地的脑花,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多余开这两枪,是为了缓解没帮上忙的尴尬么?”
“防止复活,像你这种。”卢逸思淡淡道。
“啊对对对,反正一会儿拖地的不是你。”谭瀚林翻了个白眼,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次事情没成,你以后岂不是每晚都不能睡太死了?”卢逸思喃喃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谭瀚林摇头:“我调查过,两期本来就在基地的隔离区人员里没有别林斯基的同伙,这家伙应该是前天混在I.O.P.的人里来的。他一开始想用无害化别林斯基的相同手段对付我,说明他必定和那个地下交易背后的金主有关系,但一个利益集团肯定有很多条腿,我打断其中本来就比较危险的一条,根本犯不着鱼死网破。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次行刺是其中直接利益受到损害的个体筹划的。比如说别林斯基那位在安全委员会工作的哥哥。”
“哈……”卢逸思扶额叹气,“真是一群虫豸。”
“虫不虫吧。”谭瀚林脱下满是弹孔的上衣丢尽垃圾桶,打开衣柜重新取了一件完好的出来,“和你的猜测相反的是,我可能今后几天反而能睡得安稳一些,今晚的刺杀很大可能就算是这一整件事的最后一个尾声了。我潜意识里一直在等着它到来也说不定。”
“所以,拖地吗?”卢逸思因为地上血泊的扩大而换了个站立的位置。
“你回去吧,我会叫赫利安和人形过来处理,监察官的权限可以保证今晚无事发生。”谭瀚林冲卢逸思笑了笑,“谢谢你今晚赶过来。”
“……有问题可以随时叫我。”卢逸思最后深深地看了谭瀚林一眼,打开寝室门离去了。
几分钟后,收到谭瀚林呼叫的赫利安揉着惺忪的睡眼步入寝室,紧接着是一声少女般的尖叫。
。。。。。。
次日,员工食堂。
“没睡好吗?”卢逸思盯着在自己对面用餐叉拨弄着盘中培根和炖豆子的赫利安。
“某些内务问题,半夜被叫起来了,打扫卫生,帮忙搬大件的垃圾去锅炉房。”赫利安今天没有化妆,没有梳头,看起来可能也没有洗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她一面回答,一面将手边冒着热气的咖啡端过来,并不是喝,而是凑到鼻下用力吸气,品尝着杯中饮品的味道。
意识到卢逸思正观察着她的行为,赫利安又补充了一句:“垃圾的味道非常臭。”
“交给人形不就好了?”卢逸思伸手帮赫利安拨开一缕粘在嘴角的头发。
“当然是交给人形去做。但我必须在旁边盯着——出于一些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原因,你就别问了。”赫利安弱弱道,“哦对了,今后几天我不想看到老豆腐,你最好像今天这样点些别的。”
“了然,了然……”卢逸思瞥了眼自己盘中已经消灭了一半的热干面,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你的某位搭档呢?你没叫他替你分担一些吗?”
“他和人形参与了大部分体力劳动,但……算了,我不想提这件事了。”赫利安的面部肌肉短暂地抽了抽,“他给我放了一天假,虽然领到的新任务我的工作量也不大。”
“新任务?具体是什么?”
“如果你没有负责地下仓库改造的话,就会做的事。”赫利安答道,“去配合新进驻的I.O.P.研发团队改良智能弹药以及其它在测试中出现问题的人形蚀刻武器配件。往后几个月很多指挥官都要做这个工作,和研发人员代表一对一交流。
“谭今天就是去和跟他对接的代表碰面。”
前线基地中层,新成立的装备研发部。
谭瀚林步出电梯,便有一名人形迎了上来,一名穿着女仆装的人形。
谭瀚林推断来者就是接待自己的人形,但对方没有在一般来讲恰当的社交距离上停下,而是径直逼到了他的面前,踮起脚将脸凑上,人与人形的鼻尖和鼻尖几乎相触。
人形就这样拧着眉毛,眯着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退回那个恰当的社交距离,开口道:“久等了,谭瀚林指挥官。我是汉娜·埃德蒙小姐的副官人形,您可以叫我G36。”
“……”谭瀚林盯着那张五官精致,容貌姣好,紧绷着不见一丝明朗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现在的仪容仪表有什么不妥吗?”
“我认为没有。”
“那你是不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不好的传言?”
“我认为没有。”
谭瀚林伸手撑起自己的下巴:“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生气?”
“这不是生气,是我看不清。”G36正色道。
“不会是老花眼吧?”谭瀚林随口调侃道。
G36认真地点头肯定道:“对。”
“?”谭瀚林下意识地俯下身子检查起面前人形的双眼来,“你的眼球本身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是的,感谢您的关心。这是‘桑朵莱希’系列人形的设定之一,”G36答道,“不过鉴于今后可能建立的长期的合作关系,如果这项设定让您感到困扰,可以动用权限在自定义一栏将其关闭——预定的碰面时间就要到了,如果您还希望继续这个话题的话,我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聊。”
谭瀚林点头表示认可,人形随即转身,端起双手迈出步子,带着谭瀚林沿着走廊向部门深处行去。
“所以你平时会戴眼镜吗?”
“会。”G36点头道,“本来今天为了不让您像刚才那样产生可以避免的误解,应该戴一副的。但是准备好的眼镜在运输过程中碎了。埃德蒙小姐答应为我重新准备一副,但需要用到的打印机半个小时之前才通上电。”
“准备得很匆忙啊,I.O.P.是突然决定派一部分人来前线基地的?”
“是的,从收到命令到登机只有两天的时间,绝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把需要的所有设备全部打包好,包括我们。”
“如果物质和精神准备都不够充分就派到这儿来,人很容易摆烂的,就像被你们换下来的那些家伙。”谭瀚林道。
“这里的条件很艰苦吗?”G36回过头望了身后的人一眼。
“最重要的不是艰苦,是与世隔绝,这座基地的硬软件已经接近绿区的中高档酒店了,但这改变不了所有人需要长时间呆在地下建筑内,活动范围有限,和外界信息交流几乎完全切断。有些人号称自己渴望孤独和封闭,但实际上他们渴望的只是在确信自己仍然同世界存在联系的前提下,主观选择的孤独和封闭。这些人不会喜欢这里的生活。”
“您呢?谭指挥官?”
“我?我是个有连续7年足不出户经验的前死宅,真正意义上的足不出户。”谭瀚林咧嘴一笑。
“我会参考您的建议。”G36微微颔首道,停下了脚步,“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