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一壶毒酒,正站在天仙园的门口
张广天诗二首
吉觉阿呷
吉觉阿呷,
你晚上做梦了。
你看见自己的影子越来越大,
把整个大地都遮住了。
吉觉阿呷,
你白天梦醒了。
你看见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怕,
它亮得把眼睛都刺瞎了。
你不想回家,
因为家乡盛开最美的花。
美的东西好看不好吃,
怎么用它来养家?
童年也很美好,
童年正在慢慢死掉。
能不能用童年来养童年,
这样童年就可以活到很老?
吉觉阿呷这么想着,
就去做了一名童工。
可是那些自以为幸福的人,
却要让她的计划落空。
说小孩子应该读书,
不应该受苦;
说人类的面子那么薄,
哪怕小孩的指甲也会抓破!
插花节那天晚上,
有人把她插在一只羊角上。
现在她妈妈知道了,
她提着一壶毒酒,
正站在天仙园的门口。
金竹师
“妈妈,妈妈,
“大树砍了还能发新芽,
“人头砍了还能再长出来吗?”
“我的孩子啊,
“人头砍了怎会再长啊?”
金竹师的冤魂悲痛欲绝,
妈妈的回答字字见血。
为什么不说砍了还能再长?
这样肉身才能复活才能不灭。
想起当年上京求学,
泪流满面依依惜别。
良人慈母十里相送,
难忘头顶一轮明月。
到得京城入了学府,
苦修勤读难耐寒暑;
夜夜挑灯思亲念故,
无奈归途万重山路。
巫师教他轻身法术,
夜行千里往来自如。
暮去故里朝回京都,
得见良人床笫欢睦。
良人日久怀胎有喜,
终究难藏腹中细密。
母亲盘问似有猜忌,
逼她说出事由根底。
良人偷来郎君鞋袜,
清白无辜真相明察。
金竹醒来不见鞋袜,
但见东方旭日高挂。
金竹挥手太阳沉落,
遍寻鞋袜心急冒火。
一而再三不停挥手,
如此三番日落三过。
天子见此惊慌不安,
何故一天日落三遍?
奸佞诬陷有人谋反,
圣旨下达金竹被斩。
“妈妈,妈妈,
“大树砍了还能发新芽,
“人头砍了还能再长出来吗?”
“我的孩子啊,
“人头砍了怎会再长啊?”
既然人头砍了不会再长,
金竹师恳求给他一口缸,
用来盛他的头颅,盛他的尸体,
一天一斗,喂足百日米粮。
妈妈按他吩咐天天喂养,
转眼三月过去将近约定时光,
可怜节俭,舍不得最后几斗,
不满百日便匆匆开缸。
正在此时,官兵上门抄家,
金竹师化作巨龙报仇拼杀。
可恨龙尾太短难以伸展,
摔死在地上散断了骨架。
忽听得耳边疾风呼啸,
山竹开裂万箭齐发。
只可惜竹箭密麻麻如雨没有箭头,
射不穿官兵的盔甲纷纷落下。
金竹师化龙,壮志难酬,
妈妈的眼泪滚滚如流;
头顶的明月清冷万古,
空洒进山谷悲歌千秋。
(选自《雨师的妹妹》第二辑“花神的革命回忆录” 张广天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