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门
空白与空白之间,是没有厚度的直线。空间与空间之间,是没有体积的薄片。人是薄片,人是薄片。阿离掉在了蜂巢里, 在一个由无数的小格组成的没有边界的黑白蜂巢里。
阿离觉得自己也仿佛要变成黑白的人了,像被洗过的磁带。阿离试图回忆些什么,空白的磁带就在收音机里呻吟。阿离不知道这是哪,他焦急地等待着,甚至有些期待着有一个巨大的手能够拾起这张纸,将其揉成一团然后塞入口中。尽管这可能预示着终结,但是谁有说得清,发生点什么与什么都没有发生相比,到底哪个更可怕,再说这终结的又是什么呢。阿离最害怕的还是这里的寂静,就像盛夏的市集,越是喧闹,越是冷清。一盘困在海底的月,隔水观花,只有气泡破碎之声。我是一条鲸鱼。阿离抬头,天上没有月亮,假如这无边无际的白可以称为天的话。
一个格子有六扇门,六扇门有六个把手。阿离想开一扇门,突然想起小时候,受到的火灾教育——如果门把手很热,这门决不能开。小时候好像很远了,因为阿离已经到了连月亮都追不上的地方。或者我就在月亮上。
阿离试探着去摸右前方的一个门把。他先轻轻地用食指飞快地触碰了一下,冰凉。他整只手握了上去,开始想象门一开该如何迅速缩到门后。门把转动,一点钟,阿离双膝微弯;三点钟,眉头紧锁;六点钟,心砰砰直跳;十一点钟,阿离快要发疯地大叫。门被推开,阿离被自己撞到门内的一边。汗,都是汗,门内门外,地上,是亮晶晶的漆。
不知道过了多少帧了,胶片怕是快要用完了吧。
阿离在等待,和一开始的等待一样。巨人没有出现。阿离往里面瞥了一眼,里面是一个大致是一样的空间,只是大小略不一样。阿离刚打算走进去,想起了古时猎人们在亚马逊雨林里,用猎刀砍倒沿路灌木的把戏。但是阿离身无一物了,连鞋底的灰尘都没有,他和这个世界,一清二白。为了能倒推路径,阿离决定,一个格子从右前方的门出,一个格子从左前方的门出。这样能到哪里去呢?但这是阿离唯一握在手里的东西法则。他还知道两个事情,那就是他如果一直都从右前方的门出去就会回到原点,还有他讨厌规规整整的直线。阿离一直走,两腿有些发酸。当他再一次推开右边的门的时候,被面前这个格子的大小惊到了,让他想起母亲的子宫。阿离能进去,他就踏了进去,关上了门。在他想推开左边的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迷恋起墙推着他后背的感觉。他把自己的全部体重交给了那面墙,墙慢慢滑了上去。墙抵着背,前胸抵着双膝,大拇指顶着另一面墙。阿离觉得时间静止了,自己仿佛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一副白骨。阿离觉得白骨的姿势还算优雅。
墙外有人在磨刀。
阿离感到左手腕一阵生疼,好像有一个多足小虫在他的血肉里乱撞。他沿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聆听着衣物与墙体摩擦的声音。阿离很珍惜这个声音,毕竟这是他的唯一。舒展了他的筋骨,又走了一阵,门外还是门。直到那个时刻,阿离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扇门。
门外,是海。阿离凝视着这片海许久,这蓝愈发诡异起来,像人造的蓝宝石,漆黑中猫的双眼。水波粼粼,如泥土,如人的骨骼,小孩含着的乳酪。一阵塑料烧焦的味道传来,是蜂巢融化了吗?
阿离一脚踏入了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