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回到广州的第三天，行李终于也到了，王同学确实靠谱 ，把行李给寄回来了。但还是没有撑住，半夜里人开始发烧起来。就世界突然不那么飘忽忽晃悠悠，苦笑，到底要创死谁啊，我自己先倒下了好吗。
上海之行非常鲁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临时组队不靠谱，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只能咎由自取，承担后果。变故发生后权衡利弊，住在郊区嘉定，我同学家。什么都挺好，就是得坐二十站地铁——还得王同学在地铁站管接送。这种强度的奔波拖垮了我本来就非常糟糕的身体，轻量级的微单相机黑卡4都无法握稳 ，糊了很多图，大恨。
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快乐的。
从高铁站出来来不及放行李，取了相机就去了卢湾体育馆。比起上次来的时候，淡黄色的木门被换掉了，现在是玻璃门。穿过门，站在看台上往下面望，场上其实是热闹的。不过离得远，看台这里空荡荡的，热闹是别人的。 有群小孩在下面跳拉丁，一招一式并不十分严谨，但快活得很明显。碎碎的笑声如一串串气泡，就咕噜噜地不断从场内翻腾出来，浮到看台这里，轻轻撞一撞我的衣衫。场馆很小，伸出手去好像能碰到对面看台，也能抓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星星。上一次来是18年，跟着固定看演唱会的搭子们。这一次她们都没有来。
不过我想起来更久远一点的年份，那只大鸟在这里从天而降。顶着乱哄哄的时髦发型，有点紧张带点得瑟，明媚可爱。在舞台上扑棱着黑色的大翅膀，就掠起一阵阵风，“跳过去，跳过去，跳到宇宙去。”传说中最接近独角兽描写的动物其实是一种鲸鱼，生活在大海，牙齿进化成锋利的角。他笑一笑 ，就露出来大白鲨的牙齿，跟鲸鱼也类似。都是大型海洋生物。
我写过的小说《在你身边》，故事也是发生在这个体育馆。凝望着故事里面的舞台，有无数个舞者在那里舞动着，伴着我熟悉的男中音，一一应和。生命多么奇妙，就是一部奇书 ，细心地阅读几行。轻轻叹口气，虚影在我身后消散。那里什么也没有。
提着行李出去。走完长台阶，已经下起来小雨。手忙脚乱地翻雨衣，一群姑娘跟我擦肩而过。她们都捧着一支粉色郁金香，姑娘们大声嚷嚷着要拍个别致的打卡照，嗯，一八年的我们。大眼睛的印度姑娘也在里面，她叫Selvi，沉默，皮肤黝黑，长得特别美，又很爱笑，不过我们应该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吧。于是，隔着时空，我搭出来一个客气的笑容，跟她们挥挥手。Selvi是那谁的客户，被她一阵猛安利，然后爱上这位语言不通的美男子，跟她漂洋过海来看他，结果撞上这种局面。不过她也蛮开心地到处打卡，说就当旅行了。
坐在车上，往下一个地点赶。车子开到两边行道树都是梧桐的街道，车多人多红灯也多，就开得非常慢。我举起来稳定器，隔着车窗拍一段街景 ，绿树成荫，好像歌剧里面的咏叹调，悠长延绵。坐在车上往外看，就时间变得不分明起来，十九岁的我念过书的校园也有这种街道，比较少车 ，都是人。十九岁，是我第一次喜欢男中音的年纪，嗯一恍惚，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已经人到中年。
从前我年轻，人迷乱又中二。最近这些年走过来，起落迂迴都有一些。嗯，是个大人了，成熟了。
司机把人在公园门口放下来，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人民公园很安静，鼓噪的只有蝉。踏着昆虫的鸣叫声，我转了一圈。好几年没有来，公园的变化也不明显。就上次来还是一九年去杭州出差， 路过在上海停留了一晚上，大清早在这个公园里面走了一会儿，后来黑天鹅来了，不往这边跑了。
一八年那会我们也来过这里，嗯，那是冬天。小道消息说一月份会有演唱会，基友她们火速订了机票酒店，最后当然是没有，小道消息里面薛定谔的演唱会总是神奇得很，一开始有鼻子有眼睛细节都在，后来通通不作数，莫名其妙地全部归零了。但是机票酒店不能浪费索性召唤我来魔都汇合，从容地走一走他的同款。我其实特别不耐烦搞这些同款打卡，从来不记攻略， 也没有兴致去拍照。大言不惭，咳，我就是他本人的同款，周边。在熟人面前，我也任性喜欢撒娇，因为知道她们惯我惯得厉害。嗯，怎么不是呢。
刚遇到他的时候，年纪小也幼稚。莽撞偏激都是有的，后来总有些改变了。每次遇到一点什么的时候，都会想起来他那段著名的鸡汤，把火气压下去，尽量礼貌。也有压不下去的时候，比如这一次，现在。
一直以为我会永远这样，小心地保持着安全距离，写写彩虹屁，偶尔挤兑，有时候兴致来了，给他写诗填词，弄个精致的淘气耍一耍，又或者没有那么懒的时候给他写个美丽的配得上他的故事。不需要被看到，不需要回应，就像手电筒的光，微弱地射向天空，然后就在空气里面消散。
而他就像一棵大树，总是有很多人靠一靠他，得一点温暖的祝福又度过人生节点的风雨。
我曾经是从大树上折下的枝条 ，在土里有段时间了，渐渐长出根须来，不算太乖也不巧地在他不远处张牙舞爪。
从公园走了一圈出来 ，黄昏，卷地风来忽吹散，头发已经乱得不行。荷花开得很好 ，比17年8月的开得还要更好一点。摆了很多大盆在入口那里，像绿色的衣裙，在风里面摇曳着，不知疲倦。
但是我有点累了，这种疲惫很古老，深入骨髓，难以名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那种疲惫，它不像暂时的麻痹，那是一种缺失，一种空洞，像截肢一样，感到虚弱，就像一把子弹射光的枪。
看过的电影，说浩瀚宇宙有无数平行时空，每个时空都有一个不同的自己。总是有个活得最精彩的时空被不同的自己攻略抹杀代替。星星从屋顶掠过，房间里面的人其实是不同时空里面来的外来客，不是朋友。故事真是惊悚刺激。会有时空裂缝吗？
大哥在台上问，你想要回到哪一年呢。一开始想说回到我刚刚迷恋你的十九岁那年，选另外一个路口吧。后来想，回到还没有发生任何变故的18年，我仍然是你的迷妹，心甘情愿给你写各种美丽的文字跟诗篇。
我想回到过去的每一年，跟无数个时空通道的我自己一起寻找无数个时空通道的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回不去了，我们不再是我们，只是我和你。人生当下总是有遗憾的，轻轻放下，再见。
物物而不物于物，念念而不念于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