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古典哲学讲演录》(康德的目的论)5
五、社会历史目的论
康德在谈到对自然目的论的追溯的时候,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上,就是说,原来都是对自然界的目的进行一种追溯,追溯到它最后的目的,一直追溯到人。一旦追溯到了人,人这样一个自然存在物和自然物已经很不一样了。人当然也是自然物,但是人这样一个自然物,他的所有的自然的功能,都不是为了自然本身,而是为别的东西服务的。在自然物那里,目的论的观点只是为别的东西服务的,作为机械论的一种引导作用,一种范导作用。那么最终呢,还是要尽可能的更加精密地解释对象,使它成为科学。那么进入到人的领域,进入到人类社会的领域,康德看到了这一点,后来马克思也看到了这一点,劳动作为一个目的活动,在劳动产品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有了,我们按照这个观念来产生出我们的产品。我为什么需要这个观念,我先设定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当然首先是要满足我的需要。所以劳动是为了追求幸福,所以在劳动这里建立起了人类从自然物向一种更高的精神的存在物转折的一个转折点。后来马克思在《经济学哲学手稿》当中就把经济学、劳动的问题当做哲学的问题来考虑。因为在这个转折点上确实具有双重性,一方面,他把人还是看作是有动物性需要的存在者,在另一方面还具有哲学意义。这反映出人的本质是要超越我的本能的生物需要而向更高的目的迈进,要追求自由的生活。
这种凭理性所带来的熟练技巧使人具有了一种高于万物之上的一种素质,这种素质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维持人的生存,人追求幸福不仅仅应该是追求比动物活得更好,更舒适,这个目的还没有把人从动物里面提升出来,它还不是最终目的,还是会堕落到机械论里面去。所以康德认为这种熟练技巧表现出一种文化、文明。文化和文明表现为科学和艺术,我们追求科学,追求科学为了提升生活质量当然是科学的一部分,但是科技本身有它更高的目的,比如说认识自然,把握宇宙,追求真理,这是一种文化的目标。科学之所以生产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人的需要被逼出来,而是有一大批人从事于无功利的科学研究,他们衣食无忧,只凭兴趣去研究。艺术更加是如此,工艺上的熟练技巧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艺术,但是康德讲的更多的是美的艺术。比如在沙龙里面谈一些高雅的事情,虽然这个社交的目标也未见得有多高级,可能是为了炫耀啊、虚荣啊。但是一个是追求知识,一个是追求一种美的享受,毕竟是比动物要高。所以科学和艺术,人就比动物要高了。
当然在卢梭在他的成名作《科学和艺术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中也对科学和艺术提出了批评,就是科学和艺术也不是很高。科学和艺术实际上是败坏人类的,使得人类贪婪,满足人们的虚伪,所以在道德层面,使人类堕落到比野蛮人还不如。所以卢梭对科学和艺术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当然卢梭的意思也不是主张社会倒退,而只是提出了一种批评而已,就是说,科学和艺术并没有使得我们的道德更高尚。康德也承认这一点,但是又不完全同意这种分析,就是说,他认为科学和艺术确实造成了人类恶劣的情欲,但是这个恶劣是对人类向更高层次发展是有好处的。这种恶和堕落使得人类向更高层次的道德迈进,康德认为这是人性根本的恶,这种恶根植于人的理性当中,是消除不了的。正因为人是理性的动物,所以人可以算计,可以作假,人在自然界靠算计来凌驾于万物,人虽然没有狮子老虎有力气,但是人可以制作陷阱,但是这种方法也是一种算计,一种欺骗,人是不会和狮子老虎正面solo的,人可以想一些阴谋诡计来陷害对方。
这种理性运用于人之间,运用到社会关系当中,就造成了恶了。所有我们社会中的恶,除了弱肉强食以外,最大的恶就在于人的理性可以作假,可以欺骗,可以伪装。所以,这个恶是根本的恶,是摆脱不了的,你想要摆脱它,就要舍弃你的理性,或者压抑你的理性能力。原始人就是因为理性能力不强,所以只把这种能力作用于动物之上,而没有用在其他人身上,所以他显得有道德。但是这个恶的根源已经埋下了,人是摆脱不了的。有些社会就是靠摧毁人的理性来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和谐,不准你说话,不准你思考了,你没有理性了,那你就很好统治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很淳朴了。但那是违背历史的方向的。康德认为,理性固然会使得人类社会产生一种弱肉强食和物欲横流,但是在这个历史方向里面,从恶里面会锻造出一种善出来。我们承认人性总是恶的,那么在这个承认的基础上,我们会慢慢发展出一种善出来。这种善呢,是更高层次的,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
这种建立起一种善的过程,康德认为实际上还是一种合目的性的过程。就是说,罪恶的目的虽然造成了人间的不公,但是这些善的目的会积少成多,表现出一种对人的教化、提升和修养,或者说虚伪。虚伪不是说不行的,虚伪也是一种教化,一个完全不虚伪的人,那只能是野蛮人。一种虚伪的礼节,还是一种文明的标志,因为它规范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分寸,人际间的一种界限。所以所谓的“群己权界”,人与人之间的权利界限,就是靠这一套东西慢慢地形成的,这是一种训练。我们都要守住自己的界限,要彬彬有礼。那么不说两句话就动起手来的人,有些人会认为他是非常朴实的,但都是缺乏教养的,缺乏一种虚伪的。民主就需要这种虚伪,虽然在电视辩论的时候,我们作为对立面,但是我们都要客客气气的,才能不失风度。康德那个时候当然还没有现代民主这种东西,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虚伪、虚荣这种东西是必要的。人类的一些恶劣的东西可以推动历史的发展。黑格尔和马克思他们就非常看重这一点,就是人类的恶劣的情欲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杠杆。这个东西你压抑它,你不准它发展,那社会历史就没办法发展,你老是说要回到赤子之心,回到原始时代,回到没有任何个人的东西,敞开自己的心扉,向全世界敞开你自己,那这个社会是不可能发展的。人必须要有个体,有自己封闭的内心和隐私,要有一点自私,当然以不损害他人为界限。长期这样形成起来,人类社会才会走上发展的道路,这是康德提供的一种方向,历史主义的方向。
在卢梭这里,就有“异化”这个概念了,人的本质异化了,人生来是自由的,但无所不在枷锁当中。这个枷锁是哪里来的,就是人的自由所造成的,正因为人身来自由,人的自由就要剥夺别人的自由,那么这个群己权界必须要设定,大家才能够有自由。而一旦设定了,这就又是个枷锁了。这就是异化,自由本身会走向异化,但是异化呢,它是必然的方向,你不能取消。历史会在这个异化的过程当中不断的克服异化,使得人类的文明水平一步步的提高,你不能像卢梭一样,说要倒退回过去,那是没有出路的,只能一步步的往好处走。但是这种进步在自然当中有一种倾向性,就是大自然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意图,引导我们社会中的人通过每个人追求自己自私的目的,而成全一种更高的目的。这种“天意”的思想,已经有黑格尔的“理性的狡计”的萌芽了,就是说,历史理性在背后支持着历史发展,我们在历史之中的人并不知道,我们虽然在无形当中追求自己的利益,追求自己的野心、贪欲,但是却无形中成全了历史的发展。
这一点康德提出的十分有价值,康德举例说,树林里如果只有一棵树,它可能会就长得歪歪扭扭,但是一旦有很多树,产生了竞争,那整体上就会诞生一个树林了。在康德这里,他还没有发展成黑格尔的“历史理性”,好像有一种历史规律。历史理性和后来马克思讲的历史规律,都是把历史看做是一种客观规律,超越于每个人的个人意识之上,并且利用每个人的那种积极性,利用每个人的目的,来达成一个总的目的。但是在康德这里,这不是一个客观规律,而只是一种主观的规律,因为整个目的论都是人的反思判断力嘛,都是人为了把握对象而想象出来的好像有那么一种目的,所以这个天意也是好像有天意,不是真的有天意。康德反对说这个天意就是真的有一个上帝在那里支配,他认为这只是我们的一种反思判断力,是我们把它看做是具有天意的。为什么我们人这样看呢?因为我们人是有道德的,才把整个历史社会看成是进步的,看做是不断发展的。尽管每个人都是机械的,自私的,但是作为一个道德的人,我们不能不把整个历史看做是有目的的、进步的。
所以自然目的论,实际上就是引导我们想到我们的道德。我们用道德的眼光来看我们人类的历史,我们就可以发现,人类的历史是在走向进步的,而且可以在这种进步里面预测未来会越来越进步,走向人类大同。但是这只是因为我们人本身是有道德素质的。我们反思的时候,我们反思对象,反思自然界,反思人类社会的时候,我们就反思到我们的道德素质了。因此,所有的自然界的历史发展或者进步的这种观点,都是我们对我们自己道德素质的一种惊醒,或者说一种启示。所以康德讲,整个人类历史实际上是道德史。是我们道德意识觉醒的历史。康德认为自然界的历史不是自然界的规律,而是我们对自然界的一种眼光,一种道德眼光。所以目的论最终来说,只是暗示了道德目的,整个社会的道德目的,由于有道德目的,所以自然目的论也就成立了。如果没有道德目的,自然目的论也要崩塌,最终被还原为机械论。但是一旦有了道德目的,自然界就不可能还原了,它就有了坚实的目的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