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朋友与亡灵》· 一

通往炙燃墓深渊的铁门没被关,踏下湿润的台阶,外面的阳光从空旷的山洞顶部洒下,细细的水流声不断轻声歌唱,古老的石墙与地面爬满了粗壮的植物根系,火把随着清风跳跃,映照着冒险者的脸庞。
莱迪亚挪到藤蔓勾结而成的防护网前陷入沉思,此刻应该是黑夜,但此地仍有阳光。也许这些古迹中都蕴含着强大却不能被利用的魔法能量,一如在墓穴深处寂静燃烧了数千年不熄灭的烛光。
对魔法毫无天赋与认知的莱迪亚只能想得到这个可能,刀锋习以为常,她也不想发问。
她现在只想去砍在此地游荡数千年的亡灵们,去当一个好到极致的贴身侍卫。
不过这片藏匿在深渊下的景色真的绝美,射杀一个巡逻的低阶尸鬼后,没有植物根须的阻拦,他俩才看到了这片绝美的洞天。
阳光可以覆盖的地方长着新鲜的植被,潺潺流淌的地下水闪着湛蓝的光芒,小型瀑布旁边,蜿蜒而下的土路尽头,蹲伏着一座灰白的龙语墙。四下里看得到好几条石桥架在空中,断掉的绳索从桥上垂下随风轻轻摇摆,这是地底的一派承载永恒光亮的生机,这种不予外界所知的景色,也多多少少影响到了莱迪亚本身。
二人相识时间其实很短,但又因陪伴一同经历了很多,刀锋真的充满了不可说道的魅力,他值得与比自己更优秀的女孩结成伴侣。尽管自己已经决定好了要为刀锋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可一想到自己出席见证他与那位看不清长相的幸运女孩在玛拉的注视下结婚心里就好酸啊!
越想越不服气,羸弱的尸鬼与酥脆的骷髅被她用剑与盾牌砸成碎块,她企图用战斗来阻止自己控制不住的乱想,可惜敌人真的太弱了。
最终,强悍的莱迪亚看着一地的尸骸碎片发愣,一回头才发现刀锋早已不再身旁,刚刚一直想流泪的冲动因为湿润的空气根本没有丝毫缓解,这下看到对方压根不在意自己更是被尸鬼的骨灰呛得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莱迪亚愤怒自己走不出这种让自己压力越来越大的胡思乱想,擦泪的同时也在感概自己为何总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至于她心心念念却不见踪迹的刀锋,他无比放心莱迪亚去空旷明亮的地方与亡灵战斗,正在一些可能藏着陷阱机关的地方探索宝藏。就在莱迪亚结束战斗的时候,他刚发现了一处可以爬进去的密室,以及一具趴在上锁宝箱上的尸体。
莱迪亚又强又灵活,但他一点都不放心习惯战斗的莱迪亚走在自己前方,谁说得准这座古墓中还藏着多少并未失效的机关,他可不希望莱迪亚因为这些上着毒的箭头或者滚烫的火焰受伤。
至于那种能把人拍碎的钉刺铁栅门……莱迪亚不会乱跑的,刀锋加快了手上撬锁的动作,搪塞着莫名不安的内心。
撬锁是刀锋蛮在行的一个技能,放平心态轻轻调试,偶尔折断两根***也无伤大雅,仔细聆听锁芯内部弹珠复位的轻响,慢慢摸索轻轻施力,锁芯的旋转角度越来越接近解锁状态,满怀期待直至那一声清脆的响动,可以收获到那种特别的快乐。
可刀锋现在已经在解锁这个宝箱上折断五个***了,他试着回忆一些轻松的事情,啊……法恩达尔,他一向看不惯自己的撬锁特长,认为那是下流的犯罪手段。当然,这种讨厌也确实来自于追求安宁与安全的期望,毕竟没人希望自己家附近会有捉摸不透思想的撬锁达人。他是位很不错的朋友,自己被巨人打成重伤,若不是他自己也许早就成肉泥人生重来了。
法恩达尔的身影淡淡地出现在眼前,刀锋的心情开始获得一点轻盈的感觉,仿佛是抬起一只脚轻轻踏在结冰的小河上。不知道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尸鬼大君还真是非同凡响啊,谁能想得到呢,那种地方居然会有……
刀锋心紧缩了一下,即将撬开箱锁的***被用力过猛的手折断在锁芯里。刀锋后背猛地爬满冷汗,他抽出扭力扳手丢下***就往坍塌的密室外爬。
刀锋也没有说让自己在这儿等候,现在也不知刀锋在哪儿,哭了一场过后莱迪亚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此刻正提着重盾在墓穴里漫无目的地晃悠,便想去其他地方扫荡亡灵们。
顺便,还能帮刀锋探探陷阱。
在大街上流浪的时候经常听到那些大人教育他们的孩子不要跟陌生人乱走,更不要企图去到危机重重的诺德古遗迹那边探险。
那里面的陷阱随随便便都可以取人性命,突然窜出来把人劈成两半的摆斧,能把冒险者烧焦的喷火器,反应迟钝一下就能把人洞穿的尖刺叉,以及带着烈毒的暗箭,还有无法闭上眼睑的流浪亡灵。
莱迪亚发现了一处与地板颜色有差别的陷阱,当压感板被她扔出的石头压下的时候就会像石阶口处的喷火陷阱一样喷射一人高的烈焰。莱迪亚用弓箭击飞那块被烤得滚烫的石头,想在陷阱附近垒起一块警示用的石堆。
刀锋也许完全不需要我做这种多余的提示,他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实际上稳重得很。莱迪亚忿忿地把挑来的石头垒好。
后续的路上不见什么压板一类的触发式的机关,也不见什么怪物再出现,踏上干净古朴的台阶,一座众人餐厅出现在她面前。下方零零散散的在长条石凳面前垂头坐着七个尸鬼,其中有两个穿着比之前尸鬼都要好的古代诺德铠甲,戴着长角头盔。
它们就静静的坐在摆满空盘子的餐桌前,像一具具安全的尸骸。
莱迪亚的弓身已经开了叉无法再凑合,要不然她一定选择在桥上挨个把下面还没醒来的亡灵们送入永恒的梦乡。
不得不说,那两个盔甲明显优于其他同类的尸鬼十分惹眼,一个背着弓坐在离门口很近的凳子上,另一个则扶着巨剑坐在残破的王座上。
它俩可能比较难对付,自己要小心一点,刀锋肯定会来这里搜索宝物,自己先清理干净这一片区域的敌人。莱迪亚放轻脚步,拿出剑与盾牌摸到了大厅内部。
盾牌一扶铁剑一刺,一个低阶尸鬼的头就砸在了身前的盘子里,莱迪亚抬起头看了看周遭,其他尸鬼并没有醒来。
石桌上还摆着烛台,上面的蜡泪还没开始融化。周围的气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诡异,莱迪亚心跳加快,不自禁的回想起有刀锋陪在身旁的安心感觉。
莱迪亚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头望向门口,坐在那儿背着古诺德战弓的盔甲尸鬼抬起了头静静的望着她,那两颗眼睛正幽幽发着蓝光,像蠕虫一样蚕食着莱迪亚的心理防线。
但莱迪亚也不会轻易被死灵吓倒,几乎是同时,莱迪亚揪起附近的一个沉睡尸鬼,而那位尸鬼大君弓箭手也噌一下从凳子上起身取弓搭箭瞄准自己。
那位尸鬼幽灵还没来得及抓挠把它提起来的莱迪亚,一支古诺德箭就楔进了其干枯的头颅,丢下这具挡箭牌便看到那位坐在王座上的尸鬼大君舞起巨剑朝自己跳过来了。
举盾格挡,对手恐怖的力道一下子将她按倒在地上,关节处的淤青再度受到刺激疼得她瞬间脱力,星陨石锭打造的盾牌上留下一道丑陋而深刻的疤痕。握着盾牌的四根手指又疼又麻,莱迪亚咬着牙退到空地上避免被尸鬼大君弓箭手射中,即使左手再觉得痛苦也不敢冒险把盾牌放低,此刻如果暴露出上半身敌人就能瞬间把自己砍成重伤。
尸鬼大君仍在举剑狠砸莱迪亚的盾牌,攥着盾牌把手的手指已经毫无知觉。她挑准对手攻击的空当迅速近身尸鬼大君,过近的距离使自己短暂脱离被其他尸鬼偷袭的可能,也使自己发挥不出自身武器的力量,已经有些崩刃的镶银铁剑没有了杀伤力,尸鬼大君挥舞起手中骇人的古诺德巨剑,抬腿一个踢击把莱迪亚踹到墙根处。
跟刀锋在落寒神庙遇到的尸鬼大君踹飞棺材板一样的力道。
莱迪亚的空腔脏器都为止一震,痛苦令她无法呼吸,捂着被踢中的三角区域一边哆嗦一边掉泪。
脆弱的脾脏可能碎了。
可她不能就这样认输,她还没活够,即使现在不考虑刀锋也不愿意就这样死在亡灵手下,强忍着剧痛将身体弓起来猛地向一侧翻滚,失衡与惯性让侥幸从尸鬼大君劈砍下逃生的莱迪亚面朝石板地摔了个狗啃泥。
满嘴都是难以言喻的味道,鼻子一阵一阵的疼,嘴一张一合就能尝到血的滋味,嘴唇里侧都是被牙齿磕破的伤口,晕眩与呕吐感交叉翻涌,腹部的绞痛还在令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满是淤青的双腿抽动着,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巨剑也许会砍下自己的头,或者直接把自己从胸膛砍开,也许自己还能尝到自己的胆汁——如果被切开肝脏时自己没疼晕过去的话。
不知道自己的男爵看到自己如此惨烈的尸首会作何感想,怨自己不听他的指挥擅自乱跑?还是会因为悲伤发挥失常也被凶悍的敌人杀掉?她不希望刀锋因她的死而难过,他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血块让喉咙吸气时发出隆隆的闷响,受伤的鼻子里堵塞的都是血污,眼泪冲刷着这双青蓝色的眼睛,不是为了让她能看清楚站在她面前杀死她的凶手,而是为了给她这枚饱经苦难的灵魂回归奈恩前为她不愿合上的眼睛敷上百合般洁白的花朵。
其他三位低阶尸鬼在巨剑尸鬼大君出手后便退到一旁,那位守门人尸鬼大君则在战斗一开始就收好弓箭离开了餐厅——他俩共同支配这里的低阶尸鬼,而他也相信前来挑战的冒险者不可能战胜那位坐于王座上的尸鬼大君。
可怜的莱迪亚此刻满脸是血趴在墙根处艰难的呼吸,而毫发无伤的尸鬼大君就站在她的跟前,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她的领口将她提起来推到她身后的墙壁上,轻轻地为她抹去盖着眼帘的泪水。
莱迪亚安宁的等待着尸鬼大君的下一步选择,一如在西部哨塔那时知晓的,她跟着刀锋冒险终究会因能力不足而死,或在天空下死于龙焰,或在古墓中死于尸鬼,亦或在城墙上死于乱箭。总之她再也见不到刀锋了,所以她坦然地面对她的敌人,忍着疼痛指挥有些缓过劲来的身体离开墙站好,她已是一位有尊严有气节的诺德侍卫,她为她的男爵开路而光荣地死去。
盾牌滑落在脚旁,右手捏着的铁剑无力去使但不想松开。
自己可能会去到松加德吧,去见阿德里安,告诉她她打造的武器帮刀锋屠了那条叫奥尔墨尼尔的龙还帮她报了仇;还有爱喝酒的弗拉格、伍德,以及说自己坏话最多的伊娜;还有那些在西部哨塔阵亡的……战友们:他们死之前都在抱怨自己的怯懦。那些都是旧账了,自己将赶赴松加德,愿这些自己从未试着更好相处的英雄儿女们可以原谅自己。
刀锋的声音一直都在她内心深处回响,可她知道她够不着那团虚幻的云雾,尸鬼大君后退两步轮圆了锋利的巨剑向脖子扫来,莱迪亚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虚妄——如果刀锋此刻出现在眼前,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她一定可以无憾的离开,莱迪亚这样想。
紧接着,她的脖子处扫来一阵横风,满是血污的肌肤尝到了先古诺德巨剑锋刃的味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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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口刀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