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群英之会》

晁盖等人乘坐的船从石碣村出发,以梁山泊为目标,向朱贵经营小酒馆的李家道的入口驶去。
因为新来的人必须经过朱贵才能进入梁山泊。
到达的时候,已快半夜。
在挂满磨破的酒旗的小酒馆里,布满了碎布的窗户上还挂着橙色的灯。
刘唐站在船头,小心翼翼地从水上搭话。
“嘿,店主人在吗?忽律大人在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粗暴地拉开了。
“是你啊。我记得之前你逃走了。”
拿起菜刀,朱贵狠狠地瞪了刘唐一眼。
“现在来这干什么?”
“真是太不礼貌了,我可是特意来把生辰纲分给你们一份的。”
“那种煤,我们山里不会缺。”
“什么啊,什么都不知道吗?不是消息很灵通的吗。怎么不知道真正的生辰纲去了哪里。”
“什么?”
“其实你知道的吧?”
刘唐微微一笑。
“如果你能成为我们的伙伴,我会告诉你。”
“以后再说。”
朱贵匆匆转过身,想要回店里。
“别等以后了。”
身材高大的刘唐转过身来,坐在他背后的男人们第一次出现了朱贵的视野中。
“晁天王和吴学究……”
水映着天上的星星,像镜子一样飘动着。
“……拜托了。”
在漂浮在星空中的小船上,吴用微笑着低下了头。
————————————————————
朱贵虽然知道东溪村的骚动,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晁盖他们会逃到梁山泊。
总之,朱贵把作为暗号的镝箭射向湖的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迎接的船来了,一行人在朱贵的带领下向芦苇覆盖的水路划去。
“好厉害啊……”
第一次看到如此交错的水路,阮小五发出感叹。
视野被芦苇覆盖,不知道哪里有岔路,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往哪个方向前进。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路途。
当众人已经厌倦了无风的风景之时,天空突然开阔起来,浮现出远浅的海滨。
那以薄明为背景,一片坡度平缓的山阴延展开来。山脚之下,是随着水位下降,满是岩石的沙岛。
“金沙滩到了。”
朱贵说着,带着一行人上岸了。
梁山并不是很高的山。但是,被砂砾覆盖的斜面,却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晁盖他们在朱贵的带领下,登上了昏暗的山路。在穿行于坚硬的岩石之间的台阶上,继续向前行进着。
到处都是站列整齐的正在站岗的士兵。
过了几次弯道和几处断掉的悬崖,眼前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
“到山寨了。”
朱贵领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似乎传令已经送达,不知是欢迎还是警戒,各执武器的卫兵们高举火把,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最后,八个人被带到了挂着“聚义厅”牌匾的建筑前。

楼梯上的门前面,站着三个男人来迎接。
“欢迎,欢迎。”
站在中央的脸色苍白的书生走上前去行礼。
“王头领。”

左右两边的巨汉是杜迁和宋万。登堂入室的三阶台阶下有一位白衣武士,他以清凉的眼神注视着一行人。
「这就是林教头吗?」
无论是谁,都一眼就能明白。
在紧张的气氛中,只有林冲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即使和刘唐对上了眼,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和愤怒。
另一方面,王伦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壮士,满面笑容,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下楼梯。
“能迎接这样威名震天下的各位好汉,真是光荣至极。”
晁盖也郑重回礼。
“能由首领亲自前来迎接,我深感荣幸。我们大家……”
“我们先安顿下来再说。”
王伦邀请晁盖等人到聚义堂里面去。
室内已经准备好了宴席。
晁盖等八人坐在右侧,以王伦为首,杜迁、宋万、林冲、朱贵等排位相对而坐。
众人举起酒杯,菜也马上就端了上来。手下的小头领也来打招呼,虽然举止粗鲁,但也都是豪爽之人,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热闹的酒宴。
“对于身处困窘之境的我们,承蒙如此关照,实在不好意思。”
对于王伦的欢迎,晁盖表示由衷的感谢。
但是,当晁盖说到一行人的武勇智略,以及阮小五和白胜得意地讲起夺走生辰纲的经过时,王伦的笑容逐渐消失。
不过嘴上还是不停地感叹。
吴用和蔼地回答着,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人们的情况。
「他们…是傀儡吗。」
宋万、杜迁每次听到王伦精彩绝伦的讲述时,都不约而同地点头,然后把酒一推。
「他好像有自己的思维。」
坐在末席的朱贵依然沉默不语,但可以看出他被晁盖他们的话打动了。
「这个男人……」
在朱贵的旁边,林冲静静地将酒杯重叠在一起。
“林教头的武名我们仰慕已久,不过,那个节点,虽说我并没有预料,但还是很失礼。”
吴用在谈话的间隙郑重道歉,但林冲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接受了道歉。
“不……”
林冲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吴用。
“如果没有那场暴风雨,我们也无法如此成功的逃走。”
林冲等人趁着暴风雨甩开了北京军队,分散到了森林里。然后,他们逃脱了不熟悉地理的官军的包围下,按照出发时的路途原路返回,分成两队回到梁山泊。
“现在才知道那件行李是假的,反而很感激。”
虽然这么说,但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真意。
“对了,杨志殿……有没有丢掉性命?”
“里面没有足以致死的药。”
听到这里,林冲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笑容。
“那么……”
在宴席似乎告一段落的时候,王伦清了清嗓子慢慢地开口了。
同时吴用迅速向阮小七使了个眼色。
阮小七接过阮小五扛着的木箱,放在晁盖面前。
“小小问候一下。”
吴用说着取下盖子,顿时宴席上充满了光芒。
王伦的眼睛被吸引住了。
“这难道是……”
“生辰纲。剩下的分给了贫困的百姓。”
“不不,这种事情……”
“还带了一点土特产,请您笑纳。”
“这么说的话,拒绝也太不雅观了。”
王伦努力假装平静,拿起玉狮子和金块。
接着王伦的反应,晁盖殷勤地说——
“我们只要有个粗茶淡饭、露水掩面的小屋就行了。只需要加上末席就足够了。”
“这么说……”
王伦手里拿着玉狮子,眼神在空中游移,最后还是满面笑容。
“那么,请好汉们暂时在宿舍休息一下。”
————————————————————
“真是俗气。”
一到准备好的旅馆,阮小五就吐了一口唾沫。
“那种混蛋,晁盖大哥怎么能低头呢?”
显然,王伦对他们怀恨在心。
“那时如果不给他看生辰纲的话,我们早就被赶出去了。”
晁盖挽着胳膊,沉默着。
公孙胜等人的视线一直在等待吴用的回答。
“『智多星』,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做我们的主场。”
“不要着急。”
吴用轻轻挥动着白羽扇。
“起风之时,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风?”
“……你看,好像来了。”
“是林教头。”
透过窗户窥视的刘唐小声说。
“刚才打扰您了。”
一进门,林冲就羞愧地道歉。吴用前来迎接,礼貌地回礼。
“这种事情,不必在意。还请明天再帮我们说说话,拜托一下王首领吧。”
“吴老师……”
林冲咬了咬嘴唇,把挑出来的酒瓷放在桌上。
“你一定很吃惊吧。王首领生性嫉妒,不能接受比自己优秀的人。也就是说…实际上梁山泊这个地方,并不欢迎大家。我曾经也是抱着幻想来到这里的…但是,这里终究只是山贼的堡垒而已。”
听到林冲的话,刘唐气愤地皱起鼻子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是因为……”
晁盖打断了林冲的话,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醇厚的酒。
“男的遇到像你这样的英杰知己,这是个与英雄畅谈的好机会。”
这句话收罗了一切。九个男人喝着一瓮之酒,聊到深夜。
喝得酩酊大醉,离开晁盖他们身边的林冲,在回到房舍的路上,突然在星空下停住了脚步。
“真是不可思议。”
林冲难得敞开胸怀与人交谈。
来到梁山泊,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可以称之为安乐的心情。
与在柴进公馆的凉亭,与鲁智深、时迁、安道全等人喝酒时,那种紧张而平稳的感觉很像。
应该到达的地方,应该相遇的人们。
还有。
「多余的家伙。」
横跨天空的银河下,林冲望着闪烁的星星,微微一笑。

另一方面,林冲走后,晁盖等人的意见一致,决定暂时停留观察。
此后的几天,重复着白天无所事事,到了晚上,参加王伦为他们摆置的酒席的生活。
乍一看似乎很和谐的酒宴上,弥漫着冷热相互试探的气氛。
王伦亲切地接待着,既不叫他入伙,也不叫他离开。
而且不论昼夜,晁盖等人的行动都有专人跟随,明显受到监视。
“毕竟收到了巨额的钱财的面前,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在等着我们憋不住自己离开吗。”
“真是个小气鬼。”
“干脆把心一横,走了算了。不要受这个气。”
就这样过了五天,众人的不满已经达到极限了。
晁盖还是没说什么,但在第六天晚上,宴会的客人到齐的时候,他终于沉重地开口了。
“今晚,我来跟首领谈谈吧。”
————————————————————
“听说,贵寨有个惯例叫投名状。”
晁盖一开口,王伦的眉头就阴沉了下来。
“但是,不知道各位会不会……”
“请稍等。”
林冲踢了一下座位。
“对像晁盖殿那样有名望的豪杰,这不是太失礼了吗?”
“住嘴。繁文缛节。如果破了,今后就无法向手下们交代了。”
“可是。”
在互相瞪视的两人之间,吴用插了进来。
“投名状是什么?”
“就是要人的头。”
听到这句话,晁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我做不到。”
“那就太遗憾了……”
“请稍等…!”
就在林冲大声向转身准备离开的晁盖喊去的同时,看守的士兵慌张的跑了进来。
“头儿啊,西边的街道上挂满了官军的旗帜,正以惊人的气势向梁山泊进发!”
从四面环山的水寨传来了急促的锣声。
由于接到了官军传来的消息,各小头目陆续聚集到聚义厅。
在他们紧张的目光下,王伦向晁盖等人靠拢。
“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打算做内应吗?”
“开什么玩笑!?”
阮小五朝着王伦的前胸飞奔而去。杜迁和宋万一下子挡出来,把王伦护在背后。
其他的手下也杀气腾腾,拿起武器慢慢地围住晁盖他们。
林冲走到了王伦和晁盖之间。
“现在不是分裂的时候。”
“我们……算同伙吗?”
“他们都是被通缉的对象,怎么可能做内应呢?”
面对王伦的疑神疑鬼,朱贵也一脸惊讶地说。
其间,传令也一个接一个地跑来。
“不好了,官军来了!”
“先锋军在石碣村集结了附近的船只!”
“还烧了李家道朱头领的店!”
聚义厅鸦雀无声。
梁山泊曾击退过郓城县的七八十名捕快。
但这是军队,而且他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大的大军。
手下们把充满期待和不安的表情转向王伦。
这个总是把兵法书摆在桌子上,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难懂的话的男人。
王伦缓缓起身,看着晁盖。
“真是个绝佳的机会啊。”
他露出阴险的笑容,来回打量着那些不速之客。
“好不容易迎接来各位豪杰,请允许我见识一下您们的本领吧。”
“首领……那可是……”
“如果担心,林教头也可以去。那就交给你了。”
王伦怂着肩膀,背对着晁盖微微一笑,走出了聚义厅。
在手下的凝视中,晁盖和吴用默默点头。
“……够了。”
吴用拿着扇子往前走。
“那么,就用击退官军当做投名状吧。”

此时,石碣村的广场上已经燃起了皎洁的火炬,高举北京旗帜的讨伐大军正等待着整队出击的时刻。
将军是现在已成为北京军副牌军的王定。带领着三百名精锐士兵。
时文彬也因为梁中书、蔡京直的讨伐命令,不敢旁观,带着朱仝、雷横同行。
“索超将军呢?”
时文彬诧异地问王定,之前一直吵吵嚷嚷的急先锋竟然没有来。
“索超将军受伤了。”
“啊,看起来很健壮的……真意外。”
“起初,没有得到中书大人出击的许可时,索超将军想独自出征。不顾其他人制止,手拿斧头跳上马……结果太过偏离,一下子越过了鞍。腰部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现在无法起身。”
“……真是太可怜了。”
这时,马蹄和盔甲的回响在黑暗中像暴风雨一般沸腾起来,远处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旗帜。
从队伍中奔来一匹传令的马。
“济州府团练使黄安将军作为讨伐梁山泊的援军,率兵一千到达!”
“听说是个很强的人啊。”
对因王定的年轻而感到不安的时文彬放心地说。
如此一来,共计一千三百士兵。
与之相对的梁山泊是四五百人的乌合之众。
虽然是第一次实战,但王定仍以充满自信的步伐走着去迎接黄安。
「不可能输嘛。」
————————————————————
第二天,济州府的黄安停留在石碣村的本阵,王定率领北京军三百余人夹击梁山泊,向李家道的十字路口进发。
“知县大人,放心吧!”
黄安颤动着覆盖着整张脸的刚须,摇晃着被坚硬的盔甲覆盖的庞大身躯,大笑着。
“山贼们很快就会被我们剿灭,请准备好庆功的宴会吧。”
时文彬见一切准备就绪,便返回县政府,但朱仝和雷横却留下来带路。
王定跟着朱仝,来到城外一望无垠,长着茂盛水草的湖域,懂得当地地理的老军紧跟其后。
“盗贼们在这个湖中设置山寨。”
在倾盆而下的阳光下,水平线被阳光笼罩。
“湖泊周围八百里,狭窄的水路交错,芦苇丛生,即使是当地的人,如果迷路也不容易逃出来。”
“所以要做记号。”
两人身后,朱贵的小酒馆被红莲之火包围着。储存的肉和油燃烧起来,黑烟直冲蔚蓝的天空。
“时机已到。”
太阳到达中天的时候,就是出击的时间。
王定让士兵们分乘从附近征用的船,向湖的深处前进。王定的船率先出发,朱仝和郓城县捕快们乘坐的船负责殿后。前方没有任何遮挡,也看不到岗哨的身影。
就在就在一切都那么一帆风顺的时候。
好像有什么东西船底晃动,朱仝连忙停下了船。但是,计算仔细观察满是漂浮的水草的水中,也什么都看不见。
“是鱼吧?这附近有大鱼。”
朱仝听了手下的话,没有回答表示默认,命令部下再次行船,可是当他抬起头向前观望时,前方却并没有应该有的水路。明明一直直行,路却在向左偏移。
“……怎么回事?”
本来应该在前面的王定等人的船也消失了,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一艘被留在芦苇丛中。没办法,朱仝只好小心翼翼地向左转。
带着湿气的热风,沙沙地吹过摇晃的芦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在随风飞舞的芦苇的引导下,船沿着狭窄的水路前进。
前方的路出现了,但回头一看,刚才应该经过的路却消失了。
不久,船到达了一个房间般大小的并不开阔的地方。四面被郁郁葱葱的芦苇堵得像墙一样。
朱仝探出身子,用手中的竹棹扫了一下芦苇。芦苇轻飘飘地漂在水中,沉下去后,原本经过的水路又出现了。
然而,不久之后,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
“不对劲……”
军士们开始收割芦苇,使之移动起来,却不知不觉间形成一个迷宫。
朱仝把船停在芦苇丛中,静静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偶尔会在某个地方听到像鱼跳跃一样的水声。
接着,他听到了气泡沸腾的声音。
这时,一艘船拨开芦苇的缝隙出现了。朱仝立刻拔出朴刀,站在船头。
“什么人?”
听到朱仝的喊声,马上就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的回答。
“朱仝?是我!”
“雷横?”
“该死,这个河塘是怎么回事?”
不久,本应跟随黄安的雷横和捕快乘坐的船,顺着割开的芦苇出现了。雷横的脸颊通红,热的汗流浃背,芦苇叶割下的伤痕纵横交错。
“黄将军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走散了,一直往这边走,到就了这里,朱仝你怎么了?”
“我也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
“在这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
另一方面,王定带着几艘船,一个劲儿地往里走。
从芦苇原深处传来悠扬的歌声。
“什么人?”
在王定的大声呼唤下,芦苇丛中出现了一条破旧的渔船。船上坐着的,几乎全是裸体的男人,手里持着鱼竿。
“救命!”
渔夫看到了眼前的王定,突然跳了起来,并发出与严肃的表情不相称的凄惨的声音。
“这里已经没有鱼来,再这样下去,老妈就要饿死了。将军,请您放过我。”
“你是附近的渔夫吗?”
“啊,我是石碣村的渔夫。”
“我们不是梁山泊的人,你熟悉这一带的水路吗?”
王定问道,渔夫讶异地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来讨伐梁山泊的北京军。”
“那真是太好了。不管怎么说,这种和山贼一起度过的日子……”
“你熟悉水路吗?”
“啊,偶尔会沿着水路偷偷捕鱼。”
“那就带我们去山寨吧,我会重重奖赏你的。”
“那么,我来带一下路就好了。”
渔夫拿起橹来。
行进一段时间后,就可以看到入江口了。
“看那里。”
“什么?”
王定伸长脖子,看着渔夫所指的方向。
“那是……”
在岸边暴露着的漆黑影子,是被他们焚烧的那座用来放哨的酒馆。
水都被浇透了,烟也收敛了。也就是说,他不但没有接近梁山,反而更加接近出发之地了。
剩下的十多名士兵被绑在一起,被拖到岸边。
“是圈套!”
从陆地上的树荫下,背后的芦苇丛中,岸边的岩石间,山贼们陆续出现。
“射他!”
随后船上的射手们一齐向渔夫射出箭。
但是,在箭到达之前,扮成渔夫的阮小五已经一脚踢开船缘,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笨蛋,今天的猎物是你们啊!”
“抓紧!”
船开始摇晃了。
山贼们挥舞着闪闪发光的武器,有的人冲上船只,有的人跳入水中,陆续聚集到船边。
终于,王定他们的船彻底覆没了。
出生于江南的王定对游泳很有信心。他在水中拔剑,砍向前来袭击的山贼,伺机潜入水中。
在临近岸边,环境十分危险的水中,王定看准时机,开始拼命地往岸边游。
山贼们跳向落水的其他士兵和船只,将落入水中的武器全部捞上了岸。
与此同时,王定的身影浮现在远离着火的小酒馆的通往岩场的芦苇丛中。
他不知道那里曾经是林冲和杨志战斗过的地方。
王定爬上岩石缝,像被困在阴影中一样,寻找着逃跑的路。
山贼们正忙着堆积猎物,捆绑俘虏。
「就是现在……」
王定刚想从岩影跑到街道两旁的树丛间。
“去那边的话,会迷路的。”

他惊讶地转过头来,抬头看了看耸立在背后的岩石,只见一个长发飘动的大汉,正抱着胳膊俯视着自己。
因为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插在腰间的朴刀闪闪发光。
注意到这一点的同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小酒馆的残骸间跑了过来。
“我的店!”
王定转身的同时,头发在一瞬间被割下。
肩膀被朴刀砍中的王定,再次跳回到了水中。
————————————————————
在此之前。
黄安在石碣村留下二百名士兵,其余分乘百余艘船,气势磅礴地划向湖中。
石碣村的渔夫作为领水人登上了领头的船。
这附近芦苇并不茂盛。船向着梁山顺利前进。
前进了十里左右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艘正在撒网的渔夫船。
“喂,蠢货!”
黄安怒斥着撒网的男人。
“今天应该通知过渔民不要入湖!”
“哦,是吗?”
男人也不想放手。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不停地撒网。
“哎,都是些杂鱼啊。”
“是阮小二!”

同时,石碣村的渔民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喊道。
“没错,老子就是『立地太岁』阮小二!”
“你是山贼的同伙!把我的枪拿来!”
黄安从士兵手中抽出长枪,用力一甩,投了出去。长枪穿过冰雹和风,朝着阮小二笔直地飞去。然而,看起来狼狈不堪,一动也不动的阮小二,仅仅在他面前划了一桨,长枪便没能成功命中,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渔夫的。”
阮小二笑着把桨放回船上,拾起浮在水面上的长矛。漂亮的金色鲤鱼在穗子上弹跳着。
“正好可以在今晚的宴会用,谢谢你。”
“啊,等一下!”
“想抓住我的话,尽管来吧。”
虽然只有一支橹,但阮小二的小船却以可怕的速度逃走了。
“追啊,追啊!”
黄安斥责着部下,然后猛追上去。
小船在水渠的尽头若隐若现,既不会消失,也无法追到。
不久,船行驶到一个相当宽敞的地方,随即在那里消失了。
“那家伙呢?”
船的四面被芦苇包围,水路也不见了。但是,阮小二究竟消失在哪里呢?黄安找不到刚才还捕捉在视野中的小船。
他回过神来,回头向后面的船呼吁警戒。
但是,原本应该有一百艘的船只,数目减少了三分之一左右。
“后面的人哪去了?”
“不知道……好像在什么时候走散了。”
几艘空船也在海浪中漂浮着。
“快回去!”
黄安用尖锐的声音命令,但似乎没有路可走。
船队被关在了没有出路的芦苇地里。
黄安仰望太阳。
从石碣村到梁山明明是东北方向,但太阳的位置似乎相当靠西。
“有了,把芦苇割开修水路!”
就在黄安这么命令他的同时。
一阵奇怪的风吹过,芦苇开始沙沙作响。
同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四周很快被黑暗笼罩。
济州的士兵们互相交换恐惧的表情。不久,连对方的脸也看不见了。
风,一丝丝地吹着,翻滚着波浪,让芦苇疯狂地舞动。
士兵们被愚弄的只能在船上互相依偎着身体,为了不让自己落水,一个个紧紧抱住了船缘。
“喂,那是……”
一个军士指着半空中。
闪烁着红色光辉的光点在黑暗中隐约浮现。
眼看着光芒越来越多,像萤火虫一样浮沉,正朝着船队靠近着。
光点轻飘飘地降落在芦苇原上。
突然传来空气破裂的声音,芦苇原燃烧起来。八方的芦苇一齐喷出火焰。烧焦了天空,黑暗的水中也映着火焰,四周被红莲包裹起来。
有浮足而落水者,也有惊慌而覆船者。
湖水被尖叫声和怒吼填满。
“将军,看那里!”
带路的渔夫只找到一处火比较弱的地方,大声叫了起来。
黄安急忙用长矛把近船处的芦苇一扫,一条能让一艘船通过的水路向里面延伸。
“不要惊慌!继续前进!”
黄安的船穿过燃烧在最前面的芦苇丛。不久便成功溜出了光芒,但船的数量,又减少了一半左右。而且,回头观望摇摇晃晃的芦苇原,并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安小声说着,同时船摇晃了一下。
“将军!那个!”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水中横穿而过。
“是怪物吗!?”

踢跃波浪的是既不像鲤鱼也不像龙的金色怪物。当它哗地一声落在波浪间时,飞沫飞溅到天上,浪花滚滚,船一个接一个地被水吞没。
“快逃!”
黄安的船和几艘艰难幸免的船只拼命地向前驶去。不管是木板还是盾牌,只要是可以使用的东西,所有人都用来拼命地划水。
“将军,到岸了!”
“得救了!”
已经可以看到彼方狭窄的入江口了。
“快划船,继续前进!”
入江口的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黄安等人为了寻找能够上岸的地方,继续向深处行进。
阳光刚刚好,空气也凉丝丝的,湖水沉浸在一片绿色之中。
再往里面走两三里,就能看到远处的断崖了,光芒指向那里。
“看,那里有沙滩……”
正当黄安要说什么的时候,船头喷出了巨大的水柱。
————————————————————
“好,继续扔。”
晁盖站在堆积如山的石堆前,指挥着站在悬崖边的山贼们。
大量的石头一齐倾泻入江中。
小喽啰们两手抓着石头瞄准船上的士兵。杜迁、宋万把同自己身体般大小的大石抬得比头还高,一个接一个地投入江中。
“啊,像金刚一样。”
听到晁盖的感叹,两个大汉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举起更大的石头。
“和这些追剥者战斗真是开心啊,杜迁。”
“是啊,宋万。”
石头激起的波浪把船一个接一个地冲翻。
“前进,前进!”
只剩下黄安乘坐的这最后一艘船了。在瓢泼大雨中,船继续朝着沙滩划去。
“不管哪个,我都抬得动。”
晁盖自己抱起一块巨石,举的高过了头顶。
耳边传来了呜呜的风声,石头被一并扔到了悬崖下。巨大石头迅捷地飞了下去,在遥远的黄安的船的尾部扬起水烟,扑通一声砸了下来。
“好厉害啊。”
“真厉害,这也扔的太远了。”
小喽啰们暗自喝彩。
“那块石头太轻了。嗯,这块正好。”
晁盖伸手拿起散落在悬崖上的另一块岩石。
“那都拿的起来吗。”
“有一百斤呢。”
晁盖抱着石头,两腿一挺。原本看起来便纹路不清的岩石,不久开始左右摇摆,晁盖的肩膀也猛地一震。
“天呐!”
在小喽啰们的感叹声中,巨大的岩石被晁盖搬离了地面。

晁盖抱着岩石,慢慢地在悬崖边上站起。
然后,并着蓄满的气势一起向着船只投出了巨大的岩石。
“哇!”
巨浪袭来,黄安的船大幅度倾斜。
那一个瞬间,从水中伸出的两只手抓住了站在船头的黄安的脚。
“我……不会游泳……”
“我知道啊。”
阮小七抓住紧紧的抓住黄安的脑袋,探出水面,避开岩石,潜伏在黄安的船下。把挣扎着的黄安的头推出水面,滑溜溜地向岸边游去。
刘唐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追……追……追……”
黄安一边吐着水,一边像空话一样重复着什么,虚晃着无力的拳头。
在他的面前,刘唐煌煌地拔出了朴刀。
“救救我。”
“我会帮你的。可是啊,你要是完好无损地回去,我们也很没面子吧。”
入江口的水流布满了翻倒的空船和溺水的士兵。
“我们一定要告诫世人,如果对梁山泊出手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刘唐抓住黄安的耳朵,用朴刀的刀刃抵住他的脸颊,一口气向下砍去。
————————————————————
在贴着遮阳布的小船中,吴用优雅地挥动着羽扇。
“多好的风啊……”
水映着蓝天白云,清爽的风吹过芦苇。
阮小五从草丛间突然探出脸来。
“北京的家伙都跑了。”
“意料之中。那么,现在去东北的圈套看看吧。朱都头和雷都头应该还困在那里。马上就到晚上了,该把他们放回去了。”
阮小五刚把船划走,公孙胜就乘着白胜的船来了。
“济州那边也解决了。”
“真不愧是『智多星』啊。下面去石碣村吧。最后一幕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智多星』的用人真粗糙。”
公孙胜小声嘀咕着,消失在芦苇丛中。
不久,晚霞开始在西边的天空中蔓延。
————————————————————
湖水逐渐被黑暗笼罩了。
潜伏在浅滩上的王定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慢慢地爬上岸。
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迹象。
王定靠着星光,朝着觉得有路的方向,往杂木林中爬去。
所幸的是,来自刘唐的伤口并不算深。
「先回石碣村去……」
不知道黄安怎么样了,但石碣村还留有二百名士兵。
王定走在路上,用过夜空中的星星推算着方向,开始向西走去。
不久,从路的另一边对面传来了马蹄声。王定迅速躲到路边的树荫下,只露出眼睛看着靠近他的人。
原以为是看守的山贼,没想到来的是一匹空马。
虽然有马鞍,但是没有人骑。
王定从树荫下飞奔而出,抓住了顺势来到面前的马的缰绳。
从马具来看,应该是济州骑兵的马。
一瞬间,不祥的预感从王定心中闪过,他随即跳上马,准备先乘马回到石碣村。
穿过杳无人烟的村子,王定来到部队驻扎的广场。
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火炬。
在摇晃的光环中,人和马的影子正慢慢浮现在眼前。
想要搭话的瞬间,王定瞪大了眼睛。

星光之下,出现了一个灯火闪耀着的人影。
拉缰绳的手慢了一步。
男人听到马蹄声,缓缓回头。
「是那个白衣男!」

蛇矛在火炬上闪闪发光。
一定是索超不厌其烦地说的豹子头林冲。
在与那个男人对视的时候,他那股强烈的气势,不需要任何刀刃,就已经把王定打的落花流水了。
在他的背后,有残留下来的士兵,有的满身是血,有的被抓起来倒在地上。
战斗已经结束了。
「蠢死了……」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王定的脑袋里,但随即就变得一片空白。
王定拔出剑,向着悠然等待的林冲走去。
一瞬间,王定感受到了杀意。
然而,王定的一击,被林冲像用指尖驱赶蚊子一样,一挥而过。
剑骨碌碌地飞向天空,朝着另一个方向直抵地面。
「不是对手。」
手臂的麻痹影响到脑髓,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性。
林冲没有过来。
“北京的王副牌军啊。”
突然,林冲问道。
“知道杨志殿的行踪了吗?”
“……我不知道。”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啊……”
王定揉着麻木的手臂,诧异地看着林冲。
就像在跟自己闲聊一样,白衣的盗贼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
“你也怀疑杨志殿吗?”
“不,我相信,他和山贼不一样。”
王定竭尽全力地挖苦,但林冲的眼中却浮现出某种怀念的神色。
王定趁此机会,弯下身子拾起落在地上的长矛。
摆好架势,猛蹬马腹,策马冲向林冲。
蛇矛一闪,斩落出一道光芒。
“……还早着呢。”
林冲的眼里带着微笑。
是杀他还还远远不够的意思,还是和自己战斗还不够成熟的意思,王定并不明白。
但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比赛前杨志的眼睛。
「杨提辖……」
那时,杨志曾对自己说过,如果想赢,就要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
王定至今仍相信着杨志。
但是,王定拉起了缰绳。
「不管想不想杀…但最起码,我还不想死。」
王定转过马头一往无前。然后,在黑暗的道路上,毫不停留地离开了。
“喂,这样好吗?”
旁观的公孙胜向林冲打招呼。
“但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杀死弱者。”
林冲把抢来的马匹,武器和俘虏全部集中起来,将他们一同拉到梁山泊去了。


“朱仝啊。”
雷横躺在船底,眺望着明月。
“因为你让我等等,所以我一直在等着,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嘛,反正现在可以悠闲地赏月。要不我们再写首诗怎么样?”
朱仝悠然地在风中摇曳长须端坐。
“因为诗什么的,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回去后,我会请你喝酒的。”
二人被关在芦苇丛里已经有大半天了。
乘着风可以听到远处的喧哗声,却完全不知道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朱仝,我已经……”
当雷横因麻痹而跳起来的时候,船摇晃了一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久等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他惊讶地环视四周,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从水中探出头来。
“不要一直前进。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要从浮萍纠缠在一起的方向走。但是,这个记号仅限于今天。”
朱仝叫住了即将消失在在水中的男子。
“等等,为什么要把我们……”
正要下沉的男人再次探出头来。

“为了报恩。”
阮小五微微一笑,消失在水中。
————————————————————
分散在水泊八方的男人们在金沙滩汇合,互相颂扬着各自的战果。
晁盖等八人和林冲、杜迁、宋万在后面。而朱贵则为了准备宴会,提前回到了山寨。
“吴用老师真是神机妙算,太厉害了。”
林冲向飘然下船的吴用伸出手来。
“这样一来,首领也没什么挑剔的了吧?”
“教头的突袭也很漂亮。”
“多亏了公孙先生。”
“别忘了我们的事,我们可是把那群官军全淹了。”
“黄安那家伙,嗷嗷地叫喊着逃了。暂时没有人会敢来讨伐我们了吧。”
“下次再来的话,要不要割掉鼻子?”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跟着扛着战利品的手下们,走上山路。
但是,当看到山寨的时候,一行人的脸突然阴沉下来。
山寨的大门紧闭,二三十名手下手持武器挡在那里。
“怎么回事!”
林冲愤怒的冲了过去,看门的小头目提心吊胆地走了出来。
“奉王首领的命令,诸位请在林教头的陪同下,先到南水寨休息。”
“你让开,我要和王首领说话。”
对于林冲硬性的要求,小头目恳求似地推回。
“请不要记恨我们,因为这是首领的命令,如果让您们通过了,我们就会被处理。啊,但是杜头领和宋头领通过的话,没有关系。”
杜迁和宋万尴尬地互望了一眼。
“林教头,那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这句话,只有两人从微微打开的寨门之间进入了山寨。
————————————————————
杜迁和宋万准备先找到王伦,但聚义厅却并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没办法,两人只好先去旁边的房间找,这时,从最里面的小房间传来王伦正和谁说话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如果有他们在……我的首领地位就危险了。”
听着那不寻常的声调,两人悄悄潜入隔壁的房间,啪的一声贴在墙上。
“……没办法。”
陌生的男人离开后,王伦拍手叫来心腹手下,在他耳边小声嘱咐了什么。
“好啊,可千万不要让林冲发现。”
听到这里,杜迁和宋万蹑手蹑脚地离离开了。
“听见了吗,杜迁。”
“我听见了,宋万。”
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面面相觑。
“怎么办才好呢?”
“不能违抗首领。”
“可是……”
“怎么办……”
两个巨汉抱着胳膊歪着头思考。
“怎么办……?”
两人同时拍手。
“要找比我们聪明的人商量!”
“所以只要找林教头商量就好了!”
————————————————————
“王首领私下跟晁盖君说过这件事。”
在南水寨与众人一起休息的晁盖,接到了王伦的消息。
“其他的人都在断金亭设宴庆祝胜利,请各位到那边去。等谈话结束后,首领也会和晁盖君一起回去。”
听到这句话,原本马马虎虎的刘唐等人一齐流露出愤懑。
“你说什么?”
“不是说要继承首领的位置吗?”
晁盖站起来后,阮氏兄弟跟在后面,但王伦的手下们举起棍子阻止了他。
“只有晁盖君可以去……”
“没关系。大家在这里等着。”
晁盖制止了阮小五等人,随即跟着王伦的手下们离开了。
“吴老师……”
林冲看向吴用。
吴用沉默着走近窗户,从门缝里悄悄向外看。
众人所处的建筑已经被手持武器的王伦手下们包围了。
“……有时候,需要赌一把……。”
吴用关上了窗户,喃喃祈祷着什么。
————————————————————
晁盖在前往山寨的途中,经过了一处破旧而无人问津的四阿。木排粗陋的四阿前面,则是向湖延伸的悬崖。
“……请您在这里等候。我去叫首领来。”
说完,手下便爬上了山寨。
剩下晁盖只身一人坐在四阿旁边的椅子上,听着虫鸣声等待着。
恍惚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你这么恨我吗?”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突然出现的史文恭越过四阿的栏杆,跳向晁盖。
晁盖也越过栏杆,跳出了四阿。与此同时,史文恭一跃而起。
他挥动长剑,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抖动着身子,把晁盖赶到悬崖边。
突然,晁盖的脚踩空一步,岩石也崩塌开来。
“去死吧!”
史文恭毫不留情的冲了过去。
但是,那个刀尖的方向,在一开始就偏离了。
刀刃被什么东西抵挡住,崩塌的碎石滚到了史文恭的脚边。
「等等!」
原来是林冲,喘着粗气冲了过来。
是刚刚跟杜迁宋万商量过的朱贵找到了林冲。
刺客是林冲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这家伙——」
白刃相碰的瞬间,令人脊背发寒。

眼前这个眼神昏暗的男人手中的剑刃,与其说是强力,不如说是冷酷。
对方就像是木石一样,既没有感情,也感受不到杀气,但每一击都向着要害处砍去。
此时林冲感觉不到与杨志、索超战斗时灵魂的昂扬,仿佛透过相互碰撞的利剑,都能感到从手心吹来冰冻的风。
林冲把杀气蕴藏在剑刃之中。
似乎没有生擒的机会。
在对弈了十几回合之时,男人以惊人的力量把林冲弹开三丈左右。
“你……很强。”
史文恭的薄唇微微颤动。
“很强。”
对方带着怨鬼般的浅笑,转过身去。
“等一下——”
史文恭毫不犹豫地从悬崖上跳入了漆黑的水中。
林冲急忙跟了上去,朝下方的水望去,但只能看见岩石之间冒出的白沫。
“怎么说呢……”
林冲回过头,看见晁盖像石像一样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被他跑掉……”
“不。”
晁盖无力地制止了林冲的道歉。
“那个男人是我的影子,不管……”
“但是……”
林冲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王伦意外地出现了眼前。
“这是怎么了?”
“首领……”
林冲强压住怒气,保持着冷静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把剑收了回去。
“晁盖殿被刺客袭击了。”
“刺客?竟然会有这种事,那么……晁盖君受伤了吗?”
“我被林教头救了。”
“没什么事就好。一定是残余的官军…”
“王首领,您来这里干什么?”
“啊…我只是想庆祝一下。就算有残党的话,在这样的地方久留也没什么用的。一起来参加宴席吧。林教头,护卫队事情就拜托你了。”
王伦乐呵呵地笑着,给晁盖让出一条路。
————————————————————
被安排在南水寨附近的断金亭的宴席,在阴郁的气氛中开始。
虽然酒已经全部被满上,桌子上也摆上了豪迈的饭菜,但空气中阴郁的气氛还是挥之不去。
面对林冲对于如何打败讨伐军的讲述,王伦并没有应声附和,只是失望地听着。
王伦神色凝重地俯视着放在桌上的两只沾满鲜血的耳朵。
“我应该说过,投名状是指‘人头’。耳朵的话,不可以当做投名状。”
「到此为止了……」
刘唐等人的脸上一齐浮现出腾腾的杀气。
但是,站起来的却是林冲。
“真是不幸啊。”
他的声音并不大。
端庄的侧脸配上了篝火摇曳的朱红,为他的面颊,增添了一抹忧伤的色彩。
王伦一时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诧异地望着林冲。
“什么?”
正当王伦准备说话的时候,林冲双眸中的杀意直直地射向了王伦。
“有你这样的首领,真是梁山泊的不幸。”
“啊……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在跟那个身上没有一点本事本事,脑子里也没有一点东西的落第秀才说话。”
“该……该死……”
“我才不会承认,这种家伙竟然是梁山泊的主人!”
林冲缓缓地走近王伦的坐席。
剑光一闪而过。
“啊,是谋反。”
吴用也起身挡住了想逃跑的王伦的去路。
“不能被孤立啊。”
“别性急——”
与此同时,刘唐挡住了杜迁,阮小五应付住了宋万。
朱贵,则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阮小二和阮小七、白胜则守住晁盖,组成了圆阵。
“谁来杀了他们!?”
王伦的手下们远远的围着断金亭。
今天,他并没有叫来任何一个随从或者部下。甚至连一个能为他拿起武器的人都没有。
连杜迁和宋万都没有抵抗,面面相觑着。
“不……不要啊……”
“你的头,就是我们的投名状!”

剑光一闪,夜空中喷出一条鲜血。
“……平庸的男人,只要平凡地活着就好了。”
这就是致王伦的悼词的全部内容。
林冲确认王伦已经毙命后,环视了一圈守门的手下们。
“王伦没有首领的器量,反而因为私欲垄断了山寨,所以杀死了他。从今天起,晁盖殿将成为梁山泊的首领。不服的人,就离开这个山寨吧,违抗的人,我林冲会全部杀死。”
面对浑身是血,手里也紧握着布满鲜血的刀刃的林冲那鬼气腾腾的样子,围着断金亭的手下们一齐向晁盖跪下。
“我也并不适合做山寨之主。林教头,这个位置还是要让给你……”
“我只不过是一介武夫。”
林冲屈膝拱手。
“如果不能得到您的领导,梁山泊终究不过是一个山贼的巢穴。拜托你了,晁盖殿……”
“林教头……”
晁盖拉着林冲的胳膊站了起来。
林冲无言的看着晁盖。
“带晁首领到聚义厅。”
林冲让人从山寨上抬出轿子,把仍在推辞的晁盖带到了轿子上,在鲜艳的火把的带领下,大家一同向聚义厅走去。
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林冲的背影,朱贵觉得他变了。
林冲已经不再是那个为夺人首级而苦恼的男人了。
今后应该也会继续改变吧。
梁山泊也一样。
————————————————————
那天晚上,聚集在梁山泊的好汉们在清净的聚义厅祭坛上香和焚烧纸钱,确定了新的座次。
虽然有过谦虚和推让,但名次最后都落在了谁都能接受的水平上。
第一位·首领『托塔天王』晁盖
第二位·军师『智多星』吴用
第三位·『入云龙』公孙胜
第四位·『豹子头』林冲
第五位·『赤发鬼』刘唐
第六位·『立地太岁』阮小二
第七位·『短命二郎』阮小五
第八位·『活阎罗』阮小七
第九位·『摸天』杜迁
第十位·『云里金刚』宋万
第十一位·『旱地忽律』朱贵
第十二位·『白日鼠』白胜

十二条好汉在摆放着巨大关王像的祭坛前,手持酒杯,排成了一排。
在熊熊燃烧的蜡烛和沁人心脾的熏香中,好汉们一口气将混合了大家热血的酒一饮而尽。
忠义堂里摆起了宴席,聚集在堂前的手下们也被分配了大量的酒肉。酒宴开始后,小头目们一个接一个地向新首领行礼。
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希望的光芒,开怀畅饮着。
连吴用也一反常态地饶舌,向林冲讲解兵法。
只有公孙胜始终保持着高傲的态度。
宴会来到高潮的时候,公孙胜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他一个人站在直临水畔的四阿前。
天空中有不详的星星在闪耀。
地上有无数的萤火虫翩翩起舞。
公孙胜靠在栏杆上,在天地星辰之间寻找北斗。
恍惚间,他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在天空的彼方,迸发着星星的光芒。
耀眼的七色光焰闪烁着,星星四溅而出。
巨大的流星划过一条黄金般闪耀的轨道,降落在梁山泊。

世界被白炽的光芒所覆盖,在光芒的笼罩下,公孙胜被一种冲上云霄的兴奋和令自己心碎的恐惧所笼罩。
在光芒之中,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移动。
「被吞噬了……」

忽然,有什么人抓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肩膀。
“公孙胜殿。”
回头一看,在一片昏暗之中,吴用正微笑着站在那里。
然后,用平静的声音吟出了在庵中创作的诗。
万姓熙熙化育中,三登之世乐无穷。
岂知礼乐笙镛治,变作兵戈剑戟丛。
水浒寨中屯节侠,梁山泊内聚英雄。
细推治乱兴亡数,尽属阴阳造化功。
“第三句,完成了。怎么样?”
“『智多星』,你……”
宴会的喧嚣离二人越来越远。
吴用在飞舞的萤火虫之间轻轻地微笑着。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公孙胜甩开幻影,将视线投向黑暗的水面。
聚义厅传来了皎洁的光辉,以及热闹的人群的笑声。
抱着肩膀唱歌的人,举着酒杯反复干杯的人。小喽啰们醉醺醺地跳着舞,笑着打着拳。
“真是群英之会……。”
这句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在这场庆祝梁山泊诞生的宴会上。
每个人都对未来抱有一种光辉的预感。
然而,公孙胜却仿佛窥视到梁山泊的光芒的不可见之处一样,在周围的黑暗中可以看到某种巨大而可怕的东西,令他浑身颤抖。
或许并不是可怕。
而是被这难以捉摸的巨大震撼了。
巨大而强硬的宿命轨迹开始转动。
无法判断是吉还是凶的,巨大的宿命。
「你注意到了吗?」
公孙胜想问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微弱的凉风吹拂着衣袖,吴用也在微笑着。
智多星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
————————————————————
平静而恬淡的水面上,隐约传来热闹的声音。在被淡蓝色的夕雾笼罩的对岸,红色的火焰若隐若现。
仿佛是看到了山贼们在迎接新首领,为庆祝前途而兴风作浪的样子。
“那么……从现在开始,梁山泊就是我的敌人。”
史文恭的眼睛里看不到满天的星星,只有无尽而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