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拔牙能有多可怕？
　　曾经有个经历过的人告诉我，在没有拔过牙之前，了解的越多越可怕。然而当你真正拔完了，反而感觉又没什么了。
　　当时的我对此不知可否，毕竟作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我的牙齿也一直是那么普通地生长着，没遇到过任何波澜，更不用说严重到需要去拔牙了。
　　因此，直到今天站在口腔诊所门前，我对拔牙的理解都是和普普通通地换牙差不多，毕竟都是让牙齿整颗地离开你的牙龈嘛，能有多大区别呢？
　　话虽这么说，明明心里并不是很害怕的我还是下意识地逃离了口腔诊所。
　　对此，脑子里给出的理由是：“这家口腔诊所似乎不太正规，也许我们应该继续向前，寻找一家更加可靠的地方。”
　　当然，很显然牙科诊所并不是像饭店或是超市这样一种随处可见的部门，因此我很快便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逃离和拖延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它们只是暂时被选择性地忽略了，在你真正动身去解决它们前，它们都会在这。
　　终于，走投无路的我还是下定了决定，推开门走进了诊所。
　　与外面热烈的气温相反，开着空调的诊所里温度相当地舒服，我也因此放松了起来。
　　“您好？请问拔一颗智齿多少钱？”
　　简单了解情况之后，我便正式踏上了拔牙的这条不归路。
　　一开始当然是要先上麻药。
　　说实话，当不知道多久没进过医院的我第一次见到麻药针管那又细又长的针尖时，心里确实有些发怵。不过当那个可怕的东西真的扎进牙龈了，感觉上反而只有轻微的压迫感。
　　大概是针尖太细，以至于避开了牙龈中的神经吧。
　　针尖扎进去之后便是一阵持续不断的注入感，随着麻药的慢慢生效，附近的牙龈产生了一种肿胀的感觉，与我想象中的类似花椒的那种鞭炮炸嘴一样的酥麻感不同，这种麻药的效果让人感觉有些平淡。
　　不仅如此，实际上麻药并不会完全掩盖用药区域内的所有感觉，事实上，我都不确定感觉是否真的被减轻了。
　　不管怎么样，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早已经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言了。
　　医生略微等待了一会，大概是在等待麻药生效。而我的内心也再期待这个肿胀的感觉能强化到让我彻底失去感觉。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医生拿着把柄不像是医疗器械，而更像是工业器械的钻子走过来时，我依然没等到我心目中的麻醉效果。
　　拔牙，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钻头，这个东西与其说是钻头，实际使用起来倒更像是某种细小的打磨机。当钻头接触到牙齿时，我能清晰地看到一股青烟从我的嘴里升腾起来，伴随着一股灼烧羽毛的气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不过很快我便没功夫在乎气味了，因为痛苦和折磨已经开始了。
　　起初只是一些摩擦感，随着钻子的深入，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恐惧感便逐渐涌上心头。这种痛感较轻时，就和普通的牙痛差不多，而钻到深处时则直击灵魂，仿佛钻头不是在嘴巴里钻探，而是在我的脑子里穿刺。
　　好消息是，这样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此对于我这样的男子汉来说也没必要有多大的反应。
　　“吐。”
　　在医生简单的指令下，我在一旁的洗手池里吐掉了嘴里的唾沫。
　　此时的嘴里干干巴巴的，感觉就像是吸了一口工地的扬尘。就算医生说让我吐出唾沫，实际上我也没吐出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登场的更是字面意义上的重量级——一把不锈钢制的小铁锤。
　　与铁锤配套的是一把圆锥形的锥子，借助钻子开出来的缝隙，医生将锥子抵在牙根处，然后举起了铁锤。
　　接下来的内容虽然看工具我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那种与钻子完全不同的痛感依旧超出了我的预期。
　　一开始的感觉只是有东西抵在你的牙上，紧接着便是强烈的冲击和牙根处传来的疼痛感，这种痛感随着锥子的深入一次比一次加深，而每次当痛感几乎要抵达我能忍受的底线时，锤子又总会恰好结束。
　　紧接着，深入牙根的锥子向下用力，开始撬动这颗顽固不化的智齿。
　　此时的我虽然感觉到痛苦，但是疼一时还是疼一世的区别我还是能够分清的，因此我还是忍耐住了。
　　“吐。”
　　我再一次吐出了嘴里的唾沫，这一次的嘴里显然多出了不少的鲜血。唾沫和大量的鲜血混在一起，莫名有些吓人。
　　然而，比起吐的血更可怕的，是在这一阵疼痛过后我清楚地感觉到，这颗牙齿似乎并没有移动多少。
　　实际上，医生那用力的声音也确实印证了我的想法。
　　就在我思考接下来会怎样时，医生再一次拿出了把柄钻子。
　　哦草！别吧。
　　当然这只是内心的想法。
　　就像人坐上地铁之后不可能中途离开一样，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当然不可能现在退缩。
　　不过行动上的坚持并不影响思想上的痛苦。更何况这次的痛苦比起之前只增不减。因此整个过程中我的脑子基本都在“好痛”和“坚持住，马上就要结束了”之间徘徊。
　　总而言之，我还是熬过了这一段难熬的时光。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痛苦已经结束了。恰恰相反，一切都还要继续。
　　锤子、锥子，继续在努力地试探着我忍受的极限，随后便又是艰难地撬起牙根。
　　从医生的反应我也大概看得出来，这颗智齿的顽强确实有些出乎它的意料。
　　实际上，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毕竟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多么爱护牙齿的人，因此牙齿上大大小小有不少腐蚀的痕迹，最近一段时间门牙甚至莫名其妙崩解了一小块。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还有一颗如此顽强的牙齿。
　　只可惜它并不能正常使用，而是一颗在牙龈里横向生长，只能给我带来痛苦的智齿。
　　接下来便是痛苦的轮回，钻子、锤子、钻子、锤子，偶尔还会有个扁平的铁圈一类的东西负责在刁钻的角度撬牙。
　　随着医生与智齿的搏斗逐渐白热化，我嘴里的情况也逐渐由可怕变成了惊悚。
　　钻子在打磨时，血珠会随着钻子的旋转飞出口腔；锤子在敲击锥子时，我也能明显感觉到牙齿在崩解。
　　已经不需要医生的指令，我能感觉到嘴里的鲜血甚至已经有些要堵住呼吸的气流，因此不得不自己主动往洗手池里吐出满嘴的鲜血。
　　然而即使鏖战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那颗智齿却依旧坚强不屈地扎在我的牙龈深处。
　　事已至此，医生只好走进工作台里侧，拿出了一柄显然平时不怎么用得上的圆头钳子。
　　实际上，在经历了之前的痛苦之后，当钳子夹住智齿时，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了一种安心。
　　如果它能结束这一切的话，那怎么样都好不是吗？
　　钳子紧紧地夹住智齿一边左右摇晃，一边向上用力，我能感觉到整个下巴都几乎要被拉了出去。那颗顽强不屈的智齿也这样的力量前，也不得不慢慢地晃动了起来。
　　然而，也仅仅是如此了。
　　即使是钳子，也只能让它开始轻微晃动而已。
　　当医生无奈地放下钳子时，我知道，痛苦还远没有结束。
　　紧接着又是钻子、锤子、钻子、锤子的循环。
　　伴随着一声声“吐”的指令，我发现吐出的粘稠血液中开始出现一些硬物。
　　是牙齿的碎片。
　　接下来又是钳子登场。这一次钳子的晃动大大地动摇了智齿的位置，甚至我还清楚地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所能做的只有祈祷这颗智齿能完整地从我的嘴里拔出来了。这要是剩了个什么小根根在里边我可受不了。
　　钳子之后还是那几样。
　　这样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持续了多久了，只记得一旁的洗手池里血水越吐越多，拿来擦嘴的纸巾也越堆越多。
　　即使内心并没有屈服，持续不断的痛苦还是让我这个大男人的眼角飘出了泪花。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忍耐后，锥子终于撬动了智齿的根基，让它彻底离开了我的痛苦之处。
　　当医生夹着那颗智齿拿出我的嘴时，我彻底被这东西的大小给震惊了。这颗牙齿就像是冰山的那张图一样，露出来的部分只有小小的一个尖端，其整个大小几乎和拇指一样大了。
　　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告诉医生让他把那颗牙给我留下收藏，毕竟这样一的经历也是挺值得纪念的。
　　接下来便是各种包药和后续嘱托之类的琐事。当我走出诊所大门时，我才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哈，说到底拔牙也没那么可怕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随着麻药效果的降低，一股持续而深远的痛感开始从咬着的棉花底下升起。
　　好吧，还是有点疼的。
　　我舔了舔另一边还没拔的智齿，苦笑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