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之诗》禀与直哉的草地对话 重译+导读+注释(2)直哉的心物一元论

【导读】在这一节中,直哉以箱子中的猫为例,向我们展示了他对“美来自哪里”这一问题的回答策略。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美”的?(1)心,(2)自然,还是(3)某个遥远的地方? 直哉的回答是从拒绝在(1)与(2)之间抉择开始的。他说:“心与自然始终处在圆环的关系中(心と自然はつねに円環の関係にあるんだよ),它们其实是相同的东西(同じものなんだ)。”这个断言可以有弱的和强的两种理解。
1、在弱的理解上,直哉是想说:“美”事实上是在自然与心灵的“圆环的关系”之中产生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与心灵缺一不可,因此我们无法/没有必要区分(1)与(2)。
2、在强的理解上,直哉是想说:心与自然“只是看法上的差别”(在IV章中健一郎说过类似的“心与身体只是看法上的差别”)、是相同的东西,因此我们应当彻底拒绝心物之间的二元对立、走向一元论,从而顺便拒绝二元论引起的(1)(2)之间的二择。
这两种理解各有优劣。弱的理解与问题的契合度更高,且理论负担相对较轻;相比之下,强的理解则为直哉指派了更强的形而上学立场,但同时也使得“心与自然是相同的东西”等文本不必被理解成一种比喻的说法。我将尝试将这两种理解相结合,因为它们之间并不冲突。
另外,可能存在第三种理解,即将这里的心物一元论(包括下文中即将涉及的“世界与我同一”)的表述理解成对一种神秘的、玄妙的“生存境界”的描述,而非对“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的形而上学陈述。我认为这种理解面临着严重的困难,同时也期待能出现优秀的解读来证伪我的这一论断。
【直哉】「こんな話がある」
「有这样一个故事」
【直哉】「生まれたての猫を、縦縞しかない箱の中で育てる」
「把刚出生的猫,放在只有竖条纹的箱子里养育」
【直哉】「縦縞しか存在しない世界。他のあらゆる概念が無い」
「只有竖条纹存在的世界。其他所有的概念都没有」
【注释】日语的“概念”(和汉语的“概念”一样)作为对英语“concept”一词的翻译,一般被理解为一种心灵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例如《日本大百科全书》:“伝統的論理学の教科書のなかには、個々の物について、知覚・記憶に現れる表象とは別に、一般的なものを考えるときに心のなかに生ずるものを「概念」とよび、これが判断の基本要素となる、としているものもある。”在这样的理解之下,下文中对“世界/自然中是否存在概念”的讨论将会是琐屑(trivial)的——因为心灵表征存在且只存在于心灵之中。因此,这里所用的“概念”一词(无论是原文中还是译文中)严格来说是不准确的,我们最好将其理解为哲学上所说的“共相(universal,普遍/一般者)”。
【直哉】「そんな世界で、
縦縞しか見た事のない猫は、どうなるのだろう」
「在这样的世界里,
只见过竖条纹的猫,会怎么样呢」
【禀】「どうなるのでしょうか?」
「会怎么样呢?」
【直哉】「実際に実験されたよ」
「有人实际做了实验哟」
【直哉】「実験の結果、
その猫は、横に置いた棒を避けられずに、必ず棒にぶつかるらしい」
「实验的结果好像是,
那只猫没法避开横着放的棒子,一定会撞到它」
【直哉】「つまり、この猫には横の物を見る事が出来なかった」
「也就是说,这只猫看不到横向的物体」
【直哉】「この猫には、横という概念そのものが存在しない。縦だけが存在する世界で生きている事になる」
「对这只猫来说,“横”这个概念本身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它生活在一个只有“竖”存在的世界里」
【注释】请务必注意前文“縦縞しか存在しない世界”到这里“縦だけが存在する世界”的递进。
【禀】「その、猫さんはどうなるのですか?」
「那个,它会怎么样啊?」
【直哉】「それ以後、ちゃんと外界で育てれば、普通に育つよ。
外の世界には、横どころか、他のあらゆる概念が存在する」
「只要之后把它好好地放在外界养育,它就会正常地长大哟。
在外面的世界里,不只“横”一个,其他所有的概念都存在」
【直哉】「自然の中なら、あらゆる概念を発見する事が出来るだろう」
「身处自然之中的话,它应该能够发现所有的概念吧」
【直哉】「いや、猫に概念と言うと言語っぽいな……。
端的に注意すべき対象。対象を周囲から差別化出来るって事かな?」
「不不,对猫来说,说“概念”就太语言化了呢……。
明显应当注意的对象。那就是“能够把对象从周围区别出来”吧?」
【直哉】「この話の教訓とは何だろうな?」
「这个故事给我们的教训是什么呢?」
【直哉】「猫の頭の中には、最初っからすべてがあるわけじゃない。
つまり、自然から学んで、生物はあらゆる実在を見つけていく」
「猫的头脑之中,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有。
也就是说,生物通过从自然中学习,而发现出所有的实在(reality)」
【注释】至此,直哉反驳了上一节中他归之于王尔德的“美は……自然と接触するそれ以前から、俺達の頭の中に綺麗に収まっている”的论点,也就是(1)的极端版本。换句话说,我们必须通过接触自然才能够发现“美”。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当我们看向自然、感受到美之时,美究竟是早已经存在于自然之中、此刻被我们发现(也就是(2);持这一立场的哲学家有亚里士多德等人),还是在此刻才在心灵中产生出来(也就是(1)的温和版本;持这一立场的哲学家有休谟、桑塔耶纳等人)?
【直哉】「やはり我々は自然から何かを見つける……」
「果然我们还是从自然中有所发现……」
【直哉】「アリストテレスの言葉はまったく正しく。
人は、あらゆる物を、自然を模倣する事によって、創り上げる」
「亚里士多德的话完全正确。
人类通过模仿自然,而创造出所有的东西」
【直哉】「と言いたいところだが、それは半分の正解でしかない」
「——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这只说对了一半」
【直哉】「何故ならば、この実験では、まったく逆の言い方も出来るんだ」
「要问为什么,因为在这个实验上,完全相反的说法也能说通」
【直哉】「猫が頭の中に“横”という事を発見したからこそ、自然の中に横という概念が存在した」
「正因为猫在头脑之中发现了“横”,自然之中才有“横”这个概念存在」
【直哉】「そう、ワイルドは、芸術家によって霧が発見されるまで、霧なんてものは存在しなかったと言った。それとまったく同じだ」
「没错,就和王尔德所说的“在雾被艺术家发现之前,雾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完全相同」
【直哉】「猫によって横が発見されるまでは、世界に横なんてものは存在しなかった」
「在“横”被猫发现之前,“横”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于世界上」
【直哉】「どちらとも言える」
「哪一边都说得通」
【直哉】「これはどちらが正しいのだろうか?」
「究竟哪一边是正确的呢?」
【注释】根据下文中直哉的“産まれたばかりの猫は、自然を見て、あらゆるものを心の中で発見する。そして、発見するから、自然の中にそれは存在する”的发言,他的观点应该是“两边都是正确的”。
我们知道,中世纪的共相问题之争的高潮是司各脱的实在论与奥康的唯名论之争——
司各脱的温和实在论:个别事物中存在着实在的共同本性(common nature),但它们是不完全的(incomplete),必须在理智中经过概念化才能成为完全的共相。(可以对应于(2)。)
奥康的概念唯名论:共相只是存在于理智之中的概念和语词,概念具有自然的、确定的意义,其根据是个别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可以对应于(1)的温和版本。)
也就是说,争论双方都一致同意以下两点:共相在自然之中有某种实在的基础(对应于上文中的第一种说法);共相的形成有赖于心灵的活动(对应于第二种说法)。我认为,直哉的观点是:既然如此,这场争论就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他拒绝区分(1)与(2)的原因之一。
【直哉】「その猫はどこかで横という概念を発見した。
だったら、我々は美をどこで発見したのだろうか?」
「那只猫在某个地方发现了“横”这个概念。
那么,我们是在哪里发现美的呢?」
【直哉】「心か? それとも 自然か?」
「心? 还是 自然?」
【直哉】「それともどちらでも無い、どこか遠くか?」
「还是哪一边都不对,是某个遥远的地方?」
【注释】如导读中所言,这就是整个对话讨论的核心问题。
这里的“远方”显然是在比喻的意义上说的,有很多解释的空间。比如说,它很容易让人想到弗雷格的“第三域”:在弗雷格看来,概念、思想、各种各样的数以及逻辑对象等等构成了物理世界(外部世界)和心理世界(心像世界)之外的第三域。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中的诸事项都是变动不居的,因而都处于时间之中;而第三域中的诸事项却是永恒不变的,因而处于时间之外。这也是当代哲学中“抽象-具体”区分的起源。(与此类似的解释包括柏拉图的“理念世界”等。)另一个容易想到的解释则是前期维特根斯坦著名的“世界之外”。虽然这些解释之间的差别并不小,但我们可以用一个词统一地概括它们:“超验(transcendent)世界”。相应的,前两者(心与自然)可以合称“经验(empirical)世界”或者“时空(spatiotemporal)世界”。
【直哉】「そんな事を考えてると、ふと俺は思ってしまうんだよ」
「思考这种事时,我突然想到啊」
【直哉】「心と自然」
「心与自然」
【直哉】「その二つってそんな違うものなのか?」
「这两者有那么不一样吗?」
【直哉】「心と自然というのは、はたしてまったく違ったものなのか?」
「心与自然,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吗?」
【直哉】「あるいは、主観と客観、内面と外界、言い方は何でもいいさ」
「或者说,主观与客观,内部与外界,说法怎么样都行」
【直哉】「だけど、一つ言える事は、それは、そんなに異質な二つの領域なのか?」
「但是,有一点可以说的是,这两者,真的是那么异质的两个领域吗?」
【注释】这句话强调心与物是同质的,既可以被解读为反对实体二元论(substance dualism),也可以被解读为更进一步地反对性质二元论(property dualism)。
【直哉】「さっきの猫の話だ。横って概念が生まれた場所が、自然であるか? 心であるか? どちらか判断するのって、そもそも無理があるんじゃないのか?」
「刚才那个猫的故事中,“横”这个概念产生的地方,是自然?还是心灵?要判断是哪一边,本来就是办不到的吧?」
【直哉】「そもそも、どちらかで生まれたというのは不自然じゃないか?」
「本来,“在哪一边产生”就是不自然的吧?」
【注释】在我看来,上面这两个质问分别对应于导读中所说的“弱的理解”和“强的理解”。另外,这里的表述从“猫在哪里发现‘横’”变成了“‘横’在哪里产生”,这提示我们应当对“发现”一词持一种较为宽松的理解。
【直哉】「だって、猫が見る世界にとってそれは唯一なものだ。
それを外界と内面があたかも分離している様に考える事自体が間違いじゃないか?」
「因为,对猫所看见的世界来说,它是唯一的东西。
把它想得好像外界与内部是分离开来的,这本身就是错误的吧?」
【注释】这句话非常关键,它向我们展示了直哉究竟是如何取消心物(内外)二分的。我在此想到的是威廉·詹姆士的如下论述:The instant field of the present is at all times what I call the ‘pure’ experience. It is only virtually or potentially either object or subject as yet. For the time being, it is plain, unqualified actuality, or existence, a simple that.
同时,也可以将这句话与《逻辑哲学论》的5.631、5.633联系起来。
【直哉】「それは美でも同じだ」
「这点美也是相同的」
【直哉】「芸術を自然が模倣する。
あるいは
自然が芸術を模倣する」
「艺术模仿自然。
抑或
自然模仿艺术」
【直哉】「その二つは相反している様で、同じ事を言っているに過ぎないのかもしれない」
「这两者似乎是相反的,但也许不过是在说同一件事」
【直哉】「いや、たぶん同じ事なんだよ」
「不,大概就是同一件事啊」
【直哉】「そう考えれば、いろいろと辻褄が合う」
「这样想的话,各种方面都说得通了」
【直哉】「ある天才詩人はこう言っている」
「有位天才诗人这样说过」
【直哉】「The Brain-is wider than the Sky-
ぼくたちの頭はこの空よりも広い」
「The Brain-is wider than the Sky-
我们的头脑比这片天空还要广阔」
【直哉】「For-put them side by side-
ほら、二つを並べてごらん」
「For-put them side by side-
看,把它们放在一起」
【直哉】「The one the other will contain
With ease-and You-beside-」
「The one the other will contain
With ease-and You-beside-」
【直哉】「ぼくたちの頭は空をやすやすと容れてしまう
そしてあなたまでをも」
「我们的头脑轻易地装下了整片天空
而且连你也包含在内」
【直哉】「The Brain is deeper than the sea-
ぼくたちの頭は海よりも深い」
「The Brain is deeper than the sea-
我们的头脑比大海还要深」
【直哉】「For-hold them-Blue to Blue-
ほら、二つの青と青を重ねてごらん」
「For-hold them-Blue to Blue-
看,把它们的蓝与蓝叠合」
【直哉】「The one the other will absorb-
As Sponges-Buckets-do-」
「The one the other will absorb-
As Sponges-Buckets-do-」
【直哉】「ぼくたちの頭は海を吸い取ってしまう
スポンジが、バケツの水をすくうように」
「我们的头脑吸干了整片大海
就像海绵,汲取桶中的水」
【直哉】「The Brain is just the weight of God-
For-Heft them-Pound for Pound-」
「The Brain is just the weight of God-
For-Heft them-Pound for Pound-」
【直哉】「ぼくたちの頭はちょうど神様と同じ重さ
ほら、二つを正確に測ってごらん」
「我们的头脑刚好和神一样重
看,把它们准确地称一称」
【直哉】「And they will differ-if they do-
As Syllable from Sound-」
「And they will differ-if they do-
As Syllable from Sound-」
【直哉】「ちがうとすれば、それは
言葉と音のちがいほど」
「若是有差别的话,那就是
话语和声响的差别」
(译者注:这里所用的日译与《素晴日》中所用的日译相同,应当是作者自译,有很多与英文原文不完全对应的地方,故这里的汉译主要根据日译而非英文原文译出。)
【注释】这里作者将“syllable(音节)”译作“言葉(话语)”,值得注意。可以与VI章中直哉与樱子有关语言(言語)与话语的讨论对参。
【禀】「ディキンソンですか?」
「是狄金森的诗吗?」
【直哉】「たぶん、それはさ、言葉と音との違いなんだ」
「大概,那种差别,就是话语和声响之间的差别」
【注释】“言葉(话语)”是由人类所说出的,而“音(声响)”在日语中则一般指无生命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它们可以分别对应于上文所说的“心”与“自然”。
【直哉】「見方、あるいは感じ方の違いなだけなのかもしれない」
「说不定,只是看法,或者说感受方法上的差别」
【注释】在这一点上,直哉和健一郎的观点是一样的。参见IV章中健一郎的如下发言:“心和身体什么的,只是看法的差别而已呢……。这两者完全是相同的东西……(心と身体なんて、単に見方の差でしかないんだけどな……。その二つはまったく同じものだ……)”
这也是我将直哉-健一郎的一元论解读为中立一元论(而非唯物一元论或唯心一元论)的理由之一:“中立一元论理论坚持主张:精神和物质之间的区别完全是一种排列的问题:被排列的实际材料在精神的情形里与在物质的情形里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当你在同一个语境中将一个事物视作与其他某些事物有关时,它就属于心理学,而当你在另一个语境中将一个事物视作与其他事物有关时,它就属于物理学。这种区别与你考虑事物的语境相关。”(引自罗素1918年的演讲《逻辑原子主义》。一年后,他也成为了一名中立一元论者。)
【导读】在接下来的段落中,直哉开始全面地探讨“心”“自然”“我”“世界”之间的关系。
在此特别需要对“我”进行一些澄清。从对《战时笔记》和《逻辑哲学论》的频繁引用中可以推知,这里的讨论应当是在前期维特根斯坦的框架下展开的。而在前期维特根斯坦那里,“我”这个词有两种用法:其一是指日常理解中的那个身心同一体,它只是世界之中众多物件中的一个,我们可以称之为“经验主体”;其二则是指他所谓的“形而上主体”——“发现世界”的主体(参见《逻辑哲学论》5.631:“如果我写一本名为‘我所发现的世界的样子’的书……”;值得注意的是,维特根斯坦强调形而上主体并不是(作为一种简单实体的/先验的)认识/表象主体。),它不属于世界,而是世界的一个界限,进而与世界同一。按照我的理解,直哉(以及作者)也区分开了这两种用法:他用“身体”来指代(可以理解为)“经验主体”,而用“我”来指代“形而上主体”。
我们可以用如下的图示来展示直哉的形而上学图景:

【直哉】「私というものは、この身体として、世界の一部でしか無い」
「所谓的“我”,作为这具身体来说,不过是世界的一个部分而已」
【注释】这里是在引用维特根斯坦的《战时笔记》:“人的身体,特别是我的身体,是其它的世界部分——动物、植物、石头等等,等等——之中的一个世界部分。”
【直哉】「この言葉は間違っていない」
「这句话没有错」
【直哉】「だけど、それと同じ様に、世界だって、身体を通した一部でしかない」
「然而,同样的,即使是世界,也不过是让身体通过的一个部分而已」
【直哉】「ただそれは、両極に分かれた注意でしかない」
「只是,这不过是个两极分立的劝告而已」
【注释】“劝告”是指上面所引的《战时笔记》中的段落实际上是维特根斯坦对我们的一个劝告。紧接着那个段落,维特根斯坦写道:“如果一个人认识到了这点,那么他也就不会想到要在世界中给予他的身体或人的身体以一个优越的地位。”
【直哉】「私の限界は、世界の限界である」
「我的界限,是世界的界限」
【直哉】「こう言ってみたとする」
「假使我试着这么说」
【直哉】「たしかにそれは正しい言い方であるかもしれないが、たぶん、それだけじゃダメなんだと思う」
「也许这确实是正确的说法,但我觉得,大概,仅仅这样是不行的」
【直哉】「まるで、それでは、世界か、私か、そのいずれかが先に存在している。もしくは、同時に存在しているかの様に聞こえる」
「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世界”和“我”,这两者中有哪一个先于另一个而存在,或是同时存在」
【直哉】「私の言語の限界は、私の世界の限界である」
「我的语言的界限,是我的世界的界限」
【注释】这里是在引用《逻辑哲学论》的命题5.6:“我的语言的诸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诸界限”。这个结论可以进一步诠释为:我能够用我所理解的唯一的语言描述的所有东西的总和,界定了我所看到的世界的范围或边界。
【直哉】「こう言った時もまったく同じだ」
「这么说的时候也完全相同」
【注释】这里直哉想说的是:我们不应止步于“我的语言的界限是我的世界的界限”这个命题,好像“世界”和“我”是两个东西;相反,我们应当将这个命题再往前推一步,到达前期维特根斯坦意义上的“唯我论”——我就是世界或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与世界同一。参见《逻辑哲学论》命题5.62:“世界是我的世界,这点显示自身于如下事实之中:这个语言(我所理解的那个唯一的语言)的诸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诸界限。”(至于对5.62的论证,请参看5.631和5.632)
【直哉】「産まれたばかりの猫は、自然を見て、あらゆるものを心の中で発見する。
そして、発見するから、自然の中にそれは存在する」
「刚生下来的猫,通过观察自然,在心灵之中发现了所有的东西。
然后,因为这一发现,它们得以在自然之中存在」
【注释】以上的两个陈述都是直哉所认可的,它们是我们理解直哉本人的美学观点的重要依据。
【直哉】「それと同じだ。我々の世界はとても流動的だ」
「同样的,我们的世界极具流动性」
【直哉】「見る事、そして発見する事、そして存在する事、そのすべてはまるで循環する様に生成される」
「看见,发现,存在,这一切生生不息,好似在循环一般」
【直哉】「世界の限界で私は循環し、また私の限界で世界も循環する」
「我在世界的界限中循环,而世界也在我的界限中循环」
【注释】以上对“循环”“流动”的强调,特别地是在反对柏拉图式的永恒、不变的理念,进而反对禀的美学。
【直哉】「私と自然はつねに円環の中にある」
「我与自然始终处在圆环之中」
【直哉】「心と自然はつねに円環の関係にあるんだよ」
「心与自然始终处在圆环的关系中啊」
【直哉】「だから、それは二つの別々なものではない」
「所以,它们不是两种分别开来的东西」
【直哉】「同じものなんだ」
「而是相同的东西」
【注释】在我的解释之下,这里直哉所做的实际上是由心物交互(即“弱的理解”)得出了更强的心物一元论(即“强的理解”)的形而上学主张。我们可以利用哲学史上的资源(例如对交互二元论的批评)为直哉补全这一论证过程。
【直哉】「それは当たり前で、俺達が日々見ている見慣れた風景というのは、いつでも過去と現在と未来を含んでいる」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每天看着的司空见惯的风景,总是包含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直哉】「それは時間的に推移するあらゆる事象……過程の集まり……」
「那是随时间而推移的一切事象……过程的集合……」
【注释】“事象”即“事实与现象(事実と現象)”,这里是泛泛地说构成世界的基本事体。在03_picapica_09中,真琴也使用过“构成我的世界的一切事象(私の世界を構成するありとあらゆる事象)”的说法。
【直哉】「そんなものが静的なわけないんだよ。世界は動的だ」
「那种东西不可能是静态的啊。世界是动态的」
【直哉】「切り取った瞬間は世界じゃない」
「剪下的瞬间并不是世界」
【直哉】「だから、俺達は普通に歩く事が出来る」
「所以,我们才能够正常地走路」
【直哉】「話す事が出来る」
「能够说话」
【直哉】「絵を描こうと思える」
「能够想要画画」
【直哉】「キャンバスの前に立つ。そして筆を持ち、絵の具を溶かし、そして、動的な世界から、瞬間を切り取る事が出来る」
「能够站在画布前,拿起画笔,调好颜料,然后从动态的世界中剪下瞬间」
【直哉】「それは、猫が横を発見した様に、俺達も、いろいろ発見するからなんだ。あらゆる自然の中に、与える物、提供する物、を発見する」
「这是因为,就像猫发现“横”一样,我们也会发现各种各样的东西——发现所有在自然之中,给予我们、提供给我们的东西」
【直哉】「それはもちろん、良いものだけじゃない。横に転がった棒なんて、ぶつかったら痛いしな」
「当然,不光只有好的东西。横着放的棒子,撞到的话可是很疼的呢」
【直哉】「けど、そういう性質を世界と私の中で発見してゆく」
「不过,那样的性质也会在世界和我之中得到发现」
【直哉】「そして、世界と私は循環するんだ」
「并且,世界和我是循环的」
【直哉】「自然と心は別々じゃない。等しく私を構成する要素だ」
「自然与心灵并不是分别开来的。它们是同等地构成我的要素」
【注释】以上这一段是直哉对自己的形而上学图景的总结。其中,“在世界和我之中”“构成我”这些表述(这些句子中的“我”都应理解为形而上主体),充分体现了直哉对前期维特根斯坦式唯我论的接受。
【禀】「なるほど、草薙くんは、美もまた、世界の限界、私の限界と同じ様に、循環し、流動すると言いたいのですね」
「原来如此,草薙君是想说,“美”也和世界的界限、我的界限一样,是循环、流动的呢」
【直哉】「まぁ、そういう事だな」
「嘛,就是这么回事呢」
后期维特根斯坦……写下的众多的作品对于读者来说无疑也构成了一片巨大的丛林,更准确地说,一片茂密的、生机勃勃的热带雨林。我所要做的就是带领读者成功地穿越这片或者根本就无路可走,或者是布满了歧途的热带雨林。……我要提醒读者注意的是:我绝不认为我所开辟出的穿越之路是最好的,更不声称它是唯一的。我所希望的是:某些读者在阅读了我的解读之后能够找到他们认为更好的穿越维特根斯坦哲学丛林之路。
——韩林合《穿越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丛林》,《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解读》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