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明朝》番外·铁匠的故事（下）
巴托看着芸媚丽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惆怅的神色，大概知道她想起什么了。
当初他带着奥卡住在这家酒馆大概一年半多的时间，直到奥卡三岁左右的时候，巴托发觉奥卡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抱有私心，又或许是因为不想连累芸，他带着奥卡不告而别，定居在隶属伊尔分镇范围内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内。
就这样，他在那个村庄内颓唐了几年。有时，他把奥卡塞给村长后，就隔三差五刻意跑来这家酒馆买醉。除了逃避痛苦的煎熬之外，更多的，是不愿面对奥卡那张明明是不同物种，却和他过世的烈儿如此相像的脸吧。
他痛恨人类，更痛恨那个无能的自己。
“这些年来，我时刻沉溺于用酒水麻痹情绪，寻找不同的伴侣，试图用生理欲望来缓解痛苦。”巴托想要再次猛灌一口酒，发现他的杯子已经空了，便让酒保给他来一杯热茶。
他不在乎对象是谁，是雄兽还是雌兽。反正只要能让他身体放松就行。钱？没问题，他给得起。
“也不全是。”芸笑了一声，她成熟的嗓音极具着诱惑力，比娇艳欲滴的罂粟花还要令兽上瘾。
“若说十几年前，你或许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嫖客，喝醉之后便没有任何道德，任何底线。但从八年前开始，你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基本不去找外面那些搔首弄姿的妓女，或者是来酒吧拉客的雄兽。”
“是你那徒弟改变了你吧？”芸肯定地说，“说起来，我倒是挺想他的。毕竟也当过一段时间他的‘母亲’。”她挺了一下饱满的胸脯，白色的绒毛埋不住锁骨的娇艳，反倒令其更加性感。
酒馆的气氛更加灼热了。
这朵带刺的白玫瑰似乎不吝啬于在外兽面前展露她火爆的身材。
“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巴托思索了一下。八年前吗？说起来，那恰好是奥卡那小子突然就开始不痴傻的那一年。
自从奥卡的神志清晰之后，除却相貌，他的性格更像是自己已经离去的儿子了。特别是那股丝毫不放弃的执拗的劲头儿，和他的烈儿简直一模一样！
他无法再说服自己了。
他不能再喝醉酒了。
他怕像几年前那个夜晚，再次差点儿伤到奥卡。
他隔三差五灌出来的宿醉，不过是为了避免看到奥卡那张令他触景生情的脸罢了。
巴托一口饮尽杯中的热茶。
下一秒，他的脸色忽然剧烈扭曲起来，左眼那道疤痕仿佛一条凶残的蜈蚣趴在他的眼睛上扭动着、抓挠着。
“被烫到了？”芸问。
巴托粗犷的脸仿佛扭成一团，缓缓点头。
芸忽然噗嗤一笑。
巴托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后，对酒保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你倒的是什么茶！”
酒保吓了一跳。他歉意地说：“抱歉啊爷，我听他们讲话听得太入神了，忘记您的舌头不耐烫了。”
顺着酒保微微颤栗的手指头，巴托把目光定向三号酒桌——距离吧台大概三个桌子的身位。
那酒桌上坐着四个兽人。
最凶神恶煞的是一头和他一样的老虎，不过毛发是黑色的，手背的毛发很是凌乱。
另外三个兽人除了丑之外，就没什么辨识度了。如果单仅以貌取兽的话，应该是某些不入流的小混混之类的。
那三个兽人中，比较有话语权的一位，长相除了该有的丑一应俱全之外，比其余两个多了几分粗豪，只是声音与他的长相天壤之别，带着些许雌兽的尖细。
他们刚才也被巴托这声咆哮声给吓了一跳。
巴托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后淡然收回目光。
然而不到一秒后，他开始聚精会神竖起耳朵，因为那桌子兽人的谈话触及到一些令他敏感的词——
“克劳德老兄，你说你也和狮子有仇？”尖细声音雄兽问。
黑色老虎浑身黑紫色的毛发炸立起来，他的情绪有了一丝失态：“准确来说，是和一头小狮子有仇！那只狮子，披着的那张看上去明明老实巴交的脸下，涂满了数不清的坏墨水颜料！”他狞笑一声，“那小子坏了我整整两次关键行动！要是被我抓……”
巴托提起空酒杯起身。
芸芦苇杆一般纤细的胳膊拉住他罗马柱群般粗壮的胳膊。
巴托低头，瞥了她一眼。
芸朝他轻微摇了下脑袋。
待巴托点头后，芸放开他的胳膊。
……
“介意蹭杯酒吗？”巴托问。他自顾自坐在他们的桌子旁。
“你……”混混头领尖细的声音响起。
“当然不介意。”克劳德制止他的举动，一改狰狞，热情地为巴托斟满一大杯啤酒。
就算是巴托不来，克劳德也会反过去找巴托。这头白虎强劲的吼声令他升起了一丝招揽之心。
“老哥，怎么称呼？”克劳德笑了一声。
“打铁的，老哥不敢当，叫我巴托就行。”巴托豪酌一口，淡然地询问，“怎么？你们也讨厌狮子？”
“恨之入骨。”混混头儿怒不可遏。
“那么我们可能就有共同话题了。”巴托缓缓放下酒杯。
克劳德示意混混头儿继续。
或许是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吧。混混头领并没有戒备突然出现的巴托，他继续刚才的话题，用急促的语气道出他的恩怨情仇——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我们兄弟三兽正恪尽职守掰弄我们的老本行——收取那条路上行兽的保护费。
“好家伙，收了大概在第三个的时候，钻出来一头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小狮子。
“那小狮子还想强出风头？
“他居然连风头都不会出？
“好不好笑？
“他脑子绝对有问题，我们一眼就瞧出来了。因此我们准备戏耍戏耍他。
“我们哄骗他拿起了刀，他接过刀。
“我们哄骗他捅向那吓得面无兽色的妇女，他提起刀。
“我们哄骗他捅下去！他扔掉了刀，狠狠咬了我一口！
“妈的，当时痛死我了！
“然后，那老妇跑了。没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继续勒索。倒是这个突然蹦出的痴傻小子，提起了我们的兴趣……”混混头儿连同他丑陋的两个同伙淫笑一声。
“我们撕碎了他的衣服，他连反抗都不会。更有趣了！”他们笑得更大声、更放肆。
“可……”他们的笑声消失了，啐了一下，“没想到，那小狮子刚开始看上去痴痴傻傻的，任我们摆布。就在我们快要得手的时候……竟然……他身上竟然燃烧金色的火焰！如果……如果不是那小子烧伤我的……”他的眼神夹杂着深沉的恐惧与怨恨，他的气息开始不稳，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身前的酒水撒了一桌。
八年前，痴傻，小狮子……巴托虎掌紧握，身前的酒水也撒了一桌。
淡黄色的液体伴随着剧烈的泡沫，残暴地吞没另一边的酒渍。
“那这位黑虎兄弟，你和‘小狮子’又有什么矛盾？”巴托笑着问道。他的笑容没有任何温度。
克劳德倚在椅子上，冷漠地注视巴托好一会儿。
尽管他如今如此落魄，尽管他想要招揽这头魁梧的中年白虎当他手下，可并不代表他不戒备巴托的过分好奇。
明眼兽都能看得出这头白虎和这家酒馆的老板娘的关系暧昧不清。
“巴托老兄，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克劳德答非所问，对巴托发出邀请。
“来钱快吗？”巴托喘着粗气，问。他表现出一副对钱兴趣极大的模样。
“日进金斗。”克劳德笑得更厉害了。
“正好想转行。”巴托扭了一下手腕，上面脏兮兮的白色毛发旁秃了一片，全是打铁留下的痕迹，“打了这么多年铁，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那小子外出打拼了，我笃定他会在外面碰壁然后灰溜溜回来，这给他娶老婆生儿子的也是一大笔钱。如果你有来钱快的活儿，不论是啥，算我一个。”
巴托的言语很明显了，他同意克劳德的邀请。
“前提是你的团队中没有狮子。”他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
“那绝对没有。”克劳德冷笑一声，“本来该风光无限的我如今这般落魄，就是拜一头叫做奥卡的小狮子所赐！比起屡次破坏我行动的可恨的黎川以及他的佣兵团，我更厌恶那只头顶一抹银白色鬃毛的小狮子！等我东山再起，我就把他囚禁起来……”
克劳德紧攥他的拳头，他头顶的黑色纹路扭曲而狰狞。
奥卡！是他那混小子！
巴托的呼吸倏忽急促起来。他看向克劳德以及那几个混混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的杀意。
“嘿，说不定我们和克劳德老哥厌恶的那只狮子是同一只呢。”其中一个丑陋的混混打趣道。
“不说了，干！”克劳德举起酒杯，和巴托以及混混们碰杯后，低头神秘兮兮低声道，“伊尔主城有一位极其招摇的土财主，他在三分钟前刚离开这家酒馆，有想法没？”
巴托收起虎眸深处那抹难以觉察的鄙夷与厌弃。
“随时都行！”巴托把虎掌按在腰间那柄小铁锤上。
……
难得晴朗的夜，这样万里无云的夜空这伊尔主城可不常见。
一黑一白两头老虎行走在街道上，引起过路行兽好一阵注目。
不是兄弟就是基友——这是行兽对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
行走一段距离，到了基本不见行兽的街道后，克劳德一伙儿很快就把那土财主给绑起来了。
克劳德警惕地瞥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巴托。
刚才他展露的身手不像是普通的铁匠。
但喜悦冲散了克劳德心底的疑虑，他盯着惊恐万状的土财主，脑海中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利用他即将复出的第一桶金了。
“奇怪，怎么打雷了？”混混头领忽然疑惑不解地说，“这天不像会下雨啊。”
“会不会下雨我不知道，但你们大概率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巴托淡然开口。他魁梧的身躯环绕着金色的电流，身上的黑色虎纹化为金色的锯齿状纹路。
“你在说什……你拥有兽能？啊！”
混混头领话还没有说完，他们三个瞬间就被吞没在那狂暴的金色雷电中。
“你们八年前是用哪只手碰那只小狮子的？左手？还是右手？”
巴托怒不可遏地咆哮，他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歇斯底里惨叫着的混混。
此刻，他就是那头发狂的猛虎，几乎丧失理智地残忍撕扯着他的猎物。
几个呼吸后，那几个混混如同几节焦炭，几乎没了生息。
克劳德被眼前这一出搞得惊疑不定，他迅速后退，身上的纹路亮起黑紫色的光芒，戒备地盯着毫无征兆发狂的巴托。
“这种金色雷电……”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倒是忘了，你也在觊觎着我家那混小子。”巴托把脑袋转过去，他脸色那道伤疤比恶鬼撕开的口子还要可怖。
“你认识奥卡那小子！”克劳德反应过来。
“奔雷·修罗！”
巴托厉声一吼，他的虎啸响彻云霄。
金色的雷霆电宇从天而降，眨眼间击溃那黑色的光芒。
……
芸顺着天空那显眼的金色雷电找到此处。
除了吓得呆若木鸡的土财主外，还有几个浑身上下布满如同鱼鳞一样密集的抓痕的焦炭般的兽人；然后就是一头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黑色老虎，这头老虎的左眼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巴托魁梧的身体如同一堵高墙。他身上的金色雷电消失了，钢筋般的虎尾轻扫着，粗糙的手掌摸索着一串虎牙项链，面无表情地注视地面上的兽人，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不……不亏是……被……被誉为曾经的八……八星级强者。”克劳德有气无力地仰视着巴托。只有他知道眼前这头白虎背后那根看似轻摇的尾巴到底有多么强劲！
他在这家伙面前，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了。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奥卡那小子，怎么净认识这种大兽物！
芸轻轻扯了一下巴托的衣角。
巴托看向她。
“别被杀戮支配了理智。”芸轻柔地说。
巴托上前下蹲，他高大的影子瞬间压住克劳德。
“在跟随奥斯托那家伙之前，老子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监狱长。那里的兽可是管我叫虎面修罗！”巴托冷笑一声，“除了一只雌兽用身体和我做过一场交易让她逃离那座监狱外，几乎没有任何罪犯能逃离我的虎爪！你叫克劳德对吧？我现在就把你搞进那座监狱。好好享受你的萨尔监狱生活吧，顺便代我向里面那些罪犯问好！”
克劳德可以送进监狱折磨，但是那三个小混混……巴托想起奥卡八年前那衣衫褴褛的可怜模样，硕大的脑袋顿时被滔天的怒火吞没！
“有些血腥，你最好别看。”巴托对芸说。他扬起虎爪，走向那几个面露绝望的焦炭，哦不，混混旁边。
……
土财主的身体还如同筛糠一样抖着，他现在总算是知道这个老板娘的巴尔酒馆为何没兽捣乱了。
亏他之前还对这身材火爆的老板娘有所肖想，所幸没有表现出来。
“请问您是……”土财主敬畏地望向那头白虎，他的爪子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液。
芸擦掉巴托虎爪上的血液。
巴托瞥了土财主一眼，想了一下后，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他。
“一个……护犊子的铁匠罢了。”
————
（图源网，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