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享未来

2049

　　Z星，早6点23分，劳尔看向身边熟睡的妻子，睡梦中的她，白皙的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均匀的起伏。来自地球的淡黄色羊绒毯子盖在她的小腹上，过不了几周他就能听到里面胎儿的律动，那是他妻子在深情拥吻下向他的保证。

　　6点25分，这个星球初升恒星的光芒已从窗帘的缝隙中悄悄溜进屋内，爬上劳尔的床笫，在妻子的腰身出留下一道光路，随着窗帘细微的抖动，那光路就像一扇虚掩着的门，召唤着劳尔。

　　劳尔缓缓起身，掀开身上的毯子，光着脚踩到地板上，双指勾起地上的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扣上露出缝隙的窗帘。而后又轻声打开房门，来到客厅，嗅一口桌上的水仙花，而后放下上早已写好的纸条。今天是极为重要的一天，他要见一个素未谋面的老熟人。

　　劳尔坐上预定好的汽车，来到一处废弃的施工大楼，此时已经是7点43分，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暴露在恒星的光芒之下。劳尔下车前披上防光斗篷，以免受强光对皮肤的伤害，而后快步冲向大楼底下的阴影处，脱下斗篷，看向远处刚刚开始运转的城市，脚前的石块在强光的照射下，白的吓人。阴影会随着恒星的运动向后推移，很快，劳尔脚下的石块也将暴露在强光之下。

　　“你迟到了。”劳尔身后的阴影处传来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

　　劳尔回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黑暗中一个身材中等的男性身影。

　　“8点见面，难道是我的表错了吗？”劳尔打开手机，封面是妻子甜美的笑容，头顶是一串数字，显示7点47分。

　　“只要是等待就是在浪费时间，只要是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生命，你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114514号。”男人走出从黑暗中走出，他的身高身材都与劳尔相仿，只是眼睛没有劳尔那种享受生活甜蜜浸润的慵懒眼神，而是锋利，惊醒的。

　　“我的名字叫劳尔，不是114514号。”劳尔咽了一口唾沫，郑重的说道。对于那串数字他是相当抵触的。

　　“24601，我从不改名，他是你我的命运，不要逃避他。”男人面带微笑，逐步靠近劳尔。

　　对于男人的靠近，劳尔不想表现出畏缩，但又不想表现出迎合，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这也使得他好像吓傻了一样。实际上劳尔身体的应激反应确实随着男人的步伐逐渐增强，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那段不愿记起的往事，那是他绝对不愿面对的事实。

　　“对于你我这样珍视时间的人来说，过多的废话和寒暄还是免了吧，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劳尔此时的眼神也犀利了起来。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马上就到我了。”男人笑着说道，那是一种淡然的笑，而正是那种淡然让劳尔愈发的恐惧。

　　“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吧。”男人接着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忘记也是合理的，毕竟你那么靠后，而我那么靠前，命运真是不公啊。”

　　“如果你是来叙旧或是来抱怨所谓命运的不公，我劝你还是请回吧，按照你的排名，现在应该还有许多年可以享受的时光。当然，如果你想放弃你那宝贵的生命，我可以帮你一马。”说着，劳尔的右手已经移到腰间，扣开了手枪的枪套。

　　“11年前，哦不，是11年零7个月，23天，14小时57分43秒，44秒，45秒。46秒。”男人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而劳尔已经不耐烦的掏出手枪拉响了保险栓。

　　“放轻松伙计，我没多少时间了，不差这一会儿，如果你肯让我多活几个小时，你就可以再次观赏一次11年前的那场猎杀表演。当然作为代价，你可能就要被迫听一个临终之人的絮絮叨叨了，不过我可以保证，我要说的事对你一定很有帮助。”男人毫无惧色的伸手摸向劳尔的枪管，慢慢将它放下，再此期间一直用他那炙热的眼神直视着劳尔。最终劳尔放下了手枪，重新放回了枪套中。

　　“随我来吧，舞台要搭在一个风景良好的地方。”男人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邀请劳尔一起上楼。

　　“11年前我们被作为复制人创造出来，那是最新的技术，除了公司没人能追查到我们。还记得我们的出生地吗，没有母亲温暖的凝视，没有襁褓，没有护士，没有依靠，我们是站着从羊水中出生的，生来就是成年人，还有一串虚假的童年记忆。那是一个能容纳100万人的巨型仓库，我们一列列站着，茫然看向赤身裸体的彼此，聆听到的第一句话不是母亲的呼唤，也不是上帝的福音，而是冰冷的命令。”

　　男人回身看向台阶下的劳尔，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愤怒。

　　“你一定记得，我们复制人天生就比人类强，这既是天赋也是诅咒。”随后男人换了一种严厉的腔调说了起来。那腔调劳尔永远不会忘记，是比虚假记忆更为真实的东西。

       “你们作为沃特公司的新一代复制人，可以通过现有的一切复制人检测系统。沃特公司作为你们的母亲和父亲，既然赐予了你们生命，自然也有收回他们的权利。你们每个人都有编号，悬挂在你们的右臂上，这个数字是你们的死亡顺序，没错，你们自出生起就参加到了一场猎杀游戏。我们的会员会按照顺序一一对你们进行猎杀，但绝不会越过你们前面的数字对你们进行猎杀。记住你们是复制人，即便能在现实社会伪装成正常的人类，但面对我们的，你们享受不到任何人类法律的保护。我们给予你们每个人一笔100万元的存款，它足够你逃到任何你想去星球并安定下来，当然你们也可以一直逃，躲避我们，不过无所谓，死亡总会追上你。好了，倒计时结束后游戏开始，现在开始逃吧，10,9,8，7,6,5,4,3,2,1，0。”

　　劳尔此时已经和那人来到了二楼，炙热的光芒已经开始逐渐侵蚀这栋破楼中的黑暗。那段往事，劳尔清晰记得。一开始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前面的人群突然开始躁动，周围的人便开始跑了起来。尽管大家慌张，但就像预先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每个人都有条不紊的乘坐生产线上的电梯来到仓库外，拿到自己属于自己的一套衣服，随后搭上工厂的货车，就这样劳尔随货车来到了c星的机场，再此期间劳尔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面对星球选择的时候，劳尔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属于了自己。去z星，那是我生长的地方，当然劳尔知道这是复制人记忆的假象。和他一起去z星的复制人还有很多，排名有先有后，在飞船上他们聊了许多，最终一行人得出一个结论，5万名以后的人几乎可以正常过完人类的一生，而不必承受被追杀的痛苦，越靠前的人想要活的长，就只能寄托在前人和自己的逃亡技术上。假设每个人都有极强的求生意志，在不同星系中来回穿梭猎杀一个人花费的时间至少一个星期，就算技术发展后一天杀一人，100年也只能杀36500人。所以飞船上的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后5万人的生命是沃特公司的恩赐，他们让我们复制人享有人类的一生，而杀戮的游戏则时刻提醒我们，如今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于是一行人纷纷相拥，感激着沃特公司的恩赐，并决心以人类的方式用心过完一生。随后每个人开始给自己起名字，不是记忆中的名字，而是一个新的身份。有人想到了圣经中人物的名字，有人想到了汉字，排列组合成了自己的名字，而劳尔，在飞船的电子书库中随机找到了一本书，并将主人公的名字变换几个音符化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飞船上的人许诺要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并且自此之后，即便在一个星球也永不再见，每个人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往事历历在目，面对眼前的同类劳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6万多名应该不至于10年后就死吧。

　　男人看出了劳尔眼中的疑惑，继续示意劳尔向上走去，他接着说道：“我一直在思考，那个序列为1的复制人听到这一切后的反应是什么，2号呢，3号呢，他们从出生开始，甚至没有感知到生命的存在就死去，而100号以后的人呢，那些伪造的记忆应该够他们在脑内回放一圈了，之后他们也难逃被杀戮的命运，看着自己的同胞在面前倒下，赤身裸体的他想到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细想，作为6万多名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直到有一天，11245号死在我面前，还有11246,247,248，一直到11421，那是一场屠杀，他们和猎人搏斗，用血肉之躯和他们对抗，用远落后与他们的武器游击，那是无用的挣扎。看着眼前的同胞一个个倒下，31421抓着我的手说道，别放弃，去反抗，只要能杀他们一个人，我们就不算白死。”

　　劳尔和男人已经来到了五楼，楼间的风带着楼外强光的辐射刮擦这劳尔的脊背。

　　“他们团结起来了，他们不再逃亡，他们找到了生命的意义，那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选择，杀死猎手！”

　　男人看向劳尔，那锐利的目光让劳尔不敢直视。

　　男人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一刻我知道了，苟且偷生安于享乐，并不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我加入了他们，团结了更多的人，我们的分了小组，把序列差距大的分在一起，这样当低序列的人被猎杀的时候，高序列的人就可以反击，因为规则的原因，他们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我们真的成功过一次，用小型核弹和一个猎人同归于尽了。我们还可以团结起来更多人，杀他们一个还不够，哈哈，你不知道当时他们溃逃的有多迅速。”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七楼，整个z星的城市尽在他们脚下，可是劳尔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去欣赏近在眼前的美景，他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不要站在高处，你受不了光的考验。”这是z星人人都懂的一句话。

　　“我的时间快要到了，劳尔，你是这个星球上序列最后的一个，去找到这个星球上其他的同胞，再去其他星球团结更多人，这是我临终的赠言，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面带微笑的望着劳尔，男人眼中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锐气，反而转变为了一种奇异的温柔，那眼神像是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劳尔的灵魂。他缓缓开口说道：“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 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烁，所有这些时刻 终将流逝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最后那段话劳尔没有听见，一阵飞船的轰鸣声降临到了二人的头顶，强烈的震动使得整个楼体开始剧烈的抖动，无数碎石从上方落下。终于巨大的飞船出现在二人面前，把照射到屋内的阳光遮了个严实，短暂的黑暗吞没了楼内的二人，接着是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劳尔忍不住用胳膊挡住眼睛，在缝隙中看见男人化作一个完全由黑暗构造成的人影，在强光下甚至没有影子。然而不到片刻，这影子就如同一块绵软的绸缎摊在这白光铺成的地毯上。随后有两个黑影从强光中走出，其中一个对着劳尔说道：“我们这是在处理公务，如果使您受到任何精神创伤，请联系我们沃特公司总部，行动编号cc24601，请问有任何疑问吗？我们已经将详细情况发到您的手机上了，到时候您可以查看。”

　　劳尔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那与众不同的复制人眼睛已经适应了强光，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二人。很快他们就在这强光下，携带着24601的尸首登上了飞船。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和房屋激烈的抖动，强光消失了。11年来那让劳尔避之不及的恒星之光重新普照在劳尔身前。

        在劳尔脚前，是光与暗的分界线。

　　自己的心跳，劳尔头一次听到，那种从体内沿着器官咚咚的响声。接着左腿边传来一阵震动，是手机的响声。打开手机，妻子脸部被一条来自沃特公司的消息所遮蔽，信息的上方，显示这一串数字11点45分，11点46分。

　　6个月后，q星一座废弃大厦，这里聚集了来自各个星球的复制人逃亡者，他们之中最靠后的序列甚至来到了520102。

　　“大家听我说。”劳尔站在废弃的讲台上拿着扩音器说道：“最新的情报显示我们的同胞已经死到了第24031位，证明了我们策略的有效性。也就是说，沃特公司同意了我们请求，认可了我们的策略，现在只要是在场参与反抗复制人会被囚禁，直到轮到他死的那一天，这也使得游戏重新回到正轨，帮助人类免受必要的伤害，可以尽情享受安全，刺激的狩猎，当然，我新提出的建议，通过让机器人远程狩猎，以及配合我所在公司新研制的vr设备，实现超远距离信息同步。即便在太空也能做到和地面零延长，体验身临其境的狩猎快感。现在序列的降低速度又回到了正轨，这当然离不开大家的帮助，希望我们再接再励，守护我们的幸福生活！”

　　话闭，台下响起了浪潮一般的掌声，劳尔借着演讲台的掩护，偷偷划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他刚出生的孩子，而孩子的头上没有时间的显示。现在还是深夜，劳尔想着小家伙睡觉的样子甜甜的笑了，这个星球上，太阳升起的时间会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