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读书吐槽笔记二(4)中(乔峰的语言艺术)
白世镜虽有张良计,但乔峰不是没有过墙梯,白世镜要杀四大长老立威,四大长老于他来说本就是可以牺牲的棋子,所以无论杀了四人还是反叛成功,掌握主动的都是他,不会进退失据。白还说了:“ 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个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这句话,摆明车马要让丐帮军心不稳。乔峰则想得更深一层,他看出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如果不立刻整饬,就算诛除四大长老,人心所向也不是自己。所以他没有被白世镜牵着鼻子走,决定做出一波市恩操作。
直肠汉子吴长风第一个准备自戕,却被乔峰阻止,吴长风以为乔峰要剥夺他的名誉权,把他开除帮籍,不免有些惶恐。而乔峰却不理他,反说了这一番话:“ 乔峰不答,走到执法刀前,说道:“十五年之前,契丹国胡骑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三日不食、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自己也累得口吐鲜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虽然大家不如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罪。” ”白世镜自然不准,以帮规制止了乔峰的求情。
之后宋长老显示武功,一举手即崩断牛筋,令旁人瞠目结舌。作为四大长老中最资深的一位,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应是忠心汪剑通的,但乔峰毕竟是个小字辈,平时对老干bu的关心照顾不一定够,三节两寿的月饼元宵也不一定齐,所以宋长老会被说动,抱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决心参与倒乔。但此时乔峰脑子非常清晰,不去理吴长风,先来做宋长老的思想工作,给足了他好尊卑的面子。
宋长老双手一脱束缚,伸手便去抓放在面前的法刀,用以自行了断。不料一股柔和的内劲逼将过来,阻住了他的身形,使他无法上前,手指和法刀相距尺许,便是抓之不到,正是乔峰不令他上前取刀。宋长老惨然变色,叫道:“帮主,你……”乔峰一伸手,将左首第一柄法刀拔了下来。宋长老道:“罢了,罢了,我起过杀害你的念头,原是罪有应得,你下手罢!”眼前刀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那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之中。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段誉惊道:“大哥,你!”连王玉燕这局外之人,也是为这变故吓得花容变色声,脱口叫了声:“乔帮主,你不要……”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一条如此说:‘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欲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乔峰道:“只要不坏了祖宗遗法,那就好了。”
乔峰从宋长老开始,试图以自己的血重铸丐帮的规矩,用流血来抗拒白世镜口中的“祖宗遗法”能做成这件事,智仁勇缺一不可,这一段虽然看起来惨烈,连王语嫣都叫出声来,她可能不是有多心疼乔峰,而是以武学的角度担忧乔峰这个武学巅峰者的活样本受到损伤。乔峰这一段有《三国演义》中庞统的风格,早先对丐帮事务的处理态度是任其发展,到了关键时刻快刀斩乱麻,完全可以应付,他足可胜任这丐帮头头,但要是带领一些有文化的兄弟,苦肉计就力有未逮了。
第二位受到乔峰以身代法的待遇的是半师半友的奚长老,这位的变节乔峰一定是在反思的,他和吴长风理论上应该是铁杆乔派,但此时却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宋长老的功劳是汇报紧急军情,奚长老则是替前任帮主代死,以示自己不忘旧事:
他转过身来,对著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的五大高手设伏擒获,囚于黑凰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奚长老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说著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间的牛筋,跟著回手一刀,又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三联版加了一句对汪帮主的外貌描写:“ 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老与之有三分相似。 ”乔峰当众宣扬奚长老的功绩之前,先提了他对自己的私德。当然,乔峰的开蒙师傅是玄苦大师,高端武功学自汪剑通,奚长老就算指点了他的武功,也是锦上添花而已。但乔峰提到了这点,只是表示他念及旧情,在帮功之前先提私德,也是非常高妙的谈话艺术,让一些跟他喝过酒的兄弟们知道乔帮主公私两面可以兼顾。但从话头上来看,明显成年后的乔峰跟奚长老的关系远远没有他做汪帮主小徒弟时密切。
下一个人选,他挑了陈孤雁,首先自然是因为陈孤雁比较资深,但就算陈孤雁资历不如吴长风,写文人觉得想乔峰还是会先选陈孤雁。因为吴长风跟他交情好,而且心思略微单纯,先找陈孤雁吴长风也不会挑理,就算挑理,一顿酒过去也就揭过了。陈孤雁是一定要先宽恕的,首先因为他跟乔峰关系远,宽恕陈孤雁会让全冠清以外的参与密谋的弟子觉得:“老陈他都饶了,自己自然高枕无忧。”搞定陈孤雁是这次乔峰流血赎罪的重中之重。陈孤雁虽然性格阴鸷,但此人还是有骨气的: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向来心地偏狭,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变名出亡,心中老是担心旁人揭他的疮疤,是以和乔峰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这时见乔峰的目光瞧来,大声说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赎命。”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的缚著。原来他的“通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抢在手中。乔峰反掌一拿,“擒龙功”的手法巧妙无比,轻轻巧巧的便将这柄短刀抢了过来,朗声说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结交做事谨慎、处处把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大笑之人,这是各人性格使然,说不上是好是坏。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大家知道我这个脾性,我改也改不来,但若你以为我因此而欲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不喝酒、不吃荤,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第三柄法刀也插入了自己肩头,说道:“刺杀契丹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旁人不知,难道我不知道么?”
旧版中他用擒龙功夺到了刀子,三联版则是随便使用了擒拿法,高级武功用得多了就不值钱了。这段话说得也是相当艺术,先自我批评:“自己粗鲁,不爱结交 做事谨慎、处处把细的朋友 , 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三联版加了一句不肯多说话)、不肯大笑(三联版加了二字大吵)之人。 ”这句话看似自我批评,其实是划清界限,试问丐帮里哪种人最多,是做事谨慎,处处把细的人,还是喜欢喝酒,喜欢大笑的人?很明显是后者,做事把细的人怎么可能成批沦为乞丐。乔峰的话其实是拉拢在座的中下层成员,并不是试图跟陈孤雁修复关系,陈孤雁就是一条养不熟的孤狼,但有作为带病任用,作为可教育好的反面典型的意义。
这句话说得更是明显:“ 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大家知道我这个脾性,我改也改不来,但若你以为我因此而欲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大错而特错了。 ”他在给低袋弟子打鸡血和灌鸡汤的同时,不忘顺便撇清自己的嫌疑,也算是非常有心了。
陈孤雁虽然心里有点庆幸和感动,但总的来说还是看到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勉强说了句: “我陈不平名扬天下,死且不朽。” 三联版改为:“ 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帮主大恩大德。”让他懂事了一点。
但乔峰要的并不是他认怂的一句话而是以下的场面:
须知丐帮一直暗助大宋国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不令敌人注目,引得全力攻打丐帮,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陈不平一向倨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丐帮中的历史比乔峰久,对乔峰平时并不如何谦敬。这情形群丐众所周知,这时见乔峰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心下感动。
聚拢人心才是乔峰的目的。接下来就轮到跟乔峰关系最好的四大长老之末吴长风了,吴长风是个直爽汉子,也是乔峰的酒肉朋友,俩人大概经常共同消耗丐帮的公款。他很可能是乔峰在帮里最信任的人,是乔峰的价值观“爱喝酒的一定不是坏人”中的典型标杆。乔峰把他晾了很久,这时候才过来,也是让他想想:“我乔峰对你一向不薄,就算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对我有什么怀疑,难道你不能先跟我说求证一下吗?反而相信了那些不爱喝酒的家伙,咱们几百上千斤酒处出来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吗?”
乔峰对吴长风的口气也十分亲近,完全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口吻: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四兄,常年你独守鹰愁峡,力抗西夏国强敌,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法得逞。吴四兄,单是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你取出来便可免了自己的罪行。你取出来给大家瞧噍吧!”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个……这个……”乔峰道:“咱们都是自己兄弟,吴四兄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风道:“我那面记功金牌,不瞒帮主说,是……这个……那个……已经不见了。”乔峰奇道:“如何会不见了?”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声道:“那一天我酒瘾大发,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元帅了。”说著手一伸,拿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跟著一刀插入了自己左肩。
乔峰的这种态度表明他会继续跟吴长风处朋友,使用了亲昵的拍肩动作,并且秀了一下领导的幽默感,对不值得笑的事情哈哈大笑。换来了吴长风的一句话,也算是在场被煽动的群丐的心里话:
吴长风是条胸无城府的爽直汉子,说道:“帮主,吴长风这条性命,从此交了给你。”乔峰拍拍他的眉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尽管向人家讨啊,用不著卖金牌。”吴长风笑道:“讨饭容易讨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话了!不给,不给。’”群丐听了,都是轰笑起来。须知讨酒而为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四太长老的罪责,人人身上都是如释重负。
要说乔峰做事是在滴水不漏,还说了说叫花子讨酒的问题,一定程度上释疑了过度运用经费的疑问,其实他自己是去酒楼喝酒的,动辄一顿喝好几斤任谁也不会舍给他。三联版还加了一句:“ 人家说你这个那个,我再也不信了。 ”可见吴长风确实是个没有城府的人,现在还提这个。这也说明此人没见到实证就相信了一位舵主的谣言,出卖了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此时,叛乱者表面上人心尽收,只剩下全冠清要处理了,这位是一定不能饶恕的。大家也都在等着看乔峰会使用什么手段。于情于理,乔峰都不能饶恕全冠清,但此时把他杀了也非良策,未免得到一个杀人灭口之口实。上策是把他放了,然后偷偷捉回来拷问,不知乔峰是怎么想的,但他在质问全冠清没得到结果后,选择把他逐出丐帮。
作为陷害乔峰的始作俑者,全冠清心理素质是过硬的,并且他还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同盟,所以现在尽展硬汉气质,就是不松口:
只见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更有什么话说?”全冠清道:“帮主,我所以反你,是为了大宋国的江山,更为了丐帮百代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不敢现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会相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乔峰满腹疑云,大声说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死都不怕,说话却又有什么顾忌了?”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可怕?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我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大好一个丐帮已落入胡人手中,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沦亡于夷狄。”乔峰道:“大好一个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请你明言。”
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我全冠清贪生怕死,乱嚼舌根。我早已拼著一死,何必死后再落骂名。”白世镜大声道:“帮主,这人诡计多端,信口胡说一顿,只盼你也饶了他的性命。执法弟子,取法刀行刑。”一名执法弟子应道:“是!”迈步上前,取过一柄法刀,走到全冠清身前。乔峰目不转睛的凝视著全冠清的脸色,只见他只有愤愤不平之容,神色间既无奸诈谲狯,亦无畏惧惶恐,心下更是起疑,向那执法弟子道:“将法刀给我。”那执法弟子双手捧刀,躬身呈上。
乔峰接过法刀,说道:“全舵主,你说知道我身世真相,又说此事与本帮安危有关,到底真相如何,却又不敢吐实。”说到这里,将这柄法刀还入包袱之中,包了起来,放入自己怀中,说道:“你煽动叛乱,一死难免,只是今日暂且寄下,待真相大白之后,我再亲自杀你。乔峰并非一味婆婆妈妈,卖好示惠之辈,若是决心杀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吧,解下背上布袋,自今而后,丐帮中没了你这号人物。”
所谓“解下背上布袋”,那便是驱除出帮之意。丐帮弟子,除了初入帮而全无职司者之外,每人背上均有布袋,多则九袋,少则一袋,以布袋多寡而定辈份职位之高下。全冠清听乔峰命他解下背上布袋,眼光中陡然间露出杀气,一转身便抢过了一柄法刀,手腕翻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胸口。须知江湖上帮会中人若是被逐出帮,那实是难以形容的奇耻大辱,较之当场处死,往往是更加令人无法忍受。乔峰冷冷的瞧著他,看他这一刀是否真的戳了下去。
全冠清持法刀那只手极是坚稳,竟不颤抖,他转头向著乔峰,两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时之间,杏子林中更无半点声息。全冠清忽道:“乔峰,你好泰然自若,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乔峰这:“知道什么?”全冠清口唇动了一动,终于并不说话,缓缓的将法刀放还原处,再缓缓将背上的八只布袋,一只只的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段誉明知此人极是阴毒厉害,但见到他自解布袋时这等痛苦的神情,也不禁为他难受。
乔峰说得明白,你的命暂且寄下,我并非老好人,这也给其他兄弟敲响警钟,有一没二,谁再动歪心思,老子的十八掌也不是吃素的。全冠清极其镇定,因为他有后手,到现在的所有演出只是刚刚到了第二幕而已,高chao还在后面,所以他惺惺作态的拖延时间,等着主角的到来。乔峰则不知道这些,他认为大局已定,在做收尾的工作。
就在全冠清拖延走程序的时间时,杏子林外冲来一匹马,一位做了乔装改扮的丐帮弟子送来了紧急军情,旧版中是契丹军情,三联版则改为西夏军情,乔峰正要观看,突然到来的丐帮资深棺材rang子徐长老到了,他阻止乔峰观看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