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
“七海之主盗圣物，乱海像，择日处死。”
“行刑之日，海便无主，潮涨潮落，尽归天命。”
“望以此为戒。”
比起云雾缭绕的天空，惑姬还是更喜欢水。
就像这里，神州七大海域的正中央，最风平浪静，海水最温暖的地方。百里之外呈圆形绵延的暴风雨挡住了人的足迹，但没有压抑住他们的好奇。座座不存在的仙岛自海面隆起，上面仙气四溢景观遍野，其中居住的神灵保佑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她并不讨厌人们的臆想，在她看来，即使不能呼风唤雨，她身下的这一大块珊瑚礁也挺适合仙岛的称谓。
她肆意地伸展着身体，散乱的气泡包裹着每一寸光亮的鳞，也舒缓着大大小小的疲劳。即使胡乱扭动也不会让周围变的电闪雷鸣惊涛骇浪，这是她最喜欢这里的地方。
“有事吗？”惑姬下意识张了张口，气泡顺着龙嘴迅速地冒。
不远处，一只大头水母正费力地开合着伞帽，艰难地在气泡中涌动着，“惑、惑姬大人唔咕噜噜噜噜…”
惑姬微微抬爪，附近的海水蓦然安稳，平静得似乎从未躁动过。水母如释重负般地垂下触手，摇摇晃晃，飘在了海水的律动中。
“七海它…唔，七海大人它，真的被您处死了吗。”
“嗯…你觉得呢？”惑姬摆了摆龙头，轻声问到。
“我觉得不会吧。”水母微微向前窜了窜，语气笃定地说，“毕竟平常惑姬大人都很照顾我们。”
“这和它犯了错又有什么关系呢？偷盗圣物可不是件小事哦。”龙首不似人面，几乎完全没有表情变化，她却依然习惯性地微眯双目，细细打量着面前娇小透明的生物。
“它…它只是觉得好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的！”水母着急地晃动着，吐出的水泡将它缓缓托起，“一定马上就会还回来的！”
“我可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啊，”龙饶有兴致地摆动尾巴，应到，“讲一讲依据吧。”
水母一怔，触手倏忽僵在了那里：“依据？这…依据…”
“没有的话，可就得遵守规矩咯。”龙闭上双眼，在心中轻笑，“惩罚多重都不离奇。”
水母没有回答，只是飘着，最后沉在了粗糙的礁石上。平时的水总是暖和的，又热闹又活泼。今天的水没有寒冷分毫，却静的像没有生气的冰。
“我相信它啊。”她轻声嘟囔，晃住了龙的眼。
惑姬怔住了，恍惚中好像望着一个人影，在哭诉，在渴求，在张扬地表现莫名的情感。就像某天的她，张牙舞爪凶神恶煞，身前人气定神闲不为所动，摆出棋盘运筹帷幄，末了吐出一句“我信你伤不了人”。
莫名其妙的，龙也觉得可笑。
可她蹁跹于尘世，分明看过很多，却从未想过在此见到这样的一次。
“无理，”龙开口，视线专注而认真，“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七海死。”
“诶？这…它是七海之主啊，没了它，海不听话乱动怎么办…还有…”
“不是这些，”惑姬打断了水母，“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想。”
“我…”无理愣在原地，从伞帽中挤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它也不清楚，一条张嘴便能将它吞下的鲨鱼，为何在相知相伴间，涵养了它愿去求情的勇气。
为什么不想呢？也不清楚，明明一开始怕的要死。
“我会伤心，”它这样答道，安稳地浮在惑姬身下的阴影里，好像那条鲨鱼仍在它周围盘旋，将辽阔的海水变成尺寸之地，却又那样令它心旷神怡，“如果七海死了的话。”
惑姬凝神。她分明感受到了视线，从那个圆圆的伞帽里，一如那天的小鲨鱼，眼睛瞪的像个憨憨，却坚定而又单纯。
…
“借？”
“也不是非要那个东西啦…只是，我还是想试试。”
“那么多年，终究没有忘掉吗。”
“您还记得吗？其实也没有多少年吧。那只会被浪潮卷走的幼鲨到现在也只是能够穿过风暴带而已。”
“你试过了？”
“没有，所以想去试试。从那个惊涛骇浪的屏障穿过，再找回当年那个地方。”
“人的记忆很短暂喔，随手推下海的鲨鱼，可不知道他们记住。”
“我记得就够了，那个沙滩，那几棵树，还有那个表情，咧着嘴眯着眼，奇奇怪怪的，可就是让我记得很清楚。”
“是笑哦。”
“笑啊…人这种东西，还蛮不赖的。”
“所以你要来借圣物。”
“差不多吧，您不是说圣物能让妖怪成为妖精吗？又说我有灵气迟早修成妖精什么的…我就想着能不能节约一下时间，反正迟早都要变的。”
“行。”
“要是不可以就算了，我还可以再练…嗯？喔！喔噢噢噢噢…”
“但你要想清楚。只要你还在这块七海汇聚之地，你就仍是七海之主，涛涛波浪海中万物皆对你俯首称臣：若你踏上了陆地，就会面对艰难险阻，尤其，是大部分的险恶人心。即便如此，还要去试试。”
“本身就是赶鸭子上架的七海之主，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受限于天下则与囚笼无异，至少，我有突破的机会…”
“……刚才那句话，你听谁讲的？”
“您啊？那天回来的时候您连原型都没变回来，一整个人扑通就掉下来了，嘴里还念叨着这句话，少有的失态呢…啊,没有没有…”
“是吗…总之，确定了。”
“确定了。”
“即使找不到那个救你的人？”
“嗯。我也想试试，发自真心地发出那样的笑来。”
“我明白了。即刻起，便没有七海之主了。”
“唔…”
“？”
“可以的话，关照一下无理吧。它应该，和别的妖怪合不来，哈哈...唔，笑好麻烦...”
…
是人智啊，七海。
被当初那个救你的孩子点出的人智，成为一份俗称“友谊“的善意，传递到了原本什么都不懂的大头水母身上。
“诶？”无理诧异地望着面前唐突变为人型的惑姬，疑惑地呼出声。
“放心吧，”惑姬微笑地说道，周身的缎带在海水中摇曳，晶莹透亮，”七海不会有事的，这可是秘密，不准四处乱说。”
说完，她抬起头来，望向远方。海中的昏蓝阻隔视线，但她似乎依旧能看见，那个倔强钻进浪潮的鱼影，向前冲刺着。
“都学到不得了的东西了，一个个。”她这样想着，嘴角微扬。
能微笑，确实不错。
天很蓝，沙子被太阳烤的炙热，平日仅有海贝会为纯白添上杂色，现在却大大小小，聚集了各式各样的野兽。
“去、去、去、去！”剧烈的声响带着硝烟味刺进野兽的耳鼻，击中它们的恐惧。一位女子顶着草帽，挥了挥手中的火铳，高声驱赶着贪婪的动物们。兽群四散逃开，露出了它们守着的东西。
那里，正躺着一位女子，双目紧闭神色安详，肌肤在太阳下闪着晶莹的光泽。很美的女子，只是身后牵了条离奇的鲨尾，手中亮着幽幽的光
“嚯！”女子微微低头，抚了抚贴在右脸的膏药，粉色的两根短辫垂在草帽的影子里，淡灰的眸子显出几分惊奇，映着面前突兀的身影，语气里也显出几分讶异。
“真是…挺稀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