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
阿红开着车,驶往小白的家。小白是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直到后来小白出国。她们之间的拜访有时不会会提前打招呼,想来便来,想去就去,无可约束,如此更显得关系亲密。小白搬到市中去了,阿红因此打扮得比平时更精致一点,当然是给别人看的。
单元楼的防盗门没锁,阿红很方便地直接去叩了小白家的门。
“砰,砰,砰”
阿红开始在心里计时。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十二秒过去了
“砰,砰,砰”
阿红又敲了三次门。
可能是她不在家,不打招呼确实是会有这样的坏处。也可能是她正趴在猫眼上窥探,等自己转身时再突然把门打开,好久以前,她总喜欢开一些类似的狡猾的小玩笑。会不会是她去我家找我了?小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我家了。
这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阿红转身正准备离开,门却突然开了。阿红笑着去看门框里的人。小白在家里穿的很随意,只有一件白T恤和一条肥大的五分短裤,露出半个肩膀和两条光滑的小腿。直觉告诉阿红她是真空的状态,这很正常;她的头发乱成一蓬,这很反常。小白很关心自己的头发,即便在家里。
小白半个身子倚在门上,嘴角向上抬起,弯出一个僵硬的笑。
“好久不见。要我把你请进来吗,红?”
阿红回应了一个同样僵硬的笑,然后掠过了门框里的小白。
时间静止了一秒钟
小白不是一个人在家。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个女生在抽烟,烟气散发出一种水果和花草的香。阿红之前没见过她,她也没听小白讲过,还有一个抽烟的女性朋友。是能在她家里抽烟的那种。
“呃,介绍一下,这是阿兰。这是阿红。”
阿红这才注意到阿兰的头发,她的发尾是一段红色,搭在肩膀上,方才碍于生疏,阿红只是草草地瞥了她一眼,还以为那两段红是上衣的一部分。
“很酷。”
阿兰礼貌含蓄地微笑一下,“你好。”
还挺好看的。
小白熟练地去收纳柜里拿出阿红的水杯来,转身把水烧上,然后拉开客厅的窗帘。阿红看了看自己的表,已经下午三点了。
小白随后也坐在了沙发上,坐在阿兰的旁边,阿红的斜前方。阿兰这时候把头发放到了身后去,于是她的侧颈和一处红色的痕便显现出来。小白微不可查地用关节戳了她一下。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阿兰也不再抽烟,只剩下半截在指间寂寂地燃烧,苍色的烟雾缓缓飘,浮过一段香。
“咳咳,那个,我去上个厕所。”夹在两个人中间的小白走了。厕所里传出来马桶圈碰撞的声音。
阿红把手伸出去,示意阿兰把烟递给她。阿兰愣了一下,正要把烟掐灭,阿红却直接把烟夹了过去。在阿兰目光的注视下,阿红不怎么熟练地用食指和中指把烟夹住,凶猛地吸了一口,随后忍不住咳起来。阿兰笑了,如果小白看见她此时的笑,她会发现,那正是她无比熟悉的那种笑。
“也许咱们仨应该出去找点乐子。”
那个飘雨的下午无数次在阿红的梦境里反复。天色是浓郁的深蓝,沉沉地压迫下来仿佛触手可及,月亮隐隐地从蓝的海中浮出几点暗影。两边灰的平房和五颜六色的招牌,它们打出橘黄色的灯火来,浅浅地落在长长的下坡路上。车铃清脆,蓝与白切割的校服倏地来又去了。
阿红跟在小白后面。她喜欢小白的头发,骑单车的时候,它们就顺着风的流向飞扬起来,闪烁出水晶般的光泽。那坡道好长好长,只要跟在小白的后面骑着单车,就可以一直欣赏她的秀发,直到周围蓝白色的人影稀疏,直到橘黄色的暖光成为身后暗影的一部分。此时世界沉入海底,两侧的居民楼拔地而起,那一支失修的灯断断续续的闪。小白放慢了速度,慢到阿红不得不与她并列。
“你怎么这么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
“啊?”阿红笑了,低头看碎石子被车轮打到两边。
“傻子,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小白也笑了,侧过头来看阿红齐肩的短发和溢出了笑的酒窝“我收到我想要的offer了。”
时间停滞了一秒钟。
“真的吗?太好了!你真牛啊,我好爱你!”阿红觉得自己是真正地为小白感到开心。
“哈哈,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开心啊,傻子,这么想让我走啊。”小白突然又加起速来“快走啦,红,下雨啦。”
下雨了。雨天特有的雨水气味从大地无征兆地蒸腾出来,磅礴的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晴空移走了,风儿也喧嚣起来,卷起几点轻盈的雨丝,打在了阿红的眼眶上。
“我来啦!”阿红抹了一把脸,加速去追小白。这次她是真的想去追上小白,但是她做不到,无论她如何卖力,也始终只能在一定距离之外,看轻浮的雨滴敲打在小白扬起的发丝上。
或许她从来就追不上她。
阴天,早上九点,光是无生机的灰白色,让人没有做事的兴致。阿红躺在床上,对着无消息的社交软件发呆。床头摆着詹姆斯·索特的《作业》,里面全是摔得稀巴烂的灰色爱情故事,它令阿红郁郁寡欢。
要不睡个回笼觉吧。无聊的周末。
然后手机就无征兆地振动起来。
是阿兰。昨晚她和阿兰互相加了好友,当着小白的面。阿红没想到她真的会给自己发消息。
“今天有事吗?”
“昨天晚上和白吵架了”
“要不要来我这里坐一坐[狗头]”
“我可以去接你[爱心]”
第一次发消息就是这么热情的邀请吗。
阿兰的公寓在市中区的边缘,离阿红和小白的家都不很远,昨晚她把阿红送回家时特意给她指了自己的住处。
“好鸭[爱心]”
令人肉麻的社交礼仪。
小白很早就醒了,尽管昨晚和阿兰不疼不痒地吵了一架。六点,吃完早饭;六点半,做完简单的洗漱;六点三刻,登上天台。
小白在国外读书时养成了站天台的习惯。这种习惯来自于一种孤身的游荡感,一种身为外物的被排斥感。在她的记忆里,那些日子像苍白的走马灯,景色斑驳灿烂,令人头晕眼花。异国的语言和那些与她无关的欢声笑语,在无人的夜晚里变得愈发喧嚣,在她的大脑中一遍又一遍的爆炸,而当白日降临时,她又得拖着自己在夜里饱受折磨的躯体去完成机械重复的任务。她是被移植来的新的器官,是游园会中无人侧目的幽灵。
太阳升起,天空中却没有它的影子。光线从视野之外的云层中挣扎出来,因此泻成了一片虚无的惨白,像死去生物的骨色。
小白站在天台的边缘,环着双手搭在护栏上面。她留学的地方,建筑物都不很高,常去的地方楼宇大多只有两三层高。天台上经常不设围栏。小白之前恐高,最初只敢在边缘的一段距离之外坐下,只是在后来时越做越近,而到了回国后,她惊喜地发现了自己恐高的消失。
啪嗒。
打火机点亮一点红,焰端的青蓝色溶解进空气中。她施施然点起一支烟,烟气散发出一种水果和花草的香。即便回家了,她还是要依靠在异乡形成的习惯生活,好像此处同彼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以往所熟识的地方,居然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就会对我产生排异反应吗。
市中的早晨很无聊。人们低着头,在深夜离开她,天亮了,便又穿着那些无味的素色工作服拥挤着回来。一辆红色公交车停在小白脚下不远处的地方。她吸了一口烟,眯起眼,脑海闪烁出两簇跃动的红。
“所以你跟小白是同学对吗?”
“Yep”
阿兰的住处,装潢得似乎有点过于简单。三四个独立空间,墙上覆满纯色,所有的家具共不超过五件。正对门口的“客厅”空空荡荡,正中间立了一架画架,贴着一张白纸,这让阿红想起来小白在国外读的设计专业。
“所以你俩,呃,在国外就认识了?”
“嗯。”阿兰把画架移到一边,从另一个房间甩出两个纯色坐垫来。
“请坐吧。”
“呃。”然后那房间里就传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穿着一件超级肥大的长袖T恤的阿兰重新出现在阿红面前。
“Coffee or Tea”
“我喝水就行。”
“Sure?”阿兰从窗台摸下仅有的两个玻璃杯来,又拎出来一桶纯净水,直接往两个杯子里灌。
“喏。”
阿红嘴角翘了一下。
“放心喝就行,都是纯净水,在国外没人喝过白开水。”
阿兰从耳后抽出一支烟来,用两根手指夹住,在阿红面前晃了晃。
“没关系,你抽就行。”阿红之前是很反感别人在公共场合吸烟的,但是阿兰不一样。那些二手烟是香的。
啪嗒。
呼。
浓郁的烟雾像流动的丝绸,粉红的唇瓣圈成一圈,就丝丝缕缕地流动出来,然后不可视地扩散,扩散。
阿红透过流云看阿兰的脸,看她娇嫩的唇,高挺而光滑的鼻梁,和零碎的刘海下微闭的双眼。她有点出神。
“想什么呢,红?”
她一笑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来。
“嗯?嗯,没想什么。”她有点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
“其实今天叫你过来是希望你帮个忙。”
“嗯,你说。”
“你瞧,”阿兰指向那画架“我最近正在精进我的人体构造和一些绘画技巧,所以有时我会需要人体模特。我需要一副年轻的、曼妙的女性的躯体,按照原本的计划,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应该是小白的裸体,但是吧,你懂得,计划被打乱了,所以……”
阿红指了指自己:“你要我来代替小白,呃,的裸体?”
“反正这里没有别人,我的练习作品也不会给别人看,而且我肯定会给你点报酬的嘛。这只是单纯的、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的艺术供求关系。”
“但是我——”
“而且我跟小白吵架也是因为你的原因,你昨天下午去她家的时候应该察觉到什么东西了吧。”
“我知道,但是——”
“所以你得补偿一下我,作为我的精神损失的一部分。”
“唔——”
“那再加上一条,你可以在我练习期间问我任何问题。”
“问问题?”
“你对小白消失在你眼前的这几年没有任何好奇吗?你曾经最亲密的朋友,嗯?难道她回来以后的行为不让你感觉——”阿兰的手叼着烟在胸前比划“陌生?”
阿红沉默了。
“好吧。”
“好耶!Love you,babe.”阿兰伸过头去,用自己的唇在阿红的左颊上点了一下。
“喔!”她的主动性完全超出了阿红的想象。
阿兰把未燃尽的半支烟扔进了自己面前的那杯水里,然后拿起阿红的杯子来,转了半圈,喝了一口。接着就去准备她的工具。
“马上就好!”
阿红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出于单纯的艺术需求。
阿兰是个很酷的女孩儿。在去国外读书之前,她给自己染了一头鲜艳的酒红色,因此她被区分于她的同类,并迅速被新的社交网络所接受。没有人不仰慕美和勇气,尤其当她是外来的事物。闯入者永远拥有最高的新鲜度。她如鱼得水,很简单地结识了一批新的朋友,适应了新的生活。
其中当然不包括小白。
她是那样的胆怯与封闭,热衷于在沉默中自我消解。
她和阿兰不是同类,她们由内而外地发散着不同颜色的立场。
她们本来不应该遇见。
阿兰和小白的宿舍分布在走廊的尽头,留学生专属的位置。长达一年多的时间之内,两个人却没打过一次招呼。这是小白的问题。
她的时间规律是病态的。走时和归时,天上挂着同样的颜色。并非囿于无端的忙碌,而是令人不安的空虚滋养出自我填充的欲望。所以她早起,晨跑,站天台,泡图书馆,写信,去看展览,游泳……每一日她都渴望精神的充盈,但每个漫漫长夜中,只剩下身体的疲累。均匀的呼吸声中,四肢肿胀,过亢的心脏不断搏动,造成大脑的清醒与阵痛。这超出了她自我消解的能力范围。
那天下午,阿兰结束日程返回宿舍,发现对面宿舍的门虚掩着。四下无人,阿兰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扇门,只感到强烈的阻滞感。猛地一用力,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她把身子挤过去,看见小白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椅子翻倒,乱七八糟的物件铺乱满地,一个小药瓶躺在手边。
小白自此患上了“阿兰依赖综合征”。阿兰也很乐于多交一个朋友,特别是小白和她是同乡,而且小白很漂亮,很美。阿兰也喜欢美的事物,女孩子尤甚。
小白现在无事可做,于是站在天台上一支又一支地抽烟。烟灰弹了一截又一截,在脚边星星点点。
这是阿兰教她的。
第一次时,她只觉得胸腔瘙痒难忍,强烈的烟感带来强烈的呕吐欲望。这她暗自发誓不会再碰它一次。
但是当阿兰闪烁的眼波凝视她时,她还是乖乖地伸手接受。
“信我,你需要它。”
“嗯。”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她过分地熟悉了点火然后抽吸的过程。
为了适应环境,生物的生理特征因此而改变或进化。小白改变了自己的习惯,用烟草代替了药物。阿兰加尼古丁,这让她的灵魂更加轻松自如。
精神和肉体总要毁灭一个,然后另一个就能靠着食腐而生长得更加旺盛。
小白看了看手表,午餐时间。好多烟头,它们内部的火焰都死净。
状况突发时,她会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且当下,外界无杂音,周身无他人,连天空的颜色都不肯稍变。
她想自己应该走了,去干点别的事,去自救。但是身上还有没抽完的烟。身体摆脱控制,自顾自地又点了一根,一如药物依赖。
阿兰说不能跟她同时出现在小白面前,所以阿红一个人打车去找小白了。
城市的血液时常变得粘稠,情绪便因此愈发焦躁。出租车后座上,阿红已经给小白打了好几个未接电话。她想催促司机快一点,抬眼发现两侧车窗后的眼睛和自己无意对视。相对静止。更远处,每一辆非机动车的轮都穿插在缝隙之中。局部坏死。
阿红现在只能自我安慰,小白可能只是手机静音或者沉沉地睡了一下午。
这是小白在国内的最后一个周末夜。她邀请了好多朋友,邀请他们共度最后一个良夜。年轻人们浩浩荡荡,在偌大的环形购物中心横冲直撞,以此宣泄平日被压抑了太久的冲动。最后,他们在一张桌子旁围一个大圈,中间置琳琅的碗碟,周围饰满溢着泡沫的酒杯,用最大的嗓门讲着过往笑谈,声浪层层扩散,一波接着一波。旁人眼光各异,感情复杂,他们是一幕噪音剧无奈的观众。
阿红的笑容维持了好几个小时,面部肌肉的酸痛感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桌上的便宜啤酒、精致饭菜,回荡在空气中的狂笑,一张张狰狞着的陌生的脸……与她而言,毫无魅力可言。这可是最后一晚。阿红只是把自己的目光钉死在小白身上,无论身处怎样的旋涡中,她总是那么安静,那么美丽,给所有可能存在的镜头一个优雅的体态,和一个无可挑剔的、灿烂的笑。以致于当周围的的狂欢者一拥而上,用刺耳的嘘声为她端起酒杯时,阿红胸中兀地升起一团火。她几乎雷一般地爆发,却又如雪地融化。因为小白在驳杂的光影中,给了她一个微笑。她们同时举起酒杯,饮下摇晃的金色汁液。
小白酒量很差。她只喝了两杯,散场时已经把身子搁在了阿红那同她一样瘦弱的肩膀上。无头的影子聚成一团,真正的夜半到了,就悄无声息地四散而去。到头来,能够在她身边的,还是只有一个人。
夜场的出租车跑得飞快,车窗把沿途的风景串成一串。
“阿红。”
“嗯?”
“今晚让我去你家睡吧。”
“……”
“求你了,我妈看见我这样会骂死我的。”
“现在倒是想起我来了。”
“嘿嘿。”
“唉,来吧来吧来吧。”
“太好啦,我好爱你!”
小白突然把自己整个人甩了过去,险些把阿红扑倒。
“喔,你干嘛!”
“我本来想亲你一口来着。”
“咳咳。”司机咳嗽了两声。
“嘿嘿。”小白看见帮自己整理仪态的阿红,开心地笑了,“红,我真不知道以后没有你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红,我太爱你了,红。不是那种简单的爱,这是独一无二的,红。”
“红,如果我对未来有什么犹豫不决的话,那绝对是因为你,红,我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是什么样的。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红。”
“红,阿红,我跟你保证我现在意识清醒,我绝对不是在发酒疯什么的,所以,红,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的。”
“红,你在听吗?你应该有在认真听吧?”
“红?你怎么了,红?你是在笑吗?还是在哭?”
“别这样,别这样,我的红。”
那团晚上,阿红一夜未眠。黑暗中,小白轻微的喊声河流般涨落。阿红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小白润泽的长发中,梳理,梳理。白玉兰的香气飘过来,阿红睁着眼做了一个满是眼泪的梦。
她向着空气一吻。
“晚安。再见。”
“阿兰,我找不到她!”
“她可能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
“附近的药店呢?去过了吗?”
“去过了,都说没见过她。”
“书店?酒馆?”
“都去过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我都去过了!”
“你家呢?你回过家没有?”
“我家?”
“对,你家。”
“没……没”
“那就是了,你现在在哪,我开车去找你。”
自从小白黏上了阿兰,她对药物的依赖越来越弱,情绪一天比一天高涨,她学会了如何用合理范围内的自我毁灭来获得更多的多巴胺。新生活的门逐渐开了,眩惑的光几乎要把她吸入进去,但她始终不敢张开双臂去拥抱。
总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小白躺在床上,任由窗外的月光洒进,投下一地纷乱的影子。有时候,那些稚嫩的笑脸就无缘由地也被释放出来,在胸口到处乱撞,撞得她无法呼吸,撞到缥缈的痛感撕心裂肺。每当这时候,她的精神就极速地下坠,下坠到之前那些由致瘾且致命的药物编织的梦境里。
欲望那么强烈,身体那么空虚,没有人能躲过戒断反应。那一次,她发疯似地拍响阿兰的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
把手摇动的一瞬间,她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
阿兰一时不知所措,等她回过神来,小白已经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她的肩上,身体剧烈地膨胀收缩,额头涔满细密的汗珠。房间里只有小白太过放肆的喘息声。
“救我。阿兰,救救我。”
阿兰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开始颤抖,于是她也用双臂环抱住她。
“我在这,我在这。”
“阿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兰。”
“我太懦弱了,我感觉,我感觉过去的那些东西要压死我了。”
“阿兰,迄今为止,好像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错误的。”
“我不应该吸烟,我不应该吃药到上瘾,不应该一直逃跑,不应该一直躲藏。”
“我以为这些东西能缓解我的痛苦,但它们没有,没有!它们让我越陷越深。每次我从那些梦里回来的时候,眼前的东西只会更加用力地来撕扯我。”
“从小到大,我总以为自己是更坚强的那一个,我错了阿兰,我才是那个最受不了孤独的那个人,我才是最扛不住现实的那一个。”
“阿兰,我抛弃了一切才来到了这个地方,但是它快要杀死我了,它快要撕碎我了。阿兰,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现在只有你。”
“求你救救我。”
阿兰默默听完小白说完。每说完一句,她就努力抱得更紧一些。
“白,不是你的错。”
“白,你以后晚上来我房间睡吧。”
小白抬起那张湿漉漉的脸,眼神中流露出如释重负,随后又把头埋了下去,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自从到了国外,小白从没有像那天晚上有那么高质量的睡眠。
“不是你的错。”
“只用享受当下就好了。”
阿红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街道上水泄不通,阿兰的车不一定比她的腿更快,现在分秒必争。
但是意外往往来得更快。
阿红低着头,她在回复阿兰的信息。周围的事物一成不变以致于她没有注意到红绿灯已经由红转绿。
直到身边的人潮换了一批,她才惊觉地抬起头来。还有十二秒钟。
来得及。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回头,迎面正对上小白那张透着苍白的脸。
“忙什么呢?”小白笑了,轻飘飘的。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两个昨晚是什么情况了吗?”
听到这句话,阿红觉得心口沸腾起来。
“呕——”
阿红转过头去,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