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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三卷 长生殿02

2023-02-13 09:39 作者:楚荆风  | 我要投稿

第二十三回 遵皇命千铸赴明州 见长子皇帝入膏肓

 

中秋节后,辛千铸按照林建新的要求将自己麾下的一众人等全都给撒了出去,务必要将京城内外售卖“乌香丸”的人全都捉拿归案,自己也和李妙乔装打扮,上街进行巡视,然而他们连着跑了好几天,皆是一无所获。

 

“副千户大人,指挥使请您过去一趟。”

 

这一天又跑了小半日,眼见就要到饭点,辛千铸便在路边寻到一家小面馆,打算在里面歇歇脚,吃碗烩面垫巴几口,正要领着李妙进去,忽见一名小厮打扮的人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辛千铸闻声转头瞥了来人一眼,对方虽未穿着官衣,却是风影卫不假,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说罢,便将已经迈步走进去的李妙给扯了出来,无视了对方瞪眼撇嘴的不悦表情,连拖带拽的与之一同前往镇抚司衙门,而之前传话的那名风影卫,则在眨眼间就已混入往来的人群中,很快便“泯然于众人矣”。

 

“因为事发突然,我就长话短说了。”

 

见辛千铸到来,坐在书案后面的林建新破天荒从位置上站起来,面色异常凝重,“皇帝要你到海外寻访一处仙岛,从上面的长生殿内求得仙药。”

 

“啥玩意儿?”

 

眼见自己上司脸色不对,辛千铸回忆这几天哪里做得不好,却被林建新接下来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你没有听错,传皇帝陛下口谕,即日便放下手里的一切事宜,出海寻找长生殿,并从那里求来仙药。”

 

看到辛千铸愣在那里,林建新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快步上前,走近后压低声音略显无奈道:“别说你懵,之前在朝堂上听到皇帝说出这些时,我也懵。”

 

“为啥是我?”

 

闻听此言,辛千铸更加茫然,就算自己前段时间连着破了“满庭霜”连环杀人以及道门宝珠“无垢”失窃两件案子,还“顺便”逮住了采花淫贼“万花丛中过”,也不至于连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都要找上自己。

 

“若我没猜错,这背后定是赵信忠在捣鬼,今日朝会之上,皇帝突然询问众臣是否知道长生殿的存在,此话一出,朝堂上登时鸦雀无声,可那老阉驴却突然开口,将其中详情娓娓道来,要说没有端倪,鬼都不信。”

 

或许是早已料到辛千铸无法理解,林建新便进一步解释道,“那老阉驴还说,这长生殿位于海外孤岛之上,每一甲子便会重现人间一次,其上有许多的仙人,若能寻到他们,便可求来仙药,服之可得长生,这种胡诌的鬼话,皇帝竟然信了,当即要安排出海事宜。”

 

“这老皇帝的脑子是不是……。”

 

听完之后,辛千铸只觉得匪夷所思,脱口而出,但话未说完,就被林建新给硬生生瞪了回去:“这种谤君之言千千万万给我烂在肚子里。”

 

“明白……。”

 

话一出口,辛千铸就悔得要死,好在自己上司并未追究,继续道:“本来,皇帝是打算组建一支千人舰队出海,群臣苦劝之后,改为派遣一名得力之人,率几十名随从前往,若能求得仙药,高官厚禄的赏赐自是不必多言,就算空手而归,也不惩罚。”

 

“那倒还好……。”

 

听到这里,辛千铸不禁松了口气,毕竟仙缘渺渺,自己前半生不敬神佛,就算真有海外仙人也轮不到自己遇上,充其量就是白跑一趟,倒也不算什么。

 

“别想得太简单了……推荐你去海外求取仙药的人,就是赵信忠那个老阉驴。”

 

感觉到自己属下的放松,林建新当即提醒道,“别忘了,这老东西向来睚眦必报,先前为了破案,没少在言行上得罪他,后来虽有救命之恩,可你也因此破格升职,他自然将二者相抵,恩报完了,剩下的就只有仇怨。”

 

“属下知道了。”

 

辛千铸听完连连点头,随即就见林建新折身回到书案前,拿起桌上的一只灰布包,转身递给了他:“里面是通行路引、朝廷批文以及沿途花销所需的银票,你现在就可以启程前往明州城,到那以后,直接把批文给当地官员,自会有人帮你准备所需的船只和物资。”

 

“这么着急,不容我回去收拾收拾?”

 

接过包裹之后,辛千铸微微一怔,却听林建新沉声嘱咐道:“皇帝金口玉言,自然越快越好,当然了,你也别太实诚,那破地方多半是寻之不得,只消在外海漂上一二十天便可以返航回来,反正陛下也承诺,就算找不到,也不会降罪于你。”

 

“属下明白。”

 

听罢,辛千铸点了点头,他本身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古语有云:欺山莫欺水,自己这趟远门可不轻松,运气若能好点,姑且可以看作是奉旨海外闲游,运气倘若不好,保不齐就得殒命于汹涌波涛之间。

 

“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你不许去。”

 

辞别了林建新,刚跨出镇抚司衙门的门槛,辛千铸就用话堵住了刚要开口的李妙,后者却没有预想中的撒泼打滚,而是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可以。”

 

“你都不争取一下?”

 

对此颇觉意外的辛千铸疑惑道,说罢,就见李妙仰起头解释道:“我以往在茶馆里听人说书,其中的人物,甭管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到了海上全都没辙,我犯不上为了一时的好奇而以身犯险。”

 

“你能想到这点,那很好,且在京中安心待着,回头还能给你捎点海外的小玩意。”

 

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免得自己多费口舌,辛千铸也不再啰嗦,并许诺了一点好处,不曾想,他话音刚落,就见李妙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冲他狡黠一笑:“那就不必了,我这年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却没见过大海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

 

那笑容让辛千铸头皮一阵发麻,他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沉声问道,却见李妙朝他摆了摆手:“辛大人,此行,我只跟你到明州城逛一逛,这不过分吧?”

 

“就算我不同意,你大概也能想方设法跟着过去……。”

 

辛千铸苦笑,随即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到明州城看看,倒也不算过分,可你真忍得住不随我出海吗?”

 

“你猜。”

 

然而李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快步跑得没影,眼见她渐行渐远,辛千铸只得长叹,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明白,这个野猫般的姑娘,不是自己可以管住的,就算用强硬手段把她留在京中,只要她想,总会偷摸着去,还不如同意,然后将她扣在身边,免得闯出祸端。

 

“他走了?”

 

镇抚司衙门内,林建新刚坐回到书案前,就听见身后传来饱受沧桑的沙哑声音,跟着便走出一人,正是年前与其发生冲突的风影卫二品总领都督,辛千铸的授业恩师,萧邃。

 

“走了。”

 

听到萧邃的声音,坐在书案前的林建新虽是微微一怔,却也没有更多的反应,他提起朱笔,摊开公文,头也不抬地开始批阅,对于来人也是视而不见,只是声音略显含糊的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长生殿,不死仙药……咱们的这位皇帝陛下,竟然会信这种鬼话。”

 

似乎是对林建新的态度有些不满,萧邃从旁边搬了张椅子,直接与其面对面坐下,随即翘起二郎腿,嗤笑道。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抱病多日,身体也每况愈下,今天能强撑着上朝已是深属不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时日无多,这不,除了在江湖上忙着剿灭万灵邪教的老四,其他几位最近可是格外的活跃,却始终没有一人进宫探望。”

 

依旧是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林建新却丝毫没有避讳,“最是无情帝王家,我都替他老人家感到心寒。”

 

“你更看好谁?”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萧邃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当即抛出问题,放在以前,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林建新恐怕早已拍案而起,可他听闻之后,手中笔杆只是稍稍一滞,随即淡淡回应:“风影卫乃皇帝之鹰犬,你几时见过鹰犬非议主人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风影卫由太祖皇帝建立,至今随有二百余载,可在此期间不是没人想要动过,只不过,‘风影卫’作为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利剑实在好用,虽经历了多次裁撤,却是始终能屹立不倒,但保不齐下一个皇帝就会被佞臣蛊惑。”

 

对于林建新的话,萧邃一脸不以为然,“这两百年来,咱们风影卫,始终都凌驾于群臣之上,一向被那帮嚼舌头的家伙视作眼中钉和肉中刺,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要求皇帝废除风影卫的折子就没停过,而且专挑弊端,全然不顾这么多年的功绩。”

 

“风影卫二百年屹立不倒,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好用’二字,更多的,还因为不涉党争之类的是非,始终置身事外,安心做皇帝的鹰犬,心思活络并非不可以,但不能逾矩,如果下一任皇帝果真想要废除风影卫,那我也只能回老家种红薯了。”

 

林建新漠然应道,说话间,手下毛笔在公文上画了一个朱红的圆圈,随即抬头顶着萧邃看了良久,方才轻叹一声:“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说过的,二百多年以来,风影卫从不涉足党争,纵然是我也不可例外……可我要求风影卫积极履行职责,你总没话说吧?”

 

萧邃嘴角微微上扬,作为二百年来被封为“总领都督”的三人之一,他掌中所握的各种资源是外人所无法估量的,虽然头上顶着的只是个虚职,却不逊于朝中任何一名公卿,也是因为林建新之前对他不甚了解,双方才会产生冲突。

 

在此之后,随着林建新仔细探查过萧邃的底细,他也不禁庆幸,若非在场的辛千铸及时拦住自己,恐怕就要捅出一个天大篓子,但他身为风影卫指挥使,那点傲骨仍在,所以才有今天这不卑不亢的态度。

 

“那是自然。”

 

短暂的沉默之后,明白萧邃话中隐意的林建新苦涩一笑,“只要您能做得隐秘些,同时不要把风影卫牵扯进去就行……。”

 

“建新……我好歹是风影卫出身,又在那个位置上经营了许多年,就算养条狗,多少还有点感情,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之后,萧邃淡然回应道,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多少还裹挟着一点讽刺的意味,对于这些,林建新只能是置若罔闻。

 

黄昏时分,宫中暖阁。

 

皇帝朱循礼半倚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眼下才刚入秋,他却因为身子骨虚弱而早早用上了厚被,身旁站着的人,是被视为心腹的赵信忠,由于眼睁睁看着这座天大靠山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差,赵公公这些日子自然也是愁眉不展。

 

虽然年轻时浪迹街头,靠着偷鸡摸狗和赌博混日子,斗大字认不了半筐,可发迹后,赵信忠特意请了几位老儒教他读书,几年下来,不说满腹经纶,却也略通经史子集,书看多了自然明白,一旦到了皇帝驭龙宾天的那日,自己必然会被群臣用雪片般的折子逼死。

 

“阿忠,暖阁里怎么这么冷……快,快给盆里添些木炭,把火烧旺一点。”

 

床榻之上,朱循礼看了一会折子,忽觉身上一阵发寒,当即让赵信忠给火盆里添入几块木炭,然而事实却是,盆中炭火烧得正旺,发散出的滚滚热浪,直接让服侍皇帝的太监们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饶是如此,赵信忠还是亲自选了两块兽金炭送进火盆。

 

“陛下,庆王殿下奉诏来见,就在门外候着。”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两块兽金炭果真提高了盆中炭火的热力,朱循礼果真觉得身上寒意渐消,这时有太监禀报,大皇子朱贡奉召而来,眼下在暖阁外等候,他稍一迟疑,便冲

赵信忠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连忙快步走到暖阁外头。

 

“庆王殿下快些进去吧……皇帝陛下正在等您。”

 

随着暖阁大门被打开,一阵算不上寒冷的秋风灌入其中,刚才被那炭火烤了半日,骤然接触到,赵信忠登时打了个寒颤,随即摆出一张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俯身扶起被封为庆王的大皇子朱贡。

 

这是大曌朝太祖皇帝朱循礼立下的规矩,自他开始,皇子未成年不得封王,更不能立为太子,而在皇子们成年受封之后,需领一注差事,以十年为限,在这十年内,皇帝会不定期派人考核,若做得不好,就会被褫夺封号,赐下田宅,到地方上做个闲散富家翁。

 

这些贬到地方上的皇子,不得以皇家子嗣自居,所赐田宅也是一次性结清,此后他们与皇家便再无纠葛,而皇帝在位二十年后,会预先将太子人选置入锦盒中,为了防止被人篡改其中内容,锦盒上贴了三道封条,所用纸张和墨水皆为特制。

 

三道封条必须在老皇帝驾崩后,由先帝皇后、首揆和风影卫指挥使共同开启,如果皇帝在位不足二十年便驾崩,且死前没有留下遗诏,则由三品以上朝臣、太后共同商议,从剩下皇子中挑选,若无子嗣或其他人不足以登基称帝,则从上一代赐金下放的皇叔中选出。

 

由于朱循礼在位才十八载,所以并未正式定下太子的人选,只在心中有了计较,基于这样的祖宗之法,朱贡这些年不可谓不是殚精竭虑,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所领差事也是尽心尽力地完成,但自己的父皇朱循礼却是久居幕后,无法从知晓他是否满意。

 

“吾儿,近前一些,到床边来。”

 

尽管床榻上半倚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自幼就与之少有接触的大皇子朱贡,只觉得彼此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沟壑,进入暖阁之后,很自然就跪的远了些,朱循礼见他疏远,只得开口让他离自己近点。

 

朱循礼如今岁至半百,这个儿子也到了而立之年,可几十年来,父子单独见面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二者的关系,更像是朝堂上的君臣,而非家中的父子。

 

“父皇……。”

 

或许是长期居于幕后只手搅弄朝局,身上始终被天子威严所笼罩,直至今日此时,朱贡才看清自己父亲的容貌,那是个鬓如霜雪,满脸褶皱的半百老人,可他明明在宫里一直都是养尊处优,却如此苍老憔悴,霎时间,心里涌出了莫名哀伤,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荒唐王爷,无道昏君……他们都是这么说我的吧?”

 

床榻上,朱循礼稍稍支起身子,眼神迷离地看着这个儿子,突然抛出这个问题,“流连后宫不理朝政,恣情声色,荒淫无度……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来着……。”

 

“皆是无知小民的流言蜚语,父皇又何须理会?”

 

没等朱循礼说完,朱贡便抓住他搭在床边的那只手,紧紧握着冰冷的手掌劝道,可心里却是十分惊骇,他曾在地方上办差做事,这些传言自是没少听过,可他并未对传播流言之人有过查处,甚至因为一时愤懑,酒后失言,痛斥过自己父亲的种种不是。

 

眼下突然被提及此事,朱贡只觉得自己浑身血都凉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他酒后纯粹就是借酒发泄,反倒是清醒时,对这位亲生父亲,那是真心实意的崇敬,以至于这时就变得很尴尬,如果朱循礼将酒后狂言视作真心话,反而会断送自己荣登大宝的可能。

 

“我都听了十几年下来,又何曾挂怀过,只是我这副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这还是早年游历江湖时落下的病根,如今年纪大了,这病又卷土重来,近几个月,是愈发凶了,估摸着活不了多久……。”

 

朱循礼却是看也不看,转过头去,盯着上方由巧手匠人描金彩绘的天花板,稍作停顿后缓缓说道,当他提及“游历江湖”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父皇只是偶感风寒,不日便会痊愈……。”

 

耳听朱循礼并未追究自己,朱贡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拦住他的话头,说些宽慰的话,可朱循礼却继续道:“嗨,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就算贵为天子,终有魂归天地的一日,倒也不必忌讳,只是有几个问题,你得想好了再回答。”

 

话到此处,朱贡心头又是一紧,稍作思忖之后,他连忙挺直腰板一脸正色:“儿臣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死之后,应当由谁继承大统?”

 

似乎因为说了太久的话,耗费了许多气力,朱循礼在得到儿子的回答后,却只是在那里闭目喘息,喉咙里如同被人拉动的破风箱般痰音浓重,仿佛随时有断气的可能,赵信忠见此情形,连忙上前,为其摩挲前胸,轻抚后背,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出第一个问题。

 

“那自然应该由父皇来定夺嘛……儿臣岂敢置喙。”

 

朱贡听罢微微一怔,当即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可他的脑子里,却飞快分析起来,朱循礼在位一十八载,但大部分子女是他登基之前诞生的,至今共育有五子三女,其中老五朱晞尚未成年,自然不在人选之中,

 

可即使是这样,仍有整整四位皇子有资格与他竞争皇位,其中的二皇子朱允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但这个弟弟显然不会谦让。

 

此外的老三,是侧妃所生,或许是因为出生比朱贡和朱允矮了一截,从来都是一副懦弱胆怯的模样,平日里见面说话也都轻声细语,甚至发生过:府上家丁酒后胡闹,逮住他一顿胖揍,事后却只是将其赶走,并未进一步惩罚的事情,如此懦落,显然没资格做皇帝。

 

老四朱邪,成天都是一副放荡不羁的德行,虽然差事向来完成得不错,却因为生母原因与自己父皇十分生疏,只是朱循礼对于这个一身江湖气的儿子,总是青眼相加,没少放纵他在宫里胡闹,但大臣们对于这个皇子却是怨声载道,既然不得人心,显然难以立足。

 

“但说无妨……今日之事,无关朝政,只是我们父子的密谈。”

 

似乎早就料到朱贡会有此言,朱循礼并未觉得意外,只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直抒己见便是。”

 

“儿臣觉得……二皇子朱允可担此大任。”

 

稍作迟疑,朱贡仍是不敢贸然报出自己的名字,而是把自己的弟弟抛了出去,如果皇帝真有此意,自己好歹还能落个“有识人之明”的好名声,如果不是他,那自己就有很大概率去继承大统。

 

“允儿么……是不错,可他终究还是缺少历练,以往差事也做得马马虎虎。”

 

听到这个答案后,朱循礼稍作回忆,接着便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稍微直起身子,转头俯视自己的儿子,故作失望道:“我本以为,你会说出自己的名字……。”

 

“……。”

 

听到这话的朱贡,心中不禁狂喜,此言几乎等同于确认了他太子的身份,但脸上依旧是古井不波,沉默半晌之后,低头道:“儿臣自觉做得还不够好。”

 

“那么,在你登基之后,另外几位皇子,该如何处置?”

 

或许是察觉到朱贡内心的波动,朱循礼脸上展露出一丝淡淡的讪笑,前者显然早已陷入狂喜之中,并未发现自己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听到这个问题后,直接脱口而出:“那自然是遵循祖制,赐金下放,到地方上任职。”

 

“我问的是,你有什么想法……毕竟你也应该晓得,太祖爷定下的制度虽好,可总有人对于人选结果不服不忿,甚至拥兵造反。”

 

这是标准答案,可朱循礼显然要听的不是这些,“朕要听你的真心话,你对那几个兄弟有何看法,登基之后又会作何处置。”

 

“这个……。”

 

话到此处,朱贡登时犯了难,方才那连珠炮似的一段话,霎时间让这个病入膏肓的半百老人恍惚中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万人之上的帝王,那股突如其来的威严气势瞬间将朱贡心中喜悦尽数扫清,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种种窘迫不适,一齐袭来。

 

“父皇究竟是何用意……。”

 

或许是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太旺,朱贡的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他却并不觉得房内温暖,无法窥探自己父亲的真实想法,让他如履薄冰,如坐针毡,良久之后,方才以破釜沉舟的意志说道:“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若无造反之实,自然还是要遵循祖制。”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朱循礼眯着眼睛盯了朱贡片刻,随即如泄了气的皮球,身子挣扎着往下挪了几下,跟着缓缓倒在床榻上,赵信忠当即上前替他盖上锦被,“今日之事,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朕有些乏累,你且退下吧……。”

 

“这就算……结束了?”

 

听到自己父皇下了“逐客令”,朱贡微微一怔,自己的回答,按理说没有纰漏,可朱循礼对于这些答案,却并未流露出半点满意,他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去坐那个位置,如不弄明白这些,始终是令其如芒在背。

 

然而,朱循礼已经闭目不理,再想问询清楚也无可能,朱贡只得告辞,可他刚离开暖阁没多久,赵信忠就轻轻拍了拍朱循礼的肩膀:“陛下,庆王走了。”

 

“嗯,我先歇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让人把朱允叫来。”

 

听到这话的朱循礼仍是闭着眼,他方才的虚弱并非是什么伪装,虽然太医每日问诊之后都会说些“龙体康健”的吉祥话,可朱循礼明白,自己确实已是时日无多,念及此处,忽觉胸中一阵憋闷,跟着便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整个人也随之坐了起来。

 

眼见皇帝那副要把肺脏咳出来的痛苦样子,赵信忠与另外几个太监连忙上前,折腾许久之后,随着一口夹杂着血丝的痰液呕出,朱循礼方才停止咳嗽躺了回去,沉沉睡去……

 

从圣都洛阳到明州城,两地相隔足有两千多里,即使靠着朝廷的批文领取了快马,走得又是官道,等辛千铸和李妙抵达时,也已到了第十三天的黄昏,眼瞅着就要关门,二人不敢耽搁,赶紧催马进城,回头望了一眼城头上的“明州城”三个字,李妙有种想哭的冲动。

 

与李妙先前的猜想迥然不同,她本以为这次出来,是闲庭信步的游山玩水,哪曾想,辛千铸为了尽早赶赴明州城,一路之上皆是策马狂奔,凭着那一纸批文在沿途驿站换马,每日前行将近两百里,不到天黑看不清道,绝不歇息,以至于往往会错过宿头。

 

这十三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李妙的骨头架子都快要被颠散了,而辛千铸显然也知道自己近段时间为了追求速度,没能照顾得到她,一到地方,就将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塞给李妙,让她就近找间客栈住下休息,自己则拿着批文去找明州城相关官员。

 

“辛大人,船只、舟师以及一应物资都好说,可批文中所述长生殿却是闻所未闻,更无任何一人知其所在……。”

 

明州城知府衙门,花厅内,知府钟吾执看着手上的批文,一脸犯难,明州城坐拥大曌朝三大海港之一的明州港,每日吞吐海外货船将近二百艘,对于船只和舟师的需求自然也水涨船高,因此港口附近有不少作塘,也有很多百姓靠水吃水,登船做了舟师。

 

至于物资,作为三大海港之一,每日往来货物如长江流水,海外奇珍汇聚于此,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但“长生殿”这个地方,钟吾执是真没听说过,倒是有一出叫《长生殿》的戏,自己早年还听过,可那说得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事,两者全不挨着。

 

“只要把船只、舟师和物资准备好,至于长生殿,就不劳钟大人操心。”

 

作为任务的承接者,辛千铸自然知道钟吾执的担忧,虽然他也不晓得长生殿的所在,却如林建新所言,无非是到海上漂个十天半月的,所以并未在意。

 

“既然如此,请给下官一点时间。”

 

钟吾执听罢点点头,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作为知府,乃是从四品的官员,而辛千铸是从五品的副千户,品级上虽然比对方高,却只能表现的谦卑有加,一来,对方是京官,又手持朝廷批文,自己本就低了一头。

 

二来,辛千铸任职的风影卫,由太祖皇帝朱焱阙效仿前朝锦衣卫而创立,不仅凌驾于百官之上,还手握“先斩后奏”的特权,自然是轻慢不得,万一办得不周到,很有可能在事后被对方穿小鞋,到时候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这几年的摸爬滚打积攒起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不知大人想在何处下榻,下官可以为您安排,毕竟明州城坐拥海港,每日往来之人似滚滚洪流,其中必然是龙蛇混杂。”

 

基于这个想法,就在正事谈完,辛千铸起身要走的时候,钟吾执特意“挽留”道,“批文上所注人、物尚需几日准备,您刚到明州城,对此地不甚了解……下官担心,若您在城内随意住宿,恐怕会被那些不开眼的人搅扰了清净。”

 

“多谢钟大人好意,不过我手底下有个校尉已经找到了住处。”

 

辛千铸听罢一怔,随即淡然应道,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而且并不要在这里久住,白天还能出去逛逛,自己又有武功傍身,倒也不怕有谁不开眼冲撞了自己,既然正事都谈妥了,自然无需再作逗留,拒绝钟吾执之后,直接迈步出了花厅。

 

“连风影卫都跑到明州城来了,看来‘长生殿’确实存在,只可惜,我所知甚少,没那能耐去争这一注天大的机缘。”

 

望着辛千铸渐渐远去的宽大身影,钟吾执眯起眼睛冷笑,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故意话到舌尖留三分,他确实不知道长生殿的所在,但在瘟疫扩散之后,各地就出现了不少以“长生殿”仙家徒子徒孙自居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借机售卖乌香丸以攫取暴利的恶贼。

 

但也有绝少部分,却也有些能耐,活死人肉白骨自然不可能,却果真能施药治病,而且不似乌香丸那样令人成瘾,说不上是药到病除,却也让许多百姓得以存活,只是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等疫情结束之后,便再也没人遇到过他们。

 

因为自己对于“长生殿”的了解只是有限的民间传言,也没亲眼见过,为了别惹上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对此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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