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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表哥(二)(1)

2023-04-17 22:38 作者:超级宅女  | 我要投稿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原创转载注明出处

(七)同学                                                                                           

他身着朝鲜族红衣,腾空而起。双臂舒展如大鹏展翅,他用尽力气将手抬至最高,却又在落地的时候迅速的击向鼓面。

小亮亮问我视频里的他跳的怎么样,我才意识到这原来是他跳的。我很想说可以啊,跳的不错。但我突然意识到他是专业的,我是业余的。业余的怎么可以评价专业的呢?在我看来,业余的不错只是专业的一般,甚至很糟糕。于是,我改口,“一般,凑活吧。”

然后,他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

他显而易见的情绪让我以为自己说的很中肯。哪里知道,他完全是依照对方的情绪判断对方是否中肯的。在他眼里,情绪越强烈,便越是中肯。因此,才有那么多人愿意找他说话。毕竟,谁不想享受被奉若神明的样子呢?可那样他就辛苦了。因为,他找别人问的,都是他自己重要的,却难以拿定主意的事情。

那时的我却故作深沉的说:“有些东西就是没法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速成的。”随后我又自以为是的说:“我猜,现在你还没办法劈下叉吧。”

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小学时候看到的,我们学校跳舞十分优秀的同学,我印象里最完美的大叉就是那个小学六年级学生的。于是说:“都从特别小练的,不过你就一年时间,练成这样不错了。”

我是信口胡说的,他竟然受到了宽慰。然后,他又一次提到了B姓女生,这一次,他这次的谈论自然多了。他以“我和你说“开头,期间手不时往下拍,就像弄乱我头发或者是拍我肩膀那样的动作。似乎是动作排解了情绪的缘故,我从他的话里依旧听不出嫉妒,愤恨之类,如果是我便可能会有的情绪。

他说:“B的爸爸是某地大官,她16岁就能演电影了,她今年17岁,差不多能进入B学院了,不止是她,学院有十多名都是内定的。她应该是今年的第二名”

目前为止,这段话我听过两个版本。有说B姓女生的爸爸是某地大官的,也有说B姓女生的爷爷是某地大官。但无论是厉害的爷爷还是厉害的父亲,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毕竟,她还没进电影学院就已经演电影了。对于一个注定演电影的人,如果不让她有一个好演技简直是对观众眼睛的伤害。为了不伤害观众的眼睛,电影学院多录一个都是及时止损了。但我不能对他这么说。时至今日,B依旧很活跃。很多年前B小有名气,现在B依旧小有名气,这一切依旧不妨碍我对她没印象。

他不再对B的成功与有荣焉,也不再去看B的演技了,他比上次谈到这个人的时候沮丧多了。他明明还没到18岁,却知道,B轻易能做到的,他这辈子也做不到。相比之下而言,曾经和她同桌这件事,又像是一种炫耀的资本,又像是一种耻辱。然后,他又告诉我,“我听说,电影学院学费一年要18万,这样他们毕业要花上70多万。谁付得起?”

“这费用,和出国留学差不多,但还是比出国留学便宜?”

“是啊。”

说完后他就愣神了,呆呆地看向门外,似乎他以前觉得这事不合理,但突然,这事就合理了。

“看见外面的豪车了吗?”

“没看见。”

“每天晚上都有,排着长队,有人一晚70多万。”

“也是,毕竟学费很贵。”

他叹道:“是太贵了。”

我不是没想过借钱什么的,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代我妈说话,当时的她又经常因为钱而神经紧张。而且当时的我还是个孩子,孩子对钱既渴望,又恐惧。我无法理解长辈卫道士一般的某些坚持。

“假如钱的问题解决了。你就先上着。你看,他们就都解决了。”

如果时光倒退,打死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当时的我仿佛看到了这样一片迷障。如果你不待价而沽,别人便觉得你极其愚蠢,如果你自轻自贱,别人又觉得你不够稀罕。我从来只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本,不用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否则,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将会有别的含义。但当时的我,真的不应该表现出对这种选择的理解。现在的我甚至认为,对于年轻人来说,无知也是一种福分。如果所有的年轻人都一同在漩涡中旋转着,当他们看到彼此的时候彼此都是相对静止的,那便是苦而不自知,如果他们不幸看到了一个漩涡外的静止的人,他们究竟会觉得这个人在另一个更加快速的漩涡中挣扎着,傲视那个人。还是会发现那个人其实是静止的,嫉妒那个人。

当时的他便在某种相对静止的漩涡外。但他接触的所有人都是漩涡里的,他想沉沦,却又格格不入。所有与旋转,惯性相关的事物在他的面前都是傲慢的。如果他十分强大,会将这种傲慢视为嫉妒,但是到底有谁给了他空间强大,他又怎么可能变得强大呢?所以那些便还是傲慢,应该自卑的人是他,他只能不停的问别人,但我这样的人为什么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呢?我应该再古板一点,再恶劣一点。但是,那样,便只能说出拒绝的,让人厌恶的言语。不止我讨厌那样的言语,他也讨厌这样的言语啊。但那难道就没有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力量吗?舅舅舅妈一辈子便是靠这样的喜悦和力量熬了过来。他怎么可能完全感受不到?但他哪里能沉湎于那样的喜悦呢?说到底,我们的所有的不拒绝不厌恶只是符合一个小鱼小虾的美德,小小鱼虾只有追在大鱼的后头,冒着随时被大鱼吞没的风险,沿着大鱼开拓的洋流顺流而下才能吃到最多的食物。所有吃的好,吃的饱的小鱼小虾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我当时便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永远不用面对这些,我的想法总是有着险恶。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什么大鱼,只要有人把鱼饵往海里那么一撒,就永远都有数不清的鱼往里头凑。在鱼的世界里,大鱼是存在的,然而,在人的世界里,大鱼从来都不存在,没有什么大鱼经过的水流掀起海底的养料,所有养料都是人撒进去的。鱼只知道这里好,就总是来这里,终有一天,它们会再无法从网里出去。岸上的人便会齐心协力,一同把鱼们打捞上来。而我所和他说的话,都是让他不要从网里走出来。

所有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他不过是回答了一个“是”。他回答的时候认认真真的,真像一个听长辈说话的孩子。哪怕当时的我比他小两岁,比起他更像一个孩子。他竟然也听了这个孩子的话。

很久以后,我问他:“你看着外面的豪车,有没有心动过。”

他说:“我没想过,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没那个资格。我还没进那个学校。我当时一直在准备考试。”

正常的大人听了这个话会感动,我听了却只能冷笑。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有大人永远希望小孩善良,于是小孩永远都在学习伪善。也许小孩的恶会在还未成熟的时候露出端倪,却在成熟的时候隐没。他却好像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一样。这让他的存在本身,成为了对某些人的冒犯。很显然,他学习的能力太差了,他从来都没学会他真正该学的东西。比如说野心,或者鄙夷。或许上了车的人会鄙夷没上车的人,又或者没上车的人会鄙夷上车的人,又或许某一个先上了车的人会鄙夷后上车的人。总之,鄙夷有千千种,无论选择哪一种,都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然而,他的一句“没有资格”瞬间让自己脱离了所有人群,又剩下他一个人。

这句话中甚至不包含羡慕的成分。就像任何人都无法在他或者舅妈面前炫耀自己身上的东西有多昂贵,或者多好。他们只会反过来炫耀自己买的东西有多么便宜,好像任何人买稍微好一点有多傻一样。他曾经说到一个女孩,他不是刻意去说她的,对于外人而言,饶有兴致的事情,对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只是他提到了死去的R姓女孩时,不小心提到了她。她在一两年的时间里被包养,迅速获得了一笔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在那之后,她不仅不想演戏的事情,还自认为混进了上流社会,再也不和他们这些下层人往来。他告诉我,他并不理解。

他无法理解她,也无法羡慕她,更不会鄙夷她。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进行一场野心与妄想的搏斗,他们是在这份搏斗之中找到了心态,参加的考试。但只有他没有参加任何一场搏斗,他的不参加或许是因为自卑,或许是因为恐惧,但最糟糕的却是他不能为自己的美德命名,他无法说出任何的不,拒绝任何的事物。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状态就停滞了,他有的只有克制,而所有的克制又单纯的通向他的考试。他耗尽了一切,只为给自己做一场审判。似乎,他早已臣服于审判,审判本身胜于一切,乃至公正的结果。这甚至可以是他认真的缘由,唯有认真,他才会允许自己面对审判。他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在意自己的认真。他不再允许他的认真上有任何一点污渍,戏剧学院的考试失利已经是他的污渍了。他只有把自己尽早的放在审判前,说他从来都没有被审判的可能性,从来不具备任何天赋,把自己长时间的努力和汗水彻底裁去才能摆脱这份肮脏的认真。似乎,真的有一份纯白无垢的认真一般。因为这份无垢,他将会更早地意识到同学的一丝丝恶意,从而让同学的计划胎死腹中。他甚至可能回归到善意的笑容,全因为,这带着恶意的行为同样源自于同学们独有的认真,是他们投降和无力的另一种体现,他们的手段只允许他们得到什么,却不允许他们失去什么。一旦失去什么,他们就会看到丑陋的自己,而这竟然也是认真的结果。这是一份十分肮脏的认真,一种迟早会被摆脱的认真。这份认真竟然让某个人成为了小偷,它让某个人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便可能影响他的口碑,除非他从来不想要这些学校,没考虑过混这些圈子。而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淘汰一个虚无缥缈地竞争对手。这是多么炽烈的认真,面对这样的认真,他再一次没学会怎么去鄙夷他们。相反,他认为自己被这种认真打败了。

小亮亮也认真,可在他自己看来,他那稀疏的认真中充满了懈怠。因为这份懈怠的缘故,他的认真不再无懈可击,纯洁无垢。它似乎在某一个时间便肮脏了,又仿佛它一直都是肮脏的。如果他当真能够时时刻刻都做到认真,没有让那些不认真的混淆其中,他的稿子被偷又会有什么影响呢?他应该可以早就准备好啊。即使他已经睡眠不足,为许多学校准备了种种完全不同的考试也一样,他一定能抽出某一天,他将在这一天或几天的时间里不眠不休,把种种关于什么深层的,内涵的顾虑都忘却一空。换作对稿子全心全意的信任与拜读。如果他能够做到这点,便一定能够一早将稿子倒背如流。可他偏偏没有做到,如此,他的认真便又有了破绽。

去年,他独自一人追回了被坑的20万,对我们而言,这是奇迹,我们被骗钱,从来没有追回来的时候,但对他而言,这依旧是耻辱。在找工作的过程中,他甚至无法和HR论述他去年做了什么。他愤怒地起诉了无作为的人,却被评价为无事生非。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外界对他的种种评价,因此,在找回钱之后,他便决口不提。亲戚们都在惊讶,这样的喜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他却自觉羞耻难言。

他告诉我,他自然是有能力找回钱财的。如果谁像他一样一直被骗,那总归有一天,他能留下点什么。

他一直被骗,被欺负,如果同样的不幸一直发生在同一个身上,那就不是不幸,而是惯性。甚至连我妈也说他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显然也是这么做的,这句话早就在他心里重复千千万万遍了。在他认知中的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错呢?可一个自认为有错的人又如何漫天过海,把他对世人的愧疚隐瞒下来呢?毕竟,在世人粗浅的认知里,隐瞒这个动作本身便意味着错误。而愧疚,它可以来自任何地方,总有人有办法让别人愧疚,也总有人能利用这种愧疚。对于某些人来说,别人的愧疚如同蜜糖一般甜美,他们知道那些容易愧疚的人也总是容易说“我错了。”这让他们怎么不去欺负他们呢?这些人是那么容易被任意施为。那个偷台本的人,不要说他像小亮一样容易愧疚,他甚至只要有一丝丝道德底线,就不会去做这件事。比起偷台本成功所提高的录取概率,偷成功所导致的坐立难安一定会更容易降低他的录取概率。这样事情就太过不划算了,他一定不会去偷台本。说到底,小偷并非没有想过自己被捉住的场景,然而,这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羞耻的,或者惭愧的场景,而是值得炫耀的,令人愉悦的场景。试想,他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台本从小亮亮的包里拿出来,他有自信,自己的行为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因为发现的前提,是小亮亮的其他同学,能认出小亮亮的包。然而,小亮亮并不会有一个能让人认出来的包。他的家境远不如其他同学富裕,在包上自然也是低调再低调,他灰蒙蒙的包不似其他同学一般有任何鲜明的特色。谁和这个包在一起,人们便会认为这包是谁的。就在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在大厅广众之下,从一个灰扑扑的包里拿出了几张纸。如果他是这个时候被任何人看见了,他一定会说,他以为这包是他的,也想从他的包里翻东西,却一不小心翻错了。这个时候小亮亮只能放过他,不然,他便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如果他继续纠缠,对方甚至会问,你的包有什么可翻的吗?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可能看得上的?相比其他人的奢侈品包里可能会有的智能手机,存储卡,巨额现金,他的包里注定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不仅小肚鸡肠,还有被害妄想症,甚至极其吝啬。似乎小亮亮汇聚了所有的穷酸病一般。而小偷错拿这个包,甚至不需要他的包是灰色的。因为他清楚,所有人知道他有许多包,其中有些留在别处的包和这相似也在所难免,因此,错看一个灰色的包并不会和品行有任何关系,它顶多证明在某一个瞬间,一个偶然的冲动下,他买了一个他一般可能不会买的包,而这偶然的冲动恰好让他的包与小亮的包相似,而这又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毕竟哪怕品味再好的人也偶然会有品位没那么好的时候,于是他就失手买了个丑陋的,灰色的包,又因为它太过于丑陋,而没有把它带过来。在这个情况下,小亮亮能说什么呢?他不可能说,那个没有任何财宝,丑陋的包里有他重要的东西,如果他说了,他就会暴露他最后的财宝——他的才华。他的包,他的审美,他的性格,他的行为都可以被侮辱,但唯独有他的才华是他最后的底线。

如果小亮亮试图说那里面的台本对他而言很重要。那无疑是在控告对方企图毁掉他的台本,说自己拥有被毁灭的价值。这无疑是将自己最宝贵的财富换成通行证,将它如同奖状一般颁发给小偷,让小偷能够有升级的权利。这一刻,小偷将不再是小偷,他升级为强盗。小偷不过有偷人财物的能力,强盗却有断人生死的能力。强盗会找到小亮亮的每一瞬过往,每一次缺漏,它可能是来自各方的批评,也可能是来自各方的赞扬。他会论述一切赞扬是在哪些偶然且慷慨的情况下发生的,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说赞扬者高贵品质下的小小缺点。这缺点一定是与小亮亮有关的,甚至是小亮亮,让它成为了缺点。

小亮亮不能控告对方,不能抱怨,他不能给小偷变成强盗的机会。而对方,毫无疑问是会这么做的,他将不会损失任何东西,却意外地提高了一点升学率,他甚至可能会听到他欺负的人对他说对不起,甚至真诚地觉得这对不起不够真诚。因为对方真的说他是小偷,这个他真正干了,却自信永远无法安到自己身上的词。他甚至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因为有那么多有钱的人知道小亮的才华,他竟如此轻松的解决了共同的敌人!他们永远不会敢到恐惧,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像小亮一样没有退路。

小亮亮只能说“对不起。这包是太便宜,背的人太多了,让你认错了,对不住。”

我妈说,小亮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想这可能是没错的。从他背着那灰扑扑的包开始,他就只应表现与之相配的才华。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突兀的打开他的背包。而他却只能默许对方成为强盗或者小偷。毕竟,一个贫穷的背包里当真装不下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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