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一部分
第六章
好了,来谈谈我吧。
这次我破天荒地不打算讨论这个话题。这不算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亮点,我宁愿在整段故事的讲述过程中,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没那么有魅力的人身上。话虽如此,我知道如果不稍微解释一下,肯定会让你们中的一些人分心。
我怎么了?
不知道。情况很复杂。我刚来到这个星球,立刻就被冻住了。无法移动。
我有知觉吗?
是的,起初是有的。几个月过去之后,我的感知力开始逐渐迟钝。
所以,我是怎么了解这个故事的?
开始是声音。对话。画家说的台词,他就在我附近。其他的则来自由美——她的话语更轻柔、更扭曲,离我更遥远。从那时起,我的感知力如火花四溅,我开始觉察到一些图像和视效,就像是……好吧,画给我看的一样。用洋红色与深青色绘制。直接进入我的脑海。有时候我看到发生的事情只是模糊的代像,只有两条线隐约勾勒出人的形状。有时我看到的是绘画或是完整的动态图像。我似乎可以控制它变成哪种形态,这取决于我的注意力集中程度。
直到现在,我也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这和我们之间的联结有关,尽管这些东西之间错综复杂的相互作用有时候连最精明的奥术大师也会为之困惑。无论如何,我能说的就是画家和由美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紧紧与我相连——他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只不过去掉了整个“僵在原地,涂上红铜,无法与周围环境互动”的部分。
所以请你们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因为我肯定是不会去什么有趣的地方或者做什么有趣的事情的,至少没这么快。
由美在她车子内的地板上醒来,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她被洗了澡,又被穿上了正式的睡袍,放置在了这里。周围的花瓣围成一圈,还有一圈种子,预示着幸运。星光从车窗中窥探进来,在地上照出了一个正方形。
尽管已经睡了几个小时,但由美依然感觉疲惫不堪,蜷缩在毯子之下。他们的旅途应该是已经中止。夜里清冷的寒气已经把地面上最煎熬的热气都赶跑了,她的车身已经被放了下来,这样石头地板就可以吸收地面上剩余的热量。她一直都挺喜欢这样的。把毯子披在身上,在地板上的热光中烘烤,有一种独特的舒适感。这感觉就好像星球本身在赐予她力量一样。
由美在那里蜷缩了一阵,试图恢复过来。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达成的成就而感到骄傲,换做其他任何人几乎都会这么觉得。
但她只是觉得……累。还有因为自己缺乏应有的感情而觉得内疚。
越想越累了,因为这种内疚感对她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比她之前搬过的石头还要重。
然后她感觉到的是羞愧。因为内疚有很多的朋友,而且它把它们的地址保存得很好,以便快速召唤。
热量从由美的周围渗出,却似乎并未进入她的体内。她被拷了一会儿,但体内还是生的。她就这么呆在那里,直到车门打开。你也许可以先听到穿着木屐的脚步声接近,但由美并没有注意到。
站立在门口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之下,那身影不过是黑纸上的一抹墨迹而已——等待着。直到由美终于抬起头,发现自己在哭。眼泪掉在了地板上,并没有即刻蒸发。
“今天我做得怎么样,丽云?”由美终于跪了下来,问道。
“你履行了你的职责,”丽云回复道,她的声音轻柔而又急促。就像是撕纸一样。
“我……从来没听说过一名御灵姬一天可以召唤三十七只神灵,”由美满怀希望地说。监护人的工作并不包含恭维她的部分。但无论怎样……听到那句话……感觉还是很好的。
“是的,”丽云说。“这会让人们怀疑。你是一直都能做到这样吗?你在其他城市的时候是否有所保留,是否拒绝像这座城市一样的祝福他们呢?”
“我……”
“我确信这是你的智慧,天选之人,”丽云说,“选择如此行事。我敢肯定你决不会因为太努力工作,导致接下来的镇子得到的祝福比这次少得多,以使那里的人们觉得自己也不值得。”
一想到这里,由美就觉得懊丧。她的双臂垂在身体的两侧,因为移动一下都很疼。“明天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肯定会的。”丽云顿了顿。“我不希望我训练出来的御灵姬不懂得怎样掌控自己的节奏。我也不希望我是个如此糟糕的老师,以至于我的学生甚至会觉得假装自己的潜力比较低以过得更加轻松是个明智的做法。”
由美缩得更低了,手臂和背部的肌肉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幸运的是,这两件事都不是真的,”她小声道。
“我会去告诉贡纱镇,”丽云说,“他们明天可以期待一位强大的御灵姬到访了。”
“谢谢您。”
“我能提醒你一句吗,天选之子?”
由美抬起头,从她跪着的地方望去,那个视角让李云看起来有十英尺高。夜幕衬托之下的剪影;那剪影的中间恍如一片空白。
“可以,”由美说。“您请说吧。”
“你必须记住,”丽云说,“你是这片土地的资源。就像蒸汽井中的水一样。就像植物,阳光,还有神灵。如果你不好好照顾自己,就会浪费你被赐予的这份崇高地位与机会。”
“谢谢您,”由美小声道。
“现在就寝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天选之人。”
用敬语来侮辱人是需要真正的天赋的。我愿如此称赞丽云;这是一位无耻混蛋对另一位的职业礼节。
丽云转身准备离开,却又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瞥了一眼由美。“我感觉……”她说着,声音如同诡异的幽灵一般,“这种事还会发生的。除非我做点什么。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很失败。也许……我该寻求建议。一定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她咔哒一声关上了门,由美低下了头。她没有继续睡觉。她的感受太复杂了。不只是痛苦,不只是羞耻。还有别的,反叛的东西。麻木。沮丧。甚至是……愤怒。
她站起身来,走过车厢里温暖的石板地面,来到车窗前。既然她的车驾还没离开,下一个城镇肯定很近了;否则他们应该早就上路了。
从这里她可以看到星光璀璨,那是数百种各式各样的植物,随着热气流冷却而从空中纷纷飘落。它们在石头附近懒洋洋地打着转,飘来飘去,它们的气囊——每一株植物的四片宽叶之下都有一个——正在缓慢地膨胀,茎秆支撑着上面生长的一簇簇种子。司卡德瑞尔人会称其为水稻,一种比你在柔刹星球上吃的更小更细的谷物。它其实不是真正的水稻。当地人称之为“明果”。但它煮出来以后除了颜色是深蓝偏紫的颜色之外其他的都一模一样,所以我就用你们更熟悉的词来指代了。
在由美的注视下,有大概十几株稻子抓住了一股夜间的热气流,喷向了高空,接着又懒洋洋地飘洒回来。小动物们在地下窜来窜去,一边寻找这可以啃食的东西,一边躲避着大蛇。炎热时,猎物和猎人都在树上睡觉。如果幸运的话——或者不幸,依视角而定——它们会选择不同的树木。
一阵风吹过田野,植物们颤抖着向一侧摇摆,但夜里农民们还在忙碌,挥舞着大扇子以确保庄稼的长势正常。远处小镇上的某个地方,一只大乌鸦在鸣叫。(它们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大个;我从未见过有成年人那么大的乌鸦。更像是七八岁小孩的体型吧。)村里的一只鸦雀很快就用安抚的低语让这东西安静下来了。
由美希望有人能安慰她。但她还是把酸痛的胳膊放在了窗台上,望向那片平静的庄稼。它们慵懒地转动着,偶尔会喷射到空中。拴住车子一侧的一棵树在微风中颤动着,它的枝叶在由美的脸上投下了道道阴影。
也许她可以直接……爬出窗外,往前走。没有夜农会阻止一位御灵姬的。她本应对这个想法感到羞愧的,但她此刻的羞愧度已经满溢了。一个已经被灌满的杯子是没法再装下任何东西的。它已经溢出了杯口,落在地板上沸腾。
她不会离开,但那天晚上她希望自己可以。希望自己可以逃脱这仪式睡袍的牢笼。她不被允许像正常人那样睡觉。她甚至在被身上穿着的内衣提醒着自己的身份。一出生就被选中。一出生就被祝福。一出生就被囚禁。
我……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明白……
由美愣住了,她转了个圈。然后她感觉到了。一只……一只神灵。她的灵魂因它的存在而颤动,一只强大的神灵。
束缚……它说。你被束缚了……
神灵理解她的想法。那是她获得的一部分祝福。但是它们极少、极少会回应一位御灵姬的想法。她只在故事里听说过这种事。
我是被祝福的,她低下了头,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极其愚蠢。她怎么会在疲劳的驱使下有了如此疯狂的念头呢?她会激怒神灵的。霎时间她有种可怕的预感:神灵会拒绝被她的作品所吸引。村子里没有光,没有食物,都是因为她。她怎么能拒绝——?
不……神灵想道。你被困住了。而我们……我们也被困住了……和你一样……
由美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窗户。这个声音有点不同。这只神灵。它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它似乎很遥远?几乎无法触及她?她仰望着闪闪发光的天空——是那颗明亮的晨星,比其他星星都要强大。那……神灵……是在那里和她说话吗?
你今天工作得很辛苦,神灵说。我们能给你点什么吗?一份礼物?
由美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读到过这个故事。
大多数文化中都有类似的故事。有些会很可怕,但这不是那种地方。在这里,神灵的恩惠总是会和奇妙的冒险联系在一起。
但她不想要冒险。她犹豫了。摇摇欲坠,像一块未放平的石头。然后,在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她低下了头。
你已经祝福过我了,她说。这是凡人所能拥有的最伟大的礼物。我接受我该承受的负担。这是为了我的人民的福祉。请原谅我之前的空想吧。
如你所愿……遥远的神灵说。那么……你能……给我们点恩惠吗?
由美抬起头。这……故事里从未发生过。
怎么给?她问。
我们被束缚了。被困住了。
她瞥向了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盏灵灯——触碰那个球体就可以关灯睡觉——放在台子上。它和今天早上她召唤来的那些一模一样。一个光球,一个暗球。被困住了?
不,神灵想道。那不是我们的囚牢……我们……有一个更可怕的……存在。你能放了我们吗?你愿意……试一试吗?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你。
被困住的神灵?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有责任照顾它们。她的生命就是为了服务。她是御灵之姬。能驾驭原初之灵的女孩。
好,她说着,再次低下了头。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会尽我所能的。
请,它说。放了。我们。
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