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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半城烟雨润临安

2023-05-03 00:25 作者:小米星叻  | 我要投稿

(五一已完成三更 周五停更一次)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题记


周浅坐在一间小楼里饮茶。

还是西湖龙井。

虽然后味苦涩,但他还是觉得这味道最好喝。

……

想当初,周浅也算是少年将军了。二十三岁,率领军队冲锋陷阵,活捉叛将,立下赫赫战功。从那以后,周浅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南赵。

他部下有个小将,十六岁。周浅问他姓甚名谁,他说战争把他的父母吃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周浅对着自己的名字,给他起了个名,叫周深。

周浅带着周深征战沙场,染的满身是鲜血。周浅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周浅说,你才十六岁就出来打仗了,就不害怕自己命会扔在战场上?周深说,反正我也没有父母,扔了就扔了。周浅只是默然。

河谷对岸的鼓声震天响。失地收复进展缓慢,朝廷那里,态势好像又要朝着不利的一方扭转。周浅不甘心,他年轻气盛,他才不想在士气正旺时带着兵回去,他还想与这些可恨的侵略者大战三百回合。侵略者占了他的家,杀了他的幼年玩伴,杀了他的乡邻亲戚,把他们家拆的七零八落。他恨,他恨这个朝廷,他恨这个时代。但他身处漩涡,只能以死相搏。

银枪白马,位列阵前。战场无声,只听见旌旗猎猎。走马话不多,拧枪战在一处,一枪刺穿敌将心窝撂在马下。银枪尖抹上胭脂,他在空中微微一晃,像是发号施令。宁静被彻底撕破,伴随着一声声怒吼,血气方刚的男儿们展开了搏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方溃败,一方穷追不舍。他眼见着仓皇逃窜的敌军,冲进他们的连营截获一些补给补充,这便是一战。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攻城夺寨。而他们已撤,敌军就再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夺回营寨。一夜宁静,第二日早,再开打一通。

周深跟着周浅,也学会了他的银枪。一招一式,有些地方学的倒还挺像。有几个老将军说,还挺像周浅的,周浅只是笑而不语。

“如若不像,倒不是我教的了。”

拉锯战很痛苦,一战失败,士气就会全盘崩溃。尤其是在严寒之中,营寨里就算烤火,也有一些人被冻死。在这种极度恐慌中,周浅派周深去慰问营寨。他想看看这个亲手培养起来的帅才,究竟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周浅不知道,周深在跑来参军时是在临安混的。作为南赵的首都,那里可是风骚之所,他什么没见过。他召集起来所有将士,给他们唱中原的歌曲,讲中原的故事。原本觉得无聊的将士们听到家乡的歌,个个热泪盈眶。周深也同将士们一样,都是因为家破人亡不得不参军的,说到一些细节也是忍不住哽咽。

“我们在这里挨冻挨饿,是为了让其他老百姓不挨冻挨饿。如果有一天,全天下不再有战火,该多好啊。但这只能依托我们来改变!只有我们每一个人,拼尽全力,才能看到这一幕!各位将士们,我们都是改变这个时代的英雄,只有流干我们的血,才能还天下黎庶一个安宁!”

“杀!杀!杀!”

战士们希望的火种突然被这番“劲风”点燃,纷纷起身,为这位勇敢的将军喝彩。而周浅,则在旁边微微皱眉,低头不语。

他把周深叫到边上。

“我看你,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

周深微微一笑。“浅将军,我在流亡途中去过临安,待过几年。在戏楼里唱过戏,在饭店里端过碟子,自然是知道几个字。”

“一般这种人,也不会说出黎庶来吧。”

周浅冷笑着。“你别告诉我,你是间谍。”

周深愣了一下,他一撩战裙,给周浅跪下。

“我周深对天发誓,我绝对忠于南赵!”

周浅没说话,他看着周深狠狠地磕头,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

四年前。

那一年,周深十二岁,正在临安城里的望海楼唱戏。周浅十九岁,跟随父亲来到这座楼招待客人。周浅听过周深唱的戏,只不过他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冒。但是父亲很喜欢,觉得这个戏子唱的不错,就把他叫过来问问。周深确实没有父母,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知道自己来戏楼那天下雨,戏班子的头儿觉得他声似黄莺,就给了个艺名“雨莺”。周浅的父亲觉得莺可通“莹”,又沾雨,就给他取了个单字“滢”。

那时的战火还没有烧到临安。后来,周浅的父亲因为是当地大员,就被征走了,直到皇帝流亡到这里也没有回来。周浅成了将军之后,也没找过那个“滢”。估计战乱早把他吞没了。

周深很像他。尤其是那个磕头的姿势。

但是周浅对那种戏伶没什么好印象。

他当然还不知道,周深不只是戏伶。

……

身份的怀疑让周浅不敢让周深单独带一支军队出战。如果他真的是间谍呢?虽然他发誓了不是,但是发誓这东西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周浅一直是保持沉默的。他一直在看着周深的动向。这个小将军的一举一动,倒还真不像间谍。他甚至还写信,落款是南赵国皇帝。周浅觉得好笑:一个平民百姓,怎么会想给皇帝写信?

周浅放心了。他终于同意,让周深作为他的左翼,统率两千兵马,与他的大部队合围,打一场大仗。

周深很兴奋。他对周浅说,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出征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促膝长谈。周浅让人煎了一饼上好的临安西湖龙井请周深喝。周深说,自己原来虽然也在临安混过,但却没有喝过那么好的茶。周浅品了品,却咧了咧嘴。他说,他不爱喝后味很苦的茶。周深却说,稍苦一些也是好的。

周浅总觉得周深不像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穷小子。那种人绝不会像周深一样,出口成章。

但是周深只会一味的规避这个话题。

……

第二天,大部队浩浩荡荡开拔了。周深他们左翼的目的,是把敌军主力牵制住,周浅才可以长驱直入,攻城夺寨。任务艰巨,周深也没有丝毫犹豫。他领了令,像周浅一样穿戴起威风凛凛的铠甲,头也没回的走出了辕门。

银枪,白马。他和他一样的配置。只是周浅喜欢穿黑衣甲胄,周深则喜欢内衬白衣而已。

战场上很宁静。抬头看天,黑云压城。兵戈交锋,必是一场恶仗。周浅有点后悔,他应该派一个更稳妥的老将军去,而不应该让周深去冒这个险。左翼人数较少,对方主力又那么多,四两拨千斤的风险太大,周浅太清楚。但是覆水难收,当今最好的方法,就是闪电进攻,把敌军的大本营一举夺过,左翼的风险才会减小。

“杀——”

隆隆战鼓声击碎了旷野的宁静,兵戈交在一起,战马嘶鸣,弓箭霹雳。周浅四外冲杀,一条亮银枪好似蛟龙出水,肆意咬食着黑压压的敌军。敌军的势头慢慢溃退下去,毕竟他们也不是主力部队,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撤走。周浅马不停蹄,派副将整理缴获物品,自己分出一支兵马,往左翼的方向赶。

周深杀的额头上全是汗。身后将士已经不到五十人,他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他坐在白马上,看着敌军冲过来,他拼杀一阵,敌军再退下去,如此回环往复,恶战了整整一个时辰。

周深回头再一看,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一咬牙关,手紧紧攥着银枪,都出了汗。他大喝一声,拖着疲惫的胳膊又杀了一圈,却看着敌军一眼望不到边。

他累了。

他看了看对面剑拔弩张的敌军,叹了一口气。算了算时间,周浅应该已经获胜了。他示意敌军放下弓箭,自己也把亮银枪撇下。敌军认为,他是要归降,但他只是为了拔出腰间的佩剑。

“父皇,浅将军,我先走一步了!”

横剑,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划痕。他微微一晃身,从马上摔了下来。甲胄重重的砸在地上,佩剑脱了手,掷地有声。

战场突然间陷入寂静。敌军凝视着少年将军倒下的身躯,无人出声,只能听到旌旗迎风招展的声音。

正在这时,后阵大乱,周浅带领兵将杀到。他们将敌军杀散,纷纷逃窜。周浅冲过去,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周深,周深?”周浅抱起周深,看着他的脸。

“周深!!!!”

周浅抱着周深,泪止不住的流。

“把深将军的尸体……抬走……回去妥善……妥善安葬。”

……

回到帐里,周浅收拾着周深的东西,突然看到在他的几件衣物里面藏了两封信。落款上,一封是给皇帝的,一封是给自己的。

周浅先拆开了那封给皇帝的。因为周浅很好奇,周深到底为什么三天两头给皇帝写信,但又不送出去。难道只是一种精神寄托?周浅不理解。

「父皇:

儿臣离京三年许,想起父皇对儿臣的告诫,常常心痛。儿臣违背父命,私自参军入伍,是必要将性命献予国家。儿臣不能尽孝于父皇、母后,待儿臣替父皇北定中原之时,必返回谢罪。若儿臣难以返回,恳请父皇莫怪儿臣。数多我南赵儿郎舍家而护国,儿无益——以身护青山,不甚荣幸。」

父皇?!

他是,他是皇子?!

周浅想起周深的言谈举止,突然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

怪不得他见多识广,怪不得他出口成章。

周浅忙放下这封信,拆开周深给自己的信。

「浅将军:

请恕我向你致歉。

我瞒了你很久,没有告诉你皇储身份。相信你翻到这封信时,也便看到了我写给父皇的信。我乃南赵九皇子,父皇北上前往京都时,我与母后留在临安,不慕权势,进入戏楼学戏唱戏,曾见过将军与父亲。父皇在南方称帝后,我又瞒着父皇出来参军,恰好遇到了你。我与将军亦师亦友,学习到的记忆我用到现在,也颇为趁手。如若有一日,我不能再与将军同乘,必将承将军之势征战沙场,克复中原。如若我先身死疆场,万望将军不要告诉父皇,信中锁裹之物乃是父皇最爱的同心锁,我曾偷出来把玩,如今就留给将军收藏了。万望保住身体,以便破寇杀敌。」

周浅捏着这封信,手里摩挲着同心锁。

“心心相印 永世不分”

周浅哭了,他当然明白同心锁代表着什么。他放进了最贴身的一个衣兜里,也把信装了进去。

……

周浅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周深替他阅兵。将士们分着酒食,摩拳擦掌,准备出征。战士为他和周深牵来了雪白的马匹,提过一模一样的亮银枪。他们一左一右,好像兄弟一般,舞起银枪,杀得敌军连连后退。他们出了大散关,一路打到了长安,又一路向东,收复了洛阳、汴梁、幽云十六州……

而且啊,老皇帝去世之后,他拥护周深返回了原来的都城,周深就是皇帝了,在他和周浅的治理之下,盛世清明,万古和乐……周深不请周浅喝那些名贵的天山雪莲,只喝龙井,那是情眷……

周浅啊周浅,你又做梦了。

周浅从书桌上起来,揉了揉眼睛。旁边那杯龙井,有点凉了。越凉,龙井越苦。周浅叹了口气,心里又想起了什么。

周深死后的三个月。

周浅受命,班师回朝。

“九皇子听说跑到了你的麾下,你赐他名为周深,如今人在哪里?”皇帝看着周浅,发问。

周浅不敢怠慢,向上叩首:“啊……启禀陛下,周深……周深已于三月前埋身沙场,臣欺君罔上,请陛下恕罪。”

“你……你说什么?!”皇帝显得有点慌张,抓起手里的玉玺,头上的冕旒一直在摇晃。

“九皇子……已经薨了?!”

周浅叩下头去,偷偷流下一行泪,泪滴垂在手上。

“是。”

“这个混蛋孩子……气煞我也!!!!”皇帝抓起龙书案上的竹简,朝着周浅就扔了下去。好在竹简扔偏了,没有伤到周浅。“朕最爱的九皇子,最爱的九皇子,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了!!!这孩子……这孩子啊……”

皇帝稍微回了回神,看了看周浅。“周浅,当今朕命你撤军,是因为要与敌军议和,不能再杀敌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划江而治,就是盟友了。”

“……!陛下!”周浅一听要休兵,连忙匍匐几步,连连磕头。“陛下,不可休兵啊,陛下!当今之际,只有死拼到底,才能为您的孩子报仇啊!怎么能议和呢陛下!陛下请您三思啊!”

皇帝一甩袖子。“休要提那竖子。我疼爱他,他却不理解我的疼爱,只觉得是困着他这只雏鹰的累赘。如今丧了命,我已经尽了父子之情落了眼泪,剩下的,无须怜悯。且按圣旨行事!”

“陛下!!!请您三思啊!!!”周浅爬着拽住皇帝的袖子,被皇帝一甩,甩了出去。周浅哭着看着皇帝的背影,想起战死的周深,心里难过却只是无言。

后来,周浅被罢官了。他回了家,每天沏一壶龙井。虽然后劲很苦,往往比酒还苦,但是周浅还是觉得比酒好喝。琴棋书画诗酒茶,周浅知道周深不喜欢喝酒,所以自己也戒了酒,只是每日一杯西湖龙井。喝着喝着,舌头根都涩了,眼前幻觉,心里比醉了酒还难受。头上渐生白发,亮银枪生了锈,他还想去擦。

累了。四十八斤的枪,都提不动了。

周浅算了算,周深已经辞世二十多年了。不,是二十九年了。世事变迁,周浅知道老皇帝已经去世,敌军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安宁,而是又恢复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周浅是提不动枪了。

他不知道,周深还提不提得动。

人老啦。

他掏出那同心锁,摩挲着。他把同心锁放在桌上,端起盛龙井的杯子。可是看到同心锁,他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把浅绿色的茶泼在地上,把玻璃杯摔碎。

他的身影向着北方,好像是和他一样,面对着中原。

北定中原!

破寇杀敌!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

马尚作的卢飞快,弓尚如霹雳弦惊。

忠骨埋于土,早入轮回;

老朽且偷生,难收中原。

周浅摇摇晃晃,凝视着远方的河山。

深将军!对不起,此生不能替你收复河山,我又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见到你!

来世,来世我再与你驰骋在疆场,杀敌报血仇!

“杀!杀!杀!”

“扑通——”

周浅倒在了地上。

亮银枪哐当一声,倒在了他的身旁。

……

「何处望神州?」

「可怜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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