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鱼
他趴在玻璃墙上，神情激动的望着更深处，经过重重隔离的水缸。
里面，有着鱼。
“现在很少见到这么健康的鱼了。”老师在身后说道。
“感觉我可以就这样一直看一天。”她也学着他，趴在玻璃上。
“快点，还有下一站呢。”老师敲了敲他的头。
“不公平！”他嘟囔着。
她则幸灾乐祸的笑着。
然后她也挨了一下，不过是他打的。
两人笑着纠缠着，奔跑着，很快就超过了老师和其他同学所在的队伍。
老师捏着太阳穴，很是头痛。
“要我出手吗，老师？”班长自告奋勇的往前走了一步。
“还嫌不够丢人吗。”老师只是叹着气。
孩子们的热情来得快，退的也快。
参观很快就结束了，但是大家都流连忘返。
比起电视中一闪而过的鱼的镜头，在这里仿佛可以一直看下去。
鱼，在水中游着，明明就和人在街上走着一样，但是就是看不腻。
上浮，下潜，左右一扭，瞬间加速。
鱼为什么在游着呢，明明水缸就那么大，也没有天敌在追逐。
不用为了觅食和生存而发愁，但是鱼仍游着。
回到了学校，嘈杂的教室，他坐在嘈杂的中心，却远离了嘈杂。
他是安静的，只有手上的铅笔发出声音，和纸张摩擦着，彼此留下痕迹。
画中的鱼，并不复杂，流畅的线条，优美的身形，仿佛停笔的那一刻，就会真的游出纸面。
但是鱼有着自己的边界，无法离开水，所以纸上的鱼也无法跃出。
他有些悲哀，他觉得自己束缚了这条鱼，自己若不把它画出来，它便不会被囚禁在这里，直至永恒。
“画的很不错啊。”见他停下了笔，她开始小心翼翼的向他搭话。
也许是曾经被他吼过，也许是她懂得了尊重，无论如何，她再有兴趣，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出声，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等他停下了手才搭话。
“嗯。”他随便回答着，却并不开心。
“仿佛活着的一样。”她赞叹道。
“很像吗？”他问道。
“很像啊。”她赞美道。
“送你了。”他把纸递给她。
“诶？”她微微愣住。
“别想太多，只是，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他扭过头去，有些伤心。
“是吗，但是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她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对，但还是带着微笑。
他的身体微微抽动，又趋于平静。
“如果我再送你第二张呢？”他脸上又有了笑意。
见他心情好了些，她笑得更灿烂了：“那也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你送我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周围安静了下来，他红了脸，她也红了脸，周围人都嘿嘿的笑着，就差有人开口起哄了。
但是在开口之前，她就带着画逃开了。
刚进教室的老师看到她突然跑了出去，纳闷极了。
“上厕所吗？”老师心想。
老师上课的声音一如既往，对他来说也依旧是白噪音。
他十分喜爱铅笔摩擦的声音，充满力度，承载着他的意志。
书本上的角落，画着鱼，不同的品种，不同的体型，大大小小的鱼。
等到下课的时候，原本孤独的鱼已经有了一个聚落。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鱼群，只是按想象中的画着。
“真厉害呢。”周围传来了赞美声，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因为老师俯下头，在他耳边说着。
“呀，一般般吧。”他耍帅的按着铅笔，然后突然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有兴趣去学美术吗？”老师并没有在意他的摸鱼，而是认真的问着。
“不知道。”他望着窗外，思考着什么。
她从座位上起身，开心的拉着朋友走出了教室。
他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仿佛魂也被带了出去。
但是他的人依旧坐在座位上，托着腮，望着虚空。
老师见状，离开了。
炎炎夏日，他举起刚买的饮料。
水珠出现在表面，反射着太阳的光。
“不去学美术吗？”她喝着饮料，问道。
“谁知道呢。”他望着天空，一如既往的蓝色，云朵很高，即使伸出手，也遥不可及。
“所有人都说你画的很不错哦。”她指出。
“那又怎么了，万一大家都在骗我玩呢？”他苦笑着。
“怎么会呢，我会骗你吗？”她有些着急。
“好好，就算我真的很有天分，也不一定要特意去学吧，只学画画也太空虚了。”他也喝起饮料。
冰冷的液体从嘴中流入胃中，能感觉到一路冰凉。
“爽啊。”他忍不住发出赞叹。
“也是呢，也不一定要去呢。”她微笑着，像是在说服着自己一样。
他双手抱头，走着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她拎着饮料瓶，走在他的身旁。
回家的路，今天格外的长。
“不是挺好的。”父亲推了推眼镜，仍在看着手机。
“我看看多远，啊，这么远啊。”有些吃惊的母亲。
算了吧，他想，还是留在这里好一点。
询问他人的意见果然没用，自己内心早就决定好了。
第二天，他正常来上学。
但是，寻常的教室却变得极为不协调。
他仔细看，看出来异常的源头。
她换了发型，原本的长发变短了。
并且，居然在认真的学习着。
“怎么了这是？”他忍不住上前搭话。
“我决定了，我也要变得优秀。”她没有抬头，只是埋头学着，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没有被如此冷落过，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他也隐约想到了，她大概是觉得这样不行吧。
她一直都没有什么长处，十分的普通。
他羡慕这种普通，不用引人注目，也不会让人沾沾自喜。
明明已经决定，想要普通的活下去，和普通的她一起，为何，她却想改变呢？
是因为自己，没有理由，但是却如此确信。
也许是不忍心看他就这样荒废才能，也许是因为想要变得优秀以免被落在身后，无论如何，她都下定决心改变了。
改变并不难，难得只是迈出那一步。
他不想决定，却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她在逼着他做选择。
他很是苦恼，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毕业了，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学校。
花开花落，树叶又绿转红，城市由绿转白。
忘记了具体过了多久，他又一次回到了家乡。
平常放学后等人地方，墙上画着一条鱼。
歪歪扭扭，比例失常，他一眼认出，不禁笑了出来。
他也动笔，在原本的基础上涂抹。
于是，壁画活了过来，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因为缺水而挣扎着。
但是他知道，会有人再来补充的。
她会让这幅壁画合理，她也会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依旧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跑在回家的路上，恨不得超越空间，跨过时间。
他要让她看看，自己的杰作。
后来，她在画旁加了标题。
如鱼得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