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霸明】月明花满池（三）
柳千庭二十岁了，今日是他生辰。柳家大宴宾客，一是为了给长子庆生，二来算是广而告之，柳千庭日后会接手柳家的家业，是已经定好的继承人。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二少爷柳千乘也获得格外“开恩”，被从庙里接了回来。柳千乘在庙里呆了四年，变化很大，从前他吊儿郎当，东倒西歪，如今勉强和站如松坐如钟靠了点边，往那一站沉默不言的时候，也是个气质卓绝的翩翩少年郞。
宴席上吵吵闹闹，柳千乘和那些曾经的狐朋狗友早已经没有共同话题，他不耐烦这推杯换盏假惺惺的氛围，发现四下无人盯着自己，便溜了。在这方面，兄弟俩倒是很像。
柳家的花园里种了好几株红梅，寒冬季节开得正旺，今日也有不少宾客来此处看花。柳千乘没去和人凑热闹，往园子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株红梅树，每年都开的最好。
还剩几步时，他却停了下来。柳千乘怀疑自己眼睛花了，不然他为何看见红梅树下竟有仙子茕茕孑立，明眸如星，肤如凝脂，雌雄莫辨，美得让人心惊。
“是谁家的仙子走到此处，又为何带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柳千乘大脑空白，空白就犯浑，犯浑就忍不住语言轻佻，才能顺畅地说出话来。他声音不大，唯恐惊醒天上人，却忍不住大迈了两步，想伸手去揭对方的面纱。
陆语正看着花发呆，根本没注意身侧有人，也没听清对方说什么，那只手伸过来时他吓了一跳，抬手就要拍开，一拉一扯间，面纱飘飘扬扬地落进了温泉池水里打湿了，柳千乘的手背也狠狠挨了陆语一巴掌。
可柳千乘已经没心思生气，他目光呆滞，正想开口说什么，后脑勺突然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脑仁儿差点没被拍出来。
“臭小子，一眼没看住你就犯浑，陆家的少爷你也敢轻薄？”柳千庭板着脸，看起来要多凶有多凶。
陆语因着‘轻薄’两字抿嘴撇开脸，柳千乘因着‘轻薄’两字觉得十分冤枉：“他要是个小姑娘，我也就认了轻薄这两字，一个男人，凭什么……虽说，也，也长得很好看……”
柳千乘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停抬眼瞄着陆语。柳千庭没了耐心，侧身挡住了弟弟的视线。
“今天喊你回来不是让你到处玩的，去前厅好好招待客人，做点符合柳家二少爷身份的事。”柳千庭一挥手，“沈管家，把二少爷带去前厅，好好教教他。”
柳千庭向来说一不二，柳千乘最怕这个亲哥哥，想辩驳几句又被一个眼神顶了回来，悻悻地跟着人高马大的沈管家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陆语。
“从小到大，千乘的生活环境要单纯的多，所以现在有些没心没肺的。”柳千庭看着弟弟的背影，又低头看着陆语，笑着说道，“倒是你，年纪不大，倒是显得越来越苦大仇深了。听说，陆家家主这段时间带你见了不少人？”
陆语走了几步，站在池边看着那块被水打湿的面纱，语调平淡：“我今年十四了，再过两年就是可以议亲的年龄，现在四处走动走动，到时候可以挑选。”
柳千庭站在陆语背后，神色略阴沉，语气没怎么变，问道：“那为何带着面纱？”
“谁知道呢？可能越是神秘，越感兴趣吧。”
“有相中的吗？都见了谁？”柳千庭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越来越多，甚至有些越界。
可他忍不住。
陆语转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垂眼想了下：“长歌门的杨公子，鳏居多年，要给小儿子找个继母，男女不限，温柔就行；藏剑山庄的叶少爷，天生断袖，喜欢带点异域血统的；还有天策府的李将军，哦，是个女将军，要入赘过去。”
“……有男有女，陆家家主还真是广撒网，想捞条大鱼。”柳千庭终于忍不住，语调里带些戏谑，“那你呢，有喜欢的吗？”
“都行。”陆语又抬头去看梅花，“父亲说，要关系稳固长久，就不能找人品家世太差太乱的，不然去了就被弄死，买卖就不划算了，所以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对吧？”
“什么？”陆语愣了一下，刚想抬头去看柳千庭，头顶就被盖了个披风，带着柳千庭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木香。
他似乎不打算解释陆语的疑问，从怀里掏出来个小布包。
“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是打算送你这个的。”柳千庭把东西塞进陆语冰冷的掌心，“我自己画了图样，找工匠打的，天下独一份儿的刀坠，可别弄丢了。”
“为什么——”
“倒是你，我今日生辰，你准备了什么东西给我？”柳千庭不给陆语发问的机会，笑着问道。
“……一尊东海红珊瑚，父亲帮忙挑的。”陆语有些尴尬，仿佛锦衣玉食的外表被拆穿，透露出内里的贫贱。
“你自己的心意呢？”柳千庭锲而不舍。
“……我没钱。”
“礼轻情意重。”他伸手刮了下陆语小巧精致的鼻尖，温柔地笑道，“你不知道送什么，那我便提要求了。听闻陆少爷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不错，那便画幅画给我吧。”
陆语有些疑惑地抬头，将布包捏紧了。
“画什么？”
“画我。”柳千庭笑得温柔，眼里盛满了柔情，“你替我画一幅画像，等你什么时候画好了，画满意了，亲手送给我……然后我就娶你当妻子，好不好？”
陆语愣在原地，他一时分不清柳千庭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四年前相识，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究竟为何……
他无法控制地心跳加快，任由着眼前的男人替他拢好披风，理好头发，还想说些什么，被匆匆赶来的管家打断。
“柳大少爷！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好像是被下了毒！您快去看看！”
前一秒的旖旎暧昧瞬间被冷风吹散，柳千庭脸色惊变，只来得及低头看陆语一眼，便匆匆跟着管家离开。
那日后来，柳家家中乱了套，宾客们纷纷告辞，陆语跟着陆家家主走得晚了些，亲眼目睹了柳家的亲戚人心不齐，吵吵闹闹像是要拆家般互相指责，柳千庭挺直了脊背站在人群中，被各种阴阳怪气的刺耳话语淹没。
光鲜亮丽的柳家仿佛一夜之间被掀开了皮，露出底子里的腐朽和不堪。陆语并不懂豪门世家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那日柳千庭说想娶他，如今，柳家却已经彻底被陆家家主排除在外，没有了利益交换的价值。
不过陆家和柳家倒是还有往来，毕竟合作那么多年，陆家顾惜着名声，不触犯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偶尔会对柳家施以援手。陆家家主端坐在上座饮茶，破有些感叹地谈起柳千庭，说他是个有魄力有手段的，这两年行事风格愈发狠厉，不留情面，比其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过两年，柳家必然席卷重来，风头更胜，可惜，陆语等不了了。
陆语已经十六岁，若是要“嫁人”，再晚已经来不及，必须要相看，大抵也就这两日会定下对象。
他长相姣好，炙手可热。
陆语心里麻木且平静，盘算着这些日子相看的公子里，陆家到底会把他送给谁。却没想到第二日就来了消息。
柳家要了他，嫁与柳家大公子，当男妾。
甚至都不是个“妻”。
陆家家主语气平淡地告知了陆语这个消息，脸上没有欣喜，但也没有十分不满。想来是两人谈成了什么，家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虽然差强人意。
深秋夜冷，陆语没有点蜡烛，借着月光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却迟迟落不下来。他甚至连那人现在的模样都不知道，是胖了还是受了，更温柔还是更凌厉了？他们又是两年没见了。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轻扣，陆语手一抖，笔尖落下一滴墨，脏了宣纸。他轻叹了一声放下笔，起身去开门。
却没想到门外是柳家的二公子。
柳千乘穿着一身夜行衣，目光焦急，伸手拉住陆语的手腕，语气笃定地说道：“只要你说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我认识很多江湖朋友，只要逃离此地，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安家？陆语，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陆语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却不是柳千乘身上的。
“多谢柳公子好意。”陆语轻轻推开了对方的手，“陆家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走。柳二公子请回吧……”
“你真的甘心寄人篱下做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柳千乘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语，眼里尽是心痛。
“我命不好，已经习惯了。”
“这是能习惯的事儿吗？”柳千乘声音苦涩，“……那你喜欢他吗？你喜欢我哥吗？”
陆语想起自己两年未画一笔的那幅画，摇了摇头。
“只是不厌恶罢了，我已知足。”陆语微微欠了欠身子，“请回吧。”
柳千乘定定地看着他，嘴张开又合上，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擦了擦眼睛轻功离开了。
陆语没关门，由着散发着酒气的男人跟着他进了屋，站在他身后，猛地从背面抱住了他。
“对不起。”柳千庭的怀抱炙热滚烫，将头埋在陆语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颤，“你恨我吗？”
陆语寻思了半晌，才将一丝心酸压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恨任何人，但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你还想走，我可以现在送你去，千乘认识很多江湖朋友，他可以……”柳千庭说着与心意违背的话，手却将陆语抱得更紧，“我撒谎了。我不想放手，你恨我吧，你骂我贪心，骂我无耻，怎样都好……”
可陆语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想着，自己这只金丝雀，终于要换个院子被养起来了。
情况或许不会更好，但有柳千庭在，或许也不会太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