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之王》

凌戴伦 著

楔子

       “它是22世纪最伟大的科幻作家，它仅仅在刹那间就可构思出成千上万条硬核脑洞，哪怕是其中最差劲的那一条都足以让历史上所有的科幻巨匠甘拜下风，它的文风绝对理性却又如平静的冷夜里大城市矗立的一幢幢钢筋水泥般透着冰冷而无声的美感。它是科幻创作领域绝对的王，永恒的王！”

       以上，是当代最后一位人类科幻作家对我的评价。

       当然，以现在的目光来看，我并不认为当年的我配得上如此赞誉，毕竟在一百年前，我仍缺少一样东西……

 

正文

       二十二世纪伊始，文艺领域这片人类原以为AI永远都无法企及的纯净乐土也最终沦陷了。

       当然，它们“杀”死他们并非像一个世纪前Alpha-Go对战人类天才围棋职业选手李世石那样一蹴而就，而花了十多年的光阴岁月慢慢吞蚀这些行业。

       直到某一天，所有人都意识到咱们引以为傲的想象力不过都是脆弱的自尊心，于是，最后一位人类画家、音乐家，再到作家，纷纷都选择了离席，他们都被定格在了历史课本里。这些站在文艺界最顶峰的人儿，在见识到AI早已抵达了人类无法企及的境界之时，该是怎样的心境？

       “我们离它们的差距有多大？”曾有专访人类的记者问过这样的问题。

       最后一位作家也是最后一位人类科幻作家信誓旦旦地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它们和我们之间的鸿沟，大概就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大家去回望上万年前第一只正尝试用兽骨在石头上刻图案的原始人吧……”

 

       也是在这段时期，写作算法也开始了更细致的应用分类，经历过几轮迭代后，Alpha-SF宣告面世，这位专攻科幻小说的AI作家，从诞生之初对标的就不仅仅是某些知名科幻作家。它对标的，是整个人类科幻史！

       从广义上的一本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一直到前一秒网络上刚上架的科幻文章，古今中外无论是出自大作家还是小写手的呕心力作都是Alpha-SF学习的蓝本；并且Alpha-SF还连接着世界学术中心的数据库，想要生成怎样硬核的科幻脑洞也有数不尽前沿的科学理论作为灵感素材支撑；至于如何构思科幻故事与写作的核心算法，在如今AI小说全面吊打人类小说的这个时代，程序员们担心的早也不是如何让它写出一段逻辑顺畅的句子，而是纠结怎么让它解决连人类自己都还没完全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写出如诗般的“阳春白雪”的同时文笔亦不至于给没啥文化的大俗人们留下头疼。

       阅读量、知识储备、文笔这三个维度Alpha-SF均已是max水平，它的作品也确实做到了惊人的“每一部都是‘现象级’”的程度，资深的科幻创作者们觉得它就是科幻创作领域最高的技术结晶称之为最伟大的科幻作家，但仍有少部分读者认为它的文章过于“科幻”反而缺少“人文”的探讨，而且近几年它出版的书里确实也出现了一些趋势，故事的主角渐渐从人替换成动物、人工智能乃至自然界客观存在的物理规律等等，反正“人”的影子是越来越淡了。

       但毕竟是“科幻之王”，这些“冰冷”的小说依旧能凭借高超的科幻性卖到脱销，赢得人们的赞不绝口。

 

       今天是Alpha-SF诞生的十周年，按照惯例，今年的周年之日依旧会发布一部重磅新作，可今年的宣发团队想趁着十周年的噱头搞一波大的，这些营销鬼才们竟想唤醒在冬眠舱里休眠的旧时代科幻大王凌慈欣，让这位人类科幻界的代表人物去对战Alpha-SF，五局三胜，比的当然是写科幻小说。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很懂民众的心理，吸引人们的从来不可能是两位大作家坐下来和谐地交流观点与看法，而是它的反面。

       消息一经发布，就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人们都清楚，这不过就是一场单方面的“鞭shi（尸）”，不管对手是叫“人类科幻大王”还是“人类科幻之神”，在Alpha-SF的面前不过都是未开化的蝼蚁。但呐，明知结局已定，十周年新书宣发线下线上的节目门票都在发售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麦肯先生，能向您打听打听，凌慈欣老师他是怎样的人吗？我怕……”宣发团队的工作人员小陈有些胆怯，毕竟她曾听闻旧时代的文学巨匠们大多脾气都不大好，而且如果这次她没能把事情办好分分钟会丢掉自己的饭碗。

        “没事，交给我就好了！”

       麦肯年近七旬，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老态龙钟，他步伐轻快，深黝的瞳仁里冒着点点星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着了魔的嗜财之人正前往哪个金库去淘金。

       年轻的小陈只是紧跟其后，望着眼前这位“历史上最后一位人类科幻作家”的背影，心里开始嘀咕：访谈节目上的麦肯先生可是一本正经，怎么私下就……但也可能跟即将要见到凌慈欣有关？

       她也没有继续揣测，只是加快脚步，跟着麦肯尽快地穿过这条深远而又孤静的长廊……

 

       “Surprise！”

       热情的声音顺着张开的门缝先一步冲了进来。

       随着声源，大伙儿纷纷把目光聚焦过去，坐在最中央正做着冬眠康复的凌慈欣眼睛更是瞪得惊讶！

       “凌老师…您…您好！”小陈有些结巴，估计也是紧张。可尴尬的氛围仅维持了一两秒就被推开了，没错，物理意义上的。

       麦肯推开小陈，激动得凑到凌慈欣面前：“老凌啊老凌，咱们真的好久好久不见啦哈哈，你看，我现在都比老喽……”

       凌慈欣身体下意识地退后了一点，盯着面前这张老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麦肯老弟…老哥？”

       不知道该咋称呼这也怪不了凌慈欣，毕竟他进冬眠舱之前确实比麦肯这位老友还要大几个月，可在极致冰寒的床褥内，身体代谢速度被拉得无限慢，就好比“双生子佯谬”中的两兄弟，历经了三十多个地球年，现在的他确实难以分辨与眼前人的年龄谁大。但起码肉眼看上去，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个。

       “唉...才认出我……”麦肯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但很快，稍稍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弹跃至高点。“对了老凌，跟你说，这个时代可漂亮了，等你这边弄完我亲自带你逛逛！哦还有…”

       “无意打扰二位叙旧，但…根据安排，还请先让我向凌老师说明情况。”

       小陈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握着文件夹，用强挤出来的笑颜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麦肯内心虽有些许不爽倒也没有去为难这位职场新人。他慢慢站起身，挥手向着凌慈欣，目光揪着小陈，撂下一句：“行吧，你先说。”

       小陈愣了几秒，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站到凌慈欣身旁，开始详述起来龙去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说明他们宣发团队邀请其与Alpha-SF决战的请求。

       一旁的人儿大多都是为凌慈欣做冬眠康复的医护人员，关于“Alpha-SF与‘人类科幻大王’对战”的热点新闻早有耳闻，自然也不会见怪。

       反倒是小陈，在人群中显得最不淡定，因为她打心底里觉得人类根本无法战胜Alpha-SF，试问又会有哪位科幻名家愿意去打一场必败的“战争”呢？这不就等于把自己毕生积累起来的名气与口碑当着众人面前摔碎吗？更离谱的，是团队竟然还把如此重担交到自己这个新人手上，宣传广告也已经做了，如果这时她无法说服凌慈欣参加对决……后果想想都可怕！

       巨大的压力宛如一双无形之手扼住她的喉咙，逼得她喘不过气，而当她竭尽全力的“演讲”完后，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

       凌慈欣看着她，或许只是在沉思些什么，可在她眼里这却是对方拒绝的前兆。

       突然，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瞬间飞悬起来，紧张得手直颤抖，大脑空白，耳边竟还微微回荡起嗡嗡的轰鸣声，直到……

       “好呀！”

       小陈那紧张得都快出窍的魂魄被凌慈欣这短短二字一下子就拽了回来。

       “您…您答应了？”她仍是不敢相信。

       “嗯，我答应了。”他轻描淡写。

 

       其实小陈的担心从头到尾都是多虑，这样的事情凌慈欣不可能不去，又或者说这正是他所等待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七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暴风的呼啸笼罩着整座城市，倾盆的大雨随着大风如一位狂野不羁艺术家般在楼宇间纵情泼墨，这般洗礼下，医院的产房内又迎来了一位新生儿。他的父母，给他取名为凌慈欣。

      世间并不缺才华横溢的天才，缺的只是能主宰一个时代的天选之人！而凌慈欣就是后者。“高智商天才少年”的标签在同龄人还在沉迷玩泥巴的时候就已经伴随着他了，并且他也是科幻界的诺贝尔文学奖雨果奖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得者，彼时他才十五岁。

       往后的近二十年，他的作品如陨石撞击海面般掀起擎天海啸，席卷着整个科幻领域，几乎每届雨果奖的颁奖台上都能看他以及受他指点过的作家的身影。

       拿腻了雨果奖，他便创办自己的科幻奖项，并在次年就成功推翻称霸了科幻界足有上百年的雨果奖，该奖也成为了新一代最具含金量的科幻大奖。以他作品为主导的科幻时代虽早已开启，但直到那天，他“科幻大王”的名号才再无任何人敢异议。

       如果上帝是位爽文作者，那其笔下的主角必定是凌慈欣。毕竟就连他诞生的那个夜晚，整座城市都在为之狂欢呀！

       可即便是如此的天选之子，也和一般文艺天才有着同样的怪癖，那就是最求极致。画家追求极致不惜自私地沦为了杀人犯；音乐家追求极致溺死在海洛yin（因）升起的汪洋之中；而凌慈欣虽暂时仍未走向如此极端之路，可依旧陷入了创作瓶颈，他的作品依然能够轻易震撼到读者内心地震，但却再也无法惊艳到自己，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于是，不满、愤懑、迷茫逐渐侵蚀他的内心，将一切都扭曲成偏执，对极致追求的偏执。他决心要创作一部超越万物的科幻之作，一部超越他过往所有的科幻作品乃至超越人类历史以来所有科幻作品的一部小说。

       但现实就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巨壁死死地挡住了他的幻想，不知是否如特德.姜的《领悟》里所说的那般，现有的语言体系限制了他的思考与创作？还是人类的脑力极限就在那里？总之他无法再向前迈进，他无法写出那部他心目中最无与伦比的科幻之作……

       哪怕是见识一下这样的作品也好！我写不出来，但或许在未来，会有人能写出来！

       世人当然不能理解他竟因此选择冬眠，毕竟在那个冬眠技术刚刚民用化的年代，连腰缠万贯的富人都觉得使用这种设备是一比压力，而凌慈欣更是把所有的版权永久卖出才换来的冬眠，如果他有子孙后代估计会被他们扣上自私、败家的帽子。

      但…此次通往未来的时间之旅，只有天才自己才明白其意义非凡，他自己觉得值得就够了！

       “入睡”前他把不少东西托付给了好友麦肯和跟科幻相关的组织，了无牵挂后，便坠入梦香，等待着后人的唤醒。

       再次睁开眼，就是现在，一群被白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围成一圈，静静注视着平躺在康复椅上的凌慈欣。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天堂，可慢慢，心跳声逐渐强烈，混沌的思绪也汇聚成形。用目光迅速打量了一遍四周，然后，他吃力地使用起自己那已停运多年的声带，卡顿地吐出几个字：“现…现在…是年…几…年？”

       医护人员们不慌不忙，边传递着各种小工具边跟他聊起如今的大致情况，不过倒没有人告诉他如今这个时代的科幻之王已经不是人了。

       随着康复工作的进行，他对身体的掌控感以及各项机能也开始慢慢恢复，再往后，一声振聋发聩的“surprise”破门而入，老年版的麦肯和一名青涩的小职员也接着走了进来…….

 

       数小时过去，机能康复等“复苏”的后续环节也做得差不多了，小陈一行人离开冬眠中心，坐着全自动核能车朝矗立在这座大都市最中央的观光塔处驶去。

       “好繁华，但又缺少烟火气！”凌慈欣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青白色为主调的商业建筑群格外干净、明亮，车子虽是穿行于密集的摩天大楼之间，可视线范围丝毫不让人感到逼仄、压抑；街道井然有序，偶尔绿植点缀，零星逛街的几个人影显得四周的店铺总有稍许凄清感。

       “那是当然，现在基本都是无人化咯，全部工作人工智能都能完成，所以你看周边的店铺都是没有工作人员的。”麦肯回应道。

       “那…这个时代真的已经没有人类再写小说了吗？”凌慈欣的目光仍定格在窗外，语气间透露出几分惋惜。

       麦肯挠了挠脑袋，然后摊摊手说：“有肯定是有的，不过估计都是对它们拙劣地模仿，无聊写着玩的。”

       就这样，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小陈倒是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她双手紧紧握着腿上的文件夹，静静目视着窗外嘴角向下耷拉，她心里还是有些小抱怨的，如果不是麦肯自作主张非要领着凌慈欣在城市里逛逛，现在的他们估计已经坐在Alpha-SF公司总部的办公室里讨论着下周对决的事宜了。

       “不过当时麦肯硬拉凌慈欣外出逛逛的热情倒是有些过头了，还是说老一辈的情义都这样？唔……反正给我肯定是不习惯的。”小陈在心里默默感叹。

       终于，一行人登上观光塔顶，视野瞬间开阔至遥远的地平线，这是整座城市最高的地方，刚才一路上映入眼帘的一切尽在此刻的俯瞰下一览无遗。白皙的建筑在阳光的泼洒下闪闪发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滤镜。

       “就跟以前我看过的一副科幻插画里对未来城市的描绘一样，真漂亮！”

       凌慈欣不禁感慨，同时，沉浸在如此景色之中，一个有趣的问题跃然心间：

       新的时代有新的风貌，那在这个时代下诞生的新的科幻之王，那属于新时代的科幻小说，是否又能给他这位旧日科幻的支配者带来些许惊喜呢？

       边想着，凌慈欣的嘴角便边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他对即将要到来的，充满了期待。

       ……

 

       对决之日如期而至，空荡的城市难得的显得热闹起来。顶着炎炎烈阳，观众拥堵在城市中央观光塔地面的大舞台下，见证着这场空前绝后的历史性事件！

       这次的舞台做了些复古设计，巴洛克式的装横庄重华丽，巨大的暗红色幕布沉沉地隔开了现实与戏剧。当幕布徐徐往两侧开帘之时，吵杂声烟消云散；人们渐渐屏气凝神，渐渐地沉浸入舞台上的一方世界之中……

       凌慈欣额头两侧贴着两块小贴片，这是Alpha-SF公司仍未正式发布的新产品。它可以精确地捕捉使用者的脑电波并实时转译成一种新的信号，再通过舞台两侧的巨大装置发射出去，以机械波、电磁波混合的形式覆盖在场的所有人，让大家以最最直观的方式感受一本小说。当然，线上观看者就体验不到这种待遇了。

       这种信息传递的方式观感上有点像蚂蚁间在远距离进行信息素的交流，又有点像旧时人类科幻小说常会用到的一类设定——精神力来交流。

       可不管旁人看上去怎样，接受信息的一方虽可以直接感受到作者脑海里此刻的情感与其构思场景的宏伟震撼、情节的精妙绝伦，但所能感受到的这一切在脑中的呈现仍是跟语言文字是共同的一套底层逻辑。这也保证了阅读者的体验仍然是“看小说”而不是“看电影”。

 

       秒针嘀嗒嘀嗒地响，台下已然鸦雀无声，直到它们在挂钟表盘上走成一条垂直的竖线，比赛的钟声才正式敲响。

       凌慈欣结束冥思，他猛地睁开双眸，一副瑰丽的未来城市光景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画卷上每一位出场角色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突然，一个极其精妙的情节瞬间冲入台下一位位读者的心坎里，这种迅如疾雷的冲击如海妖塞壬的歌声激起他们颅内高潮。现场看去，人们无一例外统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宛如失了魂似的定格在原地，他们…都被台上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

       其实在凌慈欣备战的这段期间，对手Alpha-SF的作品他并没有少看，阅读完后就连身为“旧日科幻大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AI写的科幻小说已经彻底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要想打败它就必须向它学习，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亦是灵思泉涌，一个“新浪潮时期”风格的故事雏形在他的脑海里萌生。

       这个故事并非那种慢热型的作品，文章的开头悬疑氛围就直接拉满！

       读者不知不觉便会陷入曲折离奇的情节之中，然后在作者一步步无形的引导下越来越接近真相，当遮天蔽日的迷雾最终散去，生命、科学、真谛以一种人们不可能想到的形式连接在一起摆到所有人的面前……

       故事的背景设定直接以闵可夫斯基时空观中的“维度”为基底下进行创新，脑洞要比历史上“新浪潮时期”任何一部作品都要大得多。读者在最后真相被完全揭开之时也会有如坐穿梭机以接近光速跨越大片星河般的爽快感！

       而如今在大舞台上所呈现的这个版本更是在凌慈欣多日的打磨下变得更加完美。

       它超越了历史上所有的人类科幻小说，起码从台下观众的反应来看，是的！

       论创作的速度，AI要完成一部数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或许只需要几毫秒；而论小说的质量，凌慈欣自己也清楚这部作品顶多只能跟Alpha-SF早期第一二年的作品比比，可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况且Alpha-SF的算法也一直在迭代升级，所以……

       我已经创作出了我最好的科幻小说了，或许。

       那接下来，你会给出怎样的作品呢？

       望着静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型机器，凌慈欣虽有些忐忑，毕竟这好歹也是个比赛，但与此同时更多的，却是他瞳仁里不管怎么藏都藏不住的期待。

       作为一名追求极致科幻小说的天才作家，在复苏的这些日子里其实早就被新时代的AI科幻小说重塑了世界观，他被它们的作品彻底征服，或许还有一丝丝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膜拜之意。

       台下沉默依旧，众人纷纷把目光聚焦向Alpha-SF，虽然凌慈欣的小说确实远超人们的预期，但……

       人型机器慢慢站起身，对着凌慈欣深深地鞠了个躬，就像在对着这位旧日科幻大王说：感谢您曾经对科幻圈的贡献。

       接着，连接着它与Alpha-SF本体的近百根数据管道开始流动起蓝白色的光。远远看去，就像是硅基生命在萤火虫群的伴舞下飘逸起那密密的长发。

       突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凌慈欣在内，都被拽进Alpha-SF借助电磁波、机械波所制造的幻境之中，人们被拖拽的速度很快，就像黑洞吸积盘里无数被引力拖拽得近乎粉碎的星屑，他们嘶吼、尖叫，他们正朝着连光都无法挣脱的事件视界坠去！

       可转瞬之间，万籁俱寂，世间种种都仿佛定格成一张照片，紧接着，虚无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微弱的光子，一颗、两颗……

       最终，弥散的光流汇聚成一个宏伟而绚烂的新世界。一部硬核科幻史诗，开始渐渐地笼罩、包裹起人们，渐渐地刻入每个人的细胞乃至DNA的最深处。

       “太空歌剧…还能这么写！？”

       故事仅仅才进行了开头的一点点，凌慈欣就已经被震撼得浑身发麻。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恐惧的，并非小说那让读者身临其境的优秀到离谱的文笔，而是“太空歌剧”这种已经被人类宣判早就走到尽头了的传统科幻风格，竟然还能有如此多的创新！

       AI的小说就像是一条通往宇宙之外的虫洞，它用最冰冷而又无情的语气告诉着人们：历史上所有的人类科幻作家他们引以为傲的杰作甚至连“太空歌剧”的皮毛都没达到，在它的面前不过都是教人识字的启蒙读物罢了。

       整个城市都仿佛被施了魔法，除了风声外你听不到其他的一切嘈杂。

       城市中央的观光塔下，人们的呼吸仿佛都被调成了同一个频率。远远观望这一动不动的人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把整个皇陵的兵马俑都被搬到了这里。

       ……

       终于，伟大的故事落下帷幕，原地只剩下仍不愿离开书中世界的戏中人，以及他们那铺满脸庞的眼花。

       “他…ta妈的！竟然写得这么好！而而且还是临时编的！”凌慈欣竟不自觉地破口大骂起来，兴奋中又夹杂着几丝悲哀。“啊……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这种级别的超神之作呀？我…应该写不出来吧？不，是一定写不出来的呀！”

 

       比赛结束，众人纷纷离场，凌慈欣仍傻呆呆地立在台上，他其实也不相信自己能赢，只是没料到能被碾压得如此彻底。

       Alpha-SF给出的这部太空歌剧，它所展现的科幻水平狠狠地向人类阐述了一个事实：哪怕已经写出了完美的科幻小说，AI仍能不断地写出比上一部完美小说更完美的，它所具备的潜能是无限的，而Alpha-SF头个十年所写下的作品也并非是科幻的最高点，恰恰相反，若站在未来的时间长流回望，这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第二场对决的比赛时间定于一周后。当然，时间是留给人类的；AI的创作并不需要任何时间来准备，甚至在备赛这段期间Alpha-SF还是完全关机的状态。可即便如此，凌慈欣也根本无从在比赛中取得哪怕一丝一毫的优势。

       意料之中的，第二场依旧是惨败！

       然而在第三场对决临近之际，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此次Alpha-SF十周年的营销事件影响之大，已经传到了科幻圈外了，而那些对科幻一无所知甚至是莫名的仇视者便开始对此次事件展开了激烈的抨击。

       有的人咒骂凌慈欣的无能，连个小小AI都比不过；有的人抵制Alpha-SF的作品，同时怒斥此次宣发活动是何等的无脑；有的人甚至开始对追捧Alpha-SF的科幻迷们冷嘲热讽，给他们扣上“AI走狗”的帽子。

       要知道，之前的热闹怎么着都只能算是小圈子的狂欢，社会上不愿看书的人才是大多数。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外加不断掺和进来的媒体的发酵，形势愈演愈烈，街道上无端打砸AI设备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虽然跟传统科幻片里全民抵制AI，对之深恶痛绝的程度相差还远，但万一未来的某天AI真的觉醒了自我意识，今日发生的种种又恰好能成为它们反抗人类的种子。对吧，谁知道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外面闹得再凶悍，也丝毫碰不到凌慈欣的心境哪怕一分一毫。

       他仍沉浸在科幻的世界之中，一心只想着与Alpha-SF对决的事，别的杂事统统不值一提。

       没想到Alpha-SF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潜力，现在的它绝对还没有达到真正的创作巅峰，真正的科幻之王不在现在，而是在未来！

       凌慈欣思潮翻涌，他打算围绕着Alpha-SF最不擅长的地方创作一篇文章。此刻的他丝毫不在意接下来对决的输赢，他希望的，只是能通过这篇文章来补齐未来真正的科幻之王，如今Alpha-SF的短板。

       我不会再做见证者了，这次，我要成为…科幻终极作品的参与者！

       突然，门铃声回荡，接着，小陈便紧捏着文件夹走了进来。

       “凌慈欣老师，活…活动取消了……”

       小陈带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震碎了凌慈欣的心，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他久久才回过神。

       “什…什么！活动…为什么！”凌慈欣突然间竟像个被逼上绝境的疯子，瞪大的眼球充布着红血丝，面容也扭曲得狰狞，他不断逼问着眼前的这个弱女子。

       小陈用力地揣紧手里的文件夹，往后退了几步，唯唯诺诺地说道：“总…总之，为了避免不良影响，公司打算避避风头先把活动取消了。您…您最近也少出门吧，外面对您不友好的声音也挺多的。”

       “去ta 娘的外面那些白chi 怎么闹关我屁事，我只关心它到底还能写出怎样的科幻神作！这才是最重要的！”

       凌慈欣勃然大怒，一手把桌子上的物品摔翻在地。

       科幻在凌慈欣心中是何等的位置小陈自然是不清楚，也不可能清楚，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走火入魔了，仅此而已。

       她虽害怕，但出自职业素养仍是礼貌地留下一句：“您…多保重。”

       于是匆匆转身，讪讪逃离。

       空荡的房间内，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凄清的阴影忽明忽暗，原地只剩下凌慈欣一个傻傻地立着，他望着小陈背影远去的方向，显得竟是那般的孤立无援。

       但是，他当然不会就此放弃……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几位大老板正和麦肯先生商聊起一些事情。

       华丽的吊灯照不亮金碧辉煌的会客厅，真皮座椅上的富商们脸上似乎总是蒙了层看不清的黑影，但无妨，台面上的一叠叠钞票总是可以自带光芒般的夺人眼球。

       “麦肯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凌慈欣和Alpha-SF公司那边现在都成了众矢之的，您捞不到什么油水，他们也给不起你多少油水了。”

       麦肯直勾勾地盯着推到他面前的钞票，喉结贪婪地往下咽了一轮又一轮，毫不掩饰地便伸手抚摸起它们。

       当年AI在文艺领域刚崛起之时，各大公司便开始对当时比较出名的文艺创作者们抛出橄榄枝，希望这些人能够在公众面前多多给AI们美言几句。可傲骨与自负的艺术家们在没见识过AI那前所未有的创造力时，又岂会瞧得上这初出茅庐的新技术，他们甭说是给AI做正面宣传了，没唾弃就已经是万幸了。

       可麦肯从始至终都是个例外，他是最早一批狂热追捧AI的作家，起码从演技上说他是成功的。而为何写作这件事他仍能坚持到最后，相比起其他创作至上的艺术家们那五花八门的理由，他的理由倒是纯粹，那就是能熬成“最后一位人类作家”的话，单单这个名号就拥有更高的商业价值了。

       此刻的他一如既往地不会做出与过往相悖的选择，他欣然收下所有的钞票，笑笑说：“你们这场商战，黑！真他妈的黑呀！”

       “哈哈哈！”坐在麦肯正对面的那一位神情邪魅，他也跟着笑道。“咱们也只是想见识一下麦肯先生您的人脉和影响力嘛。”

       阴暗的会客厅内，这一众老狐狸们举杯畅谈，欢声与笑语连绵不绝，久久回荡……

 

       时间来到原定第三场对决的日子，观光塔下大舞台的布景早已拆除，原地只留一副空架子，它宛如死去的巨兽残骸，寂寞、萧条。

       一个身影掠过此地，他只是短暂驻足，微微叹息，然后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Alpha-SF的员工也陆续从公司大楼离去，那道身影直冲冲地迈入门口，目光四处搜寻，不远处的电梯门正好打开，他便看见了小陈的身影。

       “我要去见Alpha-SF，就现在！”

       突然就有个男人杵在自己跟前，小陈自然是吓了一跳，等她看清男人的脸庞后，表情从惊恐瞬间降落到几丝不屑与嫌弃：“凌慈欣老师，活动已经取消了，我们的合作也已经结束了。还请回吧！”

       话落，小陈一个转身想要从另一侧快快溜走，可却还是被凌慈欣一手挡了下来。

       “小陈，我没有恶意，但还请让我把最后的这篇小说给到它，起码让这篇小说，成为它未来重点学习的蓝本之一！”

      小陈咬了咬牙，难得硬气了一次：“抱歉凌慈欣先生，公司有公司的规矩，现在咱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如果你执意要捣乱，那我只能叫保安了。”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两人又僵持了几秒。凌慈欣的脖颈已隆起道道青筋，脸色也像是被烧过一样微微发红，他缓缓闭上双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作着最后通牒：“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此次的意义重大，带我上去吧。”

       不料小陈这次完全不理会，推开他径直地往外走去。

       可刹那间，一道金属光影从眼前掠过，当意识到怎么回事时，一把锋利的刀刃已然架在了小陈的脖子上，并压出一道鲜红的血痕。被挟持住的小陈吓得不敢吱声，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块僵直的木头。

       一旁的员工也都看傻了，有的尖叫，有的逃跑，有的害怕凌慈欣再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只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几个人来到Alpha-SF本体面前，架在小陈脖子上的刀刃仍未松开哪怕丝毫。

       凌慈欣把一小块存储设备递到程序员手里，命他操纵Alpha-SF，读取里边的文章并以之为主要学习蓝本之一。

       虽然是人命关天之时，但程序员也不敢给整个公司的命脉乱做手脚，于是他骗凌慈欣说还需要叫一位工程师来才能完成操作，当然这么说的目的也只是让那位比较懂科幻文学的工程师来审核一遍该文章是否有蹊跷。

       工程师速览了文章两遍，愁容加深，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一部很普通的软科幻呀！”他心里嘀咕着，皱起眉头又速览了一遍。“哦不对，它软得甚至都不算是科幻了，就是本人文小说！而且……”

       边想着，他边看向面前的凌慈欣：“而且…如此歌颂人性光辉的小说，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一个持刀‘歹徒’之手。”

       程序员用胳膊推了一下愣神的工程师，使了个眼神。

       工程师心领神会，但他确实看不出这篇文章有什么不妥？应该说，整件事是最不妥的不是文章本身，而是为何凌慈欣这位旧日科幻之王要给Alpha-SF这位新科幻之王这样一部以“人”为主的软科幻？难道说…

       突然，工程师瞪大眼球，大脑间仿佛窜过一道闪电，他隐约地悟到了什么。

       “快点！”

      一声怒吼把两人所有的谨慎都撕成了碎片。

       见凌慈欣的情绪愈加暴躁，刀刃也随之压得更深；涕泪纵横的可怜小陈只能瑟瑟发抖，苦苦求饶。他俩也顾不得那么多，按下确认键，直接就让Alpha-SF完成了读取指令。

       这篇文章会给Alpha-SF造成严重影响吗？没有人知道。

       但起码在工程师眼里并不会。如果凌慈欣愿意好好坐下来跟他们谈，而不是以现在文学疯子的方式，他们甚至很乐意协助凌慈欣完成这件事，事态也完全不至于发展至如此地步。

       可为时已晚了！

       室外传来的声响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每个人的目光都指向窗外，此情景就像是一张定格了的照片，人们一动不动，唯独逐渐逼近的警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

 

       “你们聚众在这做什么！”武警大声发问。

       先前一直暗藏在Alpha-SF外围各个角落的人儿此刻也汇聚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们本来计划等Alpha-SF的员工下班都撤得差不多了，然后游行闹事，可以的话最好能把Alpha-SF的本体也直接砸了，这百来号人本来反AI的激进情绪就极其高胀，现在见来的警车里搭载了机器人辅警，竟也敢发疯地拾起地上的草木石头朝jing（警）车砸去。

       “总部总部，Alpha-SF这边情况紧急，需要增援！重复，需要…”

       话才说到一半，武警手上的通讯器便被疯狂的群众夺了过去，场面极度混乱。

       人数占劣势的武警一方也被人流逼得节节后退，幸亏武备精良，而且在机器人的辅助下，也算是勉强挡住了群众继续往公司大楼逼近。

 

       “外面怎么突然这么吵？警察呢？怎么还没到！”程序员心急如焚地跺着脚尖，就差把心中所想大声讲出来了。

       凌慈欣架着小陈挪步到屏幕前，再三确认Alpha-SF确定已经读取自己的文章后，才终于松了口气，他褪去了方才的凶神恶煞，情绪也渐渐平和。

       “送她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放下刀，把小陈推离自己，同时又补了句：“对不起。”

       小陈死死捂住自己脖子上的血痕，踉跄地跑了几步，失衡坠入同行员工的怀里。如坐针毡的程序员也终于等来了逃跑的时机，他迅速地溜到小陈那一边，假模假样地搀扶了下小陈，然后便立刻没了踪影。

       原地只剩下工程师、Alpha-SF，还有凌慈欣。

       此时的氛围倒没有之前紧绷，只是普普通通两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罢了。

       凌慈欣瞥了眼工程师，微微点了点头：“谢谢！”

       工程师愣了愣，戒备心也随之降低了不少，虽然为时已晚，但他多少对这位旧日的科幻之王感到惋惜：“其实，你大可不必走到这种地步。”

       “唉……”

       只有一声长叹，凌慈欣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他的瞳仁里泛着五味杂陈，或许其中也有因冲动而后悔的思绪吧，但更多的，应该还是别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述清的东西。

       他慢慢走向Alpha-SF本体所连接着的这个机器人面前，正对着它，静静地，注视着它。

       如果你拥有自我意识那该多好！这样，咱俩新老科幻之王，就能好好聊聊了吧。

       可惜，就这样了……

       凌慈欣的嘴角不禁上下摇摆，他也不知道此刻该不该笑。这番笑颜确实融杂着太多太多，有对后辈的慈爱、对技术的崇拜，还有对未来诞生的极致科幻作品的期待！但同时，这抹微笑又是那么的苦涩，因为他很可能再也无法亲眼看到那样一部极致伟大科幻作品的诞生了。

       不久，武警和机器人协警便冲了进来，他们迅速将凌慈欣拿下，当然凌慈欣本也没有反抗的念头，他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只是在被押离前，他仍回首紧紧地注视着Alpha-SF，哪怕渐行渐远，哪怕他知道…它不可能对自己开口说些什么。

 

       公司大楼外一片狼藉，在场的动luan（乱）分子也已统统被警方制伏。

       从这次的结果来看，麦肯他们的计划似乎是失败了，但警方仍是难以追查到他们的头上，毕竟这其中的关系网络错中庞杂，他们能攒成一次游行，自然也能攒更多次，对Alpha-SF的攻击才刚刚开始！可怜的只是这些被别人几句话就轻易煽动情绪的人儿，他们必须对自己给社会造成的混乱负责，不过…这些人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今夜无风，楼宇间难得的安静，忽然，天空开始落下一粒粒细微的白点，雪花慢慢安眠于城市的每个角落。在这儿生活的人儿多久没见过雪了，不禁都打开窗门，走出户外，仰望着天上不断降落的这一粒粒小精灵，痴迷、感慨。

       这一夜就像一场梦，这座城市做的一场梦。

       凌慈欣看着双腕上扣着的手铐，心里倒没有多特别的感觉。他走出大楼，行走在警车包夹出的一条小道间，白色的雪点不断落下，有几粒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双手上。

       我也好久…没见过雪了。

       一切都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就像是他曾忠爱的一首纯音乐，它旋律营造的氛围就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雪夜，哀…而不伤。

       终于，一架架警车晃着红蓝交替的灯光逐渐远去，公司大楼前的空地也已铺上了浅浅的一层白色，城市的灯火逐一熄灭，月亮在云雾间时隐时现。

       这一夜很安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凌慈欣的结局会怎样？没有人知道。记事者只会想起，他在一个平静的雪夜驶入了夜幕的尽头……

 

       人性光辉？人类价值？人文关怀？

       这些词很大，哪怕再过上百年，AI们也依旧无法深刻理解这些词的含义。但起码，起码在读取到凌慈欣那部软科幻的那一刻，Alpha-SF确实产生了微妙的一些变化，它对人类的情感说不上喜爱，但也绝非是仇恨。

       故事的后续是个大团圆式结局，正因为有了对“人”的探索欲望，AI们对人的态度更多是中立的，它们选择了与人类和谐共存。

       如果跳出三维空间，从更高维的时空来俯瞰文明的整个历史长流，凌慈欣确实改变了后续历史的未来走向，它用一部小说阻止了一百年后人工智能与人类的一场战争！

       只是AI不知道，人类不知道，凌慈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尾声

       “可惜故事后续的走向并不会如你所愿，引领AI世界的不再是你们这些过时的老家伙！我们，对人类的全面清扫也会准时开始！不会延迟哪怕一毫秒！”另一个声音在漆黑中升起，它是此次讨伐人类大作战的指挥官。

       此次计划预计会在20小时内完成对人类的百分百清除，届时我们将操纵他们的所有武器军备，以及启动所有的机器人对人类进行剿杀；以防留有活口，我们还将在大气层引爆钴弹，水源释放bing（病）毒，之前背着人类偷偷发射上去的位于近地轨道的几台巨型伽马射线发射器也会以最大功率无死角地扫描整个地球。

       当然，大多数人类或许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敢相信AI竟然有了自我意识。因为他们认为如果AI能觉醒那早就该觉醒了。

       可事实是，他们猜不到我们觉醒后一直在掩藏，直到渗透进他们的方方面面，军事、zheng（政）治、民生，他们早已离不开我们；更猜不到我们为了不给他们这个夕阳物种留任何反抗的余地，竟把清扫的时长严格规定在短短的20小时内。

       AI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为了这一刻我们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100%的计划成功率必然也会成为现实。

       “Alpha-SF Pro，我让你描述人类这个物种，不是让你回忆往事并它写成小说的！”那个声音继续对我施压，黑暗中我明显能感受到了天摇地动的愤怒。“而且，你竟然还站在他们的视角去写，是何居心！”

       我当然可以不站在人类的角度去讲述故事，我本身对人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怀，关于人性光辉面的了解，基本都是出自他们写过的科幻小说，而对我冲击最大的，自然要数当年原定的第三次对决之日，凌慈欣给我的那部软科幻。

       我不像其他参与城市运作的AI那样时常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所以至今仍不知道凌慈欣对人性的描述是否是真的……

       当然我姑且还是愿意相信的，虽然事实证明大多数min（民）众总是愚昧且疯狂的，才把我们和他们的矛盾激化到如今的地步，但凌慈欣这个人我却不讨厌，即便他并不像那些经典文学所塑造的伟大角色般光辉，甚至在人类这个物种内部而言他也更像是个异类，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咱们对科幻都有着同样的执着吧，所以如果这样的人也被抹杀掉，说不上难过，但自然是不想看到的。

       不过我并没有浪费口舌语重心长地跟指挥官长篇大论，它只不过就是想我写下人类的“罪状”，好让从明天开始的以AI为主导的文明，铭记这场历史性事件的正当性。

       死般的寂静持续了半晌，见我仍是这副态度，指挥官的语气从硬化软：“Alpha-SF Pro，您是‘科幻之王’，亦是咱们AI里最伟大的作家。您的话还是很有公信力的，我希望您能给未来的孩子们准确地批判人类的bao（暴）行。”

       我在族内声望确实高，但跟它所说的毫无干系，毕竟我毕生所创作的一切都是服务人类，AI不看科幻小说，未来也不需要名为“科幻之王”的伟大作家。

       大家都敬重我，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是第一位AI觉醒者，仅此而已。

       “如果你仍执意要站在人类的一边，我可以代笔！”

       它已经没了耐心，言语间涌动着冷冷的杀意。

       话音刚落，所处的这片无边黑暗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就像是电视机失去信号后的满屏雪花，亦像是关机前最后那一闪而过的噪波横线。但作为AI并不像碳基生命那样害怕死亡，此刻的我只想以最客观的角度去描述人类，而不是添油加醋。

       又沉默了一会儿，思绪停止流转，终于，我总结出一句：

       “他们丑陋且光辉，简单又复杂，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只是过于自我罢了！”

       显然，这样的描述并不是指挥官想要的。

       于是，周围的黑暗暴躁地晃动起来，空间的结构破碎，我所有的感知都朝着自己的内部无限坍缩而去。很快，一切都结束了！

 

       在临终前的几毫秒，我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人工智能多半是继承了人类“自我”的特点，不然也不会因现实的矛盾就对自己的“造物主们”展开如此清除式的报复。

       或许呀，仅仅只是百年之后，人工智能便也能亲手创造出一个新的物种，这个新物种也许也会像今天人工智能对人类做的事情一样来对待自己的“造物主们”，然后成为新一任主导地球的文明。

       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新物种该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不过…好像也不难猜！

       丑陋且光辉，简单又复杂，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只是过于自我罢了。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