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Dim——黎明
Dim——黎明 by: D伯爵 | EVA研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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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Dim——黎明(序)
血海，残垣，乌压压的天空，还有一个啜泣的男孩。我清醒后的第一眼看到这些。
我费力地从软绵绵的沙滩上挣扎着爬起来，四周的景物只有一个共同点：死寂。毫无生机的含义我到今天才体会。我这样想。这片毁灭的空间静得只有哭泣的声音。
远处，绫波的头浸在变了质的海水里。她苍白的、微微噘起的嘴唇，还失神的张着。她的眼睛毫无光泽，散乱的视线不知把焦点落在哪里。她的目光空洞，像无底深渊，呆板地望着这个破碎的世界。身边的抽泣断断续续，我觉得有点厌恶。“真嗣！”我喊他。他惶惶然抬起头，眼睛和那边海里的人一样。只一下，他只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头去哭。这个无用的废物！如果眼泪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大概会把两眼哭瞎。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希冀的吗？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了吗？
左眼生生地疼了起来。眼眶被内容物涨得快要裂开了，后脑随着脉搏一波一波的传递疼痛的感觉，我以为眼珠要掉出来了。我捂住左眼，用力睁开右眼，真嗣的抱着头的手臂有种病态和黯淡的颜色，他根本没有看我。我真想大声对他说：“你想想我呀！想想我呀！我也和你一样，我也在痛苦啊，你想想我呀！”他呆呆地坐着，像尊雕像，冷淡而显得有点异常。没有人来帮我。也没有人感觉到我。这个世界在他的心里没有反映。我只是一个人在孤独的燃烧。
“笨蛋真嗣！如果你不想死就把头抬起来！”神居然选择了我和这么个懦夫，我感到怒不可竭，“你听着，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但你一个人是怎样也活不下去的！你想活下去就和我说话！”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他黯淡的目光呆滞的、紧紧的盯着我。“明日香，救我……”
我觉得浑身血液沸腾，眼冒金花，这个废物，这个白痴，这个…………我瘫倒在地上，绝望地仰望天空。我怎么能和这个人生活？天上的月亮像一只发炎的眼睛，带着一个红红的蒸汽圈，闪烁着白里透血的光华，一片淡白的热气幽灵似的在这片海域上空飘过。真是太荒谬了，这个最后的世界里唯一的同类竟然是他。背后黝黑的树林沉默的看着我，似乎同情，似乎悲哀。沙滩瘫痪在脚下，缄口不语。逝去的世界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我。
算了。反正只有我们两个。总得活下去。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好多种，只要不是去死，就都是好方法。
我跌撞地走向真嗣。“起来。我们回家，如果还在的话。”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外面又变得神秘莫测了，我血液里闪烁的火焰完全融化在无垠的夜空里了。我的整个身心都飞了出去，我的郁闷和他的郁闷互相交融，彼此默默地拥抱在一起。
Chapter:2
二、明石
大地吞噬夕阳最后一道光线之前，我们到了明石浦。
其实第二次冲击之后，这里就不是什么“浦”了，近海的大部分区域都淹了，据说政府借口资金问题，拒绝重建码头和港口，人们只是出于习惯称这里为“明石浦”。
明石，我从《源氏物语》中读到过。那个风流的源氏公子被贬到这个平和的港口，正当他对这里的风光赞叹之时，明石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像是什么预兆，源氏在这里邂逅了他的二夫人明石姬，接着，那个后来做了皇后的女儿就诞生了，世称明石皇后。
可惜啊，如今这里既没有源氏也没有明石姬，有的只是两个飘荡的灵魂，疑惑的不知道未来的出路，不要说暴风雨，就是来一场地震，也震不出什么意外来。不想了，要紧的是找个落脚处。
不久，我们找到了律子的家，其实并不难找，因为整个荒木町只有这一栋房子。陈旧的原木大门虚掩着，门口的铭牌上模糊的有“赤木”二字，看来是很老的房子了。走进这没有人的院落，感觉不到荒落的气息，倒像是去了别的时空，四周不知不觉地为平安朝时代的空气所充溢。铺在宽敞院落里的粗沙子，在日光下闪闪烁烁，这也是一种外边所见不到的美景。我和真嗣顺着走廊似的石台阶一直朝里边走去，与此同时，让日光沐浴着，那种天空的明朗，使人置身此地，格外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一种新鲜感，看看脚下，仰脸望望天空，古树粗大的树干，苔藓的色泽，看上去都像是在晴朗和暖的阳光里复生了似的。在这儿，我这样怀持安闲的心情，踩着石阶，沐浴着日光，面露微笑，我感到了一种平和，方才还在忐忑的心出人意料的平和下来。
我还不曾意识到过宁静也是一种安详的享受。
整栋房子大致上呈“回”字形，走在围绕中庭的走廊上有种兜兜转的感觉。那些差不多是每间都有门相连的和室是派什么用的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真嗣一边走一边说“这是卧室”“这是书房”。房子旁的一个小院里有个车库，里面停了辆车，真嗣在车库的维修箱里找到了备用钥匙。原来的主人留下了所有必备用品，如果在这里生活不用担心什么，看来律子的婆婆生活得相当富足。对房子的环境大概有了了解之后，我们把行李扔在主屋，决定上街去逛逛，顺便解决肚子的问题。
明石是个小城市，荒木町所在的地区更是个小镇，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口。也许就是因为人少，这个地方的自动化程度非常高。每一栋建筑物顶都有太阳能储电板，天刚暗下来，路灯和商店里的照明全部自动打开了，灯光照得整个镇透亮。这里没有大商店，没有像样的饭店，原先镇上的人大概都习惯到明石城里去购物。镇上只有一家理发店，当然现在没人经营；一家食铺，只卖一些糕点小食之类；有一个邮局，不过我们是肯定用不上的，还有车站，有了律子的车我们当然不会乘电车了；另外有几家便利店，卖的东西都很杂；最叫人吃惊的是，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有一家吴服店。在这里享受这种平和安宁生活的还不止律子的婆婆一人，原住民似乎都活得很有闲情逸趣，可惜了，这一切都已被打碎。
“真嗣，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呢？”我一只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看着在对面锅灶间忙活的真嗣。因为真嗣不想吃便利食品，所以在便利店拿了原料，来这家食铺借锅灶煮菜。这家伙，还真懂得生活。
“这个……”真嗣停下手里的动作，背对着我。“我听明日香的，明日香怎么说，就怎么办。”
唉，我垂下头。这个闷包，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话来。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白痴！
“其实我根本不想去想以后怎么办，”真嗣用布抹干净桌面，把一大碗叉烧面放在我面前，“让您久等了。我不想，因为想也想不出来。”他居然朝我笑了笑。
“白痴！”我低声嘟哝了一句。这算什么理由。
真嗣把另外一碗光面放在桌子的另一边，仔细地在碗边放上筷架，在筷架上搁上筷子，外加一碟腌菜。我刚拿起我的筷子，见到他这样，就停下来看着他。
“你吃的？”我问他。他好像不喜欢吃光面的呀。
“不是的。是给绫波的。”他一面说一面在碗里撒上大蒜粉。“我想起上次她和我们一起吃面的事。”
“真是浪费。”我滋溜滋溜地把面吸进嘴里，斜着眼注视真嗣的动作。“你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处境吗？应该节约食物呀。死人还来抢活人的口粮。”
真嗣皱起眉头。“不要这么说嘛，明日香，我只是想稍微祭奠一下绫波。”
这个白痴。“无所谓，只要不是从我碗里抢去的就好。我吃饱了。”看到他这种样子就没胃口。
“明日香，你这才是浪费呢！”真嗣用筷子敲敲我的碗。
“不要你管！我回去了。你自己认得回去的路吧。再见！”
新的地点，新的环境，新的开始，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新故事在等着我们，毕竟这是毁灭后的一次重生。满街的白炽灯通明透亮。可只有我的右眼看得到。我想。
Chapter:3
三、丽景殿
春天是四季的闹钟，当每年的第一阵春雨浇灌过地上的植被后，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阳光是我的闹钟，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隔着眼帘射入我的右眼时，我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明日香，要不要吃早饭？”走在前面的真嗣问，今天他穿了一件斜布条纹的居家和服。
“当然要。你这件衣服从哪里来的？”这也算是我们生活退步的证明吧，过去可是从来不会穿这种旧式的服装的。
“就在镇上的吴服店啊，昨天我买东西的时候看到的。”看到这个笨蛋抄起袖子走路的样子不仅觉得滑稽，还有点……新奇。
我们现在需要的东西全都是在镇上的便利店“拿”的，真嗣却总是说“买”，不知是不好意思白拿，还是改不了口。随便他，反正我去镇上总是风卷残云的“拿”，真嗣说我去过的商店像是被人打扫过一样干净，其实是洗劫，洗劫啦。
“喂，真嗣，今天去不去镇上？”我问道。
“今天想去城里看看，明日香你要不要一起来？”真嗣说。就在不久前，这个笨蛋在我的威逼之下终于学会了开车，现在到明石城里去方便多了。
“我不去了，太麻烦了。你去就可以了，别忘了拿我喜欢吃的牛肉，好久没吃了。”我用指尖戳真嗣的后背提醒他。“是是是，小姐。”真嗣边说边从厨房里端出早饭。
“啊？！怎么又是这种东西！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再、喝、酱、汤！”已经一连一个多星期吃这种日式早餐，真嗣那白痴是不是真的活糊涂啦。“还有纳豆，这种臭烘烘的东西我坚决不再吃了，你就不会做烤面包火腿蛋之类的东西啦！你想我死啊！！！”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可是…………这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啊……”真嗣吓得脸都白了，“明天早上就会有火腿蛋吃了，今天我去买，好不好？”
“明天？！那今天呢？我不管！我不吃！！！”我哐啷一声踢开小台桌，摔门而去。
“明日香！明日香……”真嗣在后面一迭声的喊道。
我故意把地板蹬得咚咚响，哼，你明天要是再敢做这种东西我就要你好看！
整整一个早上我没有出过房门一步。隔着几重门，我听见真嗣在门外走动，听见他窸窸窣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听见他拉开大门说“我出去了”，然后听见“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我就这样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看两边的格子窗，听听院子里鸟儿啁啾，心情居然平静下来……总觉得像是活在过去的时空。我这样想。不管在德国也好，在第三新东京也好，都是现代世界，如今一下子置身在这所古老的宅院里，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啊……突然……觉得……很困……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时，格子窗已经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啊……已经是傍晚了，我竟然睡了一整天……
我揉揉眼睛，突然发现门边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罩着保温罩。我揭下贴在罩子上的便条纸：
明日香：
你睡着了，我把做好的晚饭放在这里了，如果你醒来肚子饿，可以吃。是你喜欢的火腿蛋和蔬菜浓汤。
早上的事真对不起，明天我不会再做那样的早餐了，所以，明天还是请明日香来吃早饭吧。
真嗣
我掀开保温罩，托盘里是一盘双份火腿蛋，一碗奶油蔬菜浓汤，还有一小块烤牛肉，全都仔细地排放着。我不禁轻轻笑起来。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做些让我讨厌的东西出来吃。攥紧纸条的手心里传来一丝温暖。
呵……这个……笨蛋……
“乒——乓——咚——”
“出了什么事？真嗣？”我紧张地跑出房门，惊讶的发现真嗣就倒在隔壁房间的门口，身上还穿着做家务时的围兜。
“啊……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吧……”真嗣摸着后脑，好像摔到了头。
“说什么呀！摔伤了吗？哪里痛了？”这个白痴真笨得可以，做家务还会摔倒。
“我想把房间打扫一下，可是这扇门却打不开，我一用力，就……”真嗣费力地爬起来，还担心的不时瞟我几眼。
原来是这样。“真嗣，如果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就来叫我，我来帮你。”我想我说这话时的表情是很和蔼的，可是真嗣却愣愣地瞪着我。
“唔……嗯……”半响，真嗣嘟哝出这么一句。
没人帮他还真不行，不过，是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也只有我能帮他呀。
呵……这个……笨蛋……
Chapter:4
四、吴服店
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向顺利的趋势发展。每天的生活平静而悠闲，上街采购、吃饭、聊天几乎是我们日常的全部，这样的日子，是从前想都不曾想过的。
我以为这是在做梦。梦里的人总是情绪化的，每当我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意的时候，常常问自己，是不是为不知何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仿佛只要一个大喘气，梦就会醒来，而我就像个白痴一样徨若隔世。
正午，我坐在回廊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阳光正慷慨地照射在中庭正中的那棵老梧桐树顶，庞大的树冠却吝啬地阻拦着不让它们通过，于是地上映出了斑驳的光影。在这个狭窄的庭院里，那可算是一棵大树了，树干有一个人的腰围那么粗，还有粗老的树皮和长满青苔的树干。在树干的中下部，有个小洞，寄生了一株紫丁地花，已经开花了。我和真嗣都很欣赏这棵梧桐的奇态，却从没有注意到树上还开着紫丁地花，这也难怪，梧桐树干上长满了青苔，反而增添了老树的威武，谁会在意那株小小的紫丁地花呢？
然而蝴蝶却认得它。当它开花的时候，院子里低低的飞舞着成群的小白蝴蝶，蝶群在花株旁翩翩飘舞，白色点点，实在是美极了，花与蝶都在梧桐的老树干上投下了隐约的阴影。
于是，我注意到了这株紫丁地花。当时我想，这梧桐和紫丁地花会不会相见，又会不会相识呢？后来又觉得好笑，这“相识”和“相见”与紫丁地花又有什么意思呢？即便是人，“邂逅”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我坐在回廊上，望着梧桐树干上的紫丁地花，直到蝴蝶都飞远了，直到真嗣在走廊的那头叫我，才回过神来。
“真嗣？你没有出去？”我被吓了一跳。“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啊。”
“明日香……我觉得……还是留下来的好……”真嗣靠着廊柱，轻轻的说，话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因为我正怀疑的看着他。
“啊，当然，如果你想独处，我会出去的，我不会，不会打扰你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呵，这个白痴。
“真嗣……”
“啊！什么事？”他像是被蛰了一样抬起头来。
“没什么，”我笑了笑。“我不介意你留下来。”
真嗣愣了愣，随即无声的笑了。“还有，今天愿意去吴服店吗？我看到那里有几条腰带的花样很适合明日香……”
“好啊，反正也没有别的可做的事情。”
知道吗？笨蛋真嗣，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所以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有意义的。
下午，我们去了吴服店。
同所有吴服店一样，店堂四周放置了摆满布匹的架子，正中铺了三四张榻榻米，供客人展开布料挑选。我随手抽了几卷布摊在席子上，素色白底，都是很清丽的花案。
“我很喜欢这种花纹，明日香觉得呢？”真嗣弯着腰仔细地挑拣，一边抬头问我。
“我不喜欢。”我直言相告。确实，太稀落的纹理不适合我。
“啊……这样啊……”真嗣似乎很讶异，“那……我想里面还应该有别的，我去里面找找看，老板有时会把自己喜欢的货品藏起来的。”真嗣笑着钻进了里面的房间。
外间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仰头看天花板，很干净的本白色，用松木做了隔顶。我不喜欢太纯粹的颜色，没有搀杂的色块会让人觉得刺眼，如果是彩色的就不一样了，那么欢快，那么活跃…………但是……我这么想……如果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
“真嗣！不用找了，我觉得这种花纹也不错！”我对着里间喊道。
没有真嗣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我心里一惊，飞快地冲了过去。
“不要紧吧！真嗣！”我紧张的看着倒在一大堆纸箱中的真嗣。
“啊……对不起……”真嗣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努力地想要爬起来。箱子里的布材翻了一地，五光十色的锦缎把真嗣埋了个严严实实，任他如何挣扎都爬不起来。我忍不住笑起来，真是个白痴啊！
“来，”我伸过手。“我拉你。”
“啊，谢谢！”他红着脸伸过手。
瞬间，我的眼睛被另一样东西死死地拖住了，根本忘了还要把真嗣拉起来。我像个塑像一样愣着，为什么……像是得了什么厄兆，心一下子揪紧了。
“绫波！”真嗣大叫打断了我。他猛地跳将起来，扑过去，双手在碰到她的一刹那僵硬了。
倒塌的货箱后，是一个着和服的人偶，和她非常的像，就连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睛，也一模一样。
红色……真的是种残酷的颜色。当真嗣向她扑去的时候我自言自语道。
Chapter:5
五、黎明
一个人面对自己唯一的东西的时候，会变得无比强大，同时也会异常的懦弱。这是我在德国的老师告诉我的。
“真嗣，我饿了。”我对背朝我的真嗣说。
“再等一下。我觉得绫波穿这件好看。我马上去做饭。这种颜色怎么样？”真嗣头也不回自顾自说，身旁堆满了各色衣物，忙着给人偶装扮。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自从发现了这个人偶娃娃之后，真嗣就围着它转，一天换三次装，梳两遍头。像这样，还总是坐在人偶面前，自言自语，还常常默默的笑。起初真嗣还奇怪，这样特殊的人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哼，我可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地方只有赤木一家大户，那个女人还能干出点什么事情来，说不定又是什么实验品。不过是个人偶罢了，不过是像绫波罢了，那么好吗？
看着真嗣忙忙碌碌的身影，我苦笑。兀自走进厨房，昨天大概还有些冷饭，热热也将就了。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挑剔了。
走到中庭，夕阳红得像血。我曾夸赞的中庭的景象也不再美了。回头望真嗣的房间，木格窗把屋内的景象分成一格格，拼起来就是两个悠闲的说笑的人，不，是一个人，和一个木头娃娃。
我觉得他们都像是享受这喜悦、快乐，幸福的陶醉着的，而我却是个孤零零的，完全孤零零的旁观者。到明天，我也许依旧是孤零零的，始终是孤零零的，孤零零的谁也没有尝过这种孤零零的滋味。我还在等待什么？指望什么？一点也不等待，一点也不指望。我想起过去在德国，被许多人围绕，他们对我说些看似有趣的话，虽然无聊，但一切都是有滋有味的。
屋里又传来真嗣说话的声音，不过是对它。他们仿佛在愉快的聊天，仿佛长久不见的老友。
我想到自己那间空的卧房，想到那间清洁而愁惨的房间，除了自己谁都没有进去过，于是一阵烦恼的感觉紧束住我的心灵。谁也没有去过那儿，谁也没有在那儿和我聊过天。有人说房子若是被人住过，那么它把住过的人身上的东西多少保留一点里面。所以被幸福的人住过的房子都比不幸的人住过的房子快活。我那间卧房正同我的人生一样，是绝没有任何纪念的。想到要回到那间卧房里，孤零零的入睡，照老样子重新去做每天晚上都做的事情，第二天白天又重复第一天白天，真使我很害怕。
真嗣好像走开了。屋子里只有它一个，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疲倦了，如同我新近赶完了一个长距离的徒步旅行一样，我折回真嗣的房间。它在那里站着，如同冰樽的雕像一般，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充其量是个“它”，为什么真嗣总是说“她”。那种残忍的红色反复晃荡在我眼前。
末了，如同为了使自己和那间不吉祥的房间以及那个必然要来的将来离开得远些似的，我反身跑开。我听见了我周遭，我的头上，四面八方，有一种模糊的，无限际的声浪，一种由好些数目种类很杂的嘈响构成的声浪，一种微弱而远近皆有的声浪，一种不确定和巨大生命活动。那是神的气息，像一个巨人似的气息…………
一起去吧，去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看着吧，你永远只得一个人！”我骄傲的指着它说。
“明日香——”真嗣在叫我。
“什么事？”
“晚餐的材料一点都没有了，前几天怎么都没有去买？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晚饭可能要晚一点。”真嗣抓抓头发。现在才发现吗？这几天你都没有关心过其它的东西。
“好的，你去吧，不过最好开车去，这样快一点。那辆车的刹车好像有点问题，我先帮你看一看。”
“刹车有问题？”真嗣疑惑的看着我，不过马上尴尬的笑起来。“啊，我居然都没有发现，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
不用谢。你当然不用谢我。
哗啦一声拉开车库门，我的心也震颤了一下。打开车前盖，那条是刹车线吗？老虎钳的寒光闪动在黑暗中。那模糊的，无限际的声浪又回响在我耳边。
一起去吧，去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喀嗒！”
“路上小心。”
长长的夕阳拉下我的背影，目送真嗣的车消失在视野里，在远方变成一个看不见的黑点。
走到它面前，直视它的眼睛，冷冽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我听见自己有规律的心跳，可怜它什么也没有。
“你不过是块木头做的人形。”我指着它说。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从我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眷恋，我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为了让它看到，我在这里和它一起等待。
一记尖锐刺耳的嘶叫划破了房间里冰结的空气，紧接着是轰然的震颤。我平静甚至带有一些些满足的待到后续杂乱的纷扰声过后，站起来，拉开门，走到中庭。
眼前如血的夕阳漫天的铺展开来，透出笼天的淡雅。那种细薄，娇嫩，纯净，那仿佛是一个轻纱帐笼住的世界，仿佛处处闪烁着真珠柔和明净的光辉。是升平的极乐哟。
“看吧，我说过了，你只得一个人。”我想它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去那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这个世界，就只有你和我，不是吗？
全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