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和天使之间:旺代二三事(XIV-iv)

XIV-iv. "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 (自由引导人们)
奥尔良公爵有十个子女,他的第七个儿子儒安维瓦亲王弗朗索瓦(François d'Orléans, 1818-1900)是日后的“美丽少女号”(Belle Poule)的舰长,1840年护送拿破仑的遗骸回国。日后弗朗索瓦写下回忆录,记录下他十二岁那年发生的让他成为“亲王”的变故。

1792年,奥尔良公爵的父亲改姓“平等”,自称平等公民( Citoyen Égalité),投票支持判处路易十六世死刑。他的妹妹孔代王妃同样热情支持革命,自称“真理公民”(Citoyenne Vérité),甚至没有跟着老公孩子流亡出国。老奥尔良公爵没有逃脱1793年的国家剃刀,孔代王妃的家产全被没收,1796年和尚在国内的孔蒂亲王一起被流放到西班牙。她的独子昂基安公爵(duc d'Enghien, 1772-1804)则在1804年被拿破仑绑架枪决。
路易十八世视奥尔良一支在革命期间的行为是“背叛”,对奥尔良公爵也没有好感,甚至没有授予他“殿下”的尊称。整个路易十八世执政期间,奥尔良公爵知趣的远离政治,除了专注人文艺术,还建立起一个壮观的大家庭。
流亡期间,奥尔良公爵曾向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女儿求婚,英国皇室并不看好这桩婚事,奥尔良公爵更拒绝改宗,因此不了了之。1809年,奥尔良公爵娶了拿波里和两西西里王后玛丽亚-卡洛琳的第十个女儿Maria Amalia。玛丽亚-卡洛琳是“断头王后”玛丽-安东尼特的姐姐,也对老奥尔良公爵深感愤慨。公爵反复向王后保证,他和他父亲不一样,王后才最终同意婚事。这对夫妻婚后总共养育了六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其中八人活到成年。【侧批:禁教法时代余响,英国皇室的规定至今还是如果结婚对象是天主教徒,剥夺继承资格立成庶民。有个改宗的】
虽然不太待见奥尔良公爵,路易十八世和整个“皇室家族”对他的子女们都很友爱。小弗朗索瓦极为崇敬路易十八世和查理十世,他们最亲近的则是姑母昂古莱姆公爵夫人玛丽-德兰,因为她总是对他们态度亲切,并送给他们各种礼物。圣诞十二夜后主显节,国王的家庭按照节日风俗聚餐分国王饼。弗朗索瓦吃到饼里的“豆子”(小东西),男孩跑过去端给了昂古莱姆公爵夫人玛丽-德兰,示意对方是“他的女王”,请她首先为节日举杯祝酒。

之后奥尔良公爵全家搬到巴黎郊外的纳伊(Neuilly)。公爵夫妇平时忙于各种公务,孩子们几近于“放养”:爬树下河,结伴四处奔跑玩闹。十岁之前他们都有各自的老师,学习各种古典和现代语言,或许还有人文六艺。十岁后男孩们被送进亨利四世学校,“在那里我学习到了接受和给与踢屁股和拍脑门的艺术”。但是很显然,没人“教”他们“政治”。

1830 年夏天的剧变中,弗朗索瓦记得当天他们正准备去上课,有人挥着报纸冲进来,喊着:“政变!Montieur(官报)!”几个老师急匆匆跑进他父亲的书房,他们也跟着进去,看到焦虑的母亲正查问事态情况。小弗朗索瓦听到他父亲说:“他们疯了!……他们会让自己再被流放!至于我,我已经被流放两次了。我受够了:我会留在法国!”。
此后弗朗索瓦对他父亲的举动一无所知,直到很多年后也没人提及过。随后他父亲离开了纳伊。弗朗索瓦和年纪小的兄弟姐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孩子按照他们在街上看到的样式,赶“时髦”手工做起了三色结。
几天后,孩子们和母亲被接到巴黎的皇宫(Palais-Royal)。他们的马车穿过已经打开通道的街垒,弗朗索瓦好奇的观察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所有出入通道都被全副武装的人群——我恳求他们的原谅,是我的错——全副武装的‘公民’把守,装作是士兵和警察,拦下任何过路的行人以最幼稚的方式进行盘问”。
这个时候的皇宫大门洞开毫无守备,任何人都能随意出入。花园里全是人,皇宫则犹如一座大型室内野营地,楼梯上站满了人,不少人坐在台阶上过夜。“人人都在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除了首领没人知道”。孩子们被带到他们通常的房间,在屋子中间“露营”。“羊群们赶走了他们的牧人,焦躁于为什么看护他们的牧羊犬们还没有出现”。
记者称“拉法叶的共和之吻让奥尔良公爵成为国王”,不过拉法叶吻的不只是“国王”。小弗朗索瓦记得,某日拉法叶来到皇宫,军鼓骤响伴着阵阵欢呼,所有人都冲上去想和他拥吻致意。拉法叶不得不站在一个书房里,接受人们的“友爱”致意。那个景象就像圣诞夜教友们在教堂里排队吻小耶稣雕像。小弗朗索瓦像所有人一样也去吻了拉法叶,然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吻了几千个不同年龄的人”。并且很多人吻了他不止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弗朗索瓦观察到形形色色的人进出皇宫,有的前来打探“风向”好见机行事。还有一些来向他父亲“示忠”。而弗朗索瓦的父亲,“钦定”的“法兰西国王”的处境并不比被上千人抢着拥吻更好:某天晚上,弗朗索瓦全家都在一起,突然宫殿的台阶上传来一阵喧哗。公爵一家外出查看,看到五六个穿着制服的巴黎理工学院(École Polytechnique)学生拔剑在手,带着一大群举着火炬和各式各样的武器的“公民”,呼喊着抬着一个男装妇女涌入房间。他们声称此人是街垒战中的女英雄,要把她介绍给奥尔良公爵。“我父亲不得不接见她”——鉴于他全家都处于一大群情绪激昂的“公民”们的枪口下。
“女性和暴力”的结合一向是最流行的“艺术”题材。Eugène Delacroix得知“战斗女英雄”的新闻,凭借想象创作了著名油画“自由引导人民”。日后议院买下这幅画放在卢森堡宫,提醒“路易菲利普一世”,他的王位完全归功于这些“公民”们的“奋战”。因为画面争议太大,几个月后这幅画被送还画匠。

至于“国王”的真实感受,或许比卖画为生的Delacroix更具有绘画天赋的弗朗索瓦在他的同题材画作中表达的更贴切:弗朗索瓦成年后画了一系列水彩画,其中一副就是留在自己和家人记忆中的“自由领导人民”同场景。【侧批:Eugène Delacroix和弗朗索瓦同样不是科班”出身。不过从选择的绘画种类和作品质量与格局来看,弗朗索瓦的画工和天分比Eugène Delacroix高太多(*绘画种类里最简单的是油画,最难的是水彩)】

始终没人告诉孩子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比起恐慌,弗朗索瓦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更多是感到新奇。巴黎“公民”们的“革命”激情尚未消散,到处是市民自发组织的武装团体。一个水兵纠集各色人等,建起一支“荣誉卫队”,专门保护他父亲和他的家人的安全。他们的武器和弹药是从各个地方抢来的,多数来自军事博物馆(Musée de l'Armée),甚至还有人戴着骑兵的胸甲和头盔。每次他父亲前去议员或者经过走廊,这队“卫兵”都会态度夸张的敲起军鼓吹起号角,向“新国王”致意——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为“国王”服务,所以“国王”需要供给他们吃喝用度,还有酬金。
局势逐渐平复后政府着手于“和平”解散城里的武装组织,大多数人被吸收进军队。如何“撤销”国王身边的这支“可敬的卫队”一度成为难题。最后他们给“卫队”首领颁发了中尉军衔,声称是“国家表彰”,把他支去了地方军队。剩下的人则容易对付得多。战争部提出给愿意留下的人员分发制服,把他们正式收编进军队:“他们在第一丝纪律的痕迹被引入时就急忙解散了”。
一个多星期后弗朗索瓦回到学校。他自述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变化,除了每当他夹着桌子走进学校时, 如果遇到高年级的男孩们下课,总有成群结队的人涌过来拍他的脑门 :“——接着这个,小陛下!”,或者“——你见过Léontine吗?”【=“你约过范冰冰吗?”】
学校的男孩们也搞起了自己的“革命”,他们要求用鼓声代替下课铃和就餐铃。弗朗索瓦非常喜欢听到鼓声,尤其是召唤国民卫队的鼓声:每当声音响起,所有在卫队里服务的教授和讲师都会匆忙集合,扑向新的不稳定因素——这意味着当天停课。
“光荣三日”的辉煌荣光持续了不止三个多月。弗朗索瓦在巴黎皇宫中的新生活伴随着不时响起的枪声和口号声。虽然皇宫里已经清空了“无关人等”,花园中仍聚集着各个派系的人群——当年十二月,查理十世的部长们受审时,一大群“示威者”又聚到皇宫外,高喊“路易-菲利浦去死!”要求处决所有人。这些人随时能闯进几乎没有防守的皇宫,拉法叶指挥的国民卫队和警察拔出剑并插上刺刀,很快将这些“人民”驱走冲散;“某次动乱中”,情况一度十分危急——“动乱太多了,我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弗朗索瓦看到他父亲抓住内务部长Casimir Périer的胳膊,对着他的耳朵大吼,让他命令卫队用实弹。后者的情绪更加激动,拒绝与“暴动者”们“沟通”——虽然不久前的“光荣七月”,Casimir Périer是致使查理十世倒台的关键人物——弗朗索瓦出了门,在大厅里看到他长兄的副官正“看着”警察局副局长:后者坐在一把椅子上,前者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他好奇的询问时,回答是副局长很可能“吃里扒外”,所以要被密切的“看着”。
弗朗索瓦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很快适应了首都的新生活:宾客们前往皇宫用餐时,不止一次被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和口号声打断谈话。“每个人看向彼此,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盘子,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感到后悔”。然后窗外想起骑兵冲锋的军号声,人声逐渐散去。人们继续谈话,尽力装作若无其事。
弗朗索瓦叙述1830年的各种事件时,只有一次被“吓坏了”:查理十世带着家人“出逃”后,“起义者”派出一万多志愿兵,要把国王全家带回来。这些人一出巴黎就迅速“消融”跑散了。最后一小股“硕果仅存”的“公民”一枪未发的抢来了国王的马车,耀武扬威拉回巴黎。弗朗索瓦说,他看到国王的马车进入花园时“吓坏了”,以为像“上次”一样,国王一家又要沦为革命的囚徒。好在车里只坐着几个穿着装束浮夸华丽的卫兵,开着低俗的玩笑煽动围观人群的情绪。
随着城市渐渐恢复秩序,让整个国家看上去整齐统一成为当务之急:一些“反动”的报纸和出版行被勒令关闭,相关读物被收缴销毁。当然这些行为并非限制言论自由,而是为了避免“扰乱公共秩序”;宪兵和司法机关在一些有“保王传统”的省份严阵以待,重点追捕七月政变后脱离军队的年轻逃兵;另外,任何与1793年战争相关,“鼓励动乱分裂”的纪念标志必须被拆除。
夏雷特在莱日的雕像首当其冲,1832年被勒令拆除。南特主教在纪念礼堂的落成仪式上曾说“我们建立纪念物一无所用,他们如此脆弱”,一语成谶。七月王朝对夏雷特的敌对情绪格外强烈,或许还出于一些琐碎陈年的私人恩怨:1795年,支持奥尔良公爵的迪穆里埃(Dumouriez, 1739-1823)派使者去找夏雷特,许以重利想诱使他加入拥护奥尔良公爵继位的阵营。面对盛情邀请,夏雷特思索片刻,随即提笔回信:“我亲爱的迪穆里埃,告诉那个‘平等公民’的儿子去**自插其后**”。(Mon cher Dumouriez , dites au fils du citoyen Égalité qu'il aille se faire f—)

或许耶桑特认为,1795年时他就应该和兄弟一同战死。这样的机会三十七年后终于来临:1832年的贝里公爵夫人反叛中,六十多岁的耶桑特再次来到“夏雷特”麾下,亲自为贝里公爵夫人引路护卫。耶桑特全家都卷入这场不成功的策划,他的妻子儿女尽全力为贝里公爵夫人提庇护。某次胡波耶家的庄园被一大批士兵突袭,耶桑特十六岁的女儿席琳(Céline Hervouët de La Robrie)逃跑时被士兵杀死在屋外。
贝里公爵夫人亲自给耶桑特写去了数封信件,感谢他的家人甘冒危险为她服务。她的计划最终没有实现,西部发生了一些武装冲突和个别伤亡,正统派们很快放弃了继续战斗。耶桑特的一些家人前往南特城中避难,被通缉的耶桑特独自躲进树林中,重拾起他在1794年的生活方式。
不久后,逃亡中的耶桑突然死去:他在农户家中避难时患病,因为不愿连累自己的亲戚朋友,耶桑特没有试图向任何人求助。老人死后,畏惧受到牵连的农户把死者的身躯“扔”到了Saint-Colomban村口的大路上。耶桑特的大女儿和当地市长一同前往,收敛了死者的遗体。
至此,耶桑特彻底洗清了自己的“污名” :胡波耶家三兄弟全部在“夏雷特”部下为同一面旗帜战斗至死。
从1793年与他的两个兄弟投身夏雷特部下开始,自始至终耶桑特没有收到过波旁一分钱的奖赏。他甚至没有收到过圣路易十字勋章。归根到底,旺代人去打仗“不是为了钱”。

整个19世纪三十年代,西部省份的气氛都很紧张。疲于战争的乡民没有再发动大规模的武装反叛,四处穿梭的宪兵们高效“控制”住了所有“潜在”反叛者,更顽固的老“反动派”则大多像道提尚波(d'Autichamp)一样,已经流亡国外。
大批“嫌疑分子”被逮捕问讯,其中即有“老顽固派”【保zao王fan世家】罗什雅克兰伯爵夫人(老三奥斯定的妻子),也有激进左派的“社会主义活动先驱”拉美奈神父(Félicité de La Mennais, 1782-1854)。de Monsorbier夫人的两个儿子被指控私藏武器,庇护“舒昂党”(武斗正统派)——法庭上,他们的辩护律师坚称“舒昂们”是未经允许,“擅自”在他们家中停留的——因为查无对症,两人被无罪释放;另一个“老顽固派”,吕宋主教de Soyer因为九年前曾给罗什雅克兰伯爵夫人写过信,被丰特奈的法官传唤问话,打听有关“叛乱分子”的信息。档案中de Soyer留下了一段不亢不卑堪称高贵的对话:
法官要求De Soyer宣誓所说的全部是事实。De Soyer宣誓前提出:“我只会说我知道的事实。而根据通顺的逻辑,“知道”意味着确定并且毫无疑问的知道。所以,先生,如果您问我关于四处传播的流言蜚语,关于新闻报道甚至是沙龙中的闲话,我会非常肯定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让他以确定的态度回答他确定的事实,以怀疑的态度回答他不确定的信息。回答:“今天执法部门仅仅因为简单的怀疑就随意拘捕,像罪犯一样锁上铁链囚禁在监狱里,之后又被迫释放他们,因为他们确实清白无辜。如果我轻率的言语使我的教区内的任何人承受如此丑行,我绝不会安心”。
这次问讯没有任何结果。de Soyer说自己九年前去巴黎时罗什雅克兰伯爵夫人托朋友接待他,所以写信表达感谢。但因为对方当时不在城里,所有他“没能有幸当面向她致谢”。离开前de Soyer抗议宪兵们不由分说的到处抓捕甚至处决已经得到赦免的年轻逃兵,强行推行严苛法令只会使事态一发不可收拾,“难免引发众多不幸”。话末,他委婉的“提醒”对方:“现任政府不比共和国或者拿破仑的更强大,他们都颁发了赦令”。【侧批:不是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底气说:“有种再来刚。奉陪”】
de Soyer担任吕宋主教期间,他的秘书正是之后1848年的六月起义中走上街头,呼吁双方停战时倒在流弹下的巴黎大主教Denis-Auguste Affre(1793-1848)。Affre大主教任内因为促进教育,并致力于改善教区内的工人生活而广受爱戴,出殡时二十万人走上街头为他送葬。显然,Affre从他的“老旺代人”主教那里学到了一个“善牧”应该站的位置(John 10:11)。

正统派在新闻和私下印发的手册中渲染七月王朝在西部的压迫,试图“披露”新政权鼓吹自由实则侵犯“民权”的虚伪做派,激起民间的不满。这些出版物没有在巴黎掀起任何水花——1795年以来,甚至早在1793年,巴黎街头就出现过很多内容大同小异、有时言辞夸大的手册。就像凯西耶在法庭上说的:“没错,公会完全知道土匪们成百的被枪决”——不过与阿尔及利亚一样,“西部省份”对首都人民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如果说查理十世的统治缺失君主制的部分长处,路易菲利浦一世的统治则缺失君主制的所有长处:议会体制无论在君主立宪制或共和制下都差别不大,保留虚君毫无意义【侧批:保留王室可以创收呀。看看英国】。更何况七月政变的目标原本就是是恢复共和制,被推上王位的“路易菲利浦一世”只是达成共和制的一个过渡期。1848年的又一场巴黎动乱彻底掀翻了波旁的王座,“路易菲利浦一世”几乎没太挣扎就宣布退位。
1792年1830年的前情尚历历在目,更畏惧路易十六世的前车。退位的“国王”便装登上一辆普通邮车,化名“史密斯先生”匆忙逃离巴黎去了英国。据说在逃亡的路上,“路易菲利浦一世”不断自语:“远比查理十世更糟”。
或许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1830年的危机中,奥尔良公爵选择了家庭责任,在波旁主枝凋散时保全了自己的家庭。这时他的四个儿子和四个女儿都成人独立,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他们会在世界各地展开各自的精彩人生。并很快将波旁血统混入了全欧洲的王室。

1853年,南特市政打算扩建威亚姆广场。夏雷特男爵的妻子,贝里公爵的二女儿拒绝卖出夏雷特被处决时站的一小块土地,无论对方开出多么高的价钱。为保留这块地皮,夏雷特夫人让出了他们在广场边的其它地产。此后的二十多年里,南特市政和夏雷特家为这块字面意义上“巴掌大小”的地皮不断“谈判协商”,直到1880年才获得使用权。夏雷特家拒绝接受南特市政的“赔款”,要求在这个地方用瓷砖标记。【侧批:旺代蹦跶王,死后成为南特第一大钉子户 (*/ω\*) 好奇这个记录有没有破的?】

与“夏雷特”一样,“胡波耶”至今也依旧“钉”在下普瓦图。耶桑特的直系后人继续葡萄园的祖业,并致力于保存和恢复本地区的历史纪念遗迹。今天的“胡波耶”仍然是一个漂亮的大家庭,像葡萄藤一样在西部的土地上繁茂生长。

现在将时间倒推,再次回到已经成为儒安维瓦亲王的弗朗索瓦的回忆录中。
“路易菲利普一世”流亡期间曾在瑞士的大学教授数学谋生。似乎因为各种前情往事,他在对子女的教育上很脚踏实地:尽量确保孩子们都有“一技傍身”,做好“两手准备”。
1831年,弗朗索瓦的父亲确定了他不是读书的料,决定让他做个水手。他要求儿子作决定前先去船上“实习一年”。十三岁的弗朗索瓦启程前往土伦的港口,上船作舵手的学徒。前往土伦的路上,各地因为政治观念分化,对待他的态度迥然不同:有的地方国民卫队整队出动迎接,向天鸣枪以示欢迎;有的地方态度冷淡,只安排了例行公事的致意和参观;还有的地方人们群情激愤,唱着马赛曲喊着口号,冲到马车旁边对他怒吼:“——告诉你爸爸这儿没有一个卡洛斯派!”(撑西班牙波旁的保王派)市长不得不亲自跳上马车,拦在门边劝说激动人群:“先生们,这样的行为可不体面——”“——我们干嘛在乎你这种见鬼的市长?”;到了下一个城市,热情的士兵们在枪头挂着花环,甩到马车上向他致意。弗朗索瓦探头出来时,听到妇女们议论纷纷:“他可真俊!”。
进入海军后,弗朗索瓦在船上和海外航行中度过了他的青年。弗朗索瓦渴望利用蒸汽时代的科技发展,重建被革命的浪潮毁掉的法国海军,发布过不少有关海军的论文和书册。然而1848年的又一场革命中断了他的职业生涯。“路易菲利普一世”退位时,弗朗索瓦正在阿尔及利亚。他和任当地总督的兄弟在“战友和老朋友们”的簇拥下,登船前往英国与流亡的家人会合。
二十岁后因为一场疾病,弗朗索瓦的耳聋症状逐年加剧。因为周围“没人听我说话”,弗朗索瓦就像年幼时一样默默观察着周遭情景,并总能作出些格外敏锐深刻的内省。他在回忆录中指出,比起1789年的“革命”更具有影响力,真正让人们的生活和社会发生剧变的是工业革命,蒸汽和电力的广泛应用将从根本上彻底改换这个世界的面目。弗朗索瓦是海军中积极倡导应用新技术的人之一,他同时指出,虽然当今社会得益于科技的发展,但目前没有任何方法能抑制随之而来的副作用。事实上,直到今天也没有。
几十年后回忆往事,弗朗索瓦对使自己成为“亲王”的1830年毫无好感:“他们所说的‘平等’的意思是:凡是我没有的其他人也不能拥有”;并叹息他的祖国落入了一些“毫无原则,把自己的国家当作用来赚钱的农场的人”手中。
从政治立场上来说,弗朗索瓦支持查理十世。但像他父亲一样,弗朗索瓦同样理解工业革命后世界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变。至于他力所能及的部分:自从“1830年分开我们的事件”,弗朗索瓦每逢节日庆典都会给姑母昂古莱姆公爵夫人玛丽-德兰写信,“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感情从未变化”。

如果说奥尔良公爵在政治方面失意连连,至少他在子女教育方面非常成功。1848年后,弗朗索瓦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散步世界各地,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弗朗索瓦参加了美国的南北战争,支持林肯总统,在北军中效力。第二帝国期间,弗朗索瓦悄悄回国,用假名进入军队。获得军功后他表明了身份,希望留在军队中服务,但立刻被逮捕驱逐。直到1870年的普法战争,弗朗索瓦再次回国参军对抗外敌。这次没人撵走他,弗朗索瓦得以一直留在国内。此时弗朗索瓦的兄弟们都已过世,他成为七月王朝的“王位”继承人。1886年,因为第三共和国新出台的法令禁止任何“伪君”进入军队,佛朗索瓦再度从军队中被开除,军阶也被撤销。
弗朗索瓦. 奥尔良的1818-1848年回忆录言语幽默风趣,没有一句苦涩抱怨或者怨毒攻讦。全书的结束语是这样:“我生命中的三十年在法国度过。尽管被革命的蠕虫蚕食,我的家族留下了一个完好、富足、广受尊重的国家,一支强大的海陆军队和同样辉煌的海外殖民地。再度看到我的故国已经是二十二年后,那时的她正处于被外敌侵犯的恐慌和(巴黎)公社带来的恐怖中”。
今天奥尔良派拥立的“伪君”巴黎伯爵若望(b.1965)是弗朗索瓦的曾孙。

TBC
可能有朋友对弗朗索瓦的这幅画感兴趣:从圣海伦娜岛迎回拿破仑灵柩(船头站的红裤子将军是弗朗索瓦的自画像)

弗朗索瓦提到,灵柩运回巴黎下葬时,乌央乌央的姑娘们跑出来围观他麾下(身强体壮的)抬棺水手们。
其实弗朗索瓦算是个拿破仑迷。他说自己虽然跟拿破仑有“国仇家恨”(duc d'Enghien处决事件),但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弗朗索瓦曾专门跑去科西嘉岛参观拿破仑故居,市长从拿破仑出生的房间里给他拿了把椅子“做纪念品”。他还说他姐(没说哪个)更痴迷,房间里挂满拿破仑画像。
【哪个国王】1871年普法战争之后差点复辟那次,香波伯爵跟奥尔良家和解了,表示我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因为香波伯爵无后,并且明确表态巴黎伯爵(奥尔良家)是他继承人,所以很多“正统派”也撑巴黎伯爵。然香波伯爵夫人超烦奥尔良家,香波伯爵死后她拉了一批人撑西班牙的波旁,也就是现在“安茹公爵”“路易二十世”的爷爷辈。
“安茹公爵”是圣路易的直系子孙。反对他“继位”的众多理由中,有一个是他家祖几百年前宣誓过,他家后人放弃法国王位。以及“路易二十世”长年住在西班牙,说法语有西班牙口音(目测,这点才是关键)。
法兰西运动最初撑的君主人选是巴黎伯爵,目前AF年轻代里很多人撑“路易二十世”。被问到“如果复辟”这个问题,保王团体外部多数支持巴黎伯爵,因为他住在法国脸熟。以及“虽然他(相对)没那么有钱,但他至少说法语”。(现任巴黎伯爵和安茹公爵都是搞银行。大体上欧洲老贵族的传统职业选择是金融业,另有继承来的几座城堡、几个葡萄园、几片森林……)
俩堂亲的关系似乎蛮恶劣。八十年代奥尔良家的把西班牙波旁告了,要禁止他使用安茹公爵的头衔和法兰西王室家徽。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