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大地震：撼动欧洲的天灾与牛逼总理蓬巴尔(文字稿)
1755年11月1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里斯本的市民们聚集在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教堂中，庆祝天主教国家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诸圣节的降临。这一天本来应该是热闹非凡的盛大节日，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天灾突会然降临在这座曾经无比的辉煌殖民帝国，古老的王都瞬间变为吞噬数万人的人间地狱。它摧毁了旧里斯本，夺走了里斯本人口的五分之一，毁灭了城市中四分之三的建筑，和数不清的艺术与文学珍品。新里斯本却在废墟上拔地而起，这场灾难动摇了人们的信仰，引发了学者们的剧烈讨论，传播了启蒙运动的新思想，同时，这次大地震后的研究也被认为是现代地震学的开端。欢迎收看本期视频，我是你们的历史科普up主柯塞米娅，这一次，让我们一起穿越两百多年的时光，回顾一下1755年那个仍然让人心有余悸的诸圣节。
1755年，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是全国第一大城市，它也是大西洋上最繁荣的港口之一，在世界贸易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葡萄牙是欧洲的第一个殖民帝国，15世纪作为大航海的先驱，欧洲首个打通前往印度航线的国家，繁荣的海上贸易使得葡萄牙在短短几十年内一跃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国家。在16世纪初，葡萄牙达到了国力的顶峰，几乎垄断了世界上的香料、黑奴等贸易，殖民地遍布亚洲、非洲、美洲，每周都有络绎不绝的商船载着从殖民地运来的商品来到里斯本，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商业帝国。然而，自从1580年被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联统后，葡萄牙的霸权地位便开始走下坡路，再加上1588年七省联合成立荷兰联省共和国，不断发展壮大，在17世纪成为“海上马车夫”。与此同时，英国也参与海上霸主的争夺赛，1588年，英国皇家海军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成为新一代海上霸主，可怜的葡萄牙在海外的殖民地被荷兰与英国肢解，虽然在1640年葡萄牙重新从西班牙获得独立，但可惜已经沦为二流，只能靠着富裕的巴西苟延残喘。17世纪，大量葡萄牙人移民巴西，造成了严重的人口外流，虽然1709年国王约翰五世禁止葡萄牙人移民，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葡萄牙的衰落已经难以挽回。在这样的背景下，1755年的大地震将里斯本夷为平地，严重削弱了里斯本的国际地位，虽然葡萄牙衰落的原因有很多，但里斯本大地震无疑给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当头一棒。
1755年11月1日诸圣节的早晨，作为欧洲最虔诚的天主教国家之一，葡萄牙人纷纷前去教堂做弥撒，葡萄牙国王若泽一世也不例外。在早晨做完弥撒之后，若泽一世动身前往里斯本市外的贝伦参加皇家聚餐，而执掌大权的总理蓬巴尔侯爵则留在城中召开会议。庞巴尔侯爵名为塞巴斯蒂昂·若泽·德卡瓦略-梅洛，是第一代蓬巴尔侯爵。18世纪葡萄牙著名政治家、外交家，在1750年至1777年担任葡萄牙王国国务大臣。若泽一世虽然名义上是君主，但是他在位期间并没有实际管理朝政，军政大权皆由蓬巴尔侯爵主持，可以说蓬巴尔是当时葡萄牙最有权势的人。然而在朝廷中还存在着他最大的对手——葡萄牙最有权势的耶稣会士，加布里埃尔·马拉格里达。蓬巴尔本人深受启蒙思想影响，认为应当理性、科学地看待事物，然而在耶稣会看来，人们知道的越少，就会有越多权力流向教会。那一年3月31日，若泽一世命人修建的皇家剧院落成，剧院地址挨着皇宫，造价高达20万英镑，差不多相当于今天五千万美元，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工程科技，以用来展现戏剧中那些超现实的画面，让整个欧洲叹为观止。此举却在当时遭到了猛烈的批评，若泽一世被指责关心剧院和宗教胜过关心他的国家。确实，在里斯本，最雄伟、最辉煌的的建筑，非教堂莫属了。教堂，是虔诚而迷信的葡萄牙人心目中永恒的圣所，不过这一次，将成为他们葬身的地狱。这天早晨，人们发现动物们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看起来十分反常，没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在乎这件事情，因为大家的心思全都放在诸圣节的节日庆典上，本来拥有三十多万人口的里斯本，因为乡下人口的涌入变得更加拥挤。与此同时，国王的野餐也被一阵骚乱打断，若泽一世选择回到他在贝伦的乡下别墅。
现代地震学家推测里斯本地震的震中距大西洋维森特角约200公里，是由亚速尔群岛-直布罗陀转换断层的滑动引起的。，根据记载，袭击里斯本的地震波有三次，早晨9：40分左右，第一次冲击来了，这次的持续时间大约只有一分钟，人们可以感觉到房屋震颤，街道嘎嘎作响，感觉就像一辆巨大的马车驶过房前，可惜的是此时的人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从而失去了宝贵的逃生时间。正在做弥撒的人们发现教堂里的钟自己摇晃起来，仅仅半分钟之后，第二波来了，这一次持续了两到八分钟，因为缺少现代科技，只能靠当事人回忆，地震的持续时间的记载有些模糊不清。几分钟后，里斯本第三次受到冲击，这一次震感最为强烈，一万两千多座房屋直接倒塌，市中心的街道被撕开一条长约五米的裂缝，教堂作为城市里最高的建筑尤其脆弱，压死了众多虔诚的信徒。根据现代的地震学仪器实验和推测，这次里斯本大地震的震级大约在8.5-9级之间，夺去了四万到六万人的生命，也有10万罹难者的说法。波及范围非常广，包括西班牙，北非，英国，甚至斯堪的纳维亚与遥远的新大陆海岸也能感受到轻微的冲击波。这是葡萄牙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也是人类史上伤亡最惨重的地震之一，因为，从大地的颤抖中幸存下来的人，还要接着面对来自海洋的威胁。许多从地震中幸存的居民找到了通往河流和海滨的路——他们相信只要远离狭窄的街道，来到开阔的海边，就能远离倒塌的房屋。 其他人则登上停泊在港口的船只，试图逃离里斯本。 此时人们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海水反常地向海洋深处退去，露出大片干涸的海床，仿佛像邀请人们去往海洋深处，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的人们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耶稣的怒火，殊不知这恰恰是海啸的预兆。海啸就像是往水面扔一颗石子，越是靠近海岸，泛起的涟漪就越剧烈。在海洋中只有一米高的海浪，到达岸边时则会增加到数十米高。在地震结束四十分钟后，海啸袭击了里斯本，卷走了在岸边避难的市民和大批商品、财物，又一次重创了里斯本。到达西班牙加的斯港的海啸高达十米，同时这次海啸还袭击了荷兰、英国等地。反应快的人连忙往高处和山地上跑，然而造物主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海啸过后降临在里斯本的，是燃烧了四天四夜的大火。
如果说有什么人侥幸逃过了地震与海啸，那么他这一次还能逃脱致命的火焰风暴吗？大火蔓延到城市地势较高的未受洪水影响的地区，裹挟着尘埃与有毒气体的云将里斯本的大部分地区笼罩在烟雾中，根据现代科学家的推算，这样一场超大规模的火灾所产生的有毒气体，也许只需要两三口呼吸，就能致人于死地。由于诸圣节宗教庆典除蜡烛外还需要鲜花和装饰品，因此火势很容易通过这些材料蔓延开来。人们在火灾中逃生时，还要一边小心余震的冲击，最可怜的是里斯本皇家医院中的四百名病人，无人照料的他们被大火活活烧死。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燃烧的炼狱，直到地震发生五天后，大火才被扑灭。破坏主要发生在塔霍河沿岸地区和市中心周边地区。里斯本大教堂、卡尔莫教堂、大图书馆和皇宫（即里贝拉宫）是受地震影响最严重的地方。拥有七万卷藏书的皇家图书馆化为乌有，大量珍贵的文物、艺术品、书籍文献被焚毁，包括记载达伽马远洋航行和其他新航路开辟时期的历史资料，以及鲁本斯、提香、科雷乔等艺术家的画作。之前提到过的国王斥巨资打造的新皇家剧院，在落成仅仅七个月后，便被这场天灾夷为平地。这就是为什么，你今天已经很难在里斯本见到250年以上历史的建筑。 “你可以判断这次地震的强度，当我告诉你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腿; 但随后到来的灾难比前者更可怕。 突然间，我听到人们大喊道：’海水涌来了，无人能够生还’。” （“You may judge of the force of this shock, when I inform you, it was so violent that I could scarce keep on my knees; but it was attended with some circumstances still more dreadful than the former. On a sudden I heard a general outcry, “The sea is coming in, we shall be all lost.” ）
– 摘自幸存者Charles Davy牧师的记述
王室一家和总理蓬巴尔侯爵也是死里逃生，险些丧命，至少，在天灾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里斯本大地震给若泽一世留下明显的心理创伤，他从此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再也不敢住在屋檐下，他和大臣们把宫廷移到了阿茹达山上的营帐里。若泽一世死后，他的女儿玛丽亚一世在阿茹达建立了阿茹达国家宫，就在她父亲的营帐旧址旁边。这场浩劫最终告一段落，留给葡萄牙人的，是一个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里斯本。这时候，人们问道，现在应该怎么办？耶稣宣称成这场灾难是耶稣对世人降下的怒火，要求人们亲吻圣像乞求上天原谅。蓬巴尔侯爵看在眼里，他并没有被灾难打击了意志，而是立马从惊恐中恢复理智，迅速着手于里斯本的灾后救援与重建工作。蓬巴尔说道：“我们要埋葬死者，照顾生者。”他首先派出消防员扑灭剩余的火焰；接着，他命令其他有能力的幸存者将数万死者尸体从城市里搬到驳船上，然后抛进大海，虽然这种处理尸体的办法完全不符合天主教义，但是蓬巴尔认为这样可以有效避免疾病在城市里传播；之后，为了维持里斯本的秩序，蓬巴尔又派遣军队驻扎到城里，并在高处悬挂绞刑架，以震慑那些试图浑水摸鱼，意图行不轨之事的人，事实上，他确实处死了三十几个小偷和扒手。同时，军队还阻止幸存的市民离开里斯本，强制他们留下来进行救援与重建。1755年12月4日，地震后的一个月，国家首席工程师曼纽埃尔·达·马亚展示了他重建里斯本的蓝图。他给了国王和总理四个方案：第一方案，回收旧的建筑材料，以地震前里斯本为参考重建，这是最便宜的选择；第二和第三方案提出了拓宽部分街道的建议；第四方案则直接大胆地建议将整个拜沙区夷平，建立全新的建筑与街道。最终国王和总理选择了第四种方案，并下令建造了面积更大的广场与更宽阔的街道，使得新里斯本干净整洁，井井有序。此外，蓬巴尔还让建筑师与工程师设计一批能够抗震的建筑，这些是欧洲最早的抗震建筑之一。他们用木头制作不同的建筑模型，并让军队在旁边踏步模拟地震波的震动，以测试它们的抗震能力，防止未来再发生类似的灾难。同时，蓬巴尔还设计了一套关于里斯本大地震的调查问卷，发放给全国，里面的问题包括且不仅限于：地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了多长时间？你是否认为震感在某个方向比另一个方向更强？建筑物是否朝特定的方向倒塌？大约多少人丧生？发生海啸前海平面是上升还是下降？火灾发生后持续了多长时间，造成了多少伤亡？这些问题的答案被完好保存在葡萄牙的国家历史档案馆，正是这些当时收集来的详细信息，为后世的科学家研究此次地震提供了珍贵的资料。蓬巴尔是欧洲第一个详细、客观且科学地记录地震的起因、经过与结果的人，所以他被认为是现代地震学的先驱。
1755年的里斯本大地震震惊了全欧，它在经济、宗教、政治与思想上的影响不容小觑。2009年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里斯本大地震使得葡萄牙损失了32%-48%的GDP，几乎连重建的资金都拿不出来。英国及其盟国，特别是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为葡萄牙的重建提供了很大帮助。尽管政府尽力控制，但是地震后的数年里葡萄牙的物价与工资一直动荡不定。在政治上，大地震之后，蓬巴尔侯爵获得了更大的实权，成为了强势的独裁者，出台了著名的“蓬巴尔改革”。虽然独裁，但蓬巴尔的政治理念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无疑是进步的：他在经济领域建立商业活动规范和质量标准，奖励工商业，建立起数家商业公司以及主管商业活动的行会；他清洗了旧贵族势力，限制并削弱宗教裁判所势力，赶走国王的神职顾问，加强王室权力，同时促进全国世俗化；兴办世俗教育，重建科英布拉大学；废除葡萄牙和葡属印度殖民地的奴隶制度，重建葡国陆海两军，废止信仰审判和血统纯正法，终结政府对新基督徒，即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的歧视，等等。蓬巴尔的改革以理性和启蒙为名义，遍及行政、教育、经济和宗教领域，影响重大而深远。他的独裁则体现在限制个人自由、采取高压政策、压制批评言论、剥削殖民地经济等方面，而他最大的敌人耶稣会，也在1759年被他取缔，所有耶稣会成员都被驱逐出境，所有耶稣会财产被没收。 总而言之，蓬巴尔侯爵是一位褒贬不一，但强悍能干的人才，为葡萄牙灾后振兴和发展做出了就巨大贡献。葡萄牙遭受的苦难刺激了西班牙的侵略野心，1762年七年战争时期，西班牙入侵葡萄牙，这时葡萄牙仍然没有从里斯本大地震中恢复，无法独自抵挡西班牙军队，蓬巴尔连忙联系英国并结成英葡联盟来对抗法西联盟。有了英国的援助，西班牙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直到1763年双方同意停火，领土维持原状。
在宗教上，这场大地震动摇了许多人的信仰，引发了葡萄牙空前的反基督浪潮——葡萄牙是少数没有受到宗教改革运动影响的欧洲国家之一。直到18世纪，牛顿的经典力学在葡萄牙仍被视为异端，传播者会被处以火刑。 耶稣会告诉人们这场浩劫是耶稣对人类罪恶的惩罚，但是，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上帝，能够狠心到在诸圣节这一天，屠戮数万名对他顶礼膜拜的信徒？为什么，里斯本这样一个如此虔诚的“上帝之城”，却没有得到上帝的庇护？耶稣会的马拉格里达声称葡萄牙全体民众都应当深刻反省。他对人民说到：“别忘了啊，里斯本！毁灭我们房屋、宫殿、教堂和女修道院，燃起吞噬无数珍宝的大火，和让众生丧命的原因，是你罪孽深重的邪恶！”耶稣会的言论引起了诸多启蒙思想家的抨击。伏尔泰责问道：“如果上帝是万能的，教义中也说他要消灭世间一切不幸与罪恶，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将里斯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而是要用地震来惩罚人类呢？” 为了回应伏尔泰的质疑，以卢梭和康德为代表的哲学家提出出一套“神义论”。他们认为上帝存在但并非全能，人世间的罪恶不能依靠上帝来消除，而需要求诸于自己。卢梭认为里斯本大地震造成如此重大的伤亡是因为大量人口聚居在城市中，他曾经用这件事当作论据支持他本人“回归自然“的自然主义理论。康德也对这场天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地震发生时，远在普鲁士的他居然也注意到了湖水出现的奇怪变化。他收集了所有相关新闻与资料，对地震的起因做出了自己的猜想，他认为，月亮引发潮汐，海潮的波动触发地心矿物质燃烧，燃烧后又引起火山、地震、海啸等连锁反应。我们今天知道这种猜想很显然是错误的，但是康德是最早一批尝试用科学方法解释地震等自然灾害的学者，为破除迷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冲破神学禁锢、普及科学知识、教化民众，是欧洲步入现代化的必经之路。
很多时候我们研究历史，更多的是研究人本身和人做的事情所产生的各种后果，自然的力量却总是被忽视，然而里斯本大地震证明，大自然确实也会有改变历史的力量，人类在自然面前脆弱不堪，但人类文明，却在一次次挑战自然当中，不断发展与进化着。
【参考资料】
纪录片：The Great Earthquake of 1755 – Lisbon's Nightmare | Documentary， 也是本视频的大部分视频素材来源
文章：
Portugal - Lisbon Earthquake 1755 Facts
The 1755 Lisbon Earthquake – The Start of Atheism in Europe?
All about the great Lisbon earthquake of 1755
The Great Lisbon Earthquake of 1755
以及百度百科。
*关于地震的具体细节各个材料的描述都有所不同，这是因为缺少现代仪器的计算，当时统计的很多数字都很模糊，我在做视频的时候选择的是较为可信的数据，即使是这样也不一定准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