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加入老年人俱乐部

        我跟朋友说我要去这个小镇，他开玩笑说：“那里平均年龄96岁，你确定吗？现在去有点早吧，不适合你，不过，你要去的话，我就欢迎你加入老年人俱乐部。” 我以为他为了打消我的念头，故意夸大了。等到这后才知道，他没有夸张，这里平均年龄至少70岁。第一感受：安静。静的可怕，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城市的模样，甚至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超市、店铺等等所有场合全是老年人，有的连店员都是年纪稍轻的老年人。餐厅里，食物仔细地在他们嘴里咀嚼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拖着岁月的痕迹。沉重的挪动椅子，缓慢的披上外套，轻轻托起桌上的帽子，用力抬起胳膊把帽子放在头上，再艰难的扶着桌子起身。一套动作下来，至少一分钟。他们看书时，每一页书上停留的时间也久了，翻页的速度每10秒计算，每个人随身带着两副眼镜，来回切换着。

       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街上难得遇见行人，下午4点后，没人。早晨，轻松超过一老人，毫不夸张，我简直是呼啸而过，他满头白发，大概85岁，手里提着购物袋，应该刚从超市购物回来。速度极慢且不稳，路面稍不平就会摔倒。走到前面时，觉得似乎不妥，自主放慢了脚步，还回头确认，他是否摔倒。去超市购物，翻找着零钱，担心收银员着急，边找边说：“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她马上说：“别着急，慢慢找。”随即拿起手机聊了两句。从我进来到离开，旁边收银处的老人依然站在那里翻找着钱包，一个个摊在台面上计算着，难怪店员笑意盈盈地说不用着急啊。

       这里一切生活照旧，城市该有的样子这里都有，只是把居民换成了70以上的老人，生活节奏也彻底慢下来，只有正常的四分之一。他们独立生活，延续以前的生活方式，去酒吧咖啡馆，逛书店服装店，美容理发以及去超市购物，三两好友小聚。唯一不同之处，这里的保洁公司多了，随处可见某户家门口停着保洁公司的车。

       这里随处可见有机食品、杂粮坚果。书店和图书馆里的书外观上看着无异样，翻开后原来全用硕大的字体印刷，字间距和行间距也是普通的倍数。

       这里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看书、读报、看新闻联播，尤其乐意跟我这样的闯入者聊天，侃侃而谈，一人完全能撑起一场脱口秀；他们阅历丰富，知识渊博，游历很多国家和地区，了解各地风土人情。从中国传统文化到义和团运动再到国际形势，从宗教到语言，从中医到儒道哲学观；分析当今局势天下事，陟罚臧否针砭时弊；同天下父母一样，担心孩子的未来和国家的发展。

       这里，人们自然地讨论生与死，土葬还是火化，各抒己见，还征询我的意见，我说：“火化和土葬我都接受不了，我宁愿回归大自然，把我扔海里，被鱼或者鸟吃。”接着大家又针对我的观点展开讨论，为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一一加以解释。他们还关心生死轮回，问我是否相信灵魂不灭轮回转世之说。还有更奇怪的提问：“假如你的老祖母转世了，你认出来了，你是否与她相认。”一群老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我，脖子向前伸，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团压之下我努力搜索答案，并坦诚相告：“我不会的，那是另一世了，她已重新开始。”有人再次强调：“即使她也认出你，主动找你，你也不会相认了？”我肯定的说：“是的，不会相认的，已是两个轨迹的人，各自安好。”他们有点失望，这似乎不是他们期待的答案。个个又缓慢地把身体后仰，靠向椅背，绷紧的神经回归正常，依稀都能听见空气中幽幽的吐气声，含着失落和忧伤。我尬然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清晰地听见房间内空气凝固的声音。也许，他们没有看似那样地豁达和坚强，内心深处同样恐惧死亡和对今生的依恋，此时已撇除信仰，更多的是个人情感因素。希望灵魂可以依然存在，与前世不断。突然，有人又继续追问：“如果你选择死后被扔进大海，没有墓碑，什么都没有，没人纪念你，你不在乎？”我说：“现年龄阶段我认为无所谓，活过就好。纪念的方式很多种，不一定要有墓碑，可以放在心里，可以看照片，可以通过遗赠物品。我看了很多墓志铭，评价都是后人给的，走过时，一一阅览加以点评：这个有趣，这个一般，这个人生前原来是个名人，仅此而已。以我目前的见识，旅行今生，不念前世，憧憬来世，足矣。”他们停住了，庆幸，关于死亡的话题到此结束了，开始享用晚餐。

       他们生活规律，每天按时间表而行，原本我以为他们很享受这样规律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问：“今天过的如何？”一对夫妻说：“今天无事可做，好无聊。”马上兴奋地补充道：“昨天就很充实，我们采购物品，自己修理楼下的马桶，现在不再漏水了。”很得意骄傲。我说：“为什么不找人修啊，漏水是大工程了。”他们很享受生活中的任何小插曲和小意外，前提是要基于日常生活之上。

       他们性格已完全定型，每个人都个性鲜明，大家互相包容挟持。夫妻之间相处方式很让我感动，彼此互相尊重和包容，也互相紧紧依靠着，由于熟悉对方的性格，每当触及到忌讳处时，大脑中像有刹车一样，及时打住，或者先征询对方意见，再继续，大多数时候，我坐在他们对面，看着夫妻二人分别跟我解释，一人说的不全，另一人补充，还打趣逗乐，这是我看过最感动最唯美的画面，即使两人已70＋，却依然有恋爱的影子，值得我们学习。

       身体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他们每天坚持做运动，有散步的，爬山的，有骑单车的，遛狗的，有做瑜伽，跳舞的。为期2周跟一群最小70岁的老人一起练瑜伽，他们为我准备好一切，我只需按时出现，刚开始有点格格不入，当音乐声响起，大家瞬间进入状态，教练边做边解说。我越想越觉得滑稽，几次都差点笑出声，总算强忍住了。环顾四周，这次真惊到我了，他们动作标准、稳定，表情认真、专注，由于我的加入，教练还额外解说，大家关节或者背部多少有点问题，达不到标准，你要尽量做，不行再使用辅助工具。边示范边说：“我膝盖有问题，只能到此，”一会又说：“双手并拢尽可能朝向身体左侧，对不起，我的背部有毛病。”有的动作他们做不到时，让我示范，一群可爱的老人全转向我，盯着我，你一言我一语：“看，她可以的，她背部挺柔软。”等我回归放松状态时，大家好奇地问：“告诉我，刚刚你什么感觉。”相当可爱。最后平躺着冥想时刻，他们还体贴的给我盖了毛毯，2条，估计怕我着凉吧。

       再后来，我不觉得他们是老人，他们是可爱的同龄人，或者说，这是一群成精的老人。他们豁达、开朗，明事理辩是非，洞悉世事。跟他们聊天，超乎想象的轻松、愉悦，任何事他们都能以幽默的方式轻松表达和化解。老，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状态，他们心态积极、健康、乐观，也乐于学习、接受新鲜事物。他们的智慧是年龄最大的回馈，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