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丨人生ALL IN(博士X阿尔图罗/塑心)

“圣徒”费德里科·吉亚洛偶然得知自己的堂姐阿尔图罗·吉亚洛即将来到罗德岛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往博士的办公室。他猜测自己这位堂姐会对博士,对罗德岛造成某种巨大的危险,正如他曾在安布罗修修道院遇到的那样。不巧的是,被温馨晨光充满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博士的身影,他看着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决定在阿尔图罗来到罗德岛之前,亲自在旷野里阻止她,并将她带回拉特兰,带到教宗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面前。在费德里科看来,这是阿尔图罗应该面对的结果,她是拉特兰的通缉犯,危险的通缉犯。于是,他带着守护铳,迅速冲进风沙中。
泰拉旷野广袤得令人恐惧,费德里科却感受不到,事实上,他几乎对所有情感都缺乏体会和理解,阿尔图罗则刚好相反,她对感情的体会和理解要超出常人许多。或许正是这对兄妹之间的这份差异造成了他们身份上的天差地别。也正是身份上的不同,使得费德里科认为将阿尔图罗逮捕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得益于同为萨科塔而拥有的共感,费德里科很快便感知到阿尔图罗的方位。即便黄沙遮天蔽日,费德里科也能敏锐地感知到他们之间距离在缩短。大约又走了三四公里,风沙渐渐沉寂,费德里科在一处断壁残垣旁,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阿尔图罗。她依旧穿着那套自己改良过的学院制服,步履轻俏,仿佛盛开在旷野上的一株不详的黑莲花。
阿尔图罗在看见费德里科后,也停了下来,她眼神里的惊讶稍纵即逝,转而露出微笑。
“亲爱的费德里科,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费德里科用铳对准阿尔图罗,说:“我是来带你去拉特兰的,你应该和我去见教宗,为你的罪行接受审判。”
“我只是一个寻找故事,见证故事的流浪者,哪里犯过什么需要审判的罪呢?”阿尔图罗说。
“你可以向教宗辩白,我只是负责带你回去。”费德里科秉持着“圣徒”的正义,他相信律法对阿尔图罗的结论没有错误——她是律法与秩序的敌人。
“如果我不答应和你去拉特兰呢?”
“我会打赢你,带你回去。”
“你赢不了我的,费德里科。”阿尔图罗叹了口气,“况且通缉令上的那些内容明显就是不实的控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说了,你可以向教宗辩白。”费德里科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得像一头伺机待发的猛兽。
阿尔图罗见费德里科无意沟通,她也确信他伤不了自己分毫,便自顾自地朝费德里科走来。她难过地想,这个愚蠢的,冷漠的弟弟已经彻底成了冥顽不灵的机器人了。
“砰!”费德里科开枪了。
“轰”的一声巨响,子弹在接触到阿尔图罗之前就发生了爆炸,炸出一股浓烟。费德里科敏锐地意识到,引起爆炸的并非是阿尔图罗的技艺。他掏出第二把铳,欲穿破烟尘冲向阿尔图罗。突然,一个黑红色的影子冲到费德里科的面前,他还未看清影子的真身,就感到眼前一阵天地旋转,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了。费德里科吃了一记过肩摔突袭。
“呼!还好我来得及时呀!”清亮狡黠的声音在沙尘中传来,费德里科的目光顺着影子的双腿一直往上游移,掠过腰间的一串爆炸物,最终停留在天空中银色的,带有红色挑染的短发上。他认得这个女人,是W。虽然费德里科与她交流甚少,但还是认出了她。
当费德里科坐起身,看见博士缓缓走过来时,一下便明白了W为什么会过来阻止他逮捕阿尔图罗。只是费德里科不明白博士为何要如此做。
“送葬人费德里科,非常抱歉,我不能让你带走阿尔图罗。”博士带着歉意说道。
“博士!咳咳,”费德里科站起来,从容地掸去身上的沙土,说:“阿尔图罗是秩序的敌人,逮捕她是我的任务!博士!而且,她也会对罗德岛造成危险!”
W饶有兴致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已经走到身旁的阿尔图罗,转过头对费德里科说:“你是说这个大美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怪物吗?费德勒?”阿尔图罗对W的赞美报以微笑。
“咳、是费德里科!”博士在一旁纠正道。
“她很危险!”费德里科神情严肃,语气急迫,“她的音乐能翘动人心,能引发混乱。”
W听到这话,眼神更亮了,她正想说些什么,博士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博士伸出手,对阿尔图罗说:“欢迎你加入罗德岛,阿尔图罗小姐。”
费德里科微微蹙了下眉,慢慢把铳收起来,博士那句话等于是宣布阿尔图罗已经是自己人,费德里科自然也不能对阿尔图罗进行逮捕。但费德里科不太明白,博士为什么要同意阿尔图罗的加入,难道是阿尔图罗主动寻求罗德岛的庇护吗?还是博士失去了判断,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
W看出了费德里科的困惑,悄悄在他耳边告诉他,阿尔图罗加入罗德岛是博士和老女人凯尔希都同意的,你就别想着拉特兰的任务了。
即便费德里科脸上毫无波澜,阿尔图罗依然看出了他的心事,她对博士说:“我这位犹如机器人般理性的堂弟似乎不是很满意罗德岛的决定呢,我倒是很想和他友好相处的。”
“相处的机会有得是。”而后博士眼色一沉,说,“不过阿尔图罗小姐,那件事?”
“那件事还有劳您了。”阿尔图罗说。
博士叹了口气,从内衬里掏出一支香烟放进嘴里。他瞥见阿尔图罗眼睛,开口说:“你介意吗?”
“您请,博士。”阿尔图罗礼貌地让开一个身位,她不是很习惯香烟的味道。
博士点了烟,又对费德里科说:“阿尔图罗小姐拜托我们带她去拉特兰,你也一起来吧。”
“什么?”费德里科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通缉犯的阿尔图罗竟然会主动要求去拉特兰!他觉得阿尔图罗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否则为什么不乖乖束手就擒呢。不过,无论阿尔图罗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回拉特兰,费德里科都认为自己有义务陪同,防止阿尔图罗带来什么意料之外的骚动。
“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费德里科对阿尔图罗说。
“真是冷冰冰的男人,可惜了这张脸了。”W在一旁吐槽。
“好,那就这样吧。”博士说,“W,你回去和凯尔希说我和送葬人陪同阿尔图罗出发了,后续的事情不用她担心。”
“诶?!我不能一起去吗?”W有些大失所望,她也很想一起去。
“你忘了凯尔希的话吗?”
“是,那个烦人的老女人。那你把东西给我!”W朝博士伸手一摊,博士只好把剩下的半包烟交到W手里。
“这可是我的烟!拜拜!祝三位一路顺风!”
看着W愤愤不平离开的背影,博士默默地瞥了一眼袖口里的另一包香烟,随后心怀愧疚的同阿尔图罗和费德里科踏上了前往拉特兰的旅途。
从罗德岛前往拉特兰,徒步大约需要用一周的时间,博士打算利用这段时间仔细了解阿尔图罗的品行和为人。他清晰记得费德里科从修道院事件结束之后对阿尔图罗的评价——危险,混沌,是律法与秩序的敌人。在费德里科提交的事件报告中,令博士感到困惑的地方在于,在修道院的骚乱中看不到阿尔图罗本人有可以被称为犯罪的行为。难道弹琴演奏也可以被称为罪行?即便费德里科在报告的最后,用非常恳切的语气写明恰恰是阿尔图罗的演奏造成了修道院的骚乱,在博士看来这还是有些夸张了。
可惜博士一直没有确认的机会,罗德岛的行进路线是愈来愈远离拉特兰和莱塔尼亚的,他们和阿尔图罗很难产生交集。直到两周前,从莱塔尼亚回来的莫斯提马带来了一封来自阿尔图罗的亲笔信。信中阿尔图罗写道:
尊敬的博士先生:
莫斯提马小姐和我分享了许多关于罗德岛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中都能看见名为博士的指挥官的身影,可想而知您在莫斯提马小姐心中留下了多少分量。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莫斯提马小姐那样充沛的情感了,她说平日中的她并非如此。我想这或许是他乡遇故知的关系,我有些羡慕她,虽然她是堕天,但拉特兰至少还接受她。
莫斯提马小姐说您是一位神秘的理想主义者。我喜欢这个词。
您知道吗?在这片大地上,无论故事的结局是破碎,还是辉煌,那些激荡人心的壮阔故事中都缺少不了理想主义者的身影,您也一定身处在一个故事的中心。我相信是这样。
所以,我向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有件事我想拜托您,不是拜托罗德岛,而是拜托您,对我而言,个体才是理想主义故事的浪漫。如果您愿意的话,请给我回信,我会在第二封信里详细说明我的小小请求。
PS.我那个堂弟费德里科似乎也在罗德岛,可惜他不喜欢和我这个姐姐交流,我也不喜欢他那种毫无人情味的行事风格。所以信件的事情还请您暂时保密。
阿尔图罗·吉亚洛
XXXX年XX月XX日
博士看过信,惊讶于自己在莫斯提马心中的地位,随后,他递给莫斯提马一盒点心,问起阿尔图罗的事情来。各位不要误会,因为莫斯提马经常长时间在各处游历的关系,博士总会为她准备一盒点心,用来交换她游历的见闻。
莫斯提马告诉博士,自己是在舒曼艺术学院遇见阿尔图罗的,当时她正在一群学生中演奏大提琴。莫斯提马对阿尔图罗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不仅因为两个人都和拉特兰有关,更是因为她感觉到阿尔图罗孤高暧昧的气质。当阿尔图罗的演奏结束后,莫斯提马便上前和她攀谈起来,就像是两个在大海中缓慢移动的孤岛突然擦肩而过一般,莫斯提马将罗德岛的故事分享给阿尔图罗,阿尔图罗则用一段段演出作为回报。至于信件,莫斯提马并不知情其中内容。
博士问莫斯提马在听阿尔图罗的演奏时有什么感受,莫斯提马回答说沁人心脾,仿佛有一股力量让她重新回忆起她在泰拉各地游历的情形,让她意识到她在旅途中忽略了很多的故事和情感。
这样的回答让博士开始重新审视费德里科的报告,他感觉这对姐弟之间或许存在什么误会,此外,他又查阅了网络上有关阿尔图罗的各类事件以及莱塔尼亚曾经的统治者巫王的历史,后者的音乐能够让人陷入幻境。很快,博士有了一个初步结论——阿尔图罗并非罪孽深重之人。于是他给阿尔图罗写了回信,表明自己愿意接受阿尔图罗的委托。
博士回头看了一眼费德里科,他正一板一眼地跟在阿尔图罗后面,仿佛是押送囚犯的护卫。博士心里不免感慨,自己原本没有打算带上他,然而他竟然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阿尔图罗要来罗德岛的消息。想到这里,博士倒庆幸自己提前带上W出来迎接阿尔图罗了。否则费德里科和阿尔图罗发生冲突,谁受了伤都不是好结果。而博士之所以改变主意,也是觉得这趟旅行或许能够解开姐弟之间的误会。
“费德里科,我不会逃走的,你不用一直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阿尔图罗说。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不是特地在提防你。”费德里科回答。
“那随你喽,你一直不爱笑。”阿尔图罗稍稍加快步伐,走到了博士身边,“您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请求?”
“我想想,我觉得你是清白的。”博士笑着说。
“您真的认为我是清白的吗?”阿尔图罗踮起脚凑近博士的脸,她试图从他深邃的眸眼中看出他谎言的纰漏,她不相信他的话,他们之间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而造成这种不信任的更深层的原因,其实是阿尔图罗的技艺,自从她能通过音符感受人们的情感时,她便很难信任人们的言语了。言语是人们内心的包装,再肮脏的心思,也可以穿上言语织就的华美礼服。
从阿尔图罗白净脖颈和发间飘出的清香令博士不禁因害羞而身体后仰,他撇过头,望向远方,语气也有些慌张:“大概有80%相信。”
“我姑且信任你吧,毕竟你答应我了,看在莫斯提马的面子上。”阿尔图罗说。
傍晚,三人行至一片植被茂盛的森林,远远能看见树梢间浮动的炊烟,看来他们很快便能到达一座村庄。
“今晚去那个村子里借宿吧。”博士说。
费德里科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他说:“我先去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今晚就去借宿。”走之前,费德里科还不忘叮嘱博士要小心阿尔图罗,在抵达拉特兰审判所之前,他都不相信阿尔图罗。此外,费德里科并不知道博士和阿尔图罗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合作,但他至少相当信任博士的判断,便没有多问。
费德里科穿着红白色的风衣,一瞬间便消失在森林里,博士和阿尔图罗继续往村庄的位置走去。
“他一走,空气都流动起来了。”阿尔图罗说。
博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她:“这趟旅途,你想看见什么样的故事?”
“精彩的故事。”
“喜剧?”
“目前还看不到结局,可能会是个悲剧。”
“但是过程更重要,对吗?”
“是的,博士先生。过程比结局更重要。”
“事实上,我在答应你的请求之前,查阅了相当多的资料,关于你,关于巫王。”
“您很敏锐,能从我的故事中联想到巫王,我和巫王的技艺有些类似。”
“但完全不一样,巫王的音乐能毁坏人心,你的音乐能让人看见美好的事物。至少对莫斯提马是这样。”
“嗯,我姑且当做你的夸奖。”
“我确实是在夸奖你,阿尔图罗小姐。”
“谢谢。”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一会儿便和回来的费德里科碰面了。费德里科说那是一个成立不久的村子,村民都是来自各处的流浪汉或者感染者。村长愿意提供留宿的地方,这令博士大喜过望。可是当三人来到村口,却被村长带着一行人拦住了。
“村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费德里科不解村长怎么出尔反尔。
天色已黑,天气转凉,一排排火把拦在博士一行人的面前。
“我可以接受你们两位的留宿,但那个人不可以。”村长指着阿尔图罗说。
火光的映照下,博士看见村长眼里闪烁的仇恨,问:“为什么?阿尔图罗小姐和您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我和她没有误会,总之不欢迎她进来。如果你们想留宿,就你们二位可以进来。”村长并不想透露更多的信息。
“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博士不死心,他不想把阿尔图罗一个人丢在森林里。
“安布罗修修道院,其他的事情无可奉告。”村长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博士三个人只好找别处度过今晚。
守卫的年轻人并不清楚村长的过往,他好心提醒博士,村子东边有一座废弃的粮仓,他们可以去那里住宿。如果他们需要食物,他也可以提供一些面包和酒。博士谢过年轻人,便朝粮仓的方向走去,费德里科和阿尔图罗也跟了上去。
“村长也是安布罗修修道院事件的幸存者,阿尔图罗。”费德里科这样说,为的是提醒阿尔图罗面对自己的罪孽。如果阿尔图罗与那件事毫无关系,这位年迈的村长又为何会突然出尔反尔呢。
阿尔图罗没有回答,她的心里有些失落,她确实在安布罗修修道院演奏过,为了看见她一直追求的由情感所绘制的故事结局。克莱芒也好,那位主教也好,阿尔图罗不认为那是罪孽,他们是迷茫的可怜人,自己也只是让他们想起自己的初衷,并且做出了相应的实践而已。然而刚才那位村长却实实在在成了那件事的受害者,可惜阿尔图罗没有感受村长情感的机会,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博士回头,察觉到弥漫在阿尔图罗和费德里科中间的冷漠氛围,“好歹是姐弟,怎么这么冷淡!虽说你要追捕她,不过真的会有人情愿亲手逮捕亲人吗?”
“我只是遵从理性,执行最有利的决定而已。”费德里科说。
“理性?不过是个毫无情感的机器人,完全都不像人。”阿尔图罗说完,快步走到了博士前头。
到了废弃粮仓,博士很快升起火来,他多少也带了些食物。
“我在门口看着。”费德里科准备起身。
“坐下!费德里科,这里很安全。”博士觉得自己一定是过去和费德里科接触太少,这一天下来,他对费德里科的性格也不满意,就像阿尔图罗说的,他就像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费德里科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阿尔图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表情就好像在说——费德里科,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呢。
博士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土豆鹿肉汤,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默默吃着。森林夜晚的风比旷野要小许多,不吵不闹,很适合休息。少顷,来了两位女性,说是安德鲁的姐姐和母亲。安德鲁就是方才村子里的那个守卫。她们带来了面包和酒。借着这样的机会,博士便单独和安德鲁的母亲打听起村长的事情来。安德鲁的姐姐则和阿尔图罗聊了起来。
据安德鲁的母亲莎拉说,这个村子里,除了村长,还有四五个人都是从安布罗修修道院逃出来的。莎拉自己也是。不过莎拉也见过阿尔图罗,她对阿尔图罗的态度却完全不像村长那般怨恨。在博士的追问下,莎拉才将村长和克莱芒之间的事情缓缓说了出来。
“富拓先生,也就是村长,是在修道院和克莱芒成为朋友的。虽说是朋友,但富拓和克莱芒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克莱芒对于很多现象有着相当深刻的看法,甚至我都不明白他说的那些关于种族,关于未来的话。克莱芒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但他总是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里,时不时念叨自己做不到,不能这样啊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他做不到什么。您要知道,我们这些在修道院被救济的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哪会想自己要去做什么,又做不到什么呢?”
“而富拓,他能听懂克莱芒的话,知道克莱芒想做什么,又做不到什么。但富拓似乎一直在劝阻他,他们曾经还发生过争吵,我听见富拓喊‘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错呢!不要再自寻愁苦了’。他们之间就是这样,克莱芒每次都会被劝下来。但后来,克莱芒引起了那件事……说实在的,当修道院燃烧的那一刻,我们都以为离开那里就再也活下去了。想不到还是活了下来。虽然依旧穷苦,但至少还活着。或许富拓一直认为,是阿尔图罗小姐的琴声让克莱芒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也毁掉了我们早已习惯的生活吧。”
莎拉讲完这些,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准备离开。博士不放心,便让费德里科护送两位女士直到村子。
博士倚在粮仓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目送莎拉她们离开。他回过身,看见阿尔图罗抱膝坐在火堆的倩影。那是怎样孤独的一个影子啊!一旁的提琴和她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好长好长,直直沿着脏兮兮的墙壁往天花板延伸。她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提琴也似乎拥有同样落寞的神情。博士不禁想,她身边除了那把提琴之外,可曾还出现过某个人呢?提琴对她而言不仅是乐器,更是她走进人心的唯一途径。那可曾有人,走进她的心呢?
博士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疑问,他深呼一口气,把那些疑问从脑海中清除出去,现在还不是好奇的时候。他还要为拉特兰的审判做准备。他答应为阿尔图罗在拉特兰审判庭的审判的辩护,更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交涉。因为拉特兰对阿尔图罗的通缉,本身存在着极为不合理的地方,正那个不合理之处,让博士看见了交涉的可能性。
“你看上去,很落寞呢。阿尔图罗小姐。”博士在阿尔图罗身旁坐下来,“抱膝,是潜意识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我一直很缺乏安全感,如果感受不到别人的情感,我就会感到不安。”
“我以为你是一个追求故事的作者,而不是一个靠情感堆砌城墙的公主。”
“这二者并不冲突,城墙堆砌久了,公主也会想出来看看。”
“你想在我身上看见怎样的故事呢?”自从收到第一封信,博士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大概是理想主义者和这片大地的碰撞吧。”
“大概?”
“毕竟我不知道故事结果。”
“你可以用琴声来引导我,挖掘我,就像你在修道院里做的一样。”
阿尔图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克莱芒拒绝接受我的帮助,我只能在远处演奏,见证他的意志和决心。曾经他是那么绝望,那么可怜。当他将自己多年的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他不再迷茫了。而您,您的理想比克莱芒的要庞大得多,克莱芒尚且被那小小的理想燃尽,如果我为您演奏,又会怎样的光景呢?至少现在还不能,我不能让您和您的理想一同送葬。”
“这是你的绝望,我说的对吗?”
“您说的不假,这是我的绝望。我常常会感到绝望,但当我触碰到琴弓,看见缠裹在音符上的情感波动时,我的绝望会被暂时驱散,希望的光会照进来。”
然后,博士将村长和克莱芒之间的事情告诉阿尔图罗,在博士看来,村长有充分的理由恨阿尔图罗,但村长在克莱芒的事情上,也没做到什么帮助。他对克莱芒的劝阻,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让克莱芒的理想破坏他眼前的苟且,即便这份苟且会贯穿自己的人生。习惯了忍耐,连一点反抗也不想做,甚至熄灭试图反抗之人的火苗,这样的行为虽不是犯罪,但也绝对谈不上光明磊落,更不值得颂赞。
博士说:“在人生如烟花般炸响还是如朽木般腐没之间,克莱芒选择了前者,你不用自责,这和你无关。”
“那些微小的火苗,无法对抗时代的巨大浪潮,而我,靠着那些火苗为自己编织生的希望,幻想会有大火……”阿尔图罗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出来。她陷入一种生动的沉默。
博士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柴,橘红色的火焰又迸发出生机,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尔图罗,他甚至不确定阿尔图罗真的需要他的安慰,或者说需要安慰。阿尔图罗像一个背负着绝望又不肯倒下的人,纤弱的身段里蕴藏着坚忍。这种反差从她漆黑澈亮的眸子里映出来,仿佛一滴水从空中坠入大海,激起浪潮,涌入博士的心脏。随后,他看见了奇妙的光景。
那是少时的阿尔图罗,正在山坡上的房舍前和一位女人告别。那个女人和成年后的阿尔图罗颇为相像,博士想那定是阿尔图罗的母亲。在这幅春天的繁茂光景之中,阿尔图罗和她的母亲分别了。博士看见那位母亲行囊里掉落下来的报纸,上面关于前线争战的消息被圈了出来。
“她要离开女儿是前线吗?阿尔图罗还那么小。”博士下意识认为阿尔图罗一定会哭喊着不让妈妈走,甚至爸爸怎么都拉不住的那种。然而,面前的阿尔图罗却表现得很开心,甚至有一些幸福,好像她期待母亲去前线,这令博士大惑不解。
少顷,光景幻变,春已成秋,博士在一望无尽的金色麦浪旁,看见一个男人正跪泣在一位信使面前。小小的阿尔图罗站在男人旁边,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男人手里的纸悠悠落在地上,上面赫然显然阿尔图罗母亲牺牲的消息。紧接着,博士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间断的,悲戚的提琴声,他转过身,发现自己竟置身在葬礼的现场。
“阿尔图罗母亲的葬礼吗?”博士喃喃。
“是的,您也是来悼唁她的吧,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身旁一身黑衣的老妇人说。
“您看得见我?”博士大惊失色,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看客,因为某种原因看见了阿尔图罗的过去。
“您在说什么呢?我虽然上了年纪,可眼睛不瞎。”老妇人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伤心了,伤心过度了。”博士编了个理由解释。
“那您真是个善良的人,您真好!”
提琴的声音似乎渐入佳境,连贯绵长,但不知不觉间,现场来哀悼的人们却发生了变化。原本啜泣声此起彼伏的情况,开始夹杂着笑声。但还容不得博士斥责那些不懂礼仪的人,又有人开始喊叫了。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啊。”不知道谁这样说道。
“吉亚洛先生的妻子真是可怜,可怜得令人想笑,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声音说。
“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即便吉亚洛先生丧偶,我也愿意嫁给他。”又有一个声音说。
“你为什么要去前线啊!你怎么忍心丢下可怜的阿尔图罗呢!”
葬礼现场变得混乱,在博士看来,大家就好像都发了疯一样,一些人脸上的泪都顾不得擦,嘴角的笑意就像被刀刻在脸上一样下不去。而刚才和自己对话的老妇人,此时竟然对阿尔图罗的母亲破口大骂,似乎她曾有一个死在前线的丈夫。
“够了!”博士想挣脱幻觉,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他现在只想让自己醒来。
博士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火堆旁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刚准备起身,就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脸庞窸窣的微风,偏过头瞧,看见阿尔图罗小姐靠着自己的肩膀进入了梦乡。博士默默红了脸,只好坐在原地,选择闭上眼继续睡。
“啊,真的是,知道有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还怎么睡得着啊!费德里科,费德里科呢?!怎么还没有回来?!”博士心里正在碎碎念着,要知道,还从来没有哪位干员能靠在博士的肩膀上打盹儿!
此时此刻,费德里科还在村子里。他正在和村长谈话,询问更多关于当初发生在安德罗修修道院的事情。
这一次,博士来到了一座通天的,漆黑的,轮罩在雾气里的高塔附近。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座塔。于是,他想走进瞧,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靠近眼中近在咫尺的黑色高塔。
“可怜的孩子……”博士听见有声音从塔中传来。
“孩子?”博士扫视四围,看见雾气里有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似乎是两个女孩,一对姐妹。等到身影走近,博士才看清,那高个子的女孩正是阿尔图罗,而那个小个子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白发的男孩。
“现在还不是时候。”阿尔图罗对那个男孩这样说。
“什么还不是时候?”博士问道。
阿尔图罗望向博士:“他身上的死亡的宿命,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生。”
“这是哪里?阿尔图罗小姐。”
“这是莱塔尼亚,这里是曾经发生莱塔尼亚内战的战场,而您的身后,正是巫王的高塔。”
“巫王的……高塔……”博士想起来了,自己确实在巫王的历史资料中看见过这座高塔。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博士问阿尔图罗。
“为了保护他们。”阿尔图罗的目光停留在男孩身上,然后又看向博士,“您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您也是巫王术士残渣形成的幻影吗?很奇怪,我感受不到您身上被扭曲放大的欲望。您是探险家?考古学者?”
博士回答:“我是在梦中过来这里的……”话音未落,高塔轰然倒塌。博士被厚重的瓦砾击中,径直穿过地面,回过神来,博士发现自己竟然在水中不断下沉。他拼命往上游,双腿却仿佛被坠了千斤重物,窒息的感觉涌上来,接踵而至的是刺骨的冰冷。
绝望!这就是绝望吗?!这就是阿尔图罗所感受的绝望吗?
博士从梦溺中猛地惊醒,木柴烧焦的气味混合着一点淡淡的花草香气把平安的感觉送了回来。博士坐起身,这才发觉阿尔图罗的右臂不知何时竟跨过自己的脖颈,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抓起阿尔图罗的右手腕,放下时才发觉她的手腕是多么的纤细,一只手囫囵握住都绰绰有余。他的目光停留在阿尔图罗恬静的睡颜,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垂挂着露珠。她是哭过的,他想,或许是在梦里见到了母亲吧。
博士细细回想昨夜光怪陆离的梦,猜测自己进入了阿尔图罗的回忆。他为阿尔图罗的童年感到难过,起身走到门前,和归来的费德里科问起关于阿尔图罗母亲的事情。
“您是问卢恰娜阿姨啊,她去前线是因为听了阿尔图罗的演奏,被解开了束缚。”费德里科轻描淡写地说。
“她的演奏真能影响人到这种程度吗?”费德里科的话让博士想起梦中葬礼的场景,人们突然疯癫的情况也是在琴声流畅之后才发生的。
“或许没人知道阿尔图罗的演奏能影响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到何种程度,但她的母亲的确是因为琴声而奔赴前线,最终死在那里,而她的父亲,马切洛·吉亚洛叔叔,也是因为她的琴声,而精神崩溃。”
“那……你呢?”
“我……”费德里科沉默了。
“他是个机器,机器是听不懂音乐的。”
博士转过身,看见已经站在身后的阿尔图罗。
“早上好,阿尔图罗小姐。”见阿尔图罗似乎没有听见之间的对话,博士迅速转移话题,“吃点早饭,我们该启程了。”
于是三人吃了面包和水,离开粮仓的时候,晨雾恰好散去。
穿过这片森林,待到傍晚,他们就能抵达拉特兰了。博士一路上都在思考斟酌交涉的说辞和话术,阿尔图罗的过去让他确定她并非像拉特兰通缉令上写的那般恶劣,但同时又让博士有隐隐的恐惧。费德里科说阿尔图罗的琴声可以解开束缚,博士对于束缚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责任或道德。如果这样理解,卢恰娜女士的行为就可以被合理解释了,葬礼上的情形也可以被解释。卢恰娜女士因为妻子和丈夫的责任而放弃自己的奔赴前线的理想,葬礼上的那些宾客则因为道德礼数不得不表现出悲哀的样子。接着,博士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阿尔图罗的琴声或许会引起大规模的恶性事件。但他不觉得阿尔图罗会做这样的事情,他绝非被阿尔图罗的外貌诱惑,而是真的不相信阿尔图罗是个毫无道德和责任感的人。
博士思来想去,决定赌一把,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阿尔图罗并非有罪之人。另外,他也不再向阿尔图罗提演奏的事情了,毕竟他还不想被阿尔图罗的演奏引导成一个不受责任束缚的家伙。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偏了西,博士一行在拉特兰城外遇见了一队教皇厅的官员,他们两天前接到费德里科的联络,特地在这里等待。领队的萨科塔让两个护卫把博士和阿尔图罗拦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和放行过来的费德里科做了一番简单交流。
“博士先生,您猜他们在讨论什么?”阿尔图罗问。
“在讨论审判之前如何处理你吧。”
“那他们应该会单独关押我,甚至没收我的提琴。”
“我不会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的。”
“你们男性总喜欢在女性面前夸口吗?”
“……打个赌吧,我要做到了,事件结束后,你必须加入罗德岛。”
“要是没做到呢?”
“没做到的话……”博士凑到阿尔图罗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眉毛上挑,笑应道:“那我真期待呢,博士先生。”
随后,费德里科走回来,将博士拉到一边,果然告诉他说,他们将带博士和阿尔图罗前往教皇厅,随后阿尔图罗需要被单独看守,而且提琴也要暂时由教皇厅专人看管。明天早上九点,教宗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将就阿尔图罗的情况和罗德岛进行沟通,之后会对阿尔图罗的罪行进行审判。
“那我应该和阿尔图罗小姐单独待一会儿吧,费德里科,我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才能保证明天和教宗的沟通效果。单独看守的事情,你们可以等到晚上九点以后再做。”博士无意违抗拉特兰的规矩,但在默许的范围内,他要尽可能争取更多的机会。
“即使您和她再谈上几个小时,我也不认为能改变明天的结果。律法已经对阿尔图罗作出了裁判。”
博士第一次对费德里科的按部就班感到不满,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愠色说:“费德里科,刚才那句话,我是对身为罗德岛干员身份的你说的,我是在命令你争取,而不是向你请求。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夹在罗德岛和拉特兰之间不好受,但这件事情,你应该做得到,况且我不认为教宗愿意和罗德岛沟通仅仅是为了走一个形式。”
费德里科第一次见博士生气,他说了声抱歉,走到萨科塔领队身边耳语了几句。博士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看见那位领队点了点头,便知道自己的提议获得了准许,至少是部分准许,于是他冲阿尔图罗做了个ok的手势。
“博士,教皇厅同意了,不过地点必须在教皇厅会客室,晚上九点一到,您必须将阿尔图罗送到第六厅。”
“多谢,辛苦你了,费德里科。”
费德里科将博士和阿尔图罗送至会客室,随后便传来消息说教宗要见他,他便将监视的工作交给了第六厅的一位萨科塔。那位年轻的萨科塔显然有些害怕阿尔图罗,她看向阿尔图罗的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恐惧。或许是惊讶于阿尔图罗的美貌和气质,而恐惧于她那被教皇厅夸大的能力。
“没想到您真的做到了,博士先生。”阿尔图罗在博士面前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
“事件结束后,你可得愿赌服输,阿尔图罗小姐。”
“好,我自然是愿赌服输。如果结束后,我还能活着的话……”阿尔图罗是怀着赴死的决心才回到拉特兰的,但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才请求博士的帮助。事实上,正如博士将事件的结果赌在他相信阿尔图罗无辜一样,阿尔图罗选择博士更是一场豪赌。她仅仅凭借着从莫斯提马那里获得的信息和察觉的情愫,就决定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手里,怎能不是一场豪赌呢?!但阿尔图罗不得不赌,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拉特兰教皇厅的通缉中,不想一辈子都被自己的堂弟追捕到天涯海角。即便自己在莱塔尼亚获得了极高的待遇和尊敬,她也不甘心自己骨子流动的萨科塔的血,被萨科塔的故乡拉特兰视为仇敌。
此外,阿尔图罗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过去很多年,无论她怎样安慰,麻痹自己,她都无法从母亲的死亡中收获对自己的和解。她甚至想过,如果自己死后能见到母亲,母亲是否会原谅自己?可她不敢死,她怕死后见不到母亲,如果那样,又有谁能宽恕她呢?后来,阿尔图罗还是从音乐中获得的启示,她确信母亲那关于巨人的故事中对束缚的反抗教导是正确的,她的音乐也确实在莱塔尼亚拯救了许多人。
事实上,无论拯救再多的人,阿尔图罗最期待的,仍然是来自母亲卢恰娜的原谅,这才是属于她的故事的happy ending。而阿尔图罗的绝望根源也恰恰来源于对结局已经bad ending的明知。死去的母亲无法复活,阿尔图罗也永远无法获得母亲的原谅了。儿时的阿尔图罗反复通过巨人的故事来安慰自己,克制对母亲的本能性的思念,但六岁的她哪能想到,那份思念的跨度竟然成了有生之年生死相隔的无望。
阿尔图罗活得很累了,此刻的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默默祈祷自己选对了。通过这短短不到三天的相处经历,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能帮助自己。但他能帮到什么程度呢?面对拉特兰教宗,面对拉特兰律法,他真的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吗?
阿尔图罗变得紧张,局促,甚至捏着茶杯的手都有着些微地颤抖。
博士出人意料地握住阿尔图罗颤抖的手,安慰她说:“没问题的,阿尔图罗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无辜?不,博士先生,我不觉得无辜,您知道吗,如果不是我的演奏,妈妈就不会去前线,也不会死。”阿尔图罗说。
“我想,没有孩子会愿意和父母分别的。那不是你的错,那怎么能是错误呢?你的母亲选择去前线,一定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一定也是为了你的未来。那怎么能是你的错?是你让她坚定了信念。”
“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但妈妈死了,她死了,我再也没见过她了!”阿尔图罗哭着说。
博士看着陷入悲伤的阿尔图罗,他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说什么话好了。又过了一会儿,博士站起来,走到阿尔图罗身边坐下。然后,他拥抱了她,不带有任何私情,充满安慰,鼓励和爱,他拥抱了阿尔图罗。
博士就像一个长辈,闭着眼,右手轻轻抚摸阿尔图罗的头发,轻声说:“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会好了。”这个方法是他从凯尔希那里学到的,他见过凯尔希安慰阿米娅时做过这样的事情。
那天夜里,博士一宿未合眼,直到晨光爬进窗沿,他才做出决定——与其辩护阿尔图罗的清白,倒不如让她甘心被罪恶感束缚。博士认为只有这样,阿尔图罗自己才能被解脱,另外,他还需要赋予阿尔图罗一个生活的重心,以防止某天阿尔图罗被绝望吞噬,但到底什么样的重心才合适,博士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可惜时间不等人,很快便来人敲门,通知博士该去觐见教宗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了。
博士本以为和教宗的谈话会在正式的议政中心展开,领路的萨科塔却带着他径直路过议政中心,转而停在一扇金边红棉门前,“咚咚”叩了两下门,里面立刻传来请进的声音。于是这位萨科塔推开门,伸直胳膊请博士进去。
这是一间二人座谈室,不过古旧的墙面让博士怀疑它的本该是一间忏悔室。教宗伊万杰利斯塔十一世正一脸慈祥的坐在对面,博士想起上次万国会议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慈眉善目。
“您好,教宗先生。”
“您好,博士。我们有些日子没见过了。”
“罗德岛事务繁忙,您身体可还硬朗?”
“托拉特兰律法的福,我身体和智慧都还有活力。我真想不到,您会因为阿尔图罗·吉亚洛出面。她可是拉特兰的通缉犯。”
“但她也是莱塔尼亚的著名音乐家,还是舒曼艺术学院的客座大提琴教授。”博士说。
“呵呵呵呵……”教宗笑了笑,眼神锐利起来:“您应该不会是来替她求情的吧。”
“我有更好的提议,不仅适合拉特兰,还适合罗德岛,也适合莱塔尼亚。”
“那我洗耳恭听。”
“我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博士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教宗,这是他亲自撰写的关于阿尔图罗的处理方案。
“关于阿尔图罗的处理方案……”教宗略略翻看浏览,他神情沉着,令人看不出是否对方案感到满意。少顷,教宗把方案搁到一旁,问道:“不知您是否知道,律法已经对阿尔图罗下达了判断,她是律法和秩序的敌人。”
“教宗先生,您不用试探我了。如果律法的结果的的确确无法更改,您又怎么会抽出时间来和罗德岛讨论此事,我不认为拉特兰在许多事情上都喜欢形式主义。”
“形式主义并非毫无意义。”
“这件事上您不会这么做。如果阿尔图罗自己不愿意来拉特兰,你们也不敢贸然从莱塔尼亚将她逮捕,这有损于拉特兰和莱塔尼亚的两国关系。换言之,你们今天能够审判阿尔图罗,完全得益于我的帮助,同样的,阿尔图罗到底是自愿还是被阴谋手段绑架,也全看我和莱塔尼亚政府怎么说。”
“您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我可是更害怕拉特兰的律法,所以才提供了那个方案。”
教宗沉默了一会儿,说:“变更审判结果的方法,就是让律法看见阿尔图罗的无害性,您在方案里说要让阿尔图罗成为罗德岛的干员,但您要怎么证明她对律法无害。”
“我需要您帮我证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教宗捋着胡子,发出爽朗的笑声,在这逼仄之间震耳欲聋,随后他站起来,走到门前,又说:“您到底看破这件事到什么程度了?”
“看破大约九成。”
“还剩的一成呢?”
“要看阿尔图罗是否有活下去的意志,那才是整套方案能实现的保险栓。”
“您有想过怎么让她获得强有力的活下去的意志吗?博士。”
“我想为她找一个,能够让她活下去的重心,一个不会被她的琴声影响的故事主角。”
“那您有人选吗?”
“费德里科,您觉得怎么样?”
教宗摇摇头:“不好,费德里科是‘圣徒’,是律法的执行者,他无法成为那个女孩的活下去的意义。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人选,审判依然会开始,博士。”
“我很难找到一个不受她琴声影响的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您有什么建议。”
“这两天的旅途,那位姑娘却一直没有演奏,说来真是奇怪呢。”教宗竟岔开话题了。
博士瞬间明白了教宗此言的深意,如果找不到一个不受琴声影响的主角,那就找一个令阿尔图罗不能或不敢演奏的主角。
“.......至少现在还不能,我不能让您和您的理想一同送葬。”博士想起粮仓里阿尔图罗的这番话,原来那个人恰好就是博士自己,原来阿尔图罗会选择自己帮忙是早就计划好的,难道阿尔图罗也看穿了所有的情况吗?博士来不及细想,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教宗:“我会成为阿尔图罗小姐今后生活的主角,成为方案中的保险栓,教宗先生。”
教宗没有再说话,打开门离开了。之后,门外的护卫的萨科塔把博士送到了他们来时的会客厅,让博士在这里等候。
阿尔图罗从天一亮就坐在房间里等待传唤,等了许久,终于来人了。不出所料,来的人是费德里科,出乎意料,费德里科竟然说,你可以走了,姐姐。
“走了?去哪儿?”阿尔图罗很久没有听过费德里科叫自己姐姐了,上一次还是在十几年前。
“你已经不再是拉特兰的通缉犯了,审判取消了,律法对姐姐你做出了重新的判断。”费德里科说。随后,他又递给阿尔图罗一副手铐,这个是我一直为你准备的,现在你自由了,这副手铐也没用了,你丢掉也可以。
“作为弟弟,你好像一点也不开心我获得自由啊!”阿尔图罗不满地说。
“你一直不也挺自由的……博士还在会客厅等你呢,你快去吧。”
目送着姐姐离开,费德里科看着房间墙上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相当隐蔽的微笑。他有些诧异,自己竟然笑了,虽然不多,但确实是笑了。即便被大家说理性得像个机器,但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在那份血缘关系里,费德里科也由衷地为姐姐脱罪而感到开心。
约莫过了半个钟,阿尔图罗回来了,她见到博士的第一面,便做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的姿势,语气轻松地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真没想到教皇厅取消了审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告诉我,今后没有你的陪同,我不得擅自进入拉特兰。我真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还希望您能履行赌约,加入罗德岛。”博士自然觉得代价不小,毕竟最后他让自己成为方案的中心,算是把自己今后的人生都压在阿尔图罗身上了。而且,博士本来还对自己的智谋有些沾沾自喜,但一想到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就不由得认为阿尔图罗其实早就看穿了一切,自己只是被这个女人利用了,他就满心叫苦,哭笑不得。
“喂,你到底看破这件事情到什么程度了?”博士问阿尔图罗。
“什么程度,我不知道啊,我其实也不是完全相信您能在审判辩护中帮我脱罪的,但没想到您竟然让他们把审判环节取消了……真不知道您用了什么方法,有些难以置信。也难怪莫斯提马那么看重您。”阿尔图罗确实并不了解这件事背后的暗潮。一直被绝望感笼罩,靠追求故事来催逼自己的她,在这件事上是孤注一掷的。
“你真的不知道?”博士将信将疑。
“不知道。”阿尔图罗摇摇头。
既然阿尔图罗不知道,那自己就没有被利用,这样一想,博士心里感觉好多了。他伸了个懒腰,对阿尔图罗说:“走吧,我们可以回罗德岛了。”
“我以为您在迎接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罗德岛的干员了,您不还对费德里科那样说了吗?”
“那个啊,不那样说,费德里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今后,费德里科应该不会再追捕你了,你不再是拉特兰的通缉犯了,恭喜你。”博士向阿尔图罗伸出手。
阿尔图罗握住博士的手说:“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博士本来想找费德里科一同回去,哪知费德里科获得了新的任务,已经先一步离开拉特兰了。他只能和阿尔图罗两人踏上归程。这一次,博士选择搭乘泰拉列车,毕竟徒步旅行还是太累了。
列车上,看着沿途一瞬而过,不断远离的风景,阿尔图罗问博士:“您到底是怎样说服或者威胁他们取消对我的通缉的?”
博士将和教宗的谈话,以及方案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阿尔图罗。他越说越起劲,在滔滔不绝的宣扬声里,甚至没有注意到,当谈及自己向教宗表示自愿成为阿尔图罗今后人生的重心时,阿尔图罗脸上迅速染上的红晕。
听完整个事件背后的暗潮,阿尔图罗注视着博士的眼睛说:“那真是很大的代价呢,您把您的一生都搭在我这样一个脆弱的女人身上了。”
“确实是很大的代价啊!阿尔图罗小姐!”博士做出了相当低情商的回答。
“所以,还请您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啊,阿尔图罗小姐!你要离开的话,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我的追捕,可比费德里科要疯狂多了。”他的眼神各位真挚且坚定。
阿尔图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抓起博士的左手,“咔哒”一声,用一副手铐将自己的右手和博士铐在了一起,说:“这样,我就逃不掉了,我的英雄,博士先生!”
博士瞠目结舌地说:“诶?!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赶紧解开,你有钥匙的吧?”
“我其实还挺期待那件事的。”阿尔图罗故意答非所问。
“那件事?”博士疑惑了。
“对啊,如果您赌输了的话。”阿尔图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那个时候,博士在阿尔图罗耳边说:“我输了的话,就大闹一场,把你从教皇厅劫走。”
博士尴尬地笑了笑,劫狱什么的,那就真把自己的未来的都押注了。不过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是把人生ALL IN了呢。
“幸亏我赢了呢。”
“哦呀,看来您其实没有做劫走我的准备。”
“是的,反而被你劫走了呢,”博士对着阿尔图罗晃了晃银闪闪的手铐,一脸求饶的表情说:“好了,快把手铐解开吧,阿尔图罗!”
“嘛,谁知道钥匙在哪儿呢?”阿尔图罗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大提琴静静地倚在墙边,琴头上挂着的细小钥匙一摇一晃,闪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