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高达小说)

(一)
我的身体被刺骨的寒冷裹得严严实实,眼前是一片不断闪烁的,猩红又有些昏暗的光,耳中满是钢板的嘎吱作响。我无比惊恐,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这时,藏在红光不可到达的黑暗中的对讲机响了:
“拉卡!报告受损情况!喂!拉卡!”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重复过几千次的噩梦。妻子艾丽端着早饭站在床边,担心地看着我。我看了看她,尴尬地微笑着说:
“都四十年了,还忘不了。”
“是三十八年。”妻子纠正着,把一大碗热粥放在桌上,“哪有那么容易忘掉,别去想它了。”
我点点头,挪到床边。朝向东边海岸的窗户把一缕朝阳让了进来。阳光照在我的金属左臂上,让我奇迹般地感到一丝温暖。妻子打开窗,海风立马挤满整个屋子。今天会很忙,要开始潜水捕捞了。最重要的是,昨天米娅来电话了,让我和她爸好好谈谈。
吃过早饭,我从床底的大箱子中翻出沉重的深棕色潜水服和笨重的大氧气瓶。潜水服的左半边有不少花花绿绿的补丁,与整件衣服极其不搭。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乐意穿上它。深潜配重就在氧气瓶边,但我丝毫不想碰它——尽管明白罗克绝对又会把铁皮缠在我腰上当配重。这时艾丽已经上艾加那儿取快递了。我扛起氧气瓶,走出房门,走向不远处的租船码头。
租船码头是艾丽父亲的遗产。由于是战争年代的设施,有几个二十米高的大仓库是很正常的事。我正好利用了其中一个。我迅速把充气管接到钢瓶上,打开阀门。时间不多,我得赶在八点前离开。艾丽抱着大箱子,拖着一个**袋,艰难地挪过来。我赶忙跑过去,帮她搬到一号仓库。
“我的天,罗克那家伙到底买了什么?”麻袋死沉死沉的。
“可能是进口水果?我哥说单子上分类是植物。”艾丽把箱子放在门口,掏出遥控器,打开仓门。
我扛起氧气瓶立在门前,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喜欢这样,看着阳光一点点渗入门中,慢慢点亮里面那个单膝跪地的淡蓝色钢铁巨人。阳光从上到下,逐一点亮那些银白的掉漆处,并留下一些阴影,让锈迹和伤痕更加显眼。这简直像是一部公元时代的怀旧老电影,无比美丽。这是台魔蟹,很古老的机子。当年它是罗克的座驾,而现在,经过不少改造后,它成了我们两家人的专属快艇。
“今天我们潜水,你去不?”我在魔蟹背上的船中,用铁链拉起各种物资。
“今天工作日,你知道的吧。”艾丽插着腰,仰头看我。我当然知道。艾丽管着整个租船码头,只有每周日周一休息。而且她极其固执,即便在周二这种时候,顾客只有三五个老头时也绝不偷懒。我知道,她有她的理由。
我从船底的洞中钻进驾驶舱,启动发动机,开着它走向入水斜坡。虽然加了两个大气囊,背上安了个船,喷水背包也被排挤到机体腰部,这机子毕竟还是魔蟹,开起来让人心潮澎湃。
和往常一样,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开到罗克的孤岛。那是一座不小的岛,四周几乎全是高高的岩壁,只有一处有一个缺口,伸下来一条陡峭的斜坡。我的机体,不出所料,早已站在岩壁上注视着我。那是一台破破烂烂的龟霸,左半边的装甲不成样子,早已下不了水,不过好歹还能动,现在被罗克用作起重机。我把机体靠岸,卸下物资。
“嘿!”罗克看到了我,带着他那一堆装备,从满是海沙的斜坡上滑了下来。他肚子不小,下来时像极了翻滚的肉球。我把他和装备拉上船。不出所料,他果然带了块铁皮。和往常一样,他还是喜欢挤进驾驶舱里,尽管只有一个座位,他只能站在椅子后的空隙里。
“去哪儿?”我问。
“前年那地儿,叫啥来着?”
“月牙礁是吧。”
他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他平常话很少,只有喝多了或者聊起往事时,才会像镇上那些老头子一样喋喋不休。
我们要去捞些海参鲍鱼之类的海物。现在正是初夏,这些动物大多吃饱喝足,刚准备开始夏眠,所以这时应是它们最肥美的时候。不过我们时间也有限,两三天之内,它们就全埋入沙中,无可找寻了。虽是初夏,天气却挺热,这正适合潜水。
潜水捕捞很顺利,只是有两点让我不爽:一是我又一次被迫带上铁皮深潜,二是罗克那家伙竟为了四只大岩蟹,把氧气耗到了5%以下。那家伙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会担心他。另外,今年心情不太一样,因为我有极重要的事要和罗克商量。
我们到傍晚才回岛,而我还得等到深夜才能回家。晚饭自然是今天罗克抓的大岩蟹。今天天热,我和罗克到外面吃,罗克的妻子菲娅则在屋里——今天有她喜欢的电视剧。
聊了许久关于机械的话题后,我说:“我又梦见那事儿了。”
“38年前?”罗克接道,“我估计你每月都梦到吧。”
我不说话。的确如此。
“那时候你可真菜啊,竟然被那个吉姆的钳子夹住。”罗克接着说。
“没办法嘛,谁知道刚开上MS三个月就要实战。幸亏给配的龟霸,要是魔蟹,我早撞死了。”
“不过你也真厉害,竟然能让龟霸的驾驶舱进水。”
听到这句话,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罗克极少开玩笑,他说这样的话正说明他心情极好。这正是我和他讲事情的最佳时机。
正当我想说话时,他又说:
“你要记好,千万不要让镇上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尤其那些老人。”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他以前从未这样说过。
“那不是当然吗,这儿可是离特林顿基地只有不到四十公里。大家以前都是联邦的人,而你可是吉翁的战士。”
“那又怎样?我和艾丽不一直都好好的吗?”我有些生气,“都四五十年了,大家早放下了。”
“放不下的,谁都一样。”他有些黯然,扭头看了看旧格纳库里的龟霸。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昨天米娅来电话了,说是看上一个农园,270平米,却还不贵,也就七十来万,离海边也不远。”
“哦?那是挺不错。”罗克来了兴致,“米娅和帕特里啥时候也喜欢上园艺了?”
“不不不,”我笑了,“那是她打算给你买的。大陆上土壤好,不像这孤岛上净是沙子。而且有了那么大的房子,网络和电力都是直接通进房子里的,又不用淡化海水,你也能舒服些。”
“不去。”他斩钉截铁。
“你不老抱怨这远处传来的网慢吗。你也六十岁了,该去好好享享清福了,顺便再上医院给你检查检查。那地儿离米娅那儿和艾丽这儿都近,以后你能天天见着女儿女婿。那儿周围还有幼儿园,等你有了孙子,也能直接在家门口上学,多好。”我极力说着这农园的优点。当然,这都是真的,无半点夸大。
“不用了。”他说,头摇得像拨浪鼓。
“为啥?”
他不说话,只是剥着螃蟹,我也不好追问。在这安静的夜色中,菲娅特意调小的电视声显得十分吵闹。
“46年前,”过了许久,他开口了,“我的家人在一次联邦的攻击中全部丧生了,当年我14岁。”
“我知道,但是……”
“所以,”他没等我说完,“之后的四年我一直在锻炼,一直想开上MS,不,MW也行,去把联邦击个粉碎。我18岁参军,19岁开上扎古,20岁因为战绩优秀,升官,换上格鲁古古。参军后,我疯了似的杀敌,当时只想着,我要杀了他们,必须杀了他们。我本以为战争就是为了复仇。”
“但是不是的,没那么简单。21岁我终于意识到了,我原来那利用吉翁军来复仇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无数次的生死告诉我,是我被吉翁利用了。我是一个工具,但不如强化人那样好用,总需要人鼓舞。21岁,我自愿作为支援秘密降落地球,与你所在的部队汇合。当时我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家人死了,没交朋友,就连信念也被现实打破。”
我实在想不到,仅比我大三岁的罗克竟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而且这近四十年间他也从未提起过。对照历史,我断定他当时一定是因为新吉翁的落败心灰意冷,也因此而比当初更加痛恨联邦。
“后来我有了你这样的好兄弟,我爱上了菲娅,还有了个精明孝顺的女儿。世界好像把他夺走的又都还了回来。我虽是无神论者,但也不禁觉得,我不能再要求什么了,得到的够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电视声停了。孤岛上静极了,只有海浪拍岸,椰叶摇摆的声音。我在认真思考罗克的话。除了仇视联邦之外,我实在找不出别的不允许他上陆的理由。但是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些别的东西,不只是仇视联邦,好像还有厌恶战争的意味,但这成不了理由啊。我努力把自己代入他的背景,但是没用,找不出别的理由。
低头看表,已经11点半了。开回岸边少说要半个小时,我必须走了。今晚没钓成鱼。估计是听到附近没鱼吧,菲娅也没有拿着钓竿来叫我们。她向来最爱吃鱼的。
回去后,我睡得不好。米娅想把罗克接过来住,我也一样。罗克住了36年孤岛,虽然岛很大,有很多椰树,还有我去送物资,但那毕竟是座孤岛。两个驾驶员花一年多盖的房子总没有开发商的精致,自己烧的饭菜总不如专业饭店做的好吃。最重要的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总不及有更多朋友的世界舒服。罗克38年前救了我,我装上义肢后他还一直帮我适应。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是真想让他过得更好。
第二天,我带上物资赶往孤岛。龟霸不在外面。我正准备把魔蟹开上斜坡时,菲娅下来了:“罗克有些事要做,不想别人打扰。”我无奈,只好放下物资,自己去捕捞。
第三天,龟霸还是不在,第四天也是。罗克到底在干什么?我有些担心。我知道他有时会找些老电视剧,一看一整天,不见人的情况也是会有的,但这样连续三天,实在有些反常。
第五天,我正驶向孤岛。手机突然响了,是菲娅打来的。我赶紧接通电话。
“拉卡,关一下发动机。”她说完就挂了。我赶紧熄火,爬上小船,向四周张望,但目力所及什么都没有。我拿起望远镜,才看见菲娅在远处的小船上坐着,戴着探测用的耳机。菲娅听力极强,仅凭声音就能辨别出机体型号,状态和距离。她的能力在不能用雷达的年代十分吃香,而战争结束后她又可以靠声音辨别各种鱼类。人们都说她是新人类,但真相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儿,看见她放下耳机,我开了过去,把她的船接到机体上,一起前往孤岛。
“罗克怎么样,事办完了吗?”我问。
“嗯,差不多了。”
“他不见我,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吗?”
“怎么说呢,那大概占20%。”菲娅看着显示海底的那块屏幕,并不看我。听到这话,我松了口气。毕竟那可是大大咧咧的罗克,不会为这点小事烦恼许久的。
“不过啊,拉卡,”菲娅接着说,“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罗克他一直是心思很细的人,之前为了看电视而不见人也是这个原因。很多人看电视是为了娱乐,但罗克却做不到这点。”
我赶紧竖起耳朵。这几天我才知道,尽管是好兄弟,尽管一起生活了39年,我对罗克仍不了解。
“罗克总是会把自己代入到各种人物里,去感受各种人物的情感,然后总是会消沉一阵子,除非转移注意力。”
好吧,我知道该再仔细选择时机和用词了。我心中默默想道。
“你一定试着把自己代入到罗克的角度了吧。”菲娅仍看着屏幕,“但你不是罗克,即便你能想象出罗克的性格和经历,你也成不了罗克。”
“怎么说?”
“你不是开上MS三个月就打仗去了吗,然后首战零击破,失去左臂,死里逃生,从此只能在整备队工作。后来0093年,你随罗克接受招安,然后退伍,归隐。”
她说的没错。这也成了我战斗生涯最大的遗憾——从未杀过敌人。
“所以你估计不懂吧,罗克常说战争毁了士兵的一切,但是最直接的毁灭士兵人生的,不也正是士兵吗。”
菲娅后来说的这句话我没怎么听,因为说起0093年的招安,我突然想起一个足以让罗克回心转意的说辞。
今天,龟霸站了出来。罗克正拿着大钳子走出格纳库。看来今天该摘椰子了。
龟霸的关节嗡嗡作响,慢慢走入椰林,打破了宁静。我们站在龟霸宽阔的大脑袋上,刚好能够到椰子。椰林深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椰子落地。
“那是只椰子蟹,在这儿十几年了。”罗克解释道。这椰林我来过无数次,倒从不注意什么椰子蟹。我很高兴,罗克主动搭话,说明他心情好转了。
“罗克,还记得93年的招安吗?”
“怎么不记得,正是那次招安让我过上好日子的。”
“特林顿战役我军队长,叫啥来着?”
“忘了忘了。那可真是条汉子!”
“他死前是不是说过什么话?”
“这我记得,他说:‘罗妮,你不要变成我们这样啊!’”
太好了!我暗想。既然他记得,那他一定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队长当时开了全军通用线路,说这话的目的就是让军人们放下仇恨,好好活着。但是接下来我不知该说什么了。菲娅刚说了他心思细,我还不知该怎么说。
“拉卡,我决定了,我愿意到陆上住。”罗克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我强忍住喜悦,问:“那……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吧,我先搬上东西去你那儿,等米娅处理好房子的事,就搬进去。”
晚上,我又失眠了。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我和罗克的过去。我们怎样和联邦的审查官纠缠,让他把龟霸和魔蟹批为民用,我们怎样努力盖房子,改造魔蟹,修理龟霸,我怎样每天早出晚归和罗克工作……
这时,菲娅最后说的那句话又传进我的脑海:“最直接毁灭士兵人生的,不也正是士兵吗。”
说实在的,我觉得菲娅是小看我了。其实结合罗克的性格仔细想想,我也能明白。像罗克这样杀敌无数的人是很痛苦的。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把自己代入那些死者的人生,越容易感受到死者家人的痛苦。罗克恐怕还在自责吧,还在为自己当年被仇恨左右而后悔。不过越是这样,我们越得拉他回来。上陆后一切都会好的,他不能一辈子做个孤岛。
第二天一早,我借了艘大运输船,拉上米娅,前往孤岛。龟霸停在废弃的格纳库里,盖上了一张大帆布。也是,上陆后就没法开它了,就让它在此安息吧。
罗克不在。菲娅说他在椰林深处。
我们在椰林里走了好久,突然看见一片空地。空地中心有一个大方台,上面放着些小东西。我们走进一些,才看清那是一群小巧精致的园艺植物。台子边上扔着各种快递盒,当然包括我前几天带来的。
罗克站在台子边,端着一盆植物,正在摘除干叶子。朝阳撒在他脸上,把他照得无比明亮。他抬头看天,竟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今儿是个好天。”
不知怎的,我竟看到了幻觉。我看到罗克变小了,变成了少年。
我不禁热泪盈眶。
我用力挤挤眼睛,擦干眼泪,走向他。
“老家伙,可真有你的。”我笑了,“既然早就找回来了,好歹告诉我一声啊,还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
“找回……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别装傻了,咱们不是早约好了吗。”我拍了拍他宽大的肩,然后转身向林子外走去。
“走吧,回去。”我低声对米娅说。
“可是……”
“不用了,真的。”我说,“你估计不懂吧,这是我们那代的执念。”
我们走下斜坡,被菲娅喊住。
“你们好好睡一觉,叫上艾丽,帕特里,还有你家雪莉,今晚咱去抓鱿鱼!”
我扭头,微笑:“好嘞!”
我都忘了,今天是周日啊!
(二)
天是黑的,但不知为何,地面上的一切都清晰得惊人。我站在一座倒塌的楼上看着地面上的一切。放眼望去,全是MS的残骸,以及遍地的燃烧的汽油和四处流淌的鲜血。汽油味和血腥味让我喘不过气,还有震耳欲聋的哭声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想逃离,但动弹不得。
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菲亚躺在枕边,用她那天蓝色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我。尽管她五十多岁了,但因为神奇的现代医学,她还是像个可爱的少女。我松了口气,原来这只是个梦。
“你做噩梦时,出人意料的平静呢。”菲娅说着做起来,抱起数位板。
“你看到了?”
“没有没有,直觉而已。”菲娅笑了笑,开始画画。说实话,就算她看到我的梦境,我估计也会奇怪。毕竟她是新人类,而且她和别人不同,好像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神奇能力。
我看了看表拉卡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不想起床,但又不敢闭上眼睛——梦里的场景太恐怖了。于是我拿起手机,翻看着天气预报。
“你还是快点起来吧,不然饭都凉了。”菲娅边画边说。我缓慢的爬到床边,把脚伸进拖鞋里,然后往后一仰,又倒在了床上。
“怎么这么早就画画?”我漫不经心地问。
“没办法,读者又催了。”菲娅哼起了小调。真好啊,我想道。估计是因为没怎么上战场吧,菲娅在很久之前就顺利找回童年般的快乐的事了,那就是画漫画。
“快打起精神吧,今天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吗?”她也躺了下来,正好枕到我的肩上。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潜水捕捞的第一天,而且我买的一大批多肉植物和泥炭土今天该运到了。今天的潜水十分重要。如果今年海产品在潜水区也有很多,我就可以放心让拉卡自己捕捞,然后全心全意照顾我的植物了。
我爬起来,迅速吃完早饭,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海风拂过面颊,青草在脚边舞动,不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这是很美的景色,但我却无暇欣赏了。我拉开巨大格纳库的门,开始翻找。我向来不是个有条理的人,菲娅也懒得收拾,格纳库里乱得向废墟。我花了好半天才拖出装潜水装备的箱子,并成功开始给氧气瓶打氧气。我继续翻找着,想要找到三十多年前修龟霸用的东西。三十年了,实在不好找。我最终放弃了,爬上龟霸,启动发动机。不知怎的,乱七八糟的格纳库竟有些像我梦中的场景,让我十分不舒服。
有空了一定好好收拾,我想着,把龟霸开出来,立在岩壁边上,让它左肩上的起重机刚好垂下岩壁。
“罗克,拉卡快到了。”菲娅在对讲机中说。我赶紧顺着牵引索降下来,跑去拿装备。刚穿上旧潜水服我就听见了引擎声。我扛起钢板,顺手拖一块铁皮,滑下斜坡。
我费力地挤进驾驶座后的空隙中。这些年不注意运动,我有些发胖。
“去哪儿?”拉卡问。
“前年那地儿,叫啥来着?”
“月牙礁是吧?”
“嗯。”
月牙礁是岩质的环礁,处在大陆架的中部,内圈水深平均10米,最深处也不过30米。较深的外圈外不远就是沙原,没有太多生物了,所以这里深浅范围很小。
今天的捕捞不太顺利。我的脑海中老是出现早晨梦中那恐怖的场景。打过仗的人做噩梦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今天这样的梦十分寻常。以前我总梦到我击破机体时,看到那些驾驶员的亲人们抱头痛哭,战友们沉痛哀悼等等,不过一两台机体而已。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看到了飘在太空的杰钢里歇尔,还有倒在地面的各种吉姆,钢坦克,安可夏……仿佛我击破的所有机体全在那片梦境里了。那简直是地狱的景象,而且一想到所有这些机体全是我击坠的,我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捕捞持续了一整天。我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在最后抓岩蟹时竟忘了看氧气量,害得拉卡担心。不过也有好事,我们把环礁外圈搜索了一遍,海产十分丰富。环礁内圈就全是浅水区了,拉卡一人足以应付。那家伙自从38年前在水下被击破之后就很讨厌深潜,从来不敢自己戴配重。
今早拉卡带来两个大快递,估计就是我买的多肉和土了。不知品相怎么样呢?毕竟是在夏天买的清仓货,虽然我挑了好品种,但估计很不美观吧。
我们傍晚才到孤岛。虽然售卖渔获是我们重要的收入来源,但能抓到比脸还大的岩蟹实属不易,卖掉太可惜了。而且正好四只,刚够我们两家四口人吃。
本来我们想在屋里吃的,但今天实在太热了,而且电视被菲娅霸占着,看不到想看的节目。不过这也挺好,我正有些有关机械的问题要问拉卡。
我们聊了挺久。我想问问防台风设施。当年给房子和旧格纳库做的防台风装置全是拉卡一手设计的。不得不说,在整备领域那家伙真是天才,虽然完全不会战斗。我没告诉他我要专为养花建个防台风设施。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别人在做的事的,况且他也没问,我没必要说出来,冒这个险。说到底,养花不过是我找回快乐的一个尝试,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失败了。
“罗克,”拉卡突然说,“我有梦见那事儿了。”
“38年前?我估计你每月都梦见吧。”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指38年前被击坠时。
“那时候你可真菜呀,竟然能被那个吉姆的钳子夹住。”我不禁打起趣来。当时拉卡为了快速攻击,打开了所有鱼雷的保险,结果人没打着,反倒被吉姆的电击钳引爆,炸坏了自己。
“没办法嘛,谁知道刚开上MS三个月就要实战。幸亏给配的是龟霸,要是魔蟹,我早撞死了。”
“不过你也真厉害,竟然能让龟霸的驾驶舱进水。”今早的噩梦还挥之不去,所以我想多开几个玩笑调整心情。当然。我得尽量避开那个击破拉卡的吉姆。
“你要记好,千万不要让镇上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尤其那些老人。”不知怎的,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
“那不是当然吗?这可是离特林顿基地只有不到二十公里。大家以前都是联邦的人,而你可是吉翁的战士。”
说完我就后悔了,可能因为喝了点酒吧,我竟忘了艾丽也是联邦的人。
“那又怎样?我和艾丽不一直都好好的么?”他果然生气了,“都四五十年了,大家早就放下了。”
“放不下的,谁都一样。”我有些黯然,下意识的看了眼破旧的龟霸。怎么能放得下啊!人之间的仇恨像一杯水,就算被时间蒸干了,也还是会弥漫在空气中无法消散。
拉卡沉默了一会,说:“昨天米娅来电话了,说是看上一个农园,270平米,却不贵,也就70来万,离海边也不远。”
“哦?那是挺不错。米娅和帕特里啥时候也喜欢上园艺了?”我来了兴致。这农园价格不过是他们两人四年的工资,他们工作了这么久,应该早攒下了。这样的农园确实很好,住得也宽敞。重要的是,农园都有一大片地,可以自己种菜,也可以种花种草,作为花园,对园艺爱好者来说简直是天堂。不过女儿女婿居然会喜欢园艺,这让我很吃惊。这挺好,他们喜欢园艺的话,我们就有更多共同语言了。
“不不不,”拉卡笑着说,“那是她打算给你买的。大陆上土壤好,不像这孤岛上净是沙子。而且有了那么大的房子,网络和电力都是直接通进房子里的,又不用淡化海水,你也能舒服些。”
“不去。”我很坚决。
“你不老抱怨这远处传来的网慢吗?你也60岁了,该去好好享享清福了,顺便再上医院给你检查检查。那地儿里米娅那儿和艾丽这儿都近,所以你能天天见着女儿和女婿。那儿周围还有幼儿园,等你有了孙子,也能直接在家门口上学,多好。”
“不用了。”我使劲摇着头。
“为啥?”
对呀,为啥?我努力想找出几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确实不想去大陆,但是有什么理由能让我这么坚决呢?因为不喜欢?不行,这听起来就像小孩撒娇,太没意思。因为厌恶联邦?那倒不是,我早就不受吉翁理念支配了。因为没脸见那些联邦的老战士?应该是了。因为那些老战士的家人和战友说不定就是我杀害的,和他们相处绝对会让我心神不宁的。好吧,就用这一点解释吧,但是不能说得太直白,那样可能会被反驳,立马无话可说,立马变成好像只是我任性而已的局面。我把自己从14岁到21岁遇见拉卡前的经历讲了一遍。我多少用了些书面词汇,以求感情真切——虽然这不是我一贯的风格。我尽力在经历中加入一些可以表现出我无法面对联邦老战士的这种心情的语句,好让拉卡理解。
我们说完就已经11点半了。拉卡提上给艾丽留的岩蟹回家,而我也开始收拾放出来的桌子。
“刚才的话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你。”菲娅走出来帮我抬桌子。
“没办法啊,我得让拉卡相信我不上陆是有深刻理由的。”我说。
“你呀,语言表达能力不行啊。你那样说只能让人听出两个意思:一,仇视联邦;二,反对战争。”
“是吗?那可不行,那拉卡一定会再来劝我。”我说着坐到床边,打开了电脑。俗话说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我要找找别的可能让我快乐的东西,比如搞笑漫画之类,虽然我笑点挺高。
“其实,你心中那个不上陆的理由并不是不可克服的,不是吗?”菲娅又抱起数位板。
我没回答。说实在的,那个理由恐怕只占40%。如果只有这个理由的话,我还不会坚决不想上陆。关键是,不允许我上陆的另外60%理由到底是什么?我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可以和大家离得更近,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条件,为什么我在内心深处就是不愿意上陆呢?
“迷茫是好事,因为当你终于清醒后,你会得到无比珍贵的东西。”菲娅像念诗一般说出这句话。
“好吧,我努力。”我说着打开漫画软件。
这个晚上我睡得挺好,竟一觉睡到十点,也没做梦。虽然很反常,但我挺高兴。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格纳库里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拖出来,散在岛的平地上,然后再把各种工具分类。我终于不再看到昨天梦里的地狱了,但保险起见,还是收拾一下为好。
整整一天,我都耗在这件事上。三十多年攒下的东西可真够多的,分起类来更是麻烦。我都没能抽空处理那些新到的多肉。不过不打紧,它们顽强的很,在快递盒里待几天完全没问题。还是找工具重要。
第二天,我找来一个平板车,拉上一车多肉和杂物走向椰林深处。这座岛以前面积比现在还大,很可能是某人的椰子种植园,但遭了炮火,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在椰林深处有一个巨大而平坦的弹坑,弹坑附近的椰林中还有一台民用MW,装甲都还完好,只是关节和发动机锈蚀严重,不能开了。我就是要在弹坑中间建个防台风设施,用来安放我的多肉们。
我准备先种花。反正这岛上椰子多,椰壳正好用来作花盆。
依次打开各个品种的缓冲棉花时,我高兴坏了。夏季本就是大多数多肉最怕的季节。很多店家为了防止晒伤进行遮光,但把握不好度,导致多肉变丑。但这家店的却不一样,品相几乎是巅峰状态,就是有些脱水,不过也正常。
“你知道吗,你笑的像个小孩儿。”
我吓了一跳。我都没注意到走到我身后的菲娅。
“是吗。”我说道。没想到我居然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尴尬。
“新篇画完了,下一篇还没灵感,我帮你种吧。”菲娅说着蹲下来,托起一株“白熊”。
菲娅看来不太喜欢种花。我们需要花很多时间做花盆,我丝毫不觉得无聊,但菲娅就不一样了,常常心不在焉,不时看看粉丝留言。
种完我就立马扛上气刀进了林子。我得抓紧,不然到捕捞结束也干不完活了。
毕竟是摘椰子的MW,装甲真够大的。我只能做到切割,要搬运是天方夜谭。菲娅也没闲着,我出来时她已经挖好两道深沟。
此时已是黄昏,剩下的工作需要龟霸辅助了,明天再说。
“啊,累死了!背我。”菲娅近乎撒娇地说。我顺从地蹲下。她毕竟是辅助人员,体力不太够。
“你还挺能干的,这么快就挖好沟了。”我说。
“但是好像不够深呢。”她完全倒在我身上,看来是真累了。
“上陆的事,想好了吗?”她问。
“不想上陆,理由不明。”
“好好考虑,真不想去就找个理由,等活干完了我去劝拉卡。”
“好。”
晚饭后,我把龟霸开出来,打开电热爪,然后找出所有当年剩下的钛镍合金条,开始一根一根加热。
不得不说,拉卡可真是天才。他说小的防台风设施不够重,可以在地基上装记忆合金,打入地下后再让它们恢复,形成树根状结构,以加强防风能力。拉卡可真不像个战士,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如果当年他没去战斗队,而是去了整备队,是不是就能躲开悲剧,更加幸福了呢?不过说真的,他也不算太悲惨。现在医疗技术够好,他的义肢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也能正常活动。至于战争带来的精神创伤,估计也早在38年前被抹平了。
想起38年前,那可真是传奇般的故事。我边给合金塑形边开始回想往事。拉卡被我救出来之后,由于大脑缺氧和受到震荡而失去记忆了,只记得最后一年,也就是和我相遇后一年的事,不过所幸没有别的后遗症。神奇的是开着那台吉姆的竟是拉卡的青梅竹马——艾丽。艾丽还离开联邦,独自摸到我们藏身的群岛上。遇见艾丽后,拉卡的失忆全好了。还整天满脸笑容,像回到小时候一样。
谁都有故事啊。我在心里感叹道。我得想想上陆的事了。我觉得我就是累了,不想再到处折腾了。而且我也确实难以面对联邦的人。
当年拉卡受伤时,我发誓不杀人了,去帮助伤员,能帮一个是一个。而拉卡,我发誓要帮他到底。我怀着这样的心理和他生活了38年,但是这一次,恐怕是不行了。对不住了,拉卡,只此一次,容我任性一点。
我告诉菲娅,我不想上陆,因为我无法面对联邦的战士。
第二天,我早早地开上龟霸,驶入椰林。要取做地基的铁柱得去岛的另一边,从被炸塌的铁棚子上拆。椰树虽多,但不密,普通十八米级MS都能通过。我观察着四周的椰树,努力地辨认着椰子的成长阶段。
一只天蓝色的椰子蟹正在一棵树上试探。我停下龟霸,等它一小会儿。它敲打了一阵,终于剪下一只椰子,让它自由落体。估计该摘椰子了,看上去椰子胚乳还是液态。
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总算是建好了。不过此时已近深夜,我们赶紧回家睡觉,都没收拾一下。
今晚,我却睡不踏实了。我半夜醒来几次,眼前总是拉卡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他流着泪,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明明是最重要的,为什么会记不起来了?”那最重要的事,正是拉卡的童年。
我看看表,已经三点了。我爬起来,走出房门。菲娅带着好几层隔音耳包,估计是听不到我了。我悄悄翻出钓竿,往岩壁上一坐,开始钓鱼。
我到底该不该这样呢?为了一己私欲而辜负了大家。拉卡他也一直信任我,拿我当兄弟,什么都听我的。他比我好多了。他虽从未受人嘱托,却总记得开魔蟹得早出晚归,不让联邦人睹物伤情。他虽想多和艾丽相处,却知道艾丽要照顾联邦老战士,从不劝她休息。他虽不愿深潜,却从不反抗,缠上我带的铁皮。
我躺下来,看着满天繁星。如果星星会说话,我真想问一句:“我该怎么办?”拉卡他太善良了,我真的可以辜负他这样的人吗?
没有鱼上钩。我拍拍身上的土,回屋睡觉。看着枕边像小猫一样睡着的菲娅,我不禁幻想,如果菲娅能看看拉卡的内心就好了。她也不是做不到,当年拉卡和艾丽相见时,大概就是她把艾丽的记忆传给拉卡了。
突然,36年前的会议变得无比清晰,菲娅说是把艾丽的记忆传给了拉卡。这段回忆不停地闪现,让我突然间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就是说,拉卡根本不记得他自己的童年,他只记得他们两人一起的童年。
糟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找回童年的快乐了。这么一来,不正意味着他有极大的可能根本没找回来吗?
我越想越害怕。因为我的错误认识,这36年我根本没帮他寻找快乐。他一直这样过来的吗?明明和我一样不知所措,却还每天为人着想,满脸笑容!
不行,这是我的失误,我必须弥补。我得上陆去,不能辜负了他!
没想到,醒来已是七点了。菲娅在桌上留下早饭和字条,说要去听鱼,先走了,会和拉卡一起回来。我赶紧跳起来,把自己洗干净,吃了早饭,泡茶,拿工具。我得有心理准备。拉卡很可能已被菲娅说服了。但我不能任性。我得告诉他,我愿意上陆。
“咚”的一声,远处有一颗椰子落地。
“那是只椰子蟹,在这儿十几年了。”我先起了话头。
拉卡扭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剪椰子。我有些慌,不知拉卡心情如何。
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发话了:
“罗克,还记得93年的招安吗?”
“怎么不记得,正是那招安让我过上好日子的。”我赶紧回答。
“特林顿战役我军的队长,叫啥来着?”
“忘了忘了。那可真是条好汉子!”
“他死前是不是说过什么话?”
“这我记得。他说‘罗尼!你不要变成我们这样啊!’”
我感觉,他是故意提这件事的。他应该是想让我明白队长的意思。太好了,我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没被说服。
“拉卡,我决定了,我愿意到陆上住。”我微笑着看向他。
“那……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吧,我先搬上东西去你那儿,等米娅处理好房子的事,就搬进去。”我还是不大想上陆,但是为了拉卡,我必须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花几个月适应一下就行了。至于那60%未知原因,既然未知,那就当它不重要好了。
尽管我反复强调是自己要求上陆的,菲娅还是很自责的样子,甚至喝起了啤酒。哎,没办法。不过她不容易醉,就随便她吧。我照常开始看漫画。明天再收拾东西吧,人多好干活。
菲娅软绵绵地趴在了我背上,脸贴着我的耳朵。我吓了一跳,她的脸滚烫。不会醉了吧?她喝的是啤酒啊。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声音还算平稳,应该没怎么醉。
“什么?”我轻轻扶着她,陪她坐在床上。
“新人类会有特殊能力,是因为心中的愿景哦。”她轻轻推着我,让我倒在床上,然后枕在我肩上。
“有的人不信没有希望,所以看到了未来。有的人不信什么都保护不了,所以有了强大的战斗天赋。有的人不信斯人已逝,所以能见到宇宙的七灵。”她用脸贴着我的胸口,轻声说着。
“但是,我不一样。我只是想理解别人罢了。”
她轻轻抱着我,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微微发抖。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克啊。”
“唉。”
“我这么多年,心里有个结。你们,能帮我解开吗?”
“那个结,是什么?”我问道。她不回答。我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头。看来她是睡着了。
我们一早就起来了。菲娅好像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心情看上去还不错。我先用帆布盖上龟霸,然后走入林子,去给多肉们打包。菲娅留下来等拉卡他们。
一大早,阳光就很明亮了。看来今天是个大晴天。我把各种快递盒带了过来,推在一边。
看着遍地被阳光点亮的多肉,我不禁抱起一株广寒宫,摘掉底端枯叶。在朝阳下,它雪白的叶片边缘缀着一圈半透明的粉花边,没得像被ps过。
我笑了,不禁抬头看天,说了一句:“今儿是个好天。”
不知何时,拉卡走了过来。
“老家伙,可真有你的。”他笑着说,“既然早就找回来了,好歹告诉我一声呀,还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
“找回……什么?”我很困惑。
“别装傻了,咱们不是早约好了吗。”他拍拍我的肩,向林子外走去。
我蒙了。我低头看看手里的花,恍然醒悟。
原来,这就是童年般的快乐吗?
我回到房子旁。拉卡和米娅已经走了。
“再帮帮他吧,他好像还没找到。”菲娅说。
我也这么想。明年不要拿铁皮了吧,还有,要多上陆看看,多和艾丽聊聊。
“谢谢你们。”菲娅抱住了我。
“哈哈哈……”菲娅少见地开怀大笑。
“传说中人类无法做到的事,这不是做到了吗。”她笑着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