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3 巨龙

“这个世界曾经有一个巨大的光球，我们管它叫太阳。”曦瞪着大眼睛侧着脑袋静静地听着爷爷讲那个重复了太多次的故事，但每一次，他都乐意听。“但是，有一只巨龙总是想要偷走太阳，幸好一位勇敢的巨人制服了试图偷走太阳的巨龙，把太阳留在世界的正中心，让太阳光长久地照耀着整片大地，到处都是阳光映照下的美景。” “有什么呀～，爷爷？”曦不厌其烦地问着。 “呵呵呵，有好多呢！有大河，有森林，有……有，有？对了，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即使重复了那么多次，每次提到，爷爷有些泛白的眼瞳中总是闪耀着奇特的光，像是有一颗明亮的光球映照在他的眼瞳中。 这个故事在人类世界早已被传说了太久了，像是漂过历史长河的枯木，在漫长的漂泊中不断腐朽，长满了青苔。无边无尽的夜色就像那历史长河里湍急的水流，一次一次无情地冲击着这根朽木，似乎要将它永远的沉没在长河里。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这个传说，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只能在火把的照耀，来到距离村庄并不遥远的田上，匆匆完成耕作工作后，赶在火光熄灭前赶回村庄。如果火把先熄灭了，那就只能等着其他人把癫疯的他拖回来了。那传说中屹立于世界最高峰下手里牵引着太阳的巨人雕像被深沉的夜色笼罩，不再有哪怕一丝光亮，只是沉默的融入那一片寂静的黑色。好吧，如果它真的伫立在那里。实际上，哪怕是朦胧的棱角都无法突破黑夜的围剿，完完全全浸没在一片漆黑之中，存在与否对于这个夜色包裹着的村庄似乎都没有太大意义。 大人们可没功夫管这个传说，这个村庄不会自己喂饱自己。每天“清晨”，大人们凭借已经乱套的打更声醒来，简短的唤醒半梦半醒的身体后，匆忙的各司其职起来。需要有人去耕地，需要有人去拾取柴火来供养村庄周围那永远喂不饱的火盆，需要有人接替忙了整个“夜晚”的巡逻卫兵们继续守着村庄，防止有人或者野兽入侵，主要是守着那火盆别让它熄灭，那是村庄最后的防线。 还未成年的孩子们和已经晚年的老人们是这个传说得以传下来的原因。老人们总是坐在土墙旁，火盆的光映着老人脸上苍老的皱纹，周围围满了充满好奇的孩子们，打打闹闹地听着老人们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个传说还有他们那些年轻时的骄傲往事。老人们是老下来的，他们曾经也忙碌在田野林间，为了生活而忙碌，现在他们老了，剩下的只有这个曾被他们放下传说和那些大同小异的年轻回忆。孩子们还没长大，他们还能守着这个传说还有那些年轻的幻想坐在村边的围栏上远远的望着黑夜中的远方，七嘴八舌地试图从朦胧的黑色中挖掘出传说中风景的哪怕一点一滴。 自然总会有勇者带着年轻时的冲动，那种对未知和传说的憧憬，还有一点点莽撞，带着一身装备，冲进一片无尽的夜色中。人们总是很积极地支持这些勇者们，这是他们能为他们年轻的梦想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出发前，勇者们背对着火光，火光摇曳，似乎是在为他们送行，人们围在村口看着勇者们背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只剩下火把上一星两点火光，在一片夜色中飘动着，像是风中的残烛。这些勇者们没进了黑夜，就像沉入海底的宝藏，再也没有回来过。 每个成年的孩子都面临一个艰难地任务，在成年仪式里，孩子们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带着火把，走到田地最边缘处的地方带回那里的一把农具，象征着孩子已经蜕变成为大人，有能力为这个小小的村庄承担起养活所有人的重担，去挑战无穷无尽的黑夜，为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和老去的老人撑起这小小的世界。孩子们总是激动地期待着这样的一天，他们可以第一次踏足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探讨了十几个春夏秋冬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外面”。他们总要在前一天聚集在村口，打赌外面到底是有什么，评价谁当初从传说里“看到”的星星点点是不是真的。但当他们手持着火把走过漆黑的村道，背后的火盆逐渐黯淡直到全身都被黑暗笼罩，只剩下手里火把亮着忽明忽暗的光，一瞬间，大部分孩子对远方的一切幻想被恐惧冲淡了，像是海潮冲垮了堆积起来的沙堡一样，只一瞬间，只是那么一瞬间。 但这没有冲垮曦的幻想。在火光闪烁之中，曦背着沉重的行李，站在村口，周围围满了人。村里的大家都来了，围着火光里显得纤瘦的曦，母亲帮曦整理着已经整理太多次的背囊，父亲重复着同样的嘱咐，一遍又一遍。大家都为这位新的勇士送上最好的祝福，虽然在大家的心里，这位新的勇士，就像扔进海里的石头，与无数前辈一样，仅仅泛起一片涟漪，就不再有声响。 在人群的簇拥中，曦踏上了这趟不归的旅途，手中提着火把，走进了一片寂静的黑夜里。村外的一切并没有在村里时幻想的那样精彩纷呈，即使有手中的火把带来微弱的亮光，周围的一切依然羞怯地藏在黑暗里，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模糊的轮廓，像一些黑色的线条，和黑色的环境融在一起。 方向渐渐开始模糊，曦坐在火堆旁有点麻木的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一切不像幻想里的一样，他本来只是想走出村庄，像个冒险家一样寻找传说中的宝藏，从一片黑色的轮廓中寻找传说里美丽的风景。但是，当他深入黑夜里才发现，手里的微光驱不散厚重的黑暗，原本只有轮廓的一切依然只有黑色的轮廓，路是漆黑的，树干是漆黑的，小河是漆黑的，黑色把所有东西都藏了起来，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当他想要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身后也只剩下黑色了，黑色的树木好像是恶鬼张牙舞爪地把回去的道路都堵上，把他困在中间，看不清前进的路，找不到回头的路。 之前从其他村落里来传递消息和物品的勇敢的“旅行者”们曾提到过，在遥远的北方，一个巨大的深坑了，好像有人看到过星星点点的光亮，不过更多人把这当做一他的幻想，在黑暗中待久了出现得精神失常，一个茶余饭后的玩笑。但是，这是唯一能指引曦的东西了。 那就继续往北走吧，一直走，走到走不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曦拖起背囊，手举起重新准备好的火把，朝着不确定的方向，继续麻木的向前走。年轻的冲动被漫长的旅途冲淡，曾经眼中闪烁的火光被黑夜的孤单包裹着，不再闪耀，像火把上的火焰一样，无力地挣扎着。 但这次他真的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巨大的深坑横跨在他面前。坑可能很深，坑里像流淌着液态的黑暗一样，看不到底，手中的火把的光沿着坑壁往下爬，却被浓郁的黑暗阻拦住，风从坑底吹上来，把火焰吹得不停颤抖。在一片漆黑的坑底似乎真的能看到一丝光亮，那一丝光亮很小，比起巨大的坑口，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束火光，微不足道，但是却那么亮，映在曦的眼里，紧紧地抓住了曦视线。那丝光芒似乎带着魔力，那魔力那么强烈，像是一只大手，牵引着曦，想将曦扯进深坑里，融入那流淌的液态黑暗里，融入坑底一直映在眼里的那一缕光里。 失重感悄然传来，光芒的诱惑悄悄把曦拖进了黑暗中，耳边呼啸的风让曦短暂地清醒过来，恐惧和渴望两种情绪撕扯着曦的精神，他努力挥舞着手臂，回应他的依然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很快，坠落的眩晕感让曦昏了过去，只有那丝光亮映在曦的梦中。 梦里的光亮忽然变得刺眼，前所未有的光亮将曦从梦中惊醒，一颗灼热的火球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火球静静地悬浮在天上，向四处放射着耀眼的光，把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躲在黑暗中的一切第一次褪去黑色的伪装，穿上了彩色的新衣，在光芒中展示自己迷人的身姿。这就是太阳吗，在漫长的惊愕后，曦才缓缓回过神来，他环顾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前，大坑深不见底，即使是火球强烈地光也无法照亮洞底，只能看到像液体一样流动的黑暗，好像会吞噬所有掉进去的东西。周围很空旷，在光芒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像是被火光照亮的农具，但是更加闪耀而明亮。曦沿着金属的走道，缓缓走向那颗悬浮的火球，火球的光是温暖的，将曦包裹着。一条巨大的锁链从火球的中心延伸出来，系在旁边的铁环上。曦看向铁环旁的墙壁，墙壁上有一幅简易的图画，一条有着一双巨翼的生物脚上挂着铁环牵引着太阳往前飞翔。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铁环所在的地方，走廊外侧的墙壁上也有简易的图画，绘画着一个人形走过长廊逐渐变成那条牵引着太阳的巨大生物。 曦很快明白过来，太阳一直在这，静静地飘浮着，需要有一个人，或者说，一条巨龙，将它带到人们生活的地方，照亮这个世界，给人们带来光明和希望。现在，就缺一条巨龙了。曦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还是那么温暖地照着他，光映在曦的眼中，照亮了他的幻想。他走进了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面是暗的，太阳的光从远处的出口处渗进来。许许多多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小时候听爷爷讲巨人和太阳的传说，和小伙伴们守在村口望着漆黑的森林幻想着未来的冒险，一个人举着火把走进黑暗的森林中，最后跃入深坑追寻洞底那若有若无的光。他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向远处的那道光，像是走过他的一生。更多的记忆涌进他的脑海，无数模糊的图像在他脑海里闪过，那从未有过印象的记忆却让曦有一种曾经亲身经历的感觉，像是一段遗失的回忆，曾经存在却因为时间模糊不清。他终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地上落着些许残破的布料，像是被撕开的衣物，看上去已存在了很久很久。一阵奇异的感觉从曦的身体内蔓延出来，他感觉到自己开始膨胀，全身上下都像要炸开一样，原本瘦弱的身体迅速的长大，从躯干慢慢延伸到四肢，四肢不断伸长，变得更加粗壮，双手从手肘处弯折，上面逐渐覆盖上了肉质的翼膜。身上单薄的衣服随着身体的膨胀被撕裂，随意地散落在地上。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阵沉重地呼吸声，曦的身躯彻底膨胀成一只巨龙，他有些陌生地挥舞着曾经是手臂的巨翼，粗壮的双腿支撑着庞大的身体，空气被挥舞着的巨翼搅动着，拖着他的上半身缓缓抬起。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体后，曦来到太阳下，铁环在他经过时很自然地圈在了他的脚踝上，他看向被太阳照亮的地面，金属反射着光芒构成一道前进的光，指向远方。他挥动着巨翼，发出一阵低吼，然后双脚用力一推，乘着双翼扇起的飓风，朝着光前进的方向飞去。 快速的掠过金属构成的道路后，曦意外地发现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悬崖，悬崖的底端是他曾经熟悉的大地，太阳一直躲在大地的背面，而在他的牵引下太阳发出的光逐渐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逐渐驱散大地上沉寂的黑暗。 随着太阳彻底冒出地平线，沉睡已久的大地终于慢慢被唤醒，褪下漆黑的外衣，穿上华丽的彩妆。曦第一次发现，原来远方的天可以是淡蓝色的，湍流的水也是淡蓝色的，绿油油的森林不是一个漆黑的怪物，不再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倒像是慵懒地伸着懒腰，伸展着从刚睡醒的身体。 不远处的村庄也睡醒了，守在村口对着村外指指点点的孩童像是脱缰的野马涌进了田野，带起一阵微风将村口火盆里火苗推动得手舞足蹈的，似乎在庆贺。孩子们四处奔跑着，各自冲向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地方，要亲眼看看那到底有什么。苍翠的森林，碧蓝的流水，翠绿的草原，还有远方深蓝色的天边，无不吸引着孩子们的脚步向前奔跑，肆意撒欢。大人们追逐着孩子们也跑了出去，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前所未有的风景，就连老人们也激动地从土堆上站起来，呼唤着年轻人搀扶着自己，迈着缓慢的步伐外村外前进。 曦远远地望着原野里欢快的人们，那肉眼可见的兴奋激励这曦往前飞去，飞向大地的中心，那最高的山峰，他想把太阳留在那里，永远的照耀着大地，从此，再无黑夜。 最高的山峰下，伫立着两尊巨大的雕像，一个雕像是一位魁梧的巨人，他眼神坚定，奋力抬着手，似乎在牵引着什么。另一个雕像是一条巨龙，挥舞着双翼向上飞翔，在他的背上有一个被布包裹的身影，在巨龙的背上那么微小，但是却又那么高大。 在太阳升起前，两个雕像静静地藏在夜幕的笼罩之下。现在，他们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在走廊时涌入脑海的记忆逐渐开始清晰，那些模糊的画面像是抹去灰尘的老照片，开始展露出原有的模样。他曾经生活在那小小的村庄里，看着人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努力地耕作着，孩子们在明亮多彩的田野里玩耍，大家都那么热忱地渴望着阳光，所以他努力地追逐太阳，想要将太阳留下，永远地照耀着大地。他也曾经生活在那小小的洞穴里，听着鬼们传说着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感受过洞外世界中丰富多彩的震撼，看着鬼们知晓外面世界的美景时的狂欢、望着外面世界的图画手舞足蹈，大家都那么热切的憧憬着黑暗，所以他骑着巨龙冲向太阳，想要将它湮灭，让黑暗永远笼罩大地。 他记得人们躲在火焰保护的小村庄里，惊恐不安地工作，孩子们被黑暗困在村庄的边缘，充满渴望地遥望着村外的风景。他也记得鬼们躲在山洞的阴影下，压抑地生活着，被阳光困在山洞的入口，充满希冀地幻想着洞外的风景。 他扭头看了一眼村庄，孩子们仍然在村庄外的原野里欢快的奔跑。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高山下深不见底的洞窟，好像里面正往外涌现着兴奋的鬼们。 他最后看了一眼高山下熠熠生辉的雕像，两个雕像相伴伫立着，一个背靠洞口，一个面朝村庄。最终，他望向遥远的地平线，深吸一口气，挥动着巨翼，掠过最高的山峰，向着远方的天边飞去。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里，太阳掠过最高的山峰，朝着另一个地平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