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长街——评《七杀手》

《七杀手》的书评实际上我之前已经写过两个简短版本了,但是这篇文章还是出来了,除了我认为《七杀手》值得再多写一点东西以外,另一个原因自然是比较好写。
1.七杀手不是“七杀手”
《七杀手》这本书,给人印象相当深的一点就在“七杀手”本身。这部小说共有8章,古龙在第一章的前半部分塑造了一个冷酷强大的杀手杜七的形象,因为他的左手长着七根手指,所以叫“七杀手”。然后,在第一章的后半部分,一个叫柳长街的人击败了杜七,把他的左手砍了下来,代替他去赴和龙五的约了。古龙并没有去写柳长街是如何击败杜七的,也没有写其他几个被龙五邀请的人是如何被击败的。之后,柳长街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与蓝天猛和龙五演了一出苦肉计,成功的取得了龙五的信任,可以去做任务了。
古龙通过短短的两章,就完整的塑造了一个足智多谋而且强大的男主角柳长街,同时,也让读者好奇请他来的龙五和此时读者视角下的大反派相思夫人到底有多么强,这样就激起了读者的好奇,故事性就起来了。
作为一部古龙的小说而言,在文学性的角度,《七杀手》的前两章可能在古龙的诸多名作面前排不上号,但却是非常值得拿来学习和模仿的。
2.反转,还是反转
反转历来是古龙小说的一大特色,《七杀手》在一定程度上可谓是古龙式反转的代表之作,因为它不是反转,而是反转反转再反转……
《七杀手》开头,读者根据古龙给的提示,一般会认为这个剧情是柳长街骗取龙五的信任,然后借找相思夫人讨药的事,在胡月儿的帮助下,擒住龙五,向胡力交差的港台警匪片既视感的故事。
但读者随后就被打脸了——当柳长街擒着龙五去找胡力以后,顺着剧情的发展,读者这才发现原来坏人是胡力。此时,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胡力却说胡月儿早就失踪了。那么,柳长街此前遇到的那个和他生命大和谐过的胡月儿到底是谁呢?
古龙在胡力死后的故事里揭示了这个谜团,原来那个胡月儿是相思夫人。此时,读者再复盘整个故事,便会觉得细思极恐,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呢?
到这里就会牵扯到另一个问题,我们确认“七杀手”肯定不是开头的杜七,那么它到底是主角柳长街,还是相思夫人手下的第七个杀手,也就是相思夫人本人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应当是开放的,这种开放性也无疑是《七杀手》令人回味的关键所在,除去“七杀手”到底是谁,书中还有很多没有说明白的东西,比如龙五和相思夫人的过往、胡月儿究竟怎么样了、耐人寻味的结局之后的故事等等。
3.月儿弯弯照长街
古龙的小说我不一定会呆板的分析角色塑造,所以这里说的也并不是角色塑造方面。
《七杀手》给人印象比较深的还有一个点,就是柳长街这个主角。这个主角能够给人留下印象,自然是因为名字起的好。
古龙的起名水平总体上看是极高的,但他有些时候就是故意起一些莫名其妙或者是看起来很平凡、很随便的名字——沈浪、江小鱼、阿飞、郭大路、燕七、王动、林太平、杨凡、叶开、陆小凤、燕十三、丁鹏等等,都是此类,这些名字乍一看未必有多好,但是结合原著往往会有特别的味道。
另一类则是比较正常的好名字,如铁中棠、孟星魂、柳长街、傅红雪、谢晓峰之类。
最后一类则是实际上最出名的,比较花里胡哨的好名字,如花无缺、楚留香、一点红、李寻欢、西门吹雪、花满楼等等,这些也是大众视野下古龙起的“好名字”。
《七杀手》的第三章叫“月儿弯弯照长街”(部分版本也叫“月色映长街”),应当是魔改自“月儿弯弯照九州”。所以古龙给柳长街安排的女朋友就叫胡月儿。明月在古龙作品里也是一个著名的意象。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天涯·明月·刀》
在古龙小说中,明月这个意象往往代表着作为浪子或游侠的主角的最终归宿,《天涯·明月·刀》是对这个最详尽的阐释,但这里我们就不过多展开了,(挖坑)。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 《七杀手》连载于1973年中,《天涯·明月·刀》则连载于1974年,不难推断出《七杀手》里的明月意象应当是《天刀》中明月意象的雏形。
我们最后话归柳长街。
这个名字其实能让我想起的,反而是郭大路。一个是大路,一个是长街,所以郭大路像大路一样朴实无华,柳长街则像长街般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长街的尽头是什么,虽然这其实是个假名字。
柳长街的人设本身倒是足够独特,武功高强但默默无闻的捕快,即便是排除名字,也拥有着记忆点,以《七杀手》之篇幅,亦可看出古龙塑造角色的不凡功力。
大概也就这么多。
4.与《七种武器》和“青龙会”
注:本段部分内容参考自程维钧著《古龙小说原貌探究》。
1974年,南琪出版社将《七杀手》编入《武林七灵》出版,《武林七灵》即《七种武器》,不过这个时候《七种武器》的《霸王枪》和《离别钩》还没写。1979年,武侠春秋杂志重刊《七种武器》,又将《七杀手》列为七种武器之七。
从此以后,《七杀手》就莫名其妙的和《七种武器》搭上了关系,虽然这俩…也就名字都有个七了。
之后,风云时代出版社曾经在1997年和2008年两度篡改《七杀手》内容,将“青龙会”代入,从而让《七杀手》“合理”地列于《七种武器》之中。
以上的这些出版社和杂志的行为,导致目前市面上流传的《七杀手》基本都会在第三章和结尾带有青龙会内容,然而这些都是被篡改的。
《七杀手》常见篡改片段展示:
1.第三章 月儿弯弯照长街
她也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们虽然知道有很多件大案子,都是龙五干的,我们甚至怀疑他就是青龙会的老大,却连他的一点把柄都抓不到。”
2.第八章 天网恢恢(篡改版本一)
“因为我直到现在,还看不透你。甚至,我怀疑你就是青龙会的总瓢把子,胡力和胡义都只不过是为青龙会敛财的二流角色而已。”
……
柳长街道:“但世上的英雄豪杰却已太多了,也应该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出来做做别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他微笑着,笑容忽然变得很愉快:“不管怎么样,捕快也是人做的。一个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岂非就已应该很满足?”
龙五道:“看来,像青龙会这样的组织,也只有像你这样的人去对付了。”
柳长街笑道:“捕快岂非本就是应去对付这些事的?”
3.第八章 天网恢恢(篡改版本二)
柳长街笑道:“捕快岂非本就是应去对付这些事的?”
龙五叹道:“或许,‘长生剑’白玉京、‘霸王枪’王大小姐的夫婿丁喜与他的搭档小马、‘碧玉刀’段玉、孔雀山寨庄主秋凤梧、‘多情环’萧少英、‘离别钩’杨铮,都只能小挫青龙会的势焰,却不能直捣青龙会的核心,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你的耐心和韧性。”
柳长街悠然道:“耐心和韧性,岂非自古就是捕快应有的本事?”
龙五推杯欲起,忽又莞尔道:“当初你在天香楼捧上杜七的‘七杀手’见我,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七杀手’也就是你?”
柳长街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又何尝不是早已安排了许多个身外化身?”
龙五拊掌大笑,道:“青龙会果真遇到了对手,却不知七杀手对上青龙会老大,鹿死谁手?”
柳长街挥了挥衣袖,也大笑道:“说不定,七杀手就是青龙会老大哩!”笑声未止,已起身扬长而去。
X X X
所以,我说的第七种武器,也不是七杀手,而是耐心——沉着坚韧的耐心。有了沉着而坚韧的耐心,常会在逆境中争取到最后的胜利。
这几个篡改版本中,以最后面这个最为滑稽,《七杀手》出版之时,《七种武器》只写了《长生剑》和《孔雀翎》两部,龙五到底是如何提前把后面几种武器都说出来的?
5.与《剑·花·烟雨江南》
说个很多人没注意过的细节,这书里的龙五大概率就是《剑·花·烟雨江南》的男主小雷。
小雷道:"我……我也姓龙叫龙五。"
赵大光生仰面长叹,道:"龙五,好一个龙五,好一个龙五……早知有这样的龙五,又何苦来找龙四……,他声音越说越低忽又跺了跺脚,道:"好,走,走远些也好,江南有这么样一个龙五,哪里还有我们走的路。"
······
龙四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道:"我……。"
小雷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莫忘了你是龙四,我是龙五。"
《剑·花·烟雨江南》
如果龙五确认是小雷,那相思夫人应该就是纤纤,也就是说小雷和纤纤的婚后生活并不好。
6.影视改编
七杀手一共有3次影视改编,分别是:
1976年罗维导演,古龙编剧,王羽、成龙主演的《风·雨·双流星》。
1977年丽的出品的电视剧集《七种武器》,其中有《七杀手》。
1991年亚视出品的潘志文主演的电视剧《剑三十》,改编自《大人物》《七杀手》和《三少爷的剑》。
后面两个就不说了,先说说《风·雨·双流星》。成龙饰演花无病(即原著龙五),王羽则饰演梅星河(即原著柳长街),此片大抵上尊重原著,很多细节都拍出来了,就是结尾魔改成了王羽依靠神器“风雨双流星”先杀风七太爷(即原著胡力),再杀花无病。
这片受制于王羽此时的颜值,以及古龙亲自魔改的剧本基本丧失了原著的精髓,还与邵氏拍的狄龙版《楚留香》同天上映,最终口碑票房双扑街。成龙本人在这片里的表现其实没什么可指摘的……
我写这个主要是要说一下某个梗,据说古龙亲自吐槽成龙说自己的角色都是给狄龙演的,所以嫌弃成龙不好看——但其实成龙一共演过三次古龙电影,分别是1976年的《风·雨·双流星》(原著《七杀手》)、1977年的《剑·花·烟雨江南》和1978年的《飞渡捲云山》(原著《拳头》),然后……成龙经历三连扑,终于在《飞渡捲云山》扑街的几个月后凭借《醉拳》一飞冲天。这怎么说呢,没啥好说的。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邵氏的《七杀手》——《楚留香之幽灵山庄》。
邵氏的《楚留香》一共拍了三部,前两部是《楚留香》(《血海飘香》《大沙漠》《画眉鸟》杂糅)和《楚留香之蝙蝠传奇》(《画眉鸟》《蝙蝠传奇》杂糅)。狄龙演的这三部楚留香,由于完全没有胡铁花这么个人,所以他的跟班就成了一点红。没错,是拿了西门吹雪人设但是穿黑衣服的一点红。
然后第一部打无花和水母,第二部打原随云,这个第三部,一点红就没来。毕竟本来拍的就是陆小凤的故事,强行把陆小凤换成了楚留香,于是我就看到顶替一点红的人他叫柳长街。是的,柳长街穿着和前两部的一点红一样的衣服,然后被龙武(没打错字,就是武)派来捉楚留香。
龙武本来要派三个酱油去捉楚留香,柳长街把它仨都砍了。而楚留香假装行刺八皇爷失败,逃去幽灵山庄。最后的剧本就毫无疑问是派他们去的人有问题,然而有问题的是龙武,于是楚留香+柳长街一起杀了龙武。
这部电影里,柳长街实际上是顶着柳长街+西门吹雪+叶雪,太可怕了。
顺便心疼下龙五,原著里没啥问题的人,在《风雨双流星》被主角杀了一次,在这里又要被楚留香杀一次,大写的惨。
所以这个电影应该叫《楚留香之幽灵山庄之七杀手》。
7.总结
总的来说,《七杀手》在古龙的作品里未必有多么出名,也未必能排的多么靠前,但是以其不错的故事性和柳长街这一出彩的角色,也注定是一部不可错过的佳作。
最后以打油诗结束本文:
月儿弯弯照长街,龙五头上绿油油。
文不对题是古龙,反转反转再反转。
七种武器没有它,青龙老大是篡改。
基本确定无代笔,书的质量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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