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无家可归

根据婆婆本人的遗嘱，她希望以“零葬”的方式结束一生，即遗体被直接送去火化，跳过所有其他环节。甚至之后不用取出下葬，不用过多的繁文缛节，这样也不用麻烦后代了。

用她的话说，对孩子们的家庭而言，摊上一个烧了那么多钱还要求那么多关照的母亲需要照顾已经很麻烦了，枫那么懂事她也很心疼，去世之后就不要更麻烦了。

这样，她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几乎只剩了她的日记。她是有手记日记的习惯的，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周，都还零散记了几句话。

我记得曾经问过婆婆，为什么不起码立个碑，答复是，没必要。“没有人看的墓碑，立来又有哪门子用呢。”

“我觉得我会去看您的。”

“但是，墓地什么的都在郊外哦。”

“那倒是没什么了，只要我没搬回老家。”

婆婆宽宏地笑了笑：“那样最好不过了。”

——啊。

所以，婆婆，你怎么还是没给自己立个碑呢，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我默默看着已经没有了婆婆的房间，心里对着她暗暗腹诽着。

反正即使是裸葬也要花个几万，怎么就不多加个几万，在什么山清水秀的树荫下，让自己永远沉睡在那种地方呢，后人也方便些找。虽然治个癌症也花了不少钱，但是医保可是减免了三分之二的费用呢，也不至于零葬吧。当然没准丧葬公司处理灰烬的时候也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

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像很多故事里那样，可以以鬼魂形态漂浮在空中，看看阳间的亲朋好友们在干些什么，每年能出来一天也行……呃，还是算了，那样怪瘆人的，被一个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盯着。

“怪不习惯的。”原本站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泷忽然打破了宁静。“不过怎么说呢，这是好事，我一直觉得，那样忍受着病痛活着不是什么好事，解脱了最好。”

“嗯，说的也是，所以才有安乐死这种东西嘛。”其实安乐死背后的逻辑还是泷哪天解释给我听的，在他说之前，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就连敕使都没在我和早耶香面前说过这种事情。

泷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嗯。我们要不出去吧，我想对她老人家说的话差不多完了，也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说的了。”

“那走吧。唉，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那么多个‘永远不’啊。”我抬起头，在冬日黄昏那略显微弱的映照下天花板仍然洁白，墙壁上倒好像多了一条印象中没有的缝隙。冬天是老天爷收人的季节，这话真没错，不然，怎么会属于冬天的十二月一来，婆婆就撒手人寰了呢。

离开之前，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自婆婆去世以来就再没被动过的房间。

那么就这样吧，婆婆，再见。

希望你在你所相信的佛教的西天过得安稳。

——不对，佛教好像是轮回转世来着的说？

我胡思乱想着，泷却已经帮忙合上了门。

“阿姨，谢谢你走到客厅里，我对着沙发上枫的妈妈点头示意。这位母亲居然还不到三十岁，这个秋天却承受了那么多额外的压力。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写实意义上的不敢，不是夸张，而是想想就累——咦，话说这样算，岂不是她在我这个年纪就生了枫？

“真的真的麻烦你们了，最近这段时间。”低头看着手机的她抬起了脑袋，露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老人家她的遗嘱写了，希望可以给你们俩十万块钱辛苦费。所以还得麻烦你们提供一个账户，方便给你们这笔钱。”

“——咦？”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这笔钱给我们，都不给自己一块地方住吗？”

“是啊，虽然即使这笔钱是单独给你们一个人的工资，都还比政府的最低工资要低上不少，更何况你们做的是护工这种辛苦活，甚至还是重新学起。相比起来，这十万块仿佛只是意思一下。”说到这里她感慨万千。“但不嫌寒酸的话，还请你们收下。”

“哪里哪里！虽然医保负担了大半的费用，但是剩下的还是那么贵呢，你们的工资也不高，现在还欠着别人钱。”我习惯一般慌忙摆起手来，“作为义工最后还能有十万就已经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了，怎么会嫌弃。”

“哎，说到底你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义工嘛，老是受之有愧，婆婆她就更是这样了。”那阿姨又叹了口气。“总之再次谢谢你们了，钥匙留在桌子上吧，慢走。”

“再见。”泷几乎和我同时挥起手道别。

一直到回到了家中，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之后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