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猴戏(七)

上两个礼拜因为要准备一场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的考试,所以暂时性的先停更了一段时间。但沉默不等于沉寂,我们的宗旨还是要和某位“老艺术家”的大放阙词努力斗争。为了这个目标,无数同仁志士倒在了奋斗的途中。但是我们仍将秉承先烈遗志,打击假恶丑,颂扬真善美,叫那些表里不一的小人大白于天下,让他们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在讲这一章之前,我首先要更正我在上一章《我观猴戏(六)》中犯的一个小问题:我是说除了郑法祥的特大号金箍棒和唐韵笙的“三亭冷艳锯”外京剧界就没有能与之比肩的巨型兵刃了。这话不对,我又想到两样在两出特别的戏里特制的两样巨型“把子”,现公示如下:
在京剧《斩颜良》之中,著名海派文武老生全才(兼文武花脸全才)赵松樵老先生就首次进行改革,对颜良这个角色从扮相武打功架进行了极富特色的变动:变扎大靠为穿“改良靠”(我之后会介绍什么叫改良靠),改勾深紫色脸谱为“揉脸”(即不用颜色直接在脸上涂抹,而是将颜色先在搓匀之后在脸上揉均匀,这样还可以看出本来的面部表情),变戴髯口为“粘胡子”,还将颜良所有的动作成倍放大,让颜良在舞台上显得不可一世武艺高强(虽然被二爷一刀劈了也就是了。)。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颜良手里的一把“阔背大刀”。颜良每打败一个曹操大将之后都会下场换一把刀,刀的尺寸越到后面越大,也是在展示颜良“得意洋洋似泰山”的骄傲之气越来越大。到与关公交手前夕换的大刀巨大无比!行内俗称“六个鼻儿”(就是刀背的红穗子有六个),刀面足有正常人躯干那么大那么宽。这个扮相一直传到今天,原来的扮相都几乎没人用了。可惜的是这把大刀也没人敢用了,也就是赵松樵之子“小赵松樵”赵云鹤老先生在七十多岁时为父亲录音配像时显过一把,给当时刚接触这行的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另外一出戏出现的巨型兵刃就是当年唐韵笙编篡的一系列“列国戏”中的佼佼者《驱车战将》主人公南宫长万的专用兵刃——一把“双头大戟”。

这把大戟两米出头,约有一个半人那么高,被艺术化夸张的“戟头”比人脸还要大一圈,这东西是专门为这出戏设计的奇门兵器,衬托了主人公南宫长万武艺高强不可一世的人物形象。这出戏是唐韵笙编出剧本,与好友上海名武生高雪樵相互交流意见,为唐高两家通力合作的心血之作。这把双头大戟可不是摆摆造型就完事了,得能把他“耍起来”,若无极为深厚的功力,怕是拿都拿不起来!


(以后一定有机会仔细说说这出好戏,因为这出戏在京剧新编戏史上方方面面都走出了极为稳妥扎实而有创新精神的一步。)
这算是更正我一个小错误,接下来才算进入正题。
在京剧发展二百年当中,京城的北派圈子每一代演员群体都是有专门人作为“梨园领袖”,这个人可以是作为官方人物被推举到明面上的,如历代京城专门管理戏曲部门的首领“精忠庙庙首”,由行内众多伶人推举操持京城梨园界大小事务;也可以是大家公认的业界大拿,不一定管事,但业务一定要精要强,相当于梨园界的“精神领袖”,这两个身份其实很多时候多有重叠。实际上这个概念无论南北通通适用。我在之前几个专栏曾反复提及一个概念叫“生行领袖”,这个概念是我自己编出来的。生行为京剧生旦净丑四门之首,四门之中丑角见多识广保底把关(如北方第一大丑,富连成科班总教习萧长华老人),而生行则有义务引领整个行业前行。因此,历代的生行首领也就约等于京剧界领袖。如第一代的京城京剧伶人领袖,就是有“大老板”之称的程长庚。他是早期京剧进京发扬光大过程中起决定性的关键人物。正是有了程大老板的引领,才会有了“同光十三绝”,算上他十三位身怀绝技的艺人引领当年尚称“皮黄”的京剧迈上了第一个台阶。怹算得上是第一代的“伶人领袖”。

程长庚之后,第二代领袖非“谭叫天”谭鑫培不可。谭家世世代代出好文武老生,传到今天已经足足有七辈了。谭家的发迹与西佛爷慈禧关系密切。别看西佛爷国事处理的一坨狗屎,但享受层面上真是足够完美。因为她的爱好,京剧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机遇,甚至发展速度都有点畸形了!正因为“独受恩宠”,所以后世老生声腔流派发展都有“无腔不宗谭”的说法。谭鑫培就是第二代的“伶人领袖”。而且是绝无仅有的“史上第一”,谭家影响力直到现在足有百年之久,现在谭家在南北京剧梨园界那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为南北梨园界一致尊敬。因为当初是以谭家的祖宗为首,才让这行登堂入室成了“御买卖”,这叫“皇家认证”,大众印象中的皇家服务自然都是极致的好了。

谭之后的京城梨园界因为市场彻底被盘活,名家辈出,王不服王,众多高人异彩纷呈,“百花齐放”的局面贯穿了整个民国,所以单一的伶人领袖确实是选不出来。不过大家公认的说法倒是有一个,就是所谓的“伶界三大贤”,这也是借用《珠帘寨》中“昔日里有个三大贤”的戏词敷演出来的。还分“全行业三大贤”和“生行三大贤”的说法。前者指的就是旦角魁首梅兰芳、武生泰斗杨小楼、老生门长余叔岩;而后者则又指余叔岩、马连良、高庆奎三人。生行三大贤也是后世“四大须生”的原始说法,这三人加上言菊朋就是所谓的“前四大须生”。后老谭时代,剧界其他行当也开始拔高精炼,专业化程度加深,许多演员专攻文不攻武或者专攻武不攻文,很多人对此忧心忡忡,但我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进步”。因为行业一旦出现专精演员就能够将精力全部投身于此,对整个行业的进步来说是有益处的。不过对于演员本人来说不可不说是“瘸条腿”,功不全是行业内部很要命的事。市场仍需要演员“一专多能”,逼迫着演员不断将艺术能力提高提高再提高。为了追求真正的“文武昆乱不挡”的境界,诸多有志演员拼上一辈子的精力心血也希望能够达到,但能够有成就的终究寥寥无几,一个手都能算出来。而且京城梨园界在后谭鑫培时代在文武生成就上已然设立了标杆,也就是“文学余叔岩,武学杨小楼”,余杨二人已经成为京剧界的生行天花板,只要有他们两人的艺术水准,无论南北水面平趟。南方还好说,毕竟名家辈出,约束力不那么大,但北方的观众就像心里上了锁,只要生行处处都拿余杨两人做尺比对,所谓“创新”在京城圈也是困难重重,戏迷不许你出圈,否则就是“忤逆”,动辄就被讥为“外江”,这在北方梨园界可不是什么好词!毕竟一个是老谭弟子,一个是在西佛爷面前露过脸的主儿,这种情形……剩下的话也就不好说就是了。

不过这种评判标准也是有好处的,因为他不出圈,规定的严格,所以在这种情景下练成的角儿一旦成名,那他只要不乱来,继承的功力一定是扎实可靠的,是纯正的滋味,拥有相当的艺术成就。“高手都是看基本功”,前些日子看上世纪爵士老鼓王巴迪瑞奇的表演是综合弹幕想到了这样一个想法,这个标准可以套到任何艺术门类上。老鼓王一套爵士鼓solo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但一切的构成都是最基本的鼓点手法,没有什么花活,京剧也如是。到了“化境”的地步,在舞台上随手一摆,每走一步没亮一个相那都是多少年的功力,没有任何噱头花样,洗尽铅华。不过这样的大师,这样文武双全的大门长在余杨之后着实难找:这个人在新时期必须要在南北市场都挂过号站的住,在南方能玩花活搞得了噱头,在北方直工直令的就走古朴扎实的套路,这个可比上个时代的选拔标准都难,要是能找出来,那才真正是沙里澄金鳌里夺尊的“文武双状元”!
好在这个时刻并没有让人等太久,就在余叔岩尚在世时梨园行就出来了这样一位。但这位一亮相,就几乎吸尽了老天爷给梨园行赠予的所有天地精华。号称“京剧史二百年才出一个”的绝顶天才;甚至都有脱离人间、羽化升天的趋势!就好像人间都容不下他的天才一样,不出来则已,一出来立刻光芒万丈金光四射,令所有看见他的人目眩神迷心潮澎湃。等反应过来再回首一看,人家早已飞往九天云外飘飘然不知所踪,只给人们遐想的劲头留着。这位大才,就是上时代京剧史上独一无二的传奇,知道今天京剧生行无不以其为标杆的向往对象,真真正正“文武昆乱不挡”的神人,行内一致尊称“活神仙”的李少春先生!!!



(不行这剧照太养眼了我得多放几张!)
“三大贤”时代,京城的京剧艺术顶级标配也就是以三大贤为首的高人们为至高标准,但人总是会老会死的。三人之中,杨小楼最早去世,而余叔岩角儿脾气十足,老早就告别了舞台在家赋闲成了“坐家老太爷”,有人问他不唱戏生计怎么办?嗨!就他这个级别当初又是这么个身价还用愁怎么活着?别看不唱戏了,烟照抽日子照过,一天天就在他的“范秀轩”里自在逍遥。哪怕杜月笙杜月笙做堂会把南北名角打捞了一个干净,他老余也是“我自岿然不动”。当然,这个有时间咱们细说。
这么一看三大贤也只有梅兰芳在苦苦支撑局面了,但梅大爷也是孤掌难鸣,尚活跃在舞台的生行大家们,虽说基本都以谭鑫培为标榜,但没有一个是像余叔岩也那样老老实实走老路子还能有如此造诣的,多多少少都会改革:你是说马连良,不行,京城人说他“马大舌头”,咬字没谱不规范;高庆奎?更不行!那纯粹就是一“叫驴”加“杂拌”(这是早期对高庆奎诬蔑式的评价,说他嗓门太大没味,学东西太多太杂不纯粹。);言菊朋?倒是个走老路子的人,余叔岩也敬佩,他有的戏余本人都不会。但是天赋所限,还是半路出家,多多少少风头不是太盛。而且唱东西太执着于咬字准确,有时候为了一个字的音能咬正甚至唱的音高一嗓子矮一调,跟杨坤唱歌似的阴阳音,拐带的以后学他的就学他这毛病还当是特色;再往后排,谭富英,谭家正根子吧,不行,爷爷没学明白倒弄了一嘴的“鸡鸭鹅”(余叔岩评价,说谭富英唱东西爱往里垫虚字破坏音律);奚啸伯和杨宝森,倒是规规矩矩学余学谭,但是太老实,过于老气,没特色。京城观众也是真难伺候呀!(当然不是说所有京城观众不认可这些,他们老几位的成名这正是因为京城观众的爱戴才成功的,我这里所给出的评价也只是所谓的“正统老派评论界”方面的评价。要知道这帮人可都是“听戏”很少“看戏”的,要是光听他们的京剧连民国都活不过去)
正是在这种老派的平稳唱法和表演风格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李少春就应运而生了,所以说他的大火特火不是没有理由的,那都是在京城梨园界的翘首企盼下催生出来的必然结果。
说李少春不说怹父亲实在是欺负人。正是因为怹的父亲对儿子极其有针对性的“私家指导”、“博采众长”才叫李少春有了如此扎实的功力和天才的舞台表现。如果不是怹父亲严密精彩的“造星”式培养,天底下恐怕也没有李少春这么一位牛人。
李少春的父亲,是名震梨园界,当时在南方赫赫有名的艺人“小达子”李桂春。行内都尊称他为“老大王”(这个外号同样出自京剧《珠帘寨》,是主角李克用的尊称。不知道这个外号是因为他有一个十三太保李存孝一样神勇的宝贝儿子还是有一个能管住家管住他的“二皇娘”),出身河北梆子,但京剧造诣极为深厚,而且文武双全(相传早年间能躺在地上把一把大片刀耍的虎虎生威),是旧上海梨园界创新局面最早的开拓者之一。无论京剧还是梆子都是一顶一的绝对高手。如果说与北方“三大贤时代同期的南方顶级配置是以“麒麟童””周信芳为首的一众好汉来组成,那么早三大贤半个时代,就在老谭既殁、新一代尚未封神的时期,南方这帮艺人可是风头正盛,星光璀璨,当年十里洋场的梨园界亮的人真是睁不开眼睛。就说当年的这个时期的好角,有如日中天的“江南伶王”小杨月楼,刚冒头的郑法祥,处于上升期的麒麟童盖叫天林树森赵如泉(他们四个后来号称上海滩梨园界“四大金刚”),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身怀绝技,既谙熟最传统的表演技法,又亲切拥抱新事物的到来。按郭德纲的话“这都是神仙呀”,那么这么一堆神仙当然要有金字塔塔尖上的“玉皇大帝”来管理。那么在艺业和资历上,上海当初这样的人也还是不少,最后推举出来三位就作为上海梨园界的头目,他们分别是:常春恒,夏月润,还有就是小达子李桂春了。
常春恒是上海梨园界最早将机关布景用于剧目中的先驱,而且他还最早编篡过一部大戏在南方梨园界影响力都不是现在人能想象的到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狸猫换太子》。这个戏使用“连台本戏”的方式表演,就类似于当今的电视剧模式,戏中不仅人物表演精湛,而且还利用上最先进的声光电舞台效果,既有视觉效果,又有情节托底,还有精彩人物表演,这种戏一编都是二三十本,能成月的演出还不重复。他这一开先河,沪上诸多名家纷纷效仿。或是学习连台本戏,或是模仿也编纂《狸猫换太子》,这个火爆程度超乎常人想象。据记载上海那个时候最多同时期有四个班子的《狸猫换太子》同时演出打对台(有点像六老师发迹年一堆孙悟空题材电影成堆上映的局面),越演越精彩越有戏看,剧界也就越活跃。可是这一块故事情节只有一个分不出来该怎么办?这帮人可不愁,往下续的情节就根据关于包拯本人不同的评书评弹故事慢慢往下进行:有接“呼杨合兵”的杨家将呼家将故事的,有接“三侠五义”五鼠闹东京的,像麒麟童就有冷门剧情,他的《狸猫换太子》就接“万花楼”“珍珠烈火旗”这些狄青的传奇故事。这些戏虽然都有老包参与在内,但已经和最早的故事相去甚远。可是名字还是这个名字,这就叫“品牌效应”。常春恒玩出来这个经营模式影响未来沪上梨园界将近五十年!

夏月润和他兄弟夏月珊也是上海梨园界一家好汉,他本人是老谭的亲女婿,传统戏唱的棒极了。但他可一点不守旧,他们是最早在上海出演“时装戏”的先驱。那个时代大清国可都还在呢!他们就有这样的眼界,把外国或者当时国内正发生的时事搬到京剧舞台上来。演员一律改成现代妆,演外国人就带头套穿洋装,和话剧一模一样,但伴奏还是胡琴唢呐,唱的还是西皮二黄。当时像什么潘月樵,汪笑侬都是极力参与的。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既是上海梨园传统表演风格的奠基者,又是革新表演风格的业界先驱。当时这种戏风靡一时,有什么《波兰亡国惨》《拿破仑》,由于当时清政府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很多的时装戏都是借戏宣传爱国思想。虽说这种表演风格道路有点走偏了,用现在的眼光看有点不伦不类。但是这些先驱仍是为京剧的开拓创新迈出了这极富意义的一步。
而李桂春本人,虽说在这三人当中略逊一筹,但因为培养出一个天才儿子足以让他青史留名。不仅如此,他本人的业务能力和创新能力也是业界顶级,与那几位不分轩轾。当今京剧界文武老生的试金石和天花板的名剧《打金砖》就是李桂春最先弄出来的。当初在上海高庆奎火的实在过分,为了揽票房请出了杀手锏,拿出了高派看家的好戏《逍遥津》,一时间“父子们在宫院伤心落泪”的名唱段风靡整个上海滩。而李桂春这眼见着要落下风,为了扭转局面他就决定编新戏,现去武汉找来一位汉调老艺人请了一出戏,多方编篡组织修改,加上自己文武双全的特色,才整理出这么一出在京剧史上有跨时代意义的名剧,并一直流传至今。说他有跨时代意义,是因为他的演模式,无论是前部分的唱,还是最后一部分“太庙”那名噪一时的摔功,都需要演员有极强大的基本功做基础才能够做到手拿把掐的地步,这都是过去单独的一出传统戏中不曾有过的模式。尤其是“太庙”一折,在经历前部分大量的唱功戏之后身体还要剧烈活动,中间也要有精彩的唱段,还要满宫满调,基本情况就是“唱完摔,摔完站起来马上就唱”,较同题材的光有唱功的老戏《上天台》高出个难度的数量级!搁一般人身上早就累死几个来回了,他李家爷们儿就能完美完成这出好戏。而且这出戏的首演阵容也真是牛气冲天,几乎网罗了上海生净两行的顶级配置:“十全大净”金少山的铫期,老三麻子亲传弟子、“红生大王”林树森的马武,宝贝女婿李万春的牛邈,小达子自己来光武帝刘秀,一个人从头到尾。最后一部分居然能连续摔五个“僵尸”(生净行毯子功,用来表示死亡或者昏阙场面。分软硬两种,硬僵尸是身体成一个板直挺挺以脚后跟为轴平摔在台上,软僵尸则要求先下腰做一个缓冲),这样火炽的精彩场面,自然是赢得了沪上戏迷一致的推崇。这次李好两家打擂台,以李桂春大获全胜结尾。
后来这出戏成了李家的家传好戏,李少春继承下来后为了使剧更有可看性,就把单纯的“摔僵尸”改成杂糅进各种老生行当的毯子功,什么“吊毛”“抢背”“倒扎虎”,再配合上马武鬼魂的动作,让每一出技巧都配合剧情又有精彩展示,而且还比原来单纯的那种摔法更加有看头。此戏后来李少春有传给了亲徒弟,也就是谭家第五代传人元寿老。富连成坐科的功底、谭家的家学熏陶,加上李家的亲传,又使这出戏成了元寿老的看家好戏。上世纪八十年代京剧不景气,北京京剧院如果遇见不上座的麻烦那必须得“请”出谭老这出看家好戏帮忙救火。每次贴出观众必定满坑满谷!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京剧界一大传奇演出就是“一九八八北京吉祥戏院谭元寿《打金砖》谢幕演出”的名场面。谭老以年过花甲的高龄,秉承着“人在戏在”的理念,将恩师所授的这出传奇大戏做了一个完美收官。唱就唱的满宫满调声入云霄,摔就摔的连贯流利干干净净。自他这出《打金砖》之后,直到今年都2019年了,整整三十年没有一个年轻一辈能唱的过他老人家的。什么叫传奇?这就叫传奇!三辈艺人的呕心沥血传承下的智慧与汗水的宝贵结晶,给予台下观众数不胜数的精彩舞台瞬间。


花这么大力气和篇幅介绍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名家之父,就是为了给少春先生的声势铺垫足了,才能够更方便介绍少春先生本人的经历和功绩。
李少春,小名二田,是小达子李桂春的二儿子(我之前几章说少春先生是李小春老师的老舅那是出于我自己家的习惯,实际上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幼春自幼与他一起练功长大)。自幼天资聪颖,被父亲小达子悉心培养多年,遍请南北业界文武名师传授独门技艺。父亲给李少春划定的培养流程就是“谁手里有绝活是业界顶级水准就花大价钱请来,教完拿钱走人”。小达子推出看家好戏《打金砖》的时节,正在上海青帮三大流氓头子之一黄金荣的“黄金大戏院”搭班养家。当时《打金砖》在上海简直火的烫手,只要李桂春贴出这出好戏戏院必定是人山人海,就差卖吊票了!黄金荣一看这戏这么赚钱,就硬逼着小达子不停的贴《打金砖》来招揽顾客。可这戏实在太耗费体力心力,而且末尾要摔五个僵尸个个可都是砸在台上听得见硬响儿的。观众是过瘾了,演员受得了吗?小达子多次向黄金荣告假要换换戏码缓缓身体,那黄金荣是何等人也,见了摇钱树还能撒手?都没亲自出面,就派人传话叫他必须唱《打金砖》,否则有他好受的。小达子也是有苦难言只能继续唱。他老早就想到自己在这行处境不顺早晚有一天得折台上,于是就加紧对儿子的训练。为的是自己万一有一天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儿子就能有和自己同等的实力甚至超过自己,这样他就能像这样挣钱养家了。“造星运动”对小达子来说不仅是让儿子扬名立万,更要紧的是关乎一家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这条路要是断了那可就全完了!
果不出老爷子所料!自己常年累月的演出《打金砖》到底是把自己摔出了脑溢血。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那样在台上光彩照人了。好在小达子虽然花钱大手大脚,但总是会“留一手”好给自己养老。除了培养儿子少春,自己还有相当的存兴。索性就带着一家人离开上海,天津他有个当军阀的哥们儿跟自己关系相当不错,这位就在天津给李家安排了一栋带院的三层小洋楼。在天津这栋小楼还有一号,民间俗称“达子楼”。就在这栋达子楼的地下室里,李桂春就全心全意一膀子扑到对自己儿子的造星培训之中。

少春先生从开蒙就是被父亲请来顶级的教师培养的,加上父亲对他自幼的言传身教,完完全全是“捂”出来的,拿他当韭黄那么养,不见光但十分细心。在身体的保护上是娇养的,但在艺业的培养上是“斯巴达”式的。首先给他开蒙的跟头老师就是我上文书所说的那位“业界第一跟头教师”沈延臣老先生。这位爷神仙的地方我上文书已经说过了,对待少春先生的基本功真是一丝不苟。必须保证少春每一个跟头都抄正抄直美观大方体面,否则他可是不会撒手的。有的时候甚至叫少春先生去一条仅容一人的窄巷子里去翻跟头,巷子是直的,在这里头练出来后再在台上翻的跟头自然是笔直的像格尺对出来的一样。不过这就要孩子受很大的罪了,万一哪个跟头没翻好砸地上那可没有保护措施。摔别的地方还好,这要脸呛到地上那就是满脸花没跑。不仅如此,沈先生为了训练他的跟头又高又漂亮,还在他的练功场地“摆阵”,用一张张条凳摆出各种障碍形状让小孩翻跟头穿过障碍!这么抄出来的基本功到了台上自然是又惊险还刺激看着还透着一股子美劲,只叫人大呼“过瘾”!(少春先生小时候嘴馋,想吃零食但家大人不让出门。他就利用自己的好跟头一下子翻过达子楼小院一个半人高的铁栅栏,去外面买来零嘴再翻回去。从某些方面来讲对口腹之欲的向往可能也促使少春先生练成一身好功夫)除此之外,他让少春在武戏学习中尽量做到南北兼收。北方不用说了自然要学杨小楼,南方的东西则请来能和盖叫天一较高下的同是李(春来)派的顶级武生李兰亭来教授(李春来和北方的杨小楼业师俞菊笙以及黄月山合起来共称“武生三祖”,是当今武生行的奠基者开创者。李兰亭与盖叫天曾同在李春来门下学艺),玩意儿好血统又正,这属于“双保险”!

这是身体上的,再说他的唱功。这就不得不提到少春先生的练功方式了。普通演员对待文武两科的练功方式都是先吊嗓子,唱透了之后再打把子翻跟头练这些武的东西。李家正好反过来,先叫他把武功练透了练出一身大汗,之后就缓一会马上就开始拉胡琴吊嗓子唱戏。这是他爸爸为他量身定做的练功方法,一般来说先文后武适合一般孩子的嗓音和身体条件,剧烈运动完再去唱声带的稳定程度势必会受到影响,容易找不到调门。但少春先生何许人也,叫老爸这么折腾不仅没事,反而练出了一条“老天爷给饭”的好嗓子!就是他爸爸这么折腾孩子老师们不乐意了,认为你老大王在台上是牛,但教学这事还插一杠子就不大合适了吧,不过小达子对待少春先生自然我行我素谁也不好使。
关于少春先生的练功方式有这么一个轶闻:和少春先生合作了小半辈子的架子花脸宗师袁世海先生最开始要和他搭班演出,但两人谁也没见着谁。袁世海心里犯怵:我可是富连成坐科八年正经练出来唱出来的好手,他李少春一没坐科二没在北方露过脸(之前只在上海一地露过脸,他的北方首秀还是和袁世海他们在天津干出来的),这在“地窨子”(指达子楼的地下室)里练出来的“野狐禅”有谱没谱?不行,得去把把关!这要是摊上个二世祖没能耐,“富社出身”的名头可就砸了!(老海成名之后一些为人处世很受人诟病,也是性格使然,不过这不在讨论话题之内,我也不敢编排人家来着)这一去可是开了眼了,没见过这么玩命练功还练的这么风轻云淡的。只见少春先生先是打了一整套《八大锤》陆文龙的把子,汗都没下去呢马上胡琴就响起来给少春先生吊嗓,而且吊的都是什么《洪羊洞》《四郎探母》之类的大戏,这一摸底袁世海才彻底服了。后来二人合作,李桂春也没白了这“小子”。袁世海之前一直想拜花脸三大家“金郝侯”(指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三位花脸大家,裘盛戎都得在他们面前叫叔叔大爷)中的“活曹操”郝寿臣大师,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李桂春可跟郝寿臣是铁哥们,早年一起闯东北时都是一起在松花江边喊嗓子练功的同伴,叫他收一徒弟这就一句话的事。(就这恩情,老海都得给李家老爷子磕一个!)再后来李袁二人合作多年,才创造出来《连环套》《野猪林》《红灯记》等一系列直到今天还让观众津津乐道的上等作品。

为了给宝贝儿子归路,让他拼命也得成为京朝派的大角,老大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一心要摆脱自己家“外江”这个当时在“正统京剧界”看来是污蔑性的评价,下血本给李少春请来好老师,让他“文宗余叔岩,武学杨小楼”。武戏请来当时南北一致称赞的杨派武生第一教头丁永利先生传功,他是杨小楼的武行头,杨小楼在世时各种场面调度安排、下手的武打动作功架他都烂熟于心,没有比他更了解杨小楼艺术的人了;而文戏则请来余派名师陈秀华先生给李少春做第一阶段的培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达子心里早盘算好了:杨小楼去世没法传艺,但余叔岩可还在家待着深居简出来着。据说要听他露一嗓子可是不容易。梨园行人人皆知,余叔岩根本不在白天唱一个字,那都是白天养好了精神大半夜十二点夜深人静了才在自家的院子里响动他那号称“老谭正朔”“迷龙引凤”的金嗓子。就为了听这一嗓子,一伙子戏迷跟打了鸡血似的没白天没黑夜占据着余家周围所有有利地势。有听墙根的,有上树的,更有乔装改扮成下人跑余家做工的。你就说余叔岩这哪是“号召力”,这简直就是“魔力”!勾搭着这帮人茶不思饭不想的都魔怔了!鉴于余叔岩有如此的能耐,小达子立下决心:倾家荡产也要叫少春拜余叔岩为师!!!
先给少春在武戏上定下京朝派弟子的正式名分:之前丁永利教学的名头一直都只是“老师”而已,但既然下决心走这条路就必须定下来“师父”这个身份。时间在1938年,就在拜余叔岩的前夕,小达子和一家人都先在北平安下身来。又叫少春足演了几天“文武双出”的好戏打出名号。拜丁永利这天,遍请北平与李家有关系的政界商界剧界名流高人。正好女婿李万春一家也在北平,小达子也叫亲家李永利也来助阵。(少春先生姐夫李万春本人是余叔岩义子,多少能在拜师上借力。不过二李这么在北平的“第一次接触”可是风风火火闹出一场老民国梨园行能排前三的“二李之争”的场面,这个一会再说)拜师宴就设在西来顺饭庄,就在这少春先生就给丁永利磕了头。我之所以单独摘出来这一段说,不仅是为了说“定名分”和给“二李之争”拉开帷幕而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这场酒席上少春先生还给两个人磕了头,这他二位的辈分都得叫师叔。这两位分别是:老三麻子亲传,北方红生泰斗李洪春。李洪爷的厉害我早就说过,少春先生给他磕头他也没亏了人家,后来少春先生的红生戏很出名,李洪爷在这里出力不少。
而他磕头的第二位是个彻彻底底的“外行”(仅指不以唱戏为生),但是这个人对少春先生一辈子的艺术发展至关重要。这位就是从解放前一直到解放后甚至到改革开放后都被梨园行一致尊敬推崇的顾曲大家兼编剧高手,人称“翁剧”的翁偶虹老先生。经他手编出来的京剧本子(行话叫“戏册子”),那都是经过严密的推敲和编篡,以传统技艺为骨,加之各种精巧的写作手法和严谨结构完成的佳作,排出来的戏没有不上座的,行内对这位“翁剧”手里出来的戏本子那都是趋之若鹜。少春先生的传世名作《野猪林》就是在翁先生的指导下完成的。可以说少春先生没有翁先生做底万万不可能达到后来的如此成就!

为了让儿子拜上余叔岩,小达子备的见面礼出手就十分阔绰——一堂整套的紫檀硬木家具!不仅如此,细处才见真感情,去之前小达子早已给余先生备好四季衣料,单夹皮棉纱一应俱全,还加上了一件水獭皮大衣;老余大烟瘾极大,上好烟土自然是准备不少;更无微不至的是,小达子给余夫人和他两位千金,乃至下人老妈子门房都特地备了一份大礼,打算三百六十度全方面无死角对余三爷进行“围攻”。
当然,这都是小事。如果舞台上的玩意儿没功夫还觍着脸往人身边凑那才叫丢人!少春先生在北平的舞台表现也是使足十二分的气力去应对,天天晚上唱文武双出不歇着:进京的打炮戏就是《击鼓骂曹》和《两将军》,哪怕冒着刨他姐夫拿手好戏的风险也得把这脸露出来!天天少春先生就期盼着余叔岩先生能出于好奇看这个小字辈一场戏。哪怕一句评价没有,只要他老人家露一个脸那都是老天爷显灵!老余也不是“给脸不要脸”的人,李家下这么大心血,自己多少也得表示表示。就在某一天少春先生的夜戏里,老余就偷摸的打算混进人群里。那天贴的戏码是杨派武生名作《恶虎村》和谭派看家好戏《打渔杀家》。余叔岩想神不知鬼不觉看少春先生一出戏,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还戴一大口罩,但你越这么捂越容易让人看出来。刚一进戏院门老余就让人看出来了,等于白打扮了。老余也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微笑一下,但他这一露脸不要紧,第二天京城梨园界每个角落可都传遍了:余叔岩余三爷居然肯微服私访看李少春一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一出戏!
不管余叔岩怎么傲娇,可李少春这个师终究还是拜上了。不过李家的礼只起了很小的作用,主要还得看李家周围这些名流的面子。主演出力的一共有两人:李育庠和张璧。李先生是余叔岩的至交。而且家学深厚,他的公子就是建国后中央乐团(即后来的中央交响乐团)的首位指挥和音乐总监李德伦先生。拜师这事就是李育庠本人亲自给牵的线;张璧不是这行里的人,但他说话比谁都好使,就是名声太臭,因为他是当时全天津最大的汉奸头子,在北平颇有影响力。他也是李少春的干爹,干儿子拜师他还是要捧场的。余叔岩微服私访那天他特地把余本人邀请到自己身边对台上的李少春大加赞赏,说实在的有点“显摆宝贝”的意思了。余叔岩何等人也?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张璧这点意思能看不出来,顺坡上驴吧!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李少春拜师余叔岩的同时,还有一位也在紧锣密鼓的加紧实施拜师余叔岩的计划,这位就是后来号称“天下第一女须生”,又和梅兰芳梅大爷闹出无数悲欢离合的“冬皇”孟小冬。孟小冬也是世家出身,之前一直私淑余派唱法,一直就想着能拜余叔岩为师。这把正好赶上李少春拜师的好东风,孟小冬能不抓住机会?她的粉丝群也不是吃素的,追捧他的人里有一位窦公颖,一直死心塌地的捧孟小冬,这个时候正好就进位了北平警察部门高层。爱豆有如此愿望自己又身处高位,这不帮一把实在过意不去!这个流程和逻辑是这样的:要想让孟小冬拜上余叔岩就得乘上李少春拜师的“快船”,那就得保证李少春拜师成功才能让爱豆拜师成功。于是窦公颖也成了李少春的一众“拜师大军”的主力之一。这个对他来说也是太简单了,也就一句话的事。不仅是因为他是北平警察局局长,更因为他和余叔岩还有一堆人连过盟拜过把兄弟,余叔岩这个当哥的不得应和应和?
于是乎,这个师两人就快快乐乐的顺心拜成功了。这么多人这么给力,不成他都得成了。

关于少春先生拜师这事还有后续:
余叔岩在收李少春为徒时曾与李少春在艺业传授上“约法三章”。其一,既然拜了山门就得服管,所有的文戏暂时“封存”,必须要有余叔岩亲自教授(行内称之为“下挂”)验收之后才可以演出,这是对谭余一脉艺术的严谨性和品质保证做出保障,不能砸招牌;其二,每场大戏或文或武,只许贴单出,不可以文武双出,因为文戏武戏所使用的尺寸劲头在每一场每一戏中的展示截然不同,一场之内杂着演容易混淆,叫内行看了还是砸招牌的事;其三,也是最掐嗓轴子的一条,就是不许少春先生演他最上座最拿手的猴戏,这个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猴戏的行走坐卧立处处与平常戏不同。一旦演习惯了顺手了,就会把猴戏里毛手毛脚的姿态不经意间带进要演的别的戏里,这很要命的!就算现在,戏曲学院教学生也严禁一年级学生学猴戏,就是怕身段走形。
但是!!!费这么大心力,又请客又摇人使尽浑身解数拜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多的挣钱吗!小达子在儿子身上花钱如流水一般,他得见利!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他可不像您余三老爷一样躲进范秀轩抽抽大烟就有人自动送钱来。要像您这么闲,半夜吊嗓还有一群受虐狂偷听他也当坐家老太爷了。所以余叔岩收李少春之后也只是传了几出戏而已,后来的师徒名分也只停留在逢年过节礼尚往来上了。
不过就这几出戏他也真是精雕细刻一丝不苟,收多少钱办多少事,对待为李少春授业的是上余绝对眼里不揉沙子。据考究余叔岩一共传了李少春实授的好戏有这么几个全出几个人物:《战太平》的花云,《洗浮山》的贺天保,还有一出极为珍贵的上等昆腔戏《铁冠图.别母乱箭》的周遇吉。那些余派的名作,像什么《法场换子》《搜孤救孤》少春先生有没有余叔岩的实授倒是没有确切记录。先说这《战太平》,单单花云一个出场,余叔岩就叫李少春练了整整两个月!慢工出细活,这么磨出来的作品肯定错不了。后来这出戏经余叔岩允许可以演出时余本人亲自上台给李少春“把场”(指梨园界师父为徒弟站台托付观众等等),还将自己用过的金杆大枪赠予李少春使用,足见他对李少春的重视程度。

再说《洗浮山》,这出戏对这对师徒来说太奇特了。因为余本人根本就没那他在台上露演过!这个戏本来分南北两派,南派这是盖叫天的拿手好戏;而余要来的是北派,也是他淘来的老本子。他看中这戏有卖点,就和别人合作改编。这是施公案的一个故事,他本人要演主人公“赛叔宝”贺天保,为此余叔岩本人还特意拍了三张剧照留念,不过出于各种原因到底没有成功。但他已经有腹稿了,各种关节他都烂熟于心,保证传给李少春的是好东西。而且李少春比他有优势:余本人武戏方面有短板,这一点李少春就很强了。这戏前半部分且得折腾呢!后面“托兆”一场贺天保的鬼魂还要唱大段的“反二黄”唱段,实在是费心费力。对余叔岩来说拿下来不容易,但李少春就相当合适了。



解放后施公案的戏被禁演,说是“宣传封建官僚”,但这戏里实在是有好东西李少春舍不得扔。在中国京剧团供职期间他与翁偶虹袁世海等人编排《响马传》时,除了他们家老爷子从梆子原版戏本里出主意外,还融合了很多其他戏的人物身段来丰满秦琼的形象。其中一个就是《洗浮山》里的这位“赛叔宝”的身段。他融合南派《洗浮山》穿厚底的表演方式和北派“闪褶子”(即外罩的褶子戏服斜着扎在身上露一个膀子)的身段舞姿,把背后的双刀换成双锏。这样,又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典舞台形象便被创造出来了。让这位“赛叔宝”真正以秦琼的面目在别的戏里活了下来。

至于《别母乱箭》一戏,我大二的时候专门为这戏乃至整个《铁冠图》传奇写了分析文章,等我有机会把那个再改改贴上来以飨诸位。各位只要知道这出《别母乱箭》作为昆腔戏在老生行里地位极高身价极为珍贵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李少春这为了生计实在不能一心心扎在跟余叔岩这安心光学艺不挣钱,他是万万不能在学习过程中脱产的。更何况老余给他定的“不能演猴戏”这太难为人了。明面上说是怕身段走形,实际上他还不是看不起这演孙猴子的,怕徒弟跌份!这种“高人一等”的思想可是要不得。老余在这行也是老油子,“同行相轻”的臭脾气实在很招人烦,他能这么自在在民国火了这么多年也是造化。总之,风风火火的“李少春拜师计划”闹了个虎头蛇尾,老余实授的整出戏也只有以上三出,其他的好戏他也只是在关键位置给李少春提醒校正一下。倒是孟小冬,她有一堆达官显贵力捧,自己又很少登台公演。自己根本不是指着商演过日子,所以他就在余叔岩身边老老实实的伺候了好多年。这几年孟小冬几乎把余叔岩肚子里的好东西掏了个干净,余叔岩本人都亲自承认孟小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惜的是孟小冬本人只长于唱功,武活她根本不灵!就只学了老余的一半功力就让孟小冬有了“冬皇”的美誉,要是李少春狠狠心在余叔岩家也这么伺候师父多掏点好东西,那他磨练出的成色……啧啧啧。
不过这也可能是件好事,如果他真死学余氏,那他后来也可能就没有“海纳百川”式的学习与功力大成境界了。(孟小冬后来经历可以去看我第二篇专栏:CV1262014,又是一堆糟心的乱事令人唏嘘。)

余叔岩叫少春先生不演猴戏这是一件很叫他嘬牙花子的难事。为什么?因为他的猴戏演的好演的精彩,只要一往外贴就能大把大把的招财进宝!以他自己多年所学为根基,多年的表演经验为骨肉,加之自己对角色的揣摩和思考,几经变动改革,终于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孙悟空形象。这个形象既不像他姐夫那样,是大内秘传血统纯正,又不像当时很多其他派别一样就知道学猴像傻卖功夫。少春先生的孙悟空是高贵的,是英气逼人的,是英姿飒爽的。他创造出的形象与任何传统定义上的猴戏流派都是迥然不同的。通过对这个形象的精雕细刻,终于使这个“少李派”的孙悟空在梨园史乃至整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艺术史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新中国成立以后,对于文娱活动的影像化,头一位的重要工作针对的就是戏曲表演(不包括电影等艺术创造)。因为戏曲是对当时的普通百姓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同时也是宣传思想的重要工具。当时甚至专门成立“戏改局”来针对戏曲进行修改工作,那么针对戏曲表演的录像自然是重中之重。当时的选拔当时是撒大网式的,几乎涵盖了全国任何一个排的上号的剧种,尤以京剧为甚。录像还是其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京剧与电影两种艺术手段进行结合,希望能够排出真正优秀的“戏曲电影”,而不是简单实况录像或者完全脱离舞台化的电影人个人的“艺术再创造”,这个才是真正属于中国自己的电影模式。在这一系列工作当中就涉及到关于少春先生个人艺术影像化的“一成二恨”,这其中一恨就是:至今李少春引以为豪世界扬名的猴戏居然在国内没有完整录像!!!他本人的戏曲影像一共就只有两部半:电影《林冲雪夜歼仇记》即大名鼎鼎的电影版《野猪林》,一出中国京剧院访日演出与顶级武丑谷春章合作的《三岔口》,那半拉就是他外事演出时留下的《大闹天宫》的残存影像,一共就三段,加一起不到十五分钟。国内根本就没有全本的。这戏是他的招牌,也是当年出国演出的必备剧目。虽然演出了极多的次数,但国内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录像。据说他当年上莫斯科公演的时候苏方给他全程录像过,相传这份当今的梨园至宝的录像就保存在莫斯科,不过一直没有准信儿,不可不为当今行内一大恨也!
李少春的猴戏就是这样有魔力吸引这一众戏迷如痴如醉。正因为没有足够的李少春本人的亲身影像,所以才就给我们更多的遐想空间。越想象越希望看到可是越看不见,折磨的戏迷们百爪挠心。“求不得”简直就是活活受罪,堪称“无间地狱”一样的痛苦。
我这么形容绝对没出格。解放后李少春广收学生,对很多的行内有志青年演员都在猴戏上进行了细致教诲,大江南北都有他传下来的猴戏艺术。建国后正是因为他的名声和所处单位两方面的极大便利,让他的猴戏艺术广泛传播。少李派的猴戏反倒成为了如今全国范围内流传力度最大最强的猴戏流派,谁也不好使!可就因为他的艺术流传下来但他本人却没有影像,我们在看年轻一代的表演时,才总是会遐想当初李少春是怎样表演的。是不是更为清灵,还是更加舒服;很可能他当年的动作更为妥帖,人物表现更为传神。“今不如古”是这行一个最基本的评价体系,虽然不顺耳,但自有他合理之处。正是因为有如此之多的“留白”才叫人有这么多的想象空间,也使得“李少春”的猴戏更为扑朔离迷,同时也更加传奇。

观戏方家皆云:“猴学人”乃猴戏至高境界。不说这种艺术理念是否有绑架之嫌,少春先生是真真正正做到了这一点的典范。从所能收集到的资料来看,他的猴戏一个最大的感观就是“贵气”。建国后他有了艺术理念的总结时间,他就把自己的猴戏表演方式加以加工整理。他认为:撇开孙悟空本身,单说《闹天宫》一戏的基调。这戏原名《安天会》,这是什么意思?这戏原来就是照着《西游记》原文的脉络行进的。“安天会”指的就是天宫诸神庆贺西方如来降伏的好事,故名“安天会”。对于孙悟空来说,结局已经注定了,他这初上天宫的小猢狲不是那帮歪心眼神仙的对手。就算你蟠桃宴偷了桃,兜率宫盗了丹,你吃了这么多用了这么多可是最后呢?你不还是被如来佛一巴掌呼到手底下去?所以就算之前是有“猴学人”的理论做支撑,上等作品的评判标准也一再强调孙悟空是神猴是齐天大圣,不是猴崽子!挖耳挠腮不成体统,但是仍旧是在“偷摸的”在天宫里完成这一切的。杨小楼和李洪春在早年曾经排过二本《安天会》,说的就是悟空失败被压五行山这些后续故事。但是这种情节脉络观众是不喜欢看见的。虽然中国文人喜好相传的是悲剧英雄,都敬仰岳飞文天祥,但老百姓却说出了“不”!他们就要看大英雄顶天立地建功立业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就算历史不这样也得改。关羽死了又怎么样?那叫“殡天”,人家本来就是天上神仙(戏曲里传说关羽系普化天尊降世临凡拯救苍生,老三麻子还据此编出《关羽出世》一戏),人家还是神仙,是“关圣帝君”!不仅如此,那些英雄们全是神仙!岳飞岳老爷也是金翅大鹏下凡,人家风波亭出那叫“归位”!秦琼秦二爷是天蓬星下凡,人家忙着死是因为着急投胎成猪八戒来着。(罪过罪过!)历史真相的悲剧和丑恶在高台教化和民众喜好面前是苍白的。也只有这些臆想出来的完美结局才能稍稍安抚旧时无时无刻不处在水深火热的黎民百姓被折磨透了的心灵了。“我们就爱看爽文,爱咋咋地!”这是我用现代语境为他们的心声做的一个小小总结,他们实在太痛苦了,需要老包他们打龙袍铡国舅。他们不好说,戏词里可都替他们说了。
于是乎——后来的《安天会》就逐渐成了《闹天宫》,结尾也一直保持非原著剧情。原因只有一个:老百姓就爱看孙大圣把那些天宫里的猪狗们打的跟烂酸梨似的,谁能管的着?这个传统就一直保持到了建国后,哪怕上影厂制作动画片《大闹天宫》,其剧情的基本脉络仍旧是戏曲中传承下来的,人物形象也是基于戏曲形象创造出来的。总之关于这戏就一句话:无所谓合不合原著,只要情节合理,关键要看着解气,你们放大胆改编。什么?原著党?让他们一边凉快去!他们除了在原著里找点风马牛不相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出来瞎解释一顿,再加上点黑暗外壳真相佐料去满足他们年少时没发泄干净的荷尔蒙需求他们还会个脑袋?他们知道艺术作品展示到舞台上是给人看的吗?人事不懂就不要在这和我议论戏曲艺术表演了!
六老师?原著党我都不怵他,我还怕他一瞎糟改原著,就会删帖警告的下作手段的三流演员?叫他尽管和我议论,按他的品性和肚子里那点墨汁,我要不用行里的规矩把他说过去了我东字倒着写!

为了扭转传统意义上孙悟空在《闹天宫》里偷偷摸摸的形象,叫他真真正正的来个“闹”,那就得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在天宫大大的折腾一场!这是孙悟空的“英雄气概”,但是光是大英雄那就是个武生,那就不是猴了,要和人的形象区别开,这时候“猴学人”的前辈经验就用上了,要“似猴又非猴”,是人演的但绝非人像。主“贵气”之像。
他的美猴王,主要突出头一个“美”字,要动作优雅,美观大方。既有大开大合的威武,又在小处能见到“精致的魅力”;第二个注重的乃是一个“王”字,王霸之气无时无刻不气贯满台,迎面而来的是令人仰视的高贵和不可侵犯。尤其是配合从名剧《通天犀.坐山》中借鉴的“椅子功”,一把罗圈椅一组合他的身形,嘿,猴皇上!

最后一个注重的才是一个“猴”字,但是是必不可少的,是“区别类项目”。注重的有两点:一,猴像是绝对必不可少的,但决不能过分,关键时刻合适剧情处适当一露即可,万万不能过分。如果仅仅耽于“猴”的形象那这境界高不到哪去;二,切记万万不能就光照着武生那么来,那样就不叫孙悟空了。虽说自杨派猴戏起正统评论界都不希望人别太演的像猴子了,但一定要和正经武生分开。这事在当今的表演技法来讲已经快成顽疾了!很多年轻武生仅仅是稍稍一露猴像就算完成任务了,这不对!天产石“猴”,到底是动物精怪修炼,要有角色特点。按李万春说的:唱猴戏必须保持“三道弯”,在腿上、腰上和背上都要不同程度的进行弯曲。尽管少春先生和姐夫的猴戏是两道路子,但也是要机巧里带着清灵,顽皮之后也要大显神通。为什么说李少春的猴戏难弄?门槛在门里边了。入门容易,但深究起来处处讲理处处讲究,处处都有值得扣的小节骨眼。别看东西小,但多而杂,且自成体系,综合起来自有内在逻辑。合理搭配后再一表演才是真正的“美猴王”。

贵气优雅,威风八面,机敏幽默,果敢极致,法力高强。这是我在少春先生的残存录像以及所授传人的表演现场之中所概括出来的。“窥一斑而见全豹”,这是我最希望总结的到的李少春先生猴戏艺术的程度。可惜这里门道太多,若无全出的李少春的《大闹天宫》出世做参考,怕是永远不能穷尽其中精妙了。
前几回书里总结的猴戏名家艺术特点中,杨小楼与李万春同出大内秘传路数,主“俊俏优美凛然正气”,郑法祥为南派中独树一帜者,主“顶天立地之威武”,而董文华大爷结合南北两派猴戏精华于一身,他就杂了一点,主“狂傲不羁而天真可爱”,那么李少春先生就主“贵气高洁优雅动人”。几个人的艺术特点互有交集,都会借鉴学习对方的好东西,这个其实属于“百花齐放”的范畴,谁演的好谁就是第一号,没有谁看不起谁的东西。不过有一条红线必须遵守:无论单纯就是演猴还是就只是照着普通武生那么演,那是绝对要遭人鄙视的!
(李少春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