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塞尔米亚五号

劳玛斯码头以南六英里处

塞尔米亚是鬼魂的世界：一具笼罩在黑火药烟雾下的尸体。卢修斯·安特罗斯为寻找一个幻象而来，他被一个预言束缚，塞尔米亚已经渗透进他的脑海，让他的思想变得模糊。在阿克斯·天境中看来相当清晰的事情，现在却如此荒谬。

在巴尔，他曾看见过，只有他能拯救墨菲斯顿。他看到他们在一个巨大的破碎石拳旁并肩战斗—— 一片废墟，周围都是怪物。他确信首席智库正处于灾难的边缘。这个幻象现在看来很荒唐，但安特罗斯不能轻易忽视它。他必须找到那只毁坏的拳头雕像。他必须知道它的虚实，弄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他停下脚步，透过滚滚的灰烬凝视着前方的动静。起初，他依稀着辨认出那些形状，随后他的增强视觉瞄准了它们，将这些轮廓分辨成一些可识别的东西：一群凡人士兵，以缓慢、疲惫的步伐向他走来。他弹开手枪的保险扣，大步走向他们。沙尘蠕虫（dust worms）让一半的塞尔米亚居民陷入疯狂，这让疏散部队营救凡人的时间几乎与杀死他们相当。他们护送了数千人到劳玛斯码头，为撤离做好准备，而其他人被疯狂吞噬，不得不处死。当安特罗斯走近他们时，他对任何一种可能都做好了充分准备。

那是一群突击队员。当安特罗斯从烟尘中隐约出现时，他们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士兵们穿着黑色迷彩服和厚重的防弹衣。他们戴着带冠铁盔，把脑袋完全包住，脸藏在热成像护目镜和沉重的球状呼吸器后面，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厚下巴的攻击犬。这是塞尔米亚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士兵，但安特罗斯可以看到他们和星球上的其他人一样疲惫不堪。这些经历过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的老兵眼看着他们的家园死去，这从他们颓废地穿过灰土和余烬时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头耷拉在疲惫的肩膀上，激光枪在烟雾中拖在身后。一看到安特罗斯，他们就立刻摆出战斗姿态，举起枪。

“谁在那？”领队咆哮道，试图用一声粗哑的喊叫来掩饰他的恐惧。他抬头看着安特罗斯全副武装的高大身躯，眼睛在肮脏的护目镜镜片后眯了起来。

安特罗斯低头看着他，头盔上的镜片跳动起来，在烟雾中投下两个深红色的园点。他搜寻着这些人的灵魂，想寻找腐化的气息，但只找到了悲伤和绝望。“我是智库安特罗斯，”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必杀死他们时，他回答道。“我是圣血天使。”

领队瞥了一眼他的士兵，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码头吧，”安特罗斯说。“这个星球已经失守了。”

“失守？”士兵无法掩饰他声音里的激动。起初，安特罗斯以为那是解脱，但当那人看着地面时，安特罗斯意识到那是羞耻。“那我们真的输了？”

“没有什么能击败你们，”安特罗斯答道，“除了绝望。征服它，帝皇可能会奖励你一个更有价值的敌人。”

士兵睁大了眼睛，安特罗斯觉得他可能会哭。然后他收回肩膀，站直了，向安特罗斯生硬地行了个礼。“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是瓦伦第十二团的麦奥斯中尉。”

安特罗斯点点头。“我们说话这会儿，我的战斗兄弟们正在你们的营地附近。你们是最后一个有人驻守的前哨。我们已经疏散了所有人。舰船将在今晚撤离。”

士兵们脸色发白。他们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塞尔米亚已经无法挽救，必须被摧毁。

“我们在检查营地周边，”麦奥斯说，听起来有些茫然。“我们听到东边有枪声。我猜是救援部队，但是……”他摇了摇头。“我们当时正准备回营地做汇报。”

安特罗斯不再看那个人。“塞尔米亚之战结束了。是时候离开了。我被派来清点像你们这样的哨兵。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是不会丢下好人的。”

你看到了什么？恶魔的身影问道，它穿过亡魂风暴，向他袭来。

安特罗斯被这凶暴的异象惊动。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同样深红的双眼。同样残忍的怒火。同样摇摇欲坠的石拳，从烧焦的土地上拔地而起。同样愤怒的问题。

你看到了什么?

他抓着自己的头，头盖骨砰砰作响。然后幻象消失了，声音也消失了。

那些人困惑地盯着他。

安特罗斯把手从脸上放下来，瞪着他们。他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努努头。地平线透过烟雾隐约可见。“你们去过森林附近吗？”

麦奥斯点了点头。“克鲁克将军不知道事情像您说的那么可怕，但他知道我们被包围了。他派我们来侦查周围。我们一直沿着森林边缘走到半小时前。出什么问题了吗？”

“一尊破旧的雕像，”安特罗斯说。一只拳头从地面矗立。就在这附近。周围是烧焦的树桩。”

麦奥斯又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大人。不远。就在老矿井附近。”

安特罗斯试着稳住躁动的心跳。“带我过去。我得在走之前看看。舰队在黎明时出发。”他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和士兵们说话。“今晚是我最后的机会。”

士兵们交换了一下担忧的眼神，但麦奥斯命令他们去码头。然后他步履沉重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示意安特罗斯跟着他。

他们蹚着泥穿过尘堆，士兵努力跟上安特罗斯宽阔有力的步伐。过了一会儿，安特罗斯发现前面有一栋建筑。那是一座矮胖的塔楼，由饱经战火的铁质混凝土建造而成，上面布满了枪支。当他们登上一座小山时，营地的其余部分映入眼帘：更多的瞭望塔，周围是一排排的碉堡，被战壕和铁丝网环绕。

在营地的另一边，他可以看到地面上闪烁的流明。瓦特勒斯连长和他的战术小队正在向被摧毁的防线进行最后的扫荡，他们在烟雾中寻找敌人的迹象，并命令剩下的少数卫兵前往码头。安特罗斯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应该和他们一起行动。他按照命令找到了他唯一能找到的人。现在他应该回去了，但那些幻象一直萦绕着他。自从他降落在赛尔米亚的那一刻起，它们就盘踞在他的脑海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吸引力越来越强大。在他回到巴尔之前，他必须去看看那个地方。

“那是什么？”麦奥斯说着，指着工事下的一个黑点。安特罗斯调整了他的目镜，把那团形状放大。那是另一群卫兵，装备着和麦奥斯一样的黑色防弹衣和头盔。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挤在一块，所有人都带着手雷，手持裹着油布的激光枪。

“亚瑟中士的人，”麦奥斯说。“他们为什么就停在那？”

自从他们登陆后，安特罗斯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识过墨菲斯顿的这种战术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诱饵，”他说，挥手示意麦奥斯把头低下去。

在远处那群卫兵的后面，是黑色的冷杉树林，标志着覆盖了星球大部分地区的森林的边缘。就在那里，在树枝下，塞尔米亚的卑鄙寄生虫开始活动，嗅着士兵们的大脑。

早在圣血天使降落在塞尔米亚之前，首席智库就把它们命名为“sepolcrali”，用的是古老的巴尔语，意为坟墓生物。显然，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有某种深意，不过没人敢问他。

安特罗斯还看不见坟墓生物，但它们的狩猎嚎叫是明确无误的：一种怪异的金属刮擦声，就像刀刃被磨尖。几分钟后，坟墓生物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它们几乎会被误认为是灰烬薄片——苍白弯曲的形状，盘绕在灰色的积雪中。但安特罗斯注意到，它们的一端会竖起来，品尝空气，寻找气味。它们没有脸，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征。它们像是乳白色的管子，十到十一英尺长，蜿蜒曲折地穿过尘堆。安特罗斯联想到了在大海浅滩上翻滚的沙带——管状、毫无特色、毫无人性。

麦奥斯拿起望远镜，看着坟墓生物进入视野。瓦特勒斯连长和他的战术小队在半英里外，他们不可能在坟墓生物袭击卫兵之前到达。“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扔在那里。”麦奥斯小声说。

“等着，”安特罗斯说。

山脊上的士兵也看到了它们。中士厉声下令，士兵们沿着工事散开，每人单膝跪地，举着激光枪。安特罗斯现在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异形了，它们以一种轻柔荡漾的动作在灰烬上展开。它们是怪诞的生物，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能理解那些战争报告中关于超自然生物的故事。坟墓生物看起来就像是幽灵。

他能感受到麦奥斯对这些生物的满腔仇恨，以及对下面的弟兄们的担忧。

“等着！”他重复道。

当屠杀开始时，坟墓生物离卫兵还有一百码左右的距离。

墨菲斯顿从灰云中飞身而下，麦奥斯惊讶地大叫起来。他就像一头猛禽，沉默而致命。死亡之主双脚着地，抬起下巴，微闭双眼，将那把名为“维塔鲁斯”的长剑举在胸前，仿佛他是某个雕刻在石棺上的人物。

就算它们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也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墨菲斯顿降临时掀起尘土，杀戮随即开始。他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旋转，轻松地穿梭在敌人之间，仿佛身披丝绸，而非厚重的古老战甲。

坟墓生物退缩了，试图逃跑，但早已无济于事。墨菲斯顿的剑像烟雾一样穿透它们半透明的躯体。剑刃闪烁着墨菲斯顿的灵能力量，在它撕裂沙尘蠕虫时闪耀着光芒。它们以壮观的方式死去，爆裂成发光的云雾，随风飘散。自战役开始以来，安特罗斯已经多次见过类似的场景，但他仍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看着。墨菲斯顿看起来像是一位可怕神明，从天而降，宣泄帝皇之怒。当墨菲斯顿转身躲闪时，安特罗斯喃喃地祈祷着，感谢帝皇让他看到了这神圣报应的荣耀。接着，他注意到一排排巨大的身影从尘堆中浮现出来——瓦特勒斯连长的战斗兄弟们已经来到了工事上，高举着爆弹枪，突破黑暗，猛冲过去。和突击队员一样，圣血天使们根本不需要开枪。墨菲斯顿才出现几秒，但他已经杀死了大部分蠕虫。

“等等，”麦奥斯中尉低声说。“普里昂！”

一个受伤的卫兵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他比墨菲斯顿或任何其他圣血天使都更接近虫群。

墨菲斯顿背对着士兵斩开另一个怪物，但瓦特勒斯连长看到了他，然后对首席智库说了什么，墨菲斯顿转过身。

“太迟了。”安特罗斯喃喃道。他大步走上前去，举起力场杖。

墨菲斯顿也察觉到了危险，从虚空中召来双翼，但苍白的怪物已经到了受伤的士兵身边。

那人看见坟墓生物穿过灰烬的暴风雪向他袭来。他张嘴尖叫，那怪物如细长的飞镖般径直扎进了普里昂的喉咙。那样子令人作呕，但安特罗斯不能移开视线。普里昂看起来是在反呕。一股颤抖的灰色凸起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使他抽搐痉挛。普里昂倒在地上，死了。

墨菲斯顿从空中猛扑过去，开枪射击。炽热的等离子体轰隆地射向尸体，炸碎大块的血肉，然后把尸体抛到月光照耀的山坡上。

还有几十个待宰的坟墓生物，但墨菲斯顿现在更关心的是射击普里昂的尸体。

第二波蠕虫从墨菲斯顿前方的灰烬中暴起，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没有使用武器—— 随手一挥就把它们炸到一边。它们分解成一团余烬，但还有数十只旋转着进入视野，企图让墨菲斯顿远离尸体。他很快就陷入了发光的虫群中。

山腰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瓦特勒斯连长的小队跪在地上开火，试图杀出一条路，让墨菲斯斯顿接近尸体。

“该死，”安特罗斯嘟囔着，对这个延误感到沮丧。他看着麦奥斯。“在这儿等着。在这一切结束后，我们可能还有时间。”

“结束？”麦奥斯喘着气说。“大人，您知道沙尘蠕虫在干什么吗？”

安特罗斯没有回答，蹚下山坡。

战术小队的枪火揭示出了一些诡异的东西：普里昂的尸体开始颤抖和变异。安特罗斯厌恶地发出嘶声，尸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已经开始肿胀撕裂了。白光从死人肉上的孔洞里洒出，他的头向后耷拉着，摆出一个可怕的角度，开始往斜坡上跑。工事上的卫兵一边怒骂一边开火。激光击中了这具活尸，但这种冲击只会让它更加膨胀变异。它畸变为一个畸形的巨人，踏着轰隆的步伐穿过灰烬，而卫队的射击变得越来越疯狂慌乱。

墨菲斯顿突破了敌人的防线，冲向巨人，但为时已晚。当臃肿的尸体冲上工事时，陡坡上的凡人只能试图逃跑，但巨人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用两只巨手抓住了其中两人。它摇晃着脚跟，把他们朝着滚滚的坟墓生物扔去。

而沙尘蠕虫像长矛一样扎进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甚至在死去之前就开始突变。没过几秒，他们的活尸就开始追赶逃跑的卫兵。第一个巨尸还在把其他卫兵扔向虫群，当墨菲斯顿跃上工事时，已经有六七个摇晃的活尸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变得越来越大。普里昂已经有将近20英尺高了，而且还在长。它比营地里最大的建筑都要高大，像醉汉一样摇晃着。它耷拉着脑袋转了转，想寻找其他猎物。

号角鸣响，召集碉堡里的卫兵。激光开始撕裂黑暗，从活尸身上扯下大块血肉，但这些射击似乎只会增加它们可怕的活力。

安特罗斯离战斗还有几百码远，但他举起力场杖，从巫金中唤来一阵灵能火焰，在奔跑时将其投向虫群。

墨菲斯顿回头看了看圣血天使们，他一定是对他们下达了命令，因为他们停止向墨菲斯顿靠拢，转而面对森林边缘的沙尘蠕虫。他们跑上斜坡，接近敌人，用喷火器向坟墓生物喷射钷火。火焰包围了异形，形成一堵眩目的火墙，将它们逼回朽木林。

当瓦特勒斯连长击退沙尘蠕虫时，墨菲斯顿直接站在了庞大亡灵的去路。六只抽搐的巨兽正向一排排碉堡猛冲过去。有的已经达到30英尺高了，地面甚至都在它们脚下颤动。相比之下，墨菲斯顿显得很格外渺小，但他挥手赶走了接近他的卫兵，直到他独自站着。他迸发出闪烁的力量，仿佛他的身体就是一扇地狱之窗。墨菲斯顿高举长剑，剑锋的光芒像灯塔一般闪耀，令亡魂们摇晃地遮住它们扭曲的脸。

安特罗斯以前从未在战斗中离首席智库这么近过，即使是现在，在这些巨型活尸面前，墨菲斯顿仍表现出了绝对的冷峻。

安特罗斯的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转过身，力场杖燃烧着，他看见麦奥斯在灰烬中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而不是在一旁观战。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战斗。

当第一个巨人快接近墨菲斯顿时，首席智库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握紧拳头。怪物的头爆开了。当它跪倒在地时，灰烬、血液和脑浆倾泻而下。它倒下的冲击力震碎了周边建筑的窗户，摇晃着铰链上的门。失去了大脑，这些活尸就会真正变成死人。当它的胸口着地时，墨菲斯顿退到一边。

第一只怪物倒地后，墨菲斯顿跃上它的背，扑向第二只。亡魂用残缺变形的手臂向他挥来，但墨菲斯顿唤出双翼，将维塔鲁斯刺进巨人的脖子。它踉跄地后退，试图甩开他，但墨菲斯顿的剑穿过了皮肤、骨头和软骨，直接斩下了巨人的头颅。当它的首级落地时，士兵们急忙逃命，在木头和瓦片的轰响中，一个仓库被夷为平地。

当墨菲斯顿从内部让它的血液沸腾时，第三个巨人瘫倒成一堆熔化的东西，而接下来的两个巨人也跟第一个一样，脑袋像被重炮击中那样爆炸了。

墨菲斯顿平静而精准地战斗着，他半眯着眼睛，将活尸撕成碎片。

当第五个巨人倒地时，墨菲斯顿看到最后一个带着偷来的尸体逃向森林。它已经快到边界了，但安特罗斯知道，这个卑鄙的东西永远也逃不进树林。

瓦特勒斯连长和他的手下已经拦截了大部分蠕虫，安特罗斯看到了机会。“战斗结束了，”他说着，转过身来面对那个神情茫然的卫兵。“带我去废墟。”

“您的兄弟们呢，大人？”麦奥斯朝圣血天使部队那边努努头，问道。

安特罗斯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注定要独自寻找这个地方。瓦特勒斯和其他人并不是驱使他来到这里的幻象的一部分。这一刻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有墨菲斯顿，恶魔敌军和他——没有其他人。

山腰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瓦特勒斯连长的两个小队半跪着开火，加入了墨菲斯顿的最后一场屠杀。

而安特罗斯从相反的方向跟随麦奥斯，奔向附近森林的边界。

麦奥斯在树林里疾跑，撞过满是灰烬的树枝，踩过烧焦的树根。仅仅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们就到达了一片宽阔、积灰的空地，几百英尺宽，被月光照亮。在空地的中心是一个阶梯式的洞口，螺旋向下延伸到地面，上面覆盖着与整个塞尔米亚相同的阴燃灰烬。一个雕像从洞口中心往上延伸，一直到树梢之上，是那只萦绕在他梦中的破碎石拳。

你看到了什么？

幻象以更大的力量冲击着安特罗斯——同样丑陋的身影，同样旋转的魂云，在脑海燃烧烈火与愤怒。

他一时睁不开眼睛，跌跌撞撞地在坑边停了下来。异象和预言对他来说就像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东西一样熟悉，但从来没有像这样猛烈地到来过。这次是压倒性的。幻影消失了，他匆匆走下斜坡，朝一座小圣堂的废墟走去。

他走近看了看里面。这是一个悲惨的地方，断壁残垣，他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它已经被废弃了。这座建筑已被遗忘许久。爬山虎布满了大部分石雕，淹没了控制面板和研究设备的残骸。这座圣堂已经被森林占领。

安特罗斯和麦奥斯走了进去。大部分设备在很久以前就被砸毁了，但墙上雕刻的华丽横带依然可见：神皇的双手在他们头上张开，穿过群星，播撒他新生帝国的种子。

外面传来一阵喧嚣，麦奥斯中尉从门口退回，举起激光枪。

“它们来了。”他说，声音绷得很紧。

安特罗斯摆出战斗姿势，大量蠕虫爬出坑洞，簇拥在石拳上。在此之前，安特罗斯只见过坟墓生物的小规模袭击，但这是一支大军。数以百计的异形从阴影中翻滚而出，嗅着人肉的气息。

安特罗斯打开通讯器。“瓦特勒斯连长？”不出他所料，唯一的回答是一阵嘈杂。塞尔米亚的尘土风暴是化学物质和颗粒物的有毒混合体。自从他们着陆后，通讯网络就全部瘫痪了。安特罗斯切断了信号，准备独自面对虫群，他挥手示意麦奥斯退回圣堂。

安特罗斯正要走出去发动进攻，这时他注意到异形的行为很古怪。当它们散落在月光下的石拳周围时，它们开始像纤维一样结在一起，扭曲并收紧。

随着虫群数量的增长，它们盘绕而成的结块逐渐扩大，向圣堂的大门逼近。安特罗斯准备好手枪。“你们会发现一位圣血天使可没这么好下手，”他喃喃地说。

它们现在在空地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安特罗斯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它们，但他不需要看就知道预言的时刻已经到来。

你看到了什么？

这幻象又一次震慑了他，他的心怦怦直跳，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那群异形碰上了门。他能听见它们擦过石雕的声音。

“待在里面。”他对麦奥斯吼道。然后他走出门，去面对它们。

这些生物无视了安特罗斯，冲向彼此，在幽灵般的旋风中碰撞。它们形成了一个漩涡，围绕着一个他看不清的人影旋转。这就是他所梦见的恶毒恐怖。最后，他将见到那个恶魔。过去和现在在安特罗斯面前展开的幻象中碰撞着。

在幻象中，他以为沙尘蠕虫正在他的侧翼，但现在他看到它们正在攻击他——俯冲、猛扑，试图刺穿他的血肉。随着幻象的延续，安特罗斯发现自己难以站立。他醉心于预言，被蒙蔽了双眼。

在幻象中，那个身影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当它靠近时，安特罗斯终于看到了真相。这一刻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墨菲斯顿，”他低声道，脉搏躁动着。

墨菲斯顿发动了进攻。

随着首席智库的突然行动，一阵金属般的尖叫声响起。他张开黑翼，在异形中大开杀戒，他双手握剑，挥舞出闪烁的灵能剑弧。坟墓生物燃成一片白焰，象牙白的碎肉散落在空地上。墨菲斯顿的战斗就像安特罗斯之前看到的那般冷血精确。他屹立于喧闹中，面无表情。

他转身离开目瞪口呆的安特罗斯。墨菲斯顿的突刺和旋转带着一种黑暗的美感，但在石拳周围却仍在涌起无尽的发光虫潮。墨菲斯顿每摧毁十只，就会有二十只到来，周而复始。无论他的技艺多么致命，他都不可能杀光它们。这些异形没有表现出恐惧甚至谨慎的迹象。它们的前进带着一种无情的意味。墨菲斯顿仿佛在与雪崩搏斗。

安特罗斯甩了甩头，试图理清思路。他跨过台阶，开始向坑洞边射击，挑杀那些还没有到达墨菲斯顿的生物。枪声呼啸而出，在空气中扬起了更多灰烬。

墨菲斯顿毫无感情地继续战斗，他的剑在一个又一个敌人身上燃烧。时间慢慢流逝，它们还在朝他扑来，试图突破他的剑击。墨菲斯顿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但安特罗斯发现自己在想，如果其中一个蠕虫成功刺穿了他的盔甲，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们像控制其他受害者那样控制了墨菲斯顿的尸体……这种想法是不值得考虑的。他恼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自己杀出的尸堆，满意地笑了。他可能误解了自己的幻象，但他仍然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帮助他的主人对抗这些反叛的怪物。

它们还在上前，渐渐地，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越来越多的生物死在墨菲斯顿脚下，他似乎开始疲倦了。他挥剑的速度变慢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打偏了一些目标，踉踉跄跄地走着，还因挥剑时机不对而迈错了步。

墨菲斯顿那死尸般的僵硬面貌正在发生变化。当他错失一次良机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情绪，扭曲成痛苦的咆哮。安特罗斯不知道他的愤怒是针对敌人，还是因为他无法摧毁它们，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墨菲斯顿的镇静被打破了。安特罗斯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最后，首席智库扔下剑，释放出脑海里的赤裸力量，怒吼着奥术咒语，通过他张开的双手释放出强大的灵能之力。光柱穿过空地，将所到之处烧成灰烬。

安特罗斯猛地跳到一边，一束闪电朝他飞来。他躲开了，但爆炸撞进了他身后的砖石建筑，在圣堂的墙上轰出一个洞。

他转过身去，看见一团旋转着的坟墓生物朝他落下。他又打出一阵爆弹，一块块烧焦的白肉溅在台阶上，然后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寻找墨菲斯顿。

在墨菲斯顿暴怒的白热核心周围，虫群已经堆积如山。安特罗斯几乎看不到他，但他的力量随处可见。空地上布满白炽。它们引爆了成片异形，并夷平了周围的森林。许多爆炸击中了圣堂，整座建筑开始摇摇欲坠。

“麦奥斯，”安特罗斯低声说，想起了那个卫兵。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台阶上，一边走一边开枪，在采石场里荡起的冲击中蹒跚前行，墨菲斯顿的愤怒变得更加凶暴。安特罗斯听到他在沮丧地吼叫。这是一种震撼的非人嗓音。

圣堂沐浴在扭曲的光线中。屋顶的大部分已经倒塌，雕饰地板被成堆的碎石覆盖。他几乎以为麦奥斯已经死了，但士兵在月光下弓着腰，举着枪，周围都是碎片。

安特罗斯朝门口努努头。“你必须离开。”他把他领到台阶上。“我们会处理异形。”

麦奥斯透过倒塌的墙壁向外望去，惊恐地放下了枪。

成百上千的蠕虫围绕着墨菲斯顿旋转。它们被他的愤怒地照亮，那里诞生了太阳。麦奥斯被迫转过身去，就连安特罗斯也不得不眯起眼睛抵挡这耀眼的光芒。接着，安特罗斯听到一个野蛮而非人的声音喊道：“够了！”

太阳散去了。

安特罗斯和卫兵被不可思议的怪力击中，被向后扔进废墟。安特罗斯设法护住了麦奥斯。试图抵挡身后飞来的砖石。安特罗斯撞在墙上，在一声咕哝中落地，手中的爆弹手枪飞了出去。

巨蛇懈怠地盘绕群星，用错位的大嘴碾压天空。一只狮鹫耸立于火焰之上，怒号着：“墨菲斯顿”。一个世界被付之一炬。

安特罗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新的幻象在脑中撕裂。

在碎石下窒息。在愤怒中咆哮。虽死犹生。一个女人穿过迷雾，高声呼救。她的脸蒙着面纱。她的皮肤被撕开了。面纱拂过那残破的脸，沾染了血迹。你看到了什么?

幻象消失了，安特罗斯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坑洞。眩目的漩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苍白的月光。麦奥斯在他身边，浑身是血，但还活着。

一个可怕的声音仍然弥漫在空地上—— 一种野兽般的咆哮划破了黑夜，使随之而来的寂静似乎充满了骇人的不祥。

安特罗斯扶着麦奥斯站起来。他们在瓦砾堆中摸索着回到建筑前。安特罗斯停顿了一下，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麦奥斯蹒跚地走着，摇着头。

坟墓生物死了。它们全死了。石拳周围的坑里铺满了烧焦的肉。空气中弥漫着焦肉的味道，成片的血迹把森林染成了殓房。但安特罗斯和麦奥斯盯着的不是成堆的尸体：而是墨菲斯顿。或者，至少安特罗斯认为那是墨菲斯顿。那个蹲在坑边的人穿着和首席智库一样的深红精工盔甲，但在其他方面都变了。当他撕开尸体时，呼啸的光芒穿透了他的盔甲。他身上闪烁着油腻的暗色火焰。

安特罗斯犹豫着，困惑着，但麦奥斯蹒跚地走下台阶。“你摧毁了它们，”他说着，把手伸向墨菲斯顿。“这么多。”

墨菲斯顿扑向麦奥斯，卫兵惊叫起来。

墨菲斯顿抓住他的喉咙，轻松将他举过头顶，不连贯地咆哮着。当他准备把麦奥斯扔向废墟时，他的动力甲轰鸣起来。

“停下！”安特罗斯喊道。

这句话仿佛给了墨菲斯顿一记耳光。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把麦奥斯扔在地上。

麦奥斯重重落地，安特罗斯走向墨菲斯顿，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您受伤了吗，首席智库？”

墨菲斯顿回头凝视着，他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弓着腰，随时准备扑过来。“安特罗斯，”他说，他那野性的声音挣扎着说出了这个词。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安特罗斯。”突然间，他变了。他从蹲着的地方站起来，肩膀往后一缩。他的怒容消失了，皮肤上的暗火也消失了。他环顾四周，看着自己制造的屠杀。“什么……？”他开口了，但话音已低，他茫然地望着安特罗斯。他从浸透鲜血的草地上拿起维塔鲁斯，盯着它。力场剑的每一寸都沾上了血。

“大人——”安特罗斯开口了，但当墨菲斯顿看向躺在台阶上的麦奥斯中尉时，他把话咽了下去。

墨菲斯顿半眯着眼睛，把视野转回安特罗斯。

“首席智库。”安特罗斯走到他身边。“您摧毁了这些敌人。”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堆堆起伏的尸体。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这些异形将永远铭记起它们面对圣吉列斯之子的这一天。

墨菲斯顿擦拭脸上的血迹，露出了其下的苍白皮肤。当他转身面对安特罗斯时，他的目光依然模糊。某种野性使他的声音变得扭曲。“你看到了什么？”

安特罗斯听到这句话时几乎要叫出声来。几个月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墨菲斯顿怒视着他，他的眼睛里仍有动物般的饥渴，安特罗斯意识到他可以看到首席智库思想的影子。他在战斗中感受到的纽带正在增长，成为他们之间永久的连结。他们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当安特罗斯窥视他主人的思想时，他清楚地看到墨菲斯顿想要杀死他。

“你看到了什么？”墨菲斯顿重复道，走近了一些。

“我看到您摧毁了我们的敌人。我看到您用——”

“不，”墨菲斯顿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平静而危险，他的手紧紧抓住安特罗斯的胳膊，另一只手仍然握着维塔鲁斯。“你看到的远不止这些。你在我脑中看到了什么，编修员安特罗斯？”

安特罗斯动摇了。“我看到了奇怪的幻象，”他承认道。他试图直视墨菲斯顿的眼睛。“我无法理解它们。”

墨菲斯顿的手握得更紧了，安特罗斯开始低声祈祷。

麦奥斯在台阶上呻吟着。这声音打破了墨菲斯顿眼中的某种东西。他松开安特罗斯的手臂，往后退。当他再次抬头时，怪物的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又变成了智库之主，冷淡而漠然。

安特罗斯的恐惧突然变得可笑起来。他怎么能想像墨菲斯顿会伤害自己的仆人呢?

“看着他，”墨菲斯顿说着，朝麦奥斯比划了一下。“我必须找到瓦特勒斯连长，清除山谷里的还魂者（revenants），否则这次撤退会变得更加混乱。”他深吸一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朝空地的边缘走去。临走前，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

“我在克罗尼亚星区还有事要做，但当我回到巴尔时，我会传唤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大人，”安特罗斯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菲斯顿似乎没有听见。“一切都是表像。”首席智库的话里混杂着浓重的口音，安特罗斯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能怀疑自我，不能怀疑那些流传广泛的思想，它们给我们的血脉带来了如此多的希望。”

“当然，大人。”安特罗斯开口了，但墨菲斯顿已经消失在了树林里。

安特罗斯转向麦奥斯，急于包扎他的伤口，赶快带他回到营地。他遇上了一双呆滞、茫然的眼睛。

麦奥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