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2：破笼之鸟

“砰！”“砰！” 枪响声打破了瞬间的死寂。几乎是同一时间，两名下属同时击发了手中的火枪。403则看也没朝他们的方向看，只见他身边透明的空气突然扭曲起来，成为某种仿佛肉眼可见的屏障。随着两声清脆的叮当声，子弹被朝旁边弹飞了出去。 而此时伦纳德的刀锋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刀刃上裹着蓝色的火焰，火焰的温度足以把人的肉体烧成焦炭。伦纳德一刀砍下，却没有砍到人体的手感，而是仿佛刀身与一块坚硬而透明的铁壁碰撞，“铛！”空气中随即窜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手腕的骨头仿佛要被震碎了，伦纳德自己也被反弹的冲击震得后退了一步。但这一刀并没有砍空，一部分他的力量穿过念力屏障，击中了403。一道触目惊心的烧焦伤口顿时绽放在青年白皙的肩膀上，刚包好的绷带也撕裂脱落。 “你还算有点能力，至少在一般的异民之上吧。”伦纳德语气冰冷地说道，“但你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乖乖投降。” 403报以一声嗤笑，突然举起手里的东西——一把短刀，应该是从那些被杀死的宪兵身上得来的。伦纳德警惕地摆好了战斗的架势，403却转身把短刀朝窗户的方向扔出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窗玻璃破裂了。 伦纳德等人都有些诧异，不明白眼前的囚犯想做什么。如果他是想越狱，那扇窗的窗口非常窄，根本不足以容纳一名成年男性。是的。如果硬要说的话—— “只允许一只鸟通过而已。——后会有期，多卡米区域长。” 黑色的羽毛在眼前腾起，青年的体型突然缩小，化作一只乌鸦飞出了窗口。 “兽化？！”一名下属惊呼起来。异民是不可能兽化的，这对于圣奥尔塔国的公民来说是根深蒂固的常识。亲眼看见常识在眼前破碎，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清脆的振翅声回响在伦纳德耳畔，他迅速回过神来，手中诞生一团鬼火。那团蓝火呼啸着拖着彗星一般的长尾紧追在乌鸦身后飞出了窗口，可那黑色的鸟儿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提交报告，安抚牺牲者的家属，发布通缉令，还有……你的工作真的突然之间多了好多好多。” 凯尔·怀特翻了翻伦纳德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看上去比处在漩涡中心的伦纳德还担心。 “抱歉，凯尔。如果我遵守了你的约定，中午的时候和你去集市，恐怕就没那么多事了。” 凯尔笑了笑，“别这么说，谁能预料得到未来的事？” 伦纳德一边写着报告，一边顺手拿过桌上的咖啡杯，却意外地发现杯子里的黑咖啡已经被续上了。在遇到棘手的工作的时候，喝不加牛奶和糖的黑咖啡是伦纳德一直以来的习惯，“多谢。” “如果我能帮你点什么就好了，只可惜我是外区域的。内区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插手。” 凯尔和伦纳德同为边境分局的区域长，但凯尔负责的是外区域，即边境线区域的巡逻工作。而伦纳德负责的是内区域，即监狱内部的管理。二者的工作日程表有很大的差别，平时顶多只能在午休时间见面。今天是凯尔听说伦纳德这里出了事，请假赶过来的。 回想起来，认识凯尔也快有二十年了。从认识凯尔开始这个人就没有变过，总是在为别人的事担心，如及时雨般总在伙伴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伦纳德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短暂地出神了片刻，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请进。” 走进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宪兵，看他肩上的军衔，似乎只是普通的宪兵，远远地向伦纳德敬了个礼。 “多卡米先生，监狱长小姐找你，请你现在去一下她的办公室。” ——果然还是来了。伦纳德的余光瞥到凯尔变得更加忧郁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在区域长眼皮底下发生这么严重的越狱事件，而且还造成人员伤亡，自己是一定会挨处分的。 拒绝了凯尔陪同的邀请，伦纳德独自一人离开办公室，到了走廊上。走在走廊上，虽然他目不斜视，却有人频频侧目。甚至有人刚与他错身，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背后开始议论了。 “区域长这次完蛋了，囚犯是当着他的面越狱的，一定会挨骂。” “但是一个异民真的可能杀那么多人吗？难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大概是装的吧？……” 那些细碎的话语落进伦纳德的耳中，就像在耳道里撒了一把沙砾般令人不适。他不由得加快脚步，登上最后的楼梯来到监狱的顶楼——监狱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敲响那扇红色的木门，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请进吧。” 推开门，一股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似乎是在闷热的夏天中用特定的祝福能力来维持了室内的凉爽温度，与外面闷热的走廊简直天差地别，也驱散了一点伦纳德的紧张感。 办公室中央的檀木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伦纳德朝她敬礼道：“监狱长，我来了。” “请坐，多卡米先生。茶已经沏好了。” 面带笑容的邀请着伦纳德的人，正是圣奥尔塔国中央监狱边境分局的监狱长，南茜。此刻她正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桌面上的一个小小的陶瓷玩具，走近了看，发现那是一只黑色的乌鸦瓷偶。 监狱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示意伦纳德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是一位新上任的监狱长，比以往所有狱长的年龄都要年轻，伦纳德也仅仅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此刻与她对面而坐，伦纳德发现她的容颜比记忆中的还要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她的容姿十分端丽，让人联想到橱窗里的人偶。身上穿的则是名为“和服”的，来自东瀛国度的服装。 关于这位监狱长的传闻有很多。比如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她可能使用了东瀛的禁术以长生不老，又有人说在悠远之森见过她，说不定她是异民，因为从没有人见过她兽化或者使用祝福。 “今天中午发生在您管辖的区域的事情，我已经大致听说了。” 南茜微笑着，把一个茶杯推到伦纳德面前。茶杯里装着晶莹剔透的茶水，有两朵不知名字的小花在热水的浸泡下舒展着花瓣，盛开在水面上。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职。” “您不用自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清楚了。事发突然，又是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异常事态，您的反应已经是很得当了。” 出乎意料地，监狱长反而语带安慰。本以为会被斥责，她的这个态度倒让伦纳德不知作何反应了。 “可是……毕竟还是我放跑了那位囚犯。” 听到伦纳德的回答，年轻的监狱长微笑起来。但那双晶莹剔透的碧绿瞳孔中却并无笑意，“多卡米先生。”她语气温柔地问，“您认为我们降生以来，接受过的最大的恩赐是什么？” 对于上司突然岔开话题，伦纳德有些诧异，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降生在圣奥尔塔。”是的，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去问圣奥尔塔国度的任何一位公民，他们都会这么回答。 南茜缓缓点头，她那一头黑亮如瀑布般垂下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很好，我们有幸出生在这片神灵保佑的土地上，拥有不可多得的宝贵之物——核心。因此我们能化为飞禽走兽的模样，能够使用天空祝福的能力，这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她的微笑纹丝不动，眼中却泛出一丝冰冷，“但是异民，他们的核心是残缺的，甚至根本就没有核心。因此他们只能运用最低等级的念力，也无法兽化。他们既不能被称为公民，也不能被当做人对待。原因是他们的存在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都是不安定因素。所以我们将他们逐出国界，囚禁在森林之中，而宪兵，就是阻拦他们危害社会的屏障。” “是的。”伦纳德沮丧地回答，“我愧对这份神圣的职业。” 南茜闻言，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些。她的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在她露出微笑的时候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可爱，“您不必说这样的话。您平时是如何管理区域的，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下属和囚犯的，我其实都看在眼里。因此，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并没有直接给予您处分，而是想让您和我面对面的谈一谈。” “您的意思是？” 伦纳德实在搞不懂面前这位上司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张微笑的表情好像只是一张精致的面具，面具下面隐藏的仿佛是什么不存在于人世间的生物。无论是她美丽的容貌还是冰冷的眼神，从头到脚，这名少女都透露着一股疏离感。 “我想，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您应该不至于忘了您当时在牢房里看到的东西。” 在少女翡翠般晶莹剔透的眼瞳中，伦纳德仿佛看见了倒映着的某个画面。那是站在血泊中的403，还有他变成乌鸦飞走的那个瞬间。 “异民……异民是不可能兽化的。”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是啊，从我们出生开始，我们就被如此教导。兽化和天空祝福是圣奥尔塔国公民才拥有的荣誉的象征以及神明的加护。异民这种低等的存在是不可能有的。”说着，那张精致的面具彻底转为了冷笑。 伦纳德瞬间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寒意，“无论如何，我会保密的。” “您很聪明，多卡米先生。”少女撩起一缕垂落肩头的秀发，漫不经心地说道，“作为宪兵，我们要守卫的是这个社会的秩序。无论它有多么荒唐，至少它保护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公民安居乐业。不是吗？” “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少女的面具上似乎重新开始了表情的流转，这次定格为一开始就展露过的温柔笑靥，“虽然并非我所愿，但表面功夫还是不得不做。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善后，因此，还请您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说是休息，其实也就是停职。伦纳德心知肚明这点，因此他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摆在了南茜的桌上。南茜接过来，放进一旁的抽屉里。 “等这段时间过了，您仍然是第五区区域长，请不用担心。具体的日期我们会通知您的。您可以离开了。” 伦纳德于是起身，朝监狱长敬礼示意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凯尔果然已经等在门口了，见到伦纳德出来，便赶紧迎上来。 “没事吧？伦纳德。” “没事，只是停职而已……过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了。”虽然不擅长笑容，但是为了不让亲友担心，伦纳德还是勉强冲他笑了笑，“对了，凯尔。伯母的生日礼物还没选好吧？我们之后一起去集市吧。” 房门关上之后，监狱长办公室恢复了寂静。 南茜手中把玩着那个小小的乌鸦玩偶，又将它放开，任由它滚落在桌上。就在此时，仿佛平静的水面突然泛出波纹，空气被搅乱，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南茜并没有回头，“抱歉。把人放跑了。” 来人把兜帽摘下，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洁白的发丝和鲜红的双眸对比十分强烈，让他看起来仿佛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做工精巧的人偶，“没关系。南茜你也很忙的嘛。” “我听说，今天中午403号唱的就是

那首歌

。” “那就证明他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人了。”少年倚在墙边淡淡地接话，“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亲手杀死的那个人。” “你接下来。”南茜转动转椅，面朝向少年，“打算怎么办？去把他们抓回来吗？” “现在还不用。在403身上已经提取到足够的研究样本，可以让那帮老家伙得意一阵了。至于下一步……咳！” 少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痛苦地弯下腰去。几乎是同时，南茜从转椅上跳起来，一把扶住了少年快要倒下的身体。 “奥特姆（Autumn），你怎么样？！” “咳、呃……抱歉，吓到你了。”少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手擦去唇边的鲜血。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在南茜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别担心，我没事。”一边说一边用手抚着胸口，似乎想安抚紊乱的呼吸。 “果然……还是把

那个

取出来吧。”南茜坐在他身边，眼中流露出不忍。 “哈，那怎么行。”少年发出一声嗤笑，“都到这一步了，已经回不了头了。不是吗？”一边说，他一边握住了南茜伸来的手，将它轻轻贴在一边脸颊上，“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