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69 萱草离离（一）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萱草，一名疗愁，一名忘忧，长于……”袁绪讲到一半，见陆景萱面上已有倦色，便停了下来，对着少女微微一笑，“昨夜又做什么了？怎么这个时辰便哈欠连天的？”
“听从外面回来的哥哥姐姐们说山外的事情，就听得晚了些，”陆景萱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哥哥姐姐们说外面在打仗，绪哥哥，你不去外面指点江山，找个明主，或者自己做个明主？”
袁绪把手中书本一合，轻轻敲了敲陆景萱的头，“你这丫头整日里在想什么呢？我只管好好做我的学问就是了，什么明主不明主的？外面打仗与我们何干？”
陆景萱撇撇嘴，“骗人，爹爹说了，你现在就是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鱼，只要有合适的水域便能一展所长，你仍旧呆在乐游山，不过是因为还没找到合适的水罢了。”
袁绪一愣，随后摇头失笑，“我明明是猴子，哪里就是鱼了？好了，我们回去吧，等会儿你哥哥就该来捉我们去吃饭了。”
陆景萱便听话地跟着袁绪回家，走在路上，看见前方袁绪挺拔的身影，不由得小跑两步跟上去，“绪哥哥，你真的不想出山去一展所学吗？爹爹说了，你的才智天下无双，即便是北陆巫族的句芒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你这样好的才学却藏在这深山里，不觉得可惜吗？”
袁绪笑了笑，“有什么可惜的？我师从你爹爹，是为了做学问修身养性，又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就这样在山里，自由自在，没有其他人搅扰，不是很好？”
“好是好，但是……”陆景萱轻轻皱了皱眉头，“但是我还是觉得，既然有了灵智，便不该如那些未开化的动物一般苟且活着，应该做些事情，无愧天地、无愧祖先、无愧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留下些什么东西才好。”
“可是留下什么东西才算是真正的留下呢？大浪滔滔，任你有多少东西也终会冲走，被时间慢慢消磨直至没有。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也是想着想要留下些什么，但是都变成了一具白骨，最终只剩下黄土一抔，风一吹便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山间的闲散之人，至少能得个安稳一生。”
陆景萱想了想，“绪哥哥这么说也没错，可是……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一定走不过去呢？万一绪哥哥就是那个运气特别好的人，能够名留青史，那我不也跟着沾光吗？”
袁绪不禁失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让我出山去，以天下为棋盘争个输赢？”
“也不是啦，”陆景萱连忙讨好地看着袁绪，“若是我也有绪哥哥这般才干，必定身先士卒，哪怕为我妖族同胞多争一寸存活之机呢。”
袁绪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族人聚落，却见今日的场面似乎与往日不一样，要庄重一些，不少族人见他们两个回来，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让他们通过。袁绪看着这场面不禁微微皱眉，这样的这个礼数，难道是哪方妖王来了吗？
袁绪和陆景萱走到大堂前，只见陆景英已经在堂外守候，陆景英看到他们两个回来便上前去，“里面来的是狐王和他弟弟，乐游三族的族长们都在里面陪他们，狐王指名要见你，你快去吧，只是狐王和他弟弟都是天生异种，虽然年轻，但是功力如何我父亲也不知道，你一切小心就是。”之后便带着想要一探究竟的陆景萱离开。
袁绪深吸一口气，便进了大堂，对着堂上坐着的几人一拜，“袁绪拜见狐王、三位族长。不知狐王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昆仑墨裳还未说什么，一旁的昆仑雪衣倒是坐不住了，眉毛一挑，俊秀的脸满是怒意，“你怎么不拜见我？我可是狐王的弟弟！”
袁绪倒是不卑不亢，只是微微一笑，“那请问狐王的弟弟，您可有官职、可有封号？”
昆仑雪衣一愣，“没有。”他还没有成年，自然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了，既然您没有官职和封号，与庶人无异，我又为何要拜见您呢？”
袁绪这模样自然引得昆仑雪衣怒火中烧，正想与他争吵，昆仑墨裳便出言制止，“阿雪，不可无礼。”
“哥，他——”
“坐回来。”
昆仑墨裳的话语坚决，昆仑雪衣向来不敢忤逆哥哥的意思，便听话地坐了回去，但是看向袁绪的表情满是不爽，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以泄心头之火。
陆景萱不知道那日昆仑墨裳都和袁绪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兄弟二人走的时候，一个满脸不耐烦，抱着手不想多呆一秒，另一个倒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对着袁绪十分恭敬。
“绪哥哥，你是不是要出山了？”陆景萱见那兄弟两个已经走远，陆景萱连忙跑到袁绪面前，仰着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你出山的话，可不可以带我一起？我保证绝对不给你添麻烦，遇到危险我一定带着你——”
“我没答应他。”袁绪温和地看着陆景萱，随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昨晚就没有好好睡，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睡觉吧。”
“不嘛，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呀？哥哥说他是天生异种，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才对，难道天生异种也不是绪哥哥想要的水吗？”
袁绪没说话，只是把陆景萱送回了她的房间，随后便离开。
从那天以后，陆景萱总是隐隐觉得袁绪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绪哥哥还是同从前一样，每日在书房里做学问，不时带她出去玩，给她讲讲好玩的事情。
可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北陆……”陆景萱看着袁绪房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地图，好奇地趴在地上看，“绪哥哥，北陆是什么样子的？我听族里的哥哥姐姐们说，那个地方好冷的，而且全是平原，没有山，巫人都长得好高大，脾气也不好，一个二个都火气冲天的。”
“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但是咱们三族里不也有不一样的人存在吗？我没去过那里，也不清楚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你若想知道北陆是个什么模样，还是自己去亲眼看看的好，别人嘴里再怎么说，那也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事务，或许他们不喜欢的正好你就喜欢，这也说不准。”
“我也想自己去啊，但是兵荒马乱的，爹爹才不准我去北陆，”陆景萱想起自家爹爹那张严肃的脸，不由得一阵难过，当下也没了兴致，便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下雪了……不知道北陆的雪，是不是也和乐游山里的一样，软绵绵的，温温柔柔的。”
“等战事稍缓，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袁绪见陆景萱兴致似是不高，便给了她一个盼头，果然，陆景萱听到这话，顿时便喜笑颜开，“真的？就知道绪哥哥最好了！哪像我哥，整天就知道和爹爹合起伙来教训我，烦死他了。”
袁绪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景英毕竟是长子，身上担着你们陆氏一族日后的兴衰，自然要和你爹爹学习如何管理族众，就算你是他妹妹，也不能徇私啊。”
陆景萱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恰好此时有人敲门，“绪公子，族长们叫我来请您过去，说是有贵客到访。”
“好，我知道了，这就来。”袁绪说着便起身要离开，却忽地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不由得低头看着陆景萱，“景萱？”
“绪哥哥，你出山之后，还会回来吗？”
袁绪一愣，随后笑了笑，揉了揉陆景萱的头，“只说是贵客，又没说一定是狐王，你在想什么呢？而且我之前不是说了，只想在山里做学问吗，你放心好了。”
“绪哥哥，”陆景萱眨着眼睛看着袁绪，随后对袁绪展颜一笑，“你出山了以后，一定要告诉我所见所闻，我想知道山外面是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如果战事真的能够稍缓……你一定要记得，带我去北陆看看啊。”
少女的笑容明媚，映得窗外的雪光都有了暖意，袁绪一愣，随后点点头，“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袁绪离开房间后，陆景萱又看了看窗外的雪景，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继续趴在地上看着袁绪房间内的地图，喃喃自语道：“北陆……北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啊。”
回答她的是开门声，陆景萱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绪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陆景萱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推门的人是袁绪没错，但是进来的人，却不止袁绪。
进门的男子穿着一身墨色毛领大氅，面容英俊，眉间一点血红端的是丰神俊朗，见陆景萱在袁绪房内，不由得暧昧地笑了笑，“袁先生的房子看着朴素，却不想屋内竟藏着一位美人，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真名士，始风流啊。”
袁绪面容有些尴尬，对着昆仑墨裳一拱手，“狐王莫要再打趣了，这位是家师的女儿，是我师妹，平日里就爱到我这里玩闹，今日没想到狐王会突然到访，师妹没来得及回避，这才……景萱，快来拜见狐王，给狐王赔罪。”
陆景萱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对着昆仑墨裳一拜，“陆景萱拜见狐王，惊扰狐王，望狐王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