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爱上了阿强

阿强最喜欢的事情是吃过午饭后，坐在那颗大槐树下，脚边放一杯大叶子茶。     但不着急喝。     他喜欢靠在摇椅上，眯着眼，透过树叶间微微露出的光影，琢磨着自己的事情。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     但阿强却不回忆不好的事。他怕那些回忆挫伤了他。人生已经很累了，就像好不容易打通关的游戏你永不想着再玩。阿强只是体味。就像阿妹还在他的身边坐着，夏天的时候已经开始织冬天的毛衣了呢。     那时候阿强不老，上午忙过之后，他总一个人在槐树下偷懒，有时候阿妹拎着另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堪堪坐下。阿强不大愿意，因为阿妹总是唠叨抱怨，说这父子太费毛衣，新织的毛衣一个冬天就磨的很薄，搞得她每年都得重新织。     她总是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题，她说镇西的大米是陈米，东边小四儿家的大米才是新米，结果阿强光图省事总买镇西的大米，还觉得她吃不出来，白花冤枉钱，说罢补了阿强几拳。她数落阿强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懒汉，上星期的袜子这周还给她攒着。她今天感慨老刘家可是捡着个好女婿子，天天做饭伺候老婆，明天又说隔壁夫妻俩夜夜打仗，好能衬托出她生活过得多美满。翻来覆去，她把镇上所有人家全都倒哧个遍。     阿强有时候奇怪的看着她的沾沾自喜，明明挺俊俏的人，怎么倒像个老妈子一样尖嘴猴腮。好在太阳晒得暖洋洋，一晌午过去膝盖缝里都是暖意，这时候在喝一口晾好的茶叶，胃里也变得舒舒服服。     然而现在依旧晒着暖阳，依旧品着温茶。可是为何？为何？再也寻不到那暖意了呢？     他想起阿妹穿着白色的短裙，同他一起下到河边，他架起鱼竿，阿妹则在树荫下铺一块单子。有时候背上很刺挠，也不知是太阳的暴晒还是阿妹的目光。这时候上了鱼，阿妹比他还兴奋，等到鱼被他斗得筋疲力尽，他猛地一抬杆，大鱼黑色的脊背便在水面上打出几个晶莹的水花，阿妹大喊：“上来了！要上来了！”。等收杆后，她就蹲在桶旁一遍一遍数着鱼，乐的合不拢嘴。     他想起那次去桃园赏桃花，结果和个女的起了争执，那时候阿妹第一次叫的那么凶，凶到他都诧异那娇小的身躯怎样发出那猛兽般的怒吼。事后他在长廊里不断安慰眼眶红红的她，劝她别生气，结果小姑娘抽噎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是怕你受委屈”，这下眼眶红红的该是他了。最后两个人赏花也没了心思，纳纳回了家在大槐树下坐着，她突然很认真的盯他的眼睛：“我们要和这大槐树一样深深的扎根，变得枝繁叶茂，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的鼻子开始发酸。     他想起洞房花烛，他看着他的新娘多么美丽，他都开始怀疑他配不配拥有。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父母都喝醉了酒，而他的阿妹用那温柔的可以融化冰的眼眸，把他的心也沉醉。     他想起夜晚两个人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阿妹握住了他的手。     此时太阳的光斑照在他的手背，仿佛又是阿妹将手心搭在他的手上。     他想起两个人吵架，一整个星期他都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再去钓鱼，直到晚上两人围在电视前，他把遥控器交到她的手上，那一刻，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在变好。     他想起父亲走的那年，多少个不眠的夜里被一种彻底的孤独包围。这时他的侧畔传来了她的发香，好像溺水的人在一片黑暗中抓住的那一缕温馨。     就好像小王子透过茫茫的冰冷的宇宙，看见了他的玫瑰花。     门外传来了杜鹃的叫声，杜鹃，阿妹最后的那个夏天，他也时常听见杜鹃的叫声。     那时阿妹的头发已经花白，曾经美丽饱满的脸也变得瘦削蜡黄。那段日子他努力做到不在她床边哭出来，可是阿妹先哭了。他清楚的记着，那天阿妹的药吃完了，他低头翻抽屉的时候，听到了她的抽咽。他抬起头的瞬间也泪流满面。他明明知道阿妹不怕离开的。     阿妹是在晚上走的，这是她已没力气说话，在昏迷中，她还呢喃了一语。     只有他明白阿妹在说什么。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然后又是一个夏天，又是一个冬天，又是一个夏天。     他还是会在晌午的时候坐在那颗大槐树下，等一杯清茶，等一缕芳香。     夏天的太阳还是那样暖和，他却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安详和静谧。天上的星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转，他的时间也在世界的注视下不知不觉地推进。但是阿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是阿强，选择留在那里的也是阿强。     每个人都会在心底留下一块温暖的地方，就像太阳，槐树，还有身边的源源不绝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