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圆同人】一觉醒来,我的身旁躺了一只小人鱼
一觉醒来,我的身旁躺了一只小人鱼。
她没有人鱼的尾巴,也没有浑身湿漉漉的把整个床单被罩变成大号湿巾。她的下半身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少女双腿,被子包裹其上勾勒出纤细的曲线。而她则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短发少女,凌乱的刘海遮住双眼,大张着嘴却发出轻微的鼾声。我之所以醒来,是缘于她翻身时一胳膊打在我脸上。阳光照进旅馆的房间,将她裸露的左臂打的白亮白亮。
这种时候总该是瞬间清醒,大脑除了惊讶外便全无他物,惊讶变成恐慌,恐慌像流水线一样咣咣产出各种不好的幻想,于是要么叫前台叫警察,要么一脚把她踢下去大喊“你丫是谁”。
不过我不仅没有清醒过来,反而砸吧砸吧嘴想着这大床真舒服,好想继续睡下去,对梦乡的渴望连带着让我原谅了她砸我脸这事。然后我脑中模模糊糊的下出判断:这人恐怕是个人鱼。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有根有据的结论才算判断,无根无据的话语只是梦呓,但我却对此坚信不疑。
为何呢,也许是纯粹的直觉。也许人鱼这东西就算彻彻底底的化作人形,将身上鱼的特征清理的干干净净,也能让看见她的人伸出手指,用故作惊讶的语气道:“啊。那是个人鱼啊。”
毕竟鱼给自己安了翅膀,也不会被错认成鹰。
也许在她身上,我只是间歇的闻到海风的淡淡咸味。
于是我没有惊讶。没有惊讶也就没有恐慌,更不会去做进一步的行动了。毕竟不论春秋冬夏,都无人想离开安适的梦乡。睡觉若不美好,睡眠欲又怎会和食欲并立。除非做噩梦。做噩梦就像在三明治里吃到玻璃渣。关于食欲我能说的更多,但在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我能就此睡去,或许又和她是人鱼无关。仅仅因为……我就是我。躺在旁边的是人鱼也罢是狼人也罢外星人也罢喝着红茶端着燧发枪的女人也罢,我都能香甜甜的睡回去。谁叫我是佐仓杏子。
可惜越是寻求什么越是难以得到。我刚有些下沉感,旁边的那个就蹭的坐起来。起来就罢了,还借着那股劲用屁股在床上狠狠的弹一下。
“别乱动!”我喊。
“哪有吃的啊,好饿。”她懒洋洋的晃到窗边,把另外半边窗帘也哗的掀开了。
“合上,合上!”我在床上扭着身子捂眼。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嘟囔了一声“身子好黏”,脚步声朝浴室去……
她要洗澡吗。洗澡那声音……睡个鸟啊睡!
我砰的弹起来,就像被弹弓射出的石子一样飞出去,一个飞踢伺候她屁股。
“呜哇啊——”
她被我压倒在地,我摁着她的双臂,对着她呲牙咧嘴。现在她不像鱼了,像即将被吃掉的小绵羊。
“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好饿,身上还黏啊……”她的嘴要瘪成波浪形了。“我游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上岸还被狗追了……”
“睡了一觉也没用?”
“更饿了。”
我起身,拽起她的胳膊一提。简直就和提塑料袋一样轻松。她在我手里晃啊晃,来个风都能把她吹起来。她比我高些,拖在地上的部分盘成一团像面条。
“信了吧。”她问。
“信了,这样子被狗追也是辛苦你了。”
“一群大尾巴白狗。推销我签合同,我不签,就追我。”
“什么合同。”
“人体力学热力递减机什么的……”
“一听就不靠谱。”玛德,这年代狗都搞传销了。狗心不古。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虚成这样了还要在我床上弹一下。”不行,被搞醒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份的美梦只限今日,没了就回不来了。
“是开机程序。”
“哈?”
“不给自己开下机,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像车快没油了,也要留点去加油站的油。要去加油站就要打火……”
“你都有力气洗澡!”
“我不是洗澡。我是泡一下自己。找不到吃的就应急一下……”
“怎么,你成干儿了不成?把自己泡回原来的形状?”
“差不多。里面反正是彻彻底底成干儿了。”
“可你游泳一直泡水里吧。”
“你们人类解渴会喝盐水吗。”
“人我知道,鱼可是一辈子活在海里。”
“拜托,我不是鱼,我是人鱼。”
“玛德算你能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这种事怎么补偿啊。”
“睡觉和吃相当。”
“那我请你吃一顿……”
“切。”
“你今天的饭我都包了好吗!吃的在哪,我真的要饿死了呜呜……”
我放开她,掀开半耷拉到床下的被子,露出床头柜底下的冰箱。
“这冰箱也太能藏了……”
“它一直很能藏。”
“你这里面好多林檎啊。”
“啥,你说苹果?”
“我们那边都那么叫。”
“奇怪的习俗。海里能吃苹果?”
“你们人类冬天还能吃大棚的瓜呢。就是贵点罢了。”
“你说瓜我就不困了,当年有人想卖我生瓜蛋子。我一眼看出他秤下有吸铁石。”
“你把他摊踢了?就跟踢我那样?”
“我也算儒雅随和的文明人了,哪跟他一般见识。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一身黑的家伙骑着电动车来了。后面咋样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见一帮人搁那喊什么‘萨日朗萨日朗’什么的。不知所云。”
“我不知道在你们这咋样,反正‘萨日朗’在我们那是必杀口诀。发动最后一击前默念一遍能获得力量。”
“那你很能打咯。”
“那是,等我吃完给你耍耍我的剑法。”
“剑法还‘耍耍’,我看你用的不是剑,是切鱼刀。”
“早知道你那么烦人就不来你这了。”
“信不信我把你绑椅子上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吃光。”
“别别!这么多林檎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哇呜呜呜,让我吃一口嘛……”
“行行……”原来收买人鱼要靠林……呸,苹果。今天算是学到了。
她说她叫美树沙耶香,我说我叫巴麻美。她说你别忽悠我了,我说我没忽悠你我就叫这个。
“这名字是你的吗。”
“是我的。那时,我还很文静。”
“这不是你的。”
“这就是我的。”
“我说这不是你的。气质不搭。”
“搭不搭是我能决定的吗!这取名字的时候各个光着屁股毛都没脱干净,谁知道日后会长什么样。你不是第一个。我只要去办事那柜台后面的定要说‘这不是你’。我说‘这是我’他说‘这不是你’,我说‘这就是我’他说‘这就是不是你’,没法子,只能回家,事没办成还一肚子窝火。”
她“喔”一声,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麻美在的话,肯定啪的将茶杯一放说“喔什么啊,这明明是我的名字。我才是巴麻美。那孩子叫杏子,佐仓杏子。”
我指着麻美说:“麻美,这事是能跟她说的么……”
“你出示下id他还没有不信的理?”沙耶香的声音将我从幻想拉回现实。“别看我活在海里,你们人类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我刚要撸开袖口给她看看,但转念想还是算了。说实话这的确不是该随随便便给人看的东西,结合我当下的近况就更是如此了。但在这家伙面前,我的戒心就像遇到杀虫剂的苍蝇一样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四脚朝天。刚一见面就能让我如此松懈的人,她是第三个。
“所以说你个海中生灵跑到陆地上干什么。”我问。
“呜呜呜~”她满嘴林……呸,苹果,口齿不清,待她全咽下去张开嘴,却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咬上一口,“咔嚓”清脆响。
我却不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急,也许刨根问底对于我来说不是必要的事,也许过往的经历将我针对与此的好奇心全部消磨殆尽。我不再看她,叼着一跟pocky百无聊赖的面向窗外。阳光下我的剪影,好似在抽烟。
“我嘛,主要是面基来的。”她终于说话了。
“面基?”
“实不相瞒,我有天救了个拉小提琴的,这次游过来是想见他。”
“喂喂喂,什么人鱼公主的故事啊!难道你这双腿是花了大代价搞到的?你别过几天变泡沫了啊!”
“哪有什么泡沫,只有鱼尾铁甲战士。”她叹口气。“我的境况可比童话故事强多了,我不是还能说话吗。而且人也见了。”
“见成了啊。”
“说是见,又不算见。远远看到他,他没看到我。他在明处,我在暗处,蓦然回首,我在灯火阑珊……”
“打住,别念电影台词了。”
“行,是这样的。那拉小提琴的坐船到某岛参加竞赛,路上中了昏睡红茶……”
“等下,这听着像个专有名词。”
“昏睡红茶是‘野兽’诱捕猎物的陷阱。‘野兽’是我们人鱼一族的大敌。这帮东西最喜欢伪装成皮肤黝黑,穿着黑T恤白裤衩的男子形象。那拉小提琴的抵挡不住,殊不知眼前的男人是从菊花中吸取生命能量的魔物。”
“你把他从‘野兽’手里救下来了?”
“那可是。我剑法好的很,唰的就把那魔物的王道征途大宝剑砍了下来。不过那魔物有个烦人的地方,就是叫声又响又长,能把耳膜穿透的那种。不是刺穿,而是一个泥头车当场撞破……”
“你还是讲讲面基的事吧。”
“那拉小提琴的对我那是一个感恩戴德,并发誓等他竞赛完定当相报。那语气笃定的,好像过了那一关他就发了一样。”
“那他事成没有。”
“成个啥啊,根本没去成。下了船就被卡车创了。当时我早游远,忙别的了。后来为了面基找上他给的地址,才知道人躺医院了。”
“那怎么就没见成呢。”
“这得说到另一个人了。有个姑娘,头发是绿的……这不是重点。我赶到时,她一直照顾拉小提琴的,从听到的只言片语看,他俩该是竹马。那女孩见拉小提琴的手被包成两个白球,心中不忍,特意买了他最爱的音乐一块听,那家伙偏把音乐砸了,还说什么‘仁美你是在欺负我’什么的。你要说能不能理解?落到那地步是一个惨,的确能理解。但理解可不代表认同。所以那天我没跟他吃饭,我跟仁美吃饭了。”
“你们之前都没见过吧。”
“那有什么关系,女孩出来的时候拉住她聊上两句,聊着聊着就上饭馆了。”
“那么简单?”
“就那么简单啊。女孩子间的情谊有时就是会以奇妙的方式联系在一起。那晚我回了家,又梦见另一个自己。她说自己是神使,给神拎包的,我说给你牛逼坏了。”
“你经常在梦里和自己对话。”
“对啊,不好吗。醒着还这样不就是精神分裂了。那神使自称前世的我,动不动就喜欢给我做思想工作。瞎操心的家伙。不过那晚我跟她讲了这事,她一言不发,转手给我看了个照片,是个人鱼尾巴的铁甲武士……唉,说不清,梦里的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不过我想必是在前世里吃了不少教训,总能闪身避开一些无形的扎过来的东西……不过也许又与此无关,只是恰巧幸运而已,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让人陷入窘迫的不是本性难移,而是我们不够了解自己。”我耸肩。“就像性能再好的机甲,握住操纵杆的若是一双稚嫩的手,一路下来也要磕磕绊绊。更何况用‘性能好坏’来评判其实是有失偏颇的,特质与特质间是很难分出高下的。世间万物既无法达到完美,也无法达到真正的一无是处。”
“因为彻底的一无是处也是一种完美。”
“那你又是怎么到我这的。”
“那第二天我打算离开。我把我们那包治伤痛百病的珍贵林檎果放在他床头,就离开了。那之后就看他造化了,今生是不会再产生关联了。”
“你还是帮人帮到底了啊。”
“本性难移啊。相比于以前,能不和内心相互冲突的的概念纠缠,去做出更发乎本心的判断,我感觉我进步很大了嘛。我看那神使恐怕也是如此。那之后我一路辗转就到你这了。”
“你不会一路都蹭别人房间睡吧。”
“喂,不要小看人鱼啊。只要愿意,上天入地皆是住处。只是我看你睡着的样子太清奇了,觉得很有意思。差不多是整个人快要扭成一个L了。”
“幅度那么大?”
“那是,还颠倒了呢。头枕着床尾脚踢着枕头。然后我又看着你各种变换姿势回到正常的样子……这些你都不知道?”
我茫然的摇头。每天睡着时什么样睡醒时就是什么样。难道在我意识的盲区,我的身体真跟床每夜做着各种搏斗?
“就这样啊。”
“就这样,还能怎么样。我这决定是做对了。你这居然那么多林檎。”
我没再说什么。问的够多了。我说过,我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
我们下楼去自助餐厅吃饭。结果饭没吃多少,倒是一个劲的喝咖啡了。
沙耶香问我的故事,我便简略说了。我老爸是个神父,关于教义方面有一套自己的东西,偏偏自家的教堂冷清的像冬天的游泳池。时间长了,不免郁郁寡欢。但他作为一个神父的同时,也是一个无比虔诚的教徒,对自己的教义更是坚持到底,家里自然也支持他到底,只是时间久了,日子不免清贫了。可是人再坚定,终究有个极限。极限一到弦一断,人就不免糊涂。父亲对自己苛刻,为了不让自己消沉下去,竟打起兴奋剂的主意,恰好那天他又受了刺激。什么刺激记不清的,反正是个大刺激。刺激加上药,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所以我觉得父亲那晚的行为算克制了……好吧,就是敞开袍子张开双臂大半夜的跑街上跪到街中央对着天上的月亮一阵大声祷告……于是不免被好事者录了视频传到网上。然后,他火了。再然后,真有一群人对他的教义产生好奇,打算约着日子到教堂听他讲上一讲。
虽说过程荒诞,但好歹是来了转机,全家上下是高兴的很。演讲前夕我们终于吃上大鱼大肉,许久没吃的大鱼大肉啊。可也就吃了那一晚。父亲吃太急,鱼刺卡喉咙没抢救过来,归西了。
家里的顶梁柱眼看要立起来又呼的塌了,只留我,母亲还有几个妹妹。所幸这时又伸来一个援手,却是我的义姐巴麻美。
麻美初三时出了车祸,父母双亡。父亲慈悲,暂时收留这无依无靠的孩子,于是直到大学前麻美都生活在我们家里,我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大学毕业后麻美随公司开发月球去了。刚开始还不间断的往家里寄明信片,有一天突然断了联系——月球闹独立,她困在上面了。
虽然后面事情解决了,但也导致了遗留月球的人们身份id混乱,再加上其他事件的余波,我们是彻底找不到麻美了。若留在原来的地方,她还能找到我们,却恰逢家道中落,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早离原来的家十万八千里;管理的教堂一个换了一个,终从原来的大殿堂变为最后的小火柴盒。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我们与麻美,是被洋流卷向两个不同方向的松针。
也多亏父亲这一闹把自己闹火了,不然,天知道麻美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们。
当她敲响我们那连网都断了的破屋门时,当我看到那熟悉的金发时,我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我们紧紧抱住对方,什么都顾不得了。
随后我们手握着手,聊了一下午,又聊了一晚上。原来月球事件后她也是经历了各种的曲曲折折,中间也没放弃过找寻我们。后来因为一系列机缘,麻美靠着卖红茶发了家。
当年她没了父母,父亲收留了她。现在父亲走了,便轮到她收养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父亲的善心终究是完成了一个回环。
有了麻美的支持,我们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现在的我给零食公司做中介,专替他们物色零食包装的设计师。
“这就是我来到这的原因。”我道。“现在的行业跟以前比,可是天翻地覆了。食品本身的成本跟包装比,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不看商品本身质量,全靠谁最标新立异。这时候,能否在商业上胜出,反倒仰赖请到的大佬。”
“你来这海边旅馆,就是见设计师的啊。”
“是啊。她是大佬中的大佬。她一出手,便无人能敌。”
“那还少的了橄榄枝?有她在手,那就是驾着龙卷风冲进停车场。”
“跟你说,她脾气可怪的很,不跟任何公司签长期合同。要想联系到她必须通过我。”
“想不到你还是个特殊人物。从这里面捞了不少油水吧。”
“你说我是老油子我认,但我与她之间的情份远超这些利益。她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们互相托付了许多东西。”
“喔。”沙耶香没再说什么,闷闷不乐的喝起咖啡。脸红鼓鼓的,难道是因为我最后说的话?可是我表达朋友对我的重要性,能冒犯她什么。总不能是嫉妒,才认识不到一上午。
“我可是对你感兴趣,深深的感兴趣。”她嘟囔道,脸刻意不看我。可就算做出“这话不是说给你”的样子,某些东西还是不可避免的传达过来了……
更尴尬了。
我转过头看看表,又看看餐厅门口。没影子。
“你天天在这等她?”沙耶香问。
“是啊,都说她脾气怪。不仅不签合同,还是个大鸽子。有时一句话撂完一个星期都联系不上。”我无奈的歪歪头。“约着早上在这见,我便天天在这等她了。”
“离谱。”
“这整的还没见面你就讨厌上她了啊。”
“离谱。”
“行了行了人鱼小姐。”
沙耶香不理我,我看了看手表里的信息终端。还是没消息。反正现在也不是时候,你晚些来也没关系,小焰。我在心里道。
我之前说过,让我第一次见面就放下戒心的人有三个。沙耶香是第三个,麻美是第一个,小焰就是第二个。
小焰依然没有来,沙耶香问我干点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
“难不成你每天就是在这宾馆里睡觉?”她问。
“还真是。”
“不,撒谎。你一看就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觉得我是咋样。”
“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闯劲,你去砸atm机都比在宾馆睡着合理。”
“天,我干嘛去砸atm机。”
“看着像。”
“我的确是坐不住的人,但住了这宾馆后我还真没怎么出去过。我有我自己的原因。我带你随便转转吧。”
我带她上了顶层的游泳池,她一脸黑线。
“不喜欢?”
“不喜欢。”
“那就去沙滩。”
“不不不,你理解反了。不想去玩水的地方。不如说任何与水有关的地方都拉倒吧。”
“你不是人鱼吗?”
“你出去旅游,难道还专程去吃家乡菜?”
“想家又回不去的话……”
“杏子,我已经游吐了啊!”
“确实,把自己游成干儿的人鱼还是第一次见。”
“你以前连人鱼都没见过吧。”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还累吗。”
“不累,困。明明喝过咖啡了。”
“也许人鱼对咖啡因不敏感吧。话说困不就是累吗。”
“累是一堆后台程序整个的卡住了,困是电量耗尽即将黑屏。”
“我感觉是反过来的。”
“你怎么想就怎么想了呜啊啊啊啊……”她打了个哈欠。再多的话语都没有哈欠有说服力。
我们真的呼哈哈睡到太阳落山。中间我半睡半醒的感觉床边空了。走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接着轰隆隆又转到窗外,房间一阵震动,我几乎要醒了,接着有什么砸下来正中我脑门……
当我彻底醒来,四下安静的像黑夜里的无人区,她躺在我床边,房间整洁,没有什么异常。难道之前感觉到的东西都是梦?这可不好说。我睡前是一个样,醒来还是那个样,如果不是沙耶香告诉我,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在睡梦里变换那么多姿势。睡前沙耶香在我身旁,房间完好,醒来依然如此,但又如何保证中间什么都没发生?
我起身开灯,这回轮到沙耶香捂着眼大喊“关上关上”。
“你醒了啊。”
“半睡半醒。那种不希望被自己老妈发现的半睡半醒。”
“被发现就不得不去吃早餐了啊。”从字面意义上看,这就是个调侃的话,可我的语气却不自制的充满悲伤。沙耶香诧异的看着我,她可能怀疑声音在自己的耳朵里变形了。
我什么都没解释。
我问晚上了干点什么,她说还是不想出去。
“都睡了那么久,还累不成?”
“嗯。”她卷着被子缩在床上点点头,与其像个刚睡醒的人,不如说是参加完百米长跑刚回家休息。
“大汗淋漓的,做噩梦了?”
“没……”
“下楼吃东西?”
“房间都不想出。”
“那我叫客房服务定点吃的。嗯……你没事吧。”
她这回没理我。她皱眉的样子不知是刚睡醒的迷糊,还是……纯粹的紧张。
“能让我看看你的尾巴吗。”吃三明治时,我如此问。好歹是个人鱼。
“尾巴不在手上。”她咽了口寿司,道。
“什么什么?”
“就,字面意思啊。这腿是我租的。”
“你的腿和尾巴是两个东西啊!”
“那还能咋样?尾巴从中间裂开变腿?那太吓人了。我们都是直接更换的。”
“这种东西怎么换的了!”
“怎么换不了,不就是个下半身嘛。用螺丝刀把接口松开,再像扭瓶盖一样旋转着拆下来,最后用相反的步骤把腿装上。就这么简单。要不要给你演示下?”
“别别,我看你这个更吓人。那你尾巴在租赁的地方了?”
“对,寄存在那了,回海里时取。”
“什么时候回海里?”
“怎么,那么快就赶我走啊。”
“只是顺着惯性问一下而已。你留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时间还充裕的很。”
“时间都在我们以为它很充裕的时候耗尽。”
话音刚落,我的终端“叮”了一下。
“啊,她明天要来。”
“你那个鸽子设计师朋友?”
“嗯对,她以前从不提前打招呼的啊。你说明天起来太阳的方向会不会反过来。”
“不是太阳打西出了,而是我们给脑内的画面开镜像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见小焰,沙耶香非要跟着去。我挺不可思议的。就沙耶香昨天那副样子,怎么说也该唯恐避之不及。改变看法了?
“我什么都不说,就在旁边坐着。你怕我打扰你,我大不了坐另一个桌子。”
算了。沙耶香自己愿意的话,就随她好了。
下了楼左张望右张望,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熟悉的黑发身影。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服端着杯子脸朝着窗,或是在思索或是在发呆或是真的在看什么。她感应到了什么,头朝我们扭来,我挥起手心里高兴的很,毕竟很久没见她了。
等下……她的脸对着我的方向,但眼似乎没在看我。
她看的,是我旁边的人。
她看的是沙耶香。
我转头,发现沙耶香也在看她。
不如说是在瞪。
焰平静如水的眸子鲜有的出现诧异。
沙耶香的下巴简直要从脸上脱落。
好半天,沙耶香终于找回了对嘴的控制权。她收起下巴,双唇节奏紊乱的开开合合却出不了声,焰也好像也回过神来,一副要起身的架势。
沙耶香用尽全力,语声终于从口中迸射而出:“是——你——”
焰抬手开窗,一个转身跳了出去。
沙耶香倏的飞过去,好似后背长了推进器。她冲的太急偏了位置,掠过窗子洞开的位置,一声清脆响,生生撞碎玻璃追出去。“哪里跑”的喊叫是她远去的尾迹。
不愧是人鱼。
周围的顾客,好事的围上来,胆小的叫出声,其他的要么匆匆避开回到客房,要么联系管理人员。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围绕外墙,然后是金属的碰撞声,再然后有什么砸上墙,整的大厅一阵震动——原来之前半睡半醒间感应到的,真的不是梦。
“砰!”又是一声撞击,餐厅里众人人仰马翻。我好歹稳住身子,头顶的吊灯受不住了,咔巴掉下来就要砸我脸上。窗口蓝光穿过,沙耶香闪到我身前推开我,一把接住吊灯。
“免不了要被找麻烦了。”我指着一脸怨气跑来的管理人员。
“抓紧我。”沙耶香放下吊灯搂住我往窗外跳——怎么看搂人的都该是我啊!现在反过来倒整的我脸红了——刚跳出去,沙耶香便挥手一卷,洁白的披风便于她背后展开。披风自动折叠成飞翼的形状,提着我们飞向市区。
下了地我们又是一阵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钻进一个小网吧。
“别去!识别id的地方容易被查。”沙耶香拉住我。
“不不不,查不出来的。”我说。
沙耶香看了我片刻,明白了什么,跟着我进去了。
一进单间,周围就安静下来。隔音很好啊……
此刻不掐,更待何时!
我们掐着对方脸一阵翻滚,消停了还不忘踹对方两脚。
“杏子你个谎话精!名字骗我就算了,你还跟那臭蜥蜴一伙。”
“小焰的确是我朋友,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把我脸捏成饼我也想不到你俩认识。”
“可恶,咱们的画风就是扁脸啊!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那你还跟过来啊!其实你清楚我就是个一般路过被卷进来的人,我真的很懵。”
“一般路过还捏造过去经历?根本没有什么卖红茶发家的麻美吧!不然为什么你昨晚的语气莫名悲伤!你母亲……”说到这她反而犹豫了,明明刚刚嘴巴还跟机关枪似的。
“没事,你不用顾忌。”我叹口气。“我妈妈没死。不如说现在的状况更糟糕。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还有我的妹妹们,我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哪。”
安静。
我继续道:“是,我跟你说谎了。父亲死之前的事我发誓千真万确,但之后并没有任何人向我们伸出援手。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恰巧当时又不太平。一帮大兵有天突然找上门说为了月球那事,要征用我们家的房子。这完全没道理啊!房子没了,教堂也跟着收走了。我们只能流浪。流着流着就散了。你没有看走眼,我的确砸过atm。”
“所以你也没给零食公司做中介。”
“对,我喜欢吃零食,但一个流浪的哪有机会接触那个行业。全是我瞎编的。但麻美是真有其人。我真有这么个义姐。走散后我一直在找妈妈她们,没找到她们,却把麻美找到了。所以我当时跟你说重逢时的激动……那都是最真实的情感啊。”
“只是不卖红茶。”
“不卖红茶,办假证。”
“哈?”
我掀开袖子,露出左大臂植入id的位置,那儿纹了一串蓝色的编号——只是看起来而已。我揪住那块皮肤一揭,编号就连着肉色的薄膜被揭了下来,露出了地下的疤痕。
“你知道的,只有官方植入的才不带疤。我这几天住旅馆就靠这个,还能切换不同的假身份。”
“所以你进这里面不怕被查。都不是一个账户了。那钱从哪来?”
“你小时候幻想过天下每人给我一点点钱,我就能成为最富有的人吗。”
“黑进那么多人账户,不怕被发现?”
“只转走总资产中的一小点点,只要消费稳固不超过限度……”
“所以你昨天说‘时间充裕的很’。”
“不如说是次数充裕的很。小焰不是什么鸽子,不如说一直准时的很。但她偏偏就是没来,还没消息,我只能给她加上那么个设定,不然怎么在你面前自圆其说。毕竟我不是中介,她也不是什么设计师。我想着见面时就跟你挑明,哪想到你们认识。小焰不出来就是躲你啊!”
“你一开始就不该和我说谎。”
“不说实话的头是你开的,咱们礼尚往来!你这次从海里出来,根本不是找什么拉小提琴的面基。你说你累,说你游了很久。你当然累,因为你是一路追人追到这的。你看起来怎么休息都休息不够,实际是趁我睡着出去逮人!”
沙耶香从鼻子里出了口气,道:“昨天下午抓那蜥蜴就感觉不太对劲,想着明天要不要跟你下去看看。上午的对话她大概是偷听了,明白我不知她跟你有关联,也看出我吃醋了,不太可能下去……”
“你承认你吃醋了啊。”
“闭嘴!反正就是凭着这点,她才敢铤而走险第二天见你。”
“这分明就是赌,还赌输了。她一向很慎重的啊。除非她很急,非常非常的急。你到底为什么抓她。”
“你跟她一伙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这么质问我,究竟是出于任务还是出于嫉妒。”
“你——”
“因公还是因私啊沙耶香……欸,你别哭啊!”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我不知道她说的好不容易是指什么,但绝对跟她的任务无关。也许我知道,但我还不敢面对。
我哄了她半天,她才抽哒哒的说:“这种局面,我才不告诉你。”
“沙耶香,你知道我是被卷进来的。你真认定我是同伙,就不会跟我进这个小单间了。”
“你对我和盘托出,我才跟你和盘托出。你到底是怎么和那蜥蜴认识的。”
“什么蜥蜴蜥蜴的。每次这样我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在说谁。焰是蜥蜴?”
“不然还是什么。”
“她也不是人啊,完全看不出来。就这么说吧,我认识她,就是买瓜那次。”
“果然!那个骑着电动车一身黑的就是她吧。你根本没有一走了之。”
“可我当时就是想一走了之。不关我事啊。下一秒,我的身后就扬起一阵风。我转身,看着一个女孩骑着电动车——但那气势,几乎让我将其幻视成摩托——她一鼓作气冲过来,黑色的长发被阳光染上亮色,像彗星的轨迹。简直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住她。可下一秒,她的车就翻了。原来那瓜摊老板也不简单,刚被捅完,手下的人一摁按钮,路上便升起铁蒺藜。毕竟这种家伙坑人坑久了,也会留上一手。人群哗的从附件的摊位涌出来,好像要将女孩碾碎。这一带全是瓜老板的人啊。此时我意识到这事我非管不可了,我们这帮流浪的,可是什么都掏的出来。我冲上前递给女孩一个过滤面罩,自己也戴上一个,回身从包里掏出个黑球扔上天。那球倏的变大,形状宛若一个汤锅。伴随着‘鸡汤来喽’的提示音,所有人的脸都绿了。他们都知道会发什么,但来不及了。锅炸了,还投影出了整只鸡伴着汤水往下落的影像。没过多久,除了我和小焰,整条街都被熏倒在地。只恨那瓜老板在我扔毒臭蛋前就被手下运走了,让他逃了一劫!那之后,我和小焰一块流浪了很长时间,即使分开后也尽量保持联系。我自然也把她引荐给麻美了。有段时间她拜麻美为师,学了点枪法……”
沙耶香手往坐垫一拍,“啪”的打断我。
“淦!她那一身本事是从你义姐身上学的啊!”
“麻美长的文面,但她技术力强,又是我们中最能打的。流浪的找她拜师的不要太多。不过小焰的确算她最好的学生之一……”
“啊啊啊!!!”
“沙耶香你别……”
“你就让我难受一会吧。我感觉这其中的渊源,未免太抽象了。啊……你继续讲吧。后来怎么了?”
“后来啊,有一次我们又凑在一起想去舞台废墟那捡点什么,结果遇到了那帮喜欢四处推销的大尾巴白狗,非要我们来个什么‘愿望大抽奖’,不抽就追我们咬我们。小焰被咬,中了狗毒。那玩意不仅会让视力下降,还对心脏不好。如果不是麻美想办法给她搞了红框眼镜,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后来小焰打听到某岛上有能解此毒的良药,便扒了个船去了。没想到那之后就没了她的消息,直到最近才联系上我,约着在那旅店见面。”
“……”
“沙耶香,你说拉小提琴的家伙当初要去一个岛竞赛。我就想,这岛的名字有点熟悉。”
“杏子,焰那家伙和拉小提琴的就是在一条船上。那天我和‘野兽’打将起来,又加巨浪滔天船身摇摆,硬是把蜥蜴掀入海里了。”
“如果不是中毒,凭她原来的本事,恐怕也不会横遭此祸。”
“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她不要遭遇这种事!她掉海里,那反倒坏事了。附近的圆环之理主机观测到了她,便放出小机器人把她救了下来。”
“你说这圆环之理,我好像在电视上听过。”
“那是打理我们一族全部事务的超级计算机,有着自己的虚拟人格,我们都喊她小圆。她真的超温柔。我自小便被选为她的守卫,跟着她一起玩到大。所以现在出了这事我责无旁贷。”
“难不成是小焰干的?”
“这么说吧,解毒的药在岛上纯属误传,你得到附近海域的人鱼聚集地才能找到。药是什么,我看你是猜到了吧。”
“不会是林檎吧。”
“对,就是我们包治百病的珍贵林檎。我也不知道那蜥蜴讨了小圆哪的欢心,治好后就被养在了机房里。小圆的虚拟人格天天和她黏在一起,都不来找我了。然后有一天,那蜥蜴把小圆拐走了。”
“这……怎么拐的走。开潜艇把服务器一个个的搬走吗。”
“圆环之理的触角能伸向人鱼族群的每一个角落,但其核心,不过是一个毛桃大小的粉色方块而已。其中承载着小圆的虚拟人格。如果将其拔掉,剩下的部分……就是一具失去了大脑的身体。我不知道焰是如何直接接触到核心的,除非小圆亲自授权。我只知道她拐走小圆的时间,是我找拉小提琴的家伙面基的时候。我一回去,发现整个族群的领地都被包裹在一个空泡中,里面灌满了红茶。所有人都昏厥在红茶里,怎么都唤不醒。我只能一路追过去,以期把小圆救回来。”
“为啥要用‘救’这个词。”
“不用‘救’用什么。”
“我倒感觉,小焰不会做什么危害小圆的事……啊!”
沙耶香左手倏的一翻,齿轮声响,寒光闪烁,折叠的蓝剑展开,伴着破风声掷出,擦着我的脸颊而过,连激起的气流都刺的脸生疼。蓝剑穿过墙壁,穿过走廊,“叮”的一声钉在对面墙上。
沙耶香冲出单间,我才反应过来,跟着出去,却看到一个紫色的尾巴消失在走廊拐角,眼看是追不上了。
“臭蜥蜴,又偷听!”
“我不觉得她是想偷偷摸摸。你看。”我指了指蓝剑。一个纸板一样的东西被钉在墙上,上面有一个遍布方正银色回路的贴纸。我把贴纸撕下来就要放终端上扫描,沙耶香一把拦住。
“喂,天知道里面植了什么病毒。指不定让你终端从早到晚放野兽叫。”
“既然如此,就冒着耳膜被创的风险踏出这一步吧。”
扫秒后,终端投影出三维地图,语音指示我们出门左拐。
“还带导航的啊。”
“杏子,你确定要去。”
“要追捕小焰的可是你啊,沙耶香。”
她咯咯笑起来。“我们走。”
外面的漂浮广告牌上,一个喜欢挖掘过往新闻的自媒体号绘声绘色讲着几年前阿尔吉侬实验室的爬虫实验品外逃的事。沙耶香说人鱼的先祖一百多年前也是这么跑到海里的。刚开始一直和人类完猫捉老鼠游戏,一耗就是半个世纪,再加上人鱼海底作业成本够低,便有人暗中和他们搞起商贸。最终暗中的东西被拿到明处,人鱼一族也慢慢壮大起来。最重要的是他们在那太久了,人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再加上往来的越发密切,一些利益链构建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头就不再管了。
“任何事拖的久了就成理所当然。”
“不可能,一个人骗我再久我也不会觉得理所当然。”
“你还惦记啊。你骗我更多。什么零食包装业务啥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那我问你,我睡觉姿势那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回头把终端放旁边录像。倒是你,真的没有别的骗我了?“
“真的没有。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
“毫无保留。有所保留的都是小狗,在你身上也算!”
“我不是狗,我是鱼,半条鱼。”
“人怎么生育我知道,鱼怎么生育我知道,半条鱼怎么生育。”
“体外交配完生出脑核心,培养皿中生出些肌肉组织后,再与其他新生儿一起被置于流水线上装配身体的机械部分。”
“不够天然。”
“人造生物也只能用人造的方式繁衍。诞生奠定宿命。”
高架桥下布满黄土的水泥地中央,是一个漆黑的方桌。桌旁的黑椅上,坐着黑直发的少女。少女的双臂无力的垂在两边,头朝天仰,紫色双眸失了焦,倒像两个镶嵌在眼窝里的玻璃珠。鼻子既不出气也不进气,全无生命力。不过不要担心,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死亡。她只是脱出这身体,出去了一趟。衣物敞开,平坦的胸部皮肤被掀开,只有一端连着身体耷拉在一旁,露出了内部的凹槽,或者说,是肉窝。温热的人造血液伴着人造肌肉的脉动。肉窝底部镶嵌着一个向内凹的金属板,表面被圈圈环绕的线圈覆盖。一根金属杆从金属板中央立起。
“啊,这就是小焰啊。”我道。
“这只是没了焰的身体。”沙耶香皱眉。“那家伙,把我们引到这还放鸽子。你之前还说鸽子属性是编的。”
“世事无常啊。”我的注意力被桌上的几捆锡纸包住的竹签吸引住了。揭开锡纸,是烤鱼。
“沙耶香,小焰给我们准备了好吃的欸。”
“淦!”沙耶香被气的脸铁青。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却是不知觉间,一个小臂长的紫色蜥蜴爬上了桌子。我朝蜥蜴招招手,笑嘻嘻的喊:“小焰。”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歪了歪脖子。也许我可以将其理解为翻白眼。可接着她便将自己盘了起来,身体柔韧的盘成了一个紫色的肉饼。她卷起来时,特意在圆心留了空隙。所以是中央有洞的饼。
沙耶香一脸懵的看了看我。我挠挠头,突然心领神会,拿起“焰饼”,将中间的洞对准金属杆一套,顺势将饼塞进了肉窝,正好填满。顺便帮她把胸口的皮肤合上。合上瞬间,接缝处闪了下紫光与周围的皮肤彻底融合,光滑平整,怎么看都是正常少女的肌肤。
焰的身体先是手动了动,头歪了歪,双眼渐渐恢复焦点,仰着的头重又摆正,眨了眨眼。
“啊,抱歉。这个身体中毒后虽被修复,基础功能也没什么问题,但续航能力明显变差了。所以不时得让本体出去溜一下。”
“我为啥不趁你进去之前宰了你。”沙耶香嘟囔。
“因为你是来听我说话的,不是吗,美树沙耶香。”焰眯起眼。“你若对我即将要说的不感兴趣,就不会来了。”
“我感兴趣的,不如说关心的,是小圆在哪。可别告诉我你的话中不包含这些。”
“小圆,就在这啊。”焰双眼微张,故作惊讶。“就在我们眼前啊。”
“眼前?!”
“对啊,这不就是小圆吗。”焰拍了拍桌子。
“哈?!”我和沙耶香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好了homura酱,不要给大家开奇怪的玩笑了。”轻柔的语声从后传来,我松口气。今天发生这么多,不管多奇怪的事我恐怕都会信。
从后转来的樱发少女长衣长裤,还戴了手套。但高领衫的脖颈处,依然能隐约看到合金骨架和电缆。或许她该再添个围巾。
“小圆!”沙耶香冲上前一把抱住,又“哎呦”一声触电般的弹开。“好扎!”
“抱歉sayaka酱,临时制作的身体,脖子以下还没覆盖仿生皮肤。”
“小圆,你还好吗!你……你……”沙耶香一脸关切,嘴里却说不出话。你总不能对一个机器人说“饿了吗”“冻了吗”“没被弄疼吧”之类的话。
我拿起一根烤鱼,咬了一口。好吃。
“吃鱼啊。”我说。“现成的烤鱼,怎么没人吃啊。啊,我没别的意思,小圆。”
“行了,多余的话之后再说。”焰用食指关节敲了下桌子。“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们。”
“焰,小圆救你,你为何把她拐跑,还迷晕我们的族人!”
“sayaka酱,homura酱是在救我。那些红茶不是她灌的。我们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会是谁?”
“是王爷。”焰静静道,好像说出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寂寞。
“王爷……怎么可能!他是最高统帅啊!”
“sayaka酱,王爷叛变了。”
族内的一切事务交给计算机打理无疑更高效,但计算机终究不是人。当没有一个为众人心之所向者将全部人鱼凝聚在一起,那么整个族群必会变为一团散沙,被动的接受来自机器的一切。这是极其危险的。更何况当凝聚力本身失却,族群本质上也就不复存在了。于是,依然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或者说,人鱼——来担当统领,制衡机器。
可惜带来灾难的终究不是机器,还是人,或者说,具备人类心智的生物。机器会失控,但机器不会腐化。
人会腐化。
这一代的王爷可以说是得位不正。为了扫除一切竞争对手,他私通白狗与野兽,在两大族群的暗中助力下成功上位。人鱼们满怀热枕的看着台上的首领,却不知他已是外敌的走狗。对内,王爷高高在上,可以对着称臣人鱼们说“免礼,金身”,对外,则尊称白狗为大至大尊大贤孵化者,白狗们则笑他下面的尾鳍都白了。他称所有野兽为先辈,野兽族的首领浩二则被他称为“兽父”,浩二称他为“儿王爷”。渐渐的,人鱼们发现族群内的风气渐渐奇怪起来,族群内部开始有人倒卖昏睡红茶,流通的西瓜全成了生瓜蛋子,甚至有外族肆无忌惮的在社区内开设会员制餐厅,导致大量人鱼肠道感染。很快,白狗将魔爪伸向圆环之理,企图植入病毒程序将其彻底掌控,而野兽则靠着王爷献上的珍贵林檎果强化了昏睡红茶。只要封锁人鱼族群所在海域并倒入浓缩的红茶,就能精神控制所有人鱼,到时,人鱼的领地就被白狗和野兽所掌控。浩二告诉王爷,事成之后,它们给予的资助要如数奉还,占得的领地则三七分成。
王爷什么都没说,浩二却笑了。
“你是不是想问:怎么才三成。”
“小儿不敢,兽父取七成是理所应当。”
“儿啊,多日不见,是不是想我了。”
“想啊……hin想啊……”
“那么想念兽父,就听兽父的安排。七成的确是我的,但三成是孵化者的。你嘛……就去岸上拍小电影吧。”
王爷感觉有什么顶上菊花。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沙耶香不说话,她一脸茫然的盯着圆和焰,好像刚刚听到的东西让她耳膜发生了一场地震。
“对不起,sayaka酱。我知道你很忠于自己的职位,但是全身心的信奉有时会蒙蔽双眼,察觉不到背后的腐化。最重要的事……一些人鱼骑士已经先行被昏睡红茶控制了。孵化者破坏了我的部分机能,我根本判断不出谁被控制,谁依然维持了自己的意志。真的很抱歉sayaka酱,一直瞒着你……我根本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所以只能求助于人鱼之外的存在了。”焰道。“强化的昏睡红茶只对人鱼有效。只可惜我们尽了全力……”焰叹口气。“最后的结果你都看到了,美树沙耶香。我最后所能争取到的,就是把小圆还未被破坏的人格部分抢救出来逃出去。”
“所以我追击你的时候,你只能应战。”沙耶香喃喃道。“因为那时的你们无法确定,我还是不是原来那个我。”
“但现在没问题了。”圆道。“sayaka酱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说你火急火燎找我是为了啥。”我问完,咬了口鱼。“不会是想把小圆的核心交给我吧。”
“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焰答。“把核心交给可靠的人,我再把后续的追兵引到别的地方。但我们中途改变主意,去了麻美那。杏子,你待会一定不要激动。”
我拿着竹签的手顿住了。
“小焰,麻美的地下室……空了。但她藏在墙里的录音机模模糊糊的录下的一些东西。这是唯一比较清楚的一段。”她打开终端,放出音频:
“团长,我们抢先那fw刀攻了进去!”
“好!处理的怎么样。”
“矮个的被我给拉长,比高个的还高。”
“高个的呢。”
“头连着脊椎拔下来做成剑!”
音频结束。
“杏子,我们一头雾水啊……”焰颤声道。“如果不是毫无准备,麻美姐怎么可能……可我们到那之前,麻美姐本应和这事没关联的……杏子?”
“啪。”竹签落桌上,烤鱼糊了桌子一片油。
我几乎定住了。
我做梦呢这是……
明明那帮人……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啊啊啊啊啊麻美!!麻美!!我的姐我的妹我的亲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了疯一样跳起来撞翻桌子直冲车站。管不了那么多了。麻美不在了,但还有……
喉咙针扎一样痛,我太急,居然忘了嘴里还含着鱼肉。
我突然一阵无力,翻倒在地。众人赶上来,怎么都扶不起来。
“杏子卡鱼刺了。”圆道。
“卡鱼刺怎么会倒地?!”沙耶香喊。
圆不答,摘下手套,机械手伸出末端带镊子的软管,拔出我嗓里的鱼刺。
“鱼刺有毒。”
“你们给我们吃毒鱼!”沙耶香几乎吼出来。
“鱼不是你们带来的吗?!”焰一脸诧异。
“什么玩意!我们刚到的时候,鱼就在桌子上!”
“不对啊,我离开身体的时候,桌上还什么都没有。”
“我……我……”我试着说话,声音嘶哑。我的头好晕,周围的一切都慢慢糊成一锅粥。“沙耶香……沙耶香……”
乱成一团的三人安静下来。
“沙耶香……我其实,还有两档子事儿骗过你。”
“杏子,不要念那个电影里的台词了。”沙耶香脸对着我,却闭上眼。“念了也没用了。”
可是,我没有在念台词啊。我真的还有两件事,没跟她说。
难道台词念多了,实话也都变的像台词了……
焰别过头,圆捂住脸。大家都知道我无力回天。
所以我必须说。
“沙耶香……是真的……”
“真也罢,假也罢。骗了就骗了吧。有所保留,也变不了小狗的。”沙耶香睁开眼。她的脸依然被悲哀占据,但眼中的光却开始颤抖,最后竟剧烈的动摇起来。
等下……
上条人鱼-智人贸易理事会……
她说的那个拉小提琴的,是不是姓上条。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沙耶香,你还能活很久。你还有很多机会将脑中的东西传达出去。但我不一样。
我喘口气,刚张口,突然改了主意。小焰也在,我还是先说第二档子事吧。我转向她,道:“你还记得,记得……”我调动剩余的全部力气,想从嘴里拼出“瓜”这个字,但我已经变得很轻很轻,很轻很轻,轻到飘出身体,飘到那世间之外,飘至那万物凋谢的永恒边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