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一)历史背景
一
哪些历史是“真实”的?比如《论语》第一句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孔子说过的话吗?
面对这样的疑问,历史学家的回答通常是含糊的,“如果你不能证明,它不是孔子说的,那么它就是孔子说的。”
毕竟,我们都不可能亲耳听到孔子讲出这句话。如果谁不相信,那就不相信吧。
可是,如果我们不去纠结于这句话是不是孔子说的,就会真正地发现,这句话本身是“真实”的。它出现在《论语》这本书的第一句,并且它已经存在了很久的时间。
就算有谁不相信,这句话是孔子说的,他也必须承认,总是有人曾经说过这句话。
历史的“真实”,最终仍将是表现为一个“行为”。就像我们怀疑一切,却必然承认,“我们在怀疑”,这个行为本身一定存在着。
二
“武王伐纣”的故事,应该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行为,也就是“真实的历史”。它是一个旧王朝的覆灭与一个新王朝建立的历史事件。
这次事件中最为显著的特点是,代表新王朝的武王,曾经是代表旧王朝的纣王的臣下。
新王朝周朝建立以后,也必然会考虑到,以后是不是也有臣下反对周王呢?
为了防范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周朝创造了类似于今天的“集体公司”的制度。周王所在的国都相当于总公司,各地诸侯就是分公司。
周王的控制分为四个方面。第一,“宗法”。周王是“嫡系继承”,上承天命,下继血脉。能不能当“王”,首先要看是不是投对了胎。只这一项,就把王位限定在仅仅只有几个人的范围之中了。
第二,“人事”。既然周王“上承天命”,治理天下就是天赋威权。周王与上天的沟通,也就是祭祀活动之后,诸侯的任免才正式生效。
第三,“赋税”。周王是天子,自然应该享受天下的供养。除了物资数量的限定之外,还要搜集天下珍稀异宝,作为向周王进献的贡品。
第四,“军事”。周王拥有数量最多也最精锐的军队 ,并且可以随时向诸侯征调部队。
从历史过程来看,周王是逐渐地失去这些权力的。最先丧失的是“军事”,也就失去了直接制裁诸侯的能力。既然没有了制裁诸侯的能力,诸侯缴纳的赋税也就渐渐减少,这当然也进一步造成周王势力的衰落。
“人事”最终也只剩一个名义,因为周王在“宗法”中的“天子”名分暂时还没有失去。这算是难得的异数,周朝借此维持了八百年的名义上的统治。
三
以上所提到的内容,是“真实的历史”吗?
我们仍然不可能亲身经历这些事情。但是,既然这些内容被明确地罗列出来,它也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二,“是假的”。
从“初级逻辑”中,我们已经知道,判断一个行为的真假,应该把这个行为放置于一个“因果链条”之中。这个因果链条越是延伸,它所涉及到的其他“行为”也就必然越多。这些行为之间形成“因果”关系,而因果关系又表现为“前后顺序”的不可改变。如果每一个行为在这个因果链条中的前后顺序都是“合理”的,它也就最接近“真实”。
四
考证历史,显然不能仅仅依赖于“文字记载”。文字记载只是表示“记录了一个行为”,并不直接判定这个行为的真与假。
不过,文字记载总是会显露某些信息。比如“甲骨文”的内容,它不可能是古人无聊写下来的。倒是有人怀疑,甲骨文是现代人造假做出来的,不过这种怀疑也没什么实在的依据。我们暂时还是可以相信,甲骨文是“真实”的历史遗留下来的实物。由此,甲骨文的内容,也是古人生活的真实反应。
在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说,古人当然都是“古人”。可是对于古人来说,他们也会遇到“古人”,也就是更早时期的历史。
比如《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内容里都有周朝乃至更早时期的历史记录。可是,我们目前看到的这些内容,却是孔子整理后才流传下来的。孔子有没有故意遗漏一些内容,甚至故意篡改某些内容呢?可以肯定地说,确实有篡改。在其他的一些古代典籍中,例如《竹书纪年》,可以发现与孔子所记录的不同的内容。
当然,这也可能是别的典籍篡改了历史,而孔子记录的内容才是真实的。
但是,在《礼记》中,孔子所记录的官职与某些制度,明显与周朝早期的一些青铜器上记录的内容不一致。根据“前后顺序”的不可改变,我们只能相信青铜器上的记录才是“真实的历史”。由此得出,孔子必然篡改了某些历史。
五
有人据此得出,“孔子记录的历史都是假的”。这又走了另一个极端。
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哪些内容是“真实的历史”中必然会发生的历史进程。而它表现为哪些具体的事迹,涉及到哪些具体的人物,都只是为了指向于这一个具体的历史时期。
比如,“武王伐纣”的故事,它只是明确地表明,周武王替代了商纣王。至于纣王是不是真的“无道”,武王是不是真的“圣贤”,在历史进程中反倒无关紧要。在这一故事中,历史的必然性只表现为,“武王比纣王更强大”,所以武王胜利,纣王失败。
再比如,“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它表现出,诸侯已经不再听从周王的调遣。这个必然的历史进程,演化为一个“周幽王昏庸”的故事,也不过是为诸侯的这一个行为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而已。
六
正是从这一个个的历史故事,我们慢慢地梳理出了一个“合理”的历史进程。
周幽王时期,周王已经没有能力调遣诸侯的军队。随后,犬戎攻入周朝都城,杀死周幽王,这又表明了周王自身护卫力量的薄弱。
由此,我们之前所讲到的,周王最先丧失的是“军事”权力和护卫能力,就从这些故事中得到了验证。
周幽王死后,一些诸侯拥立周幽王的一个儿子周平王继承王位。但是,另一些诸侯却拥立周幽王的另一个周携王。这就形成了短暂的“双王并立”。
周平王继承王位,是“东周列国”春秋时期的开端。这显然不是偶然的。从诸侯分立双王,已经可以发现,周王的权势被诸侯取代了。周王已经不是历史的主角了。
七
诸侯,是一个总称。周朝建立时,创造的“分公司”模式,就是把天下分为不同大小的区域,再分别交给不同的势力管理。虽然大小不同,各地之间却大致处于相当的地位,都只听从周王的指令。比照现代企业来说,就是“扁平化管理”。可见,古人的观念其实是非常先进的。
不过,整个天下的事务都压在周王一个人身上,由周王自己全部处理,这也不现实。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已经产生了“诸侯长”,就是由周王任命一个或者几个诸侯作为助手,共同管理。我们比较熟悉的“周公”,就是这样的身份。周公既是一个地方领地的诸侯,又负有管理天下的责任。
周王任命诸侯长作为自己的助手,当然会选择最为亲近和信任的几个诸侯。这些诸侯本身的领地可能并不是很大,但却有了仅次于周王的权势。
另一方面,那些领地更大的诸侯,由于与周王不够亲近,就要接受其他小领地诸侯的指令。
以上所说的情况,是不是真实发生的历史进程呢?目前我们获得的周朝史料仍然非常稀少,还无法得到证实。只能说,它为周王失去诸侯的支持,提供了一个可能性。
八
周平王继位,春秋时期开启,一个全新的形势出现了。
周王既然失去了权势,也就不可能再任命亲近的人担任诸侯长。或者说,周王为了获得更有实力的诸侯的支持,必须任命这些诸侯为诸侯长。由此,周王管理天下的权势,就开始转移到这些更有实力的诸侯手中。
领地更大的诸侯,实力也就更大。但是,周朝从建立之始一直到周平王,已经有接近300年的历史了。在这一个时间阶段中,各地诸侯的领地也时有变化。总的来说,各地诸侯的领地很难扩张到一个很大的规模。
当下的形势是,几个比较大领地的诸侯,彼此实力相当。而在这几个大领地之外,又分散着许多的小领地诸侯。
大领地诸侯,现在拥有了成为“诸侯长”的资格。借助这一个名头,大领地诸侯实际上拥有了一定的管理天下事务的权力。既然大领地诸侯不再向周王提供更多的服务,在管理中获得的收益,自然落入到大领地诸侯的手中。于是,大领地诸侯的实力得到了显著的增强。
九
由此,春秋时期形成了三个明显不同的势力分级。
周王仍然拥有名义上的地位,但是实力受到大领地诸侯的限制。
大领地诸侯需要借助周王的名义,取得治理天下的实际权势,并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
小领地诸侯是大领地诸侯进补的食材,所以小领地诸侯或者依附于大领地诸侯,或者彼此结盟共同抵御大领地诸侯。
在这形势下,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的生存和发展的观念。
第一种,“道义论”。周王仍然具有名义上的地位,因此也就具有名义上的“调停纠纷”的权力。各地诸侯之间的相互争斗,还必须先获得周王的许可。由此,“道义”的辩论就成为彼此争斗的第一个必然步骤。
第二种,“强国论”。既然争斗不可避免,那么发展和壮大自身,就是最佳的生存之路。
这两个观念,后来被笼统地称为“儒家”与“法家”。
既然在春秋时期,诸侯之间争战已经不可避免,法家的“强国论”最终得到了更多的重视。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条件所限,我们现在几乎找不到春秋时期的典籍。唯一保存下来的,正是孔子编辑过的《春秋》。而孔子又是“儒家”观念的支持者,所以遗留下来的“法家”观念几乎难以窥其究竟了。
《孙子兵法》,相传是孙武子的著作。孙武子比孔子稍晚,也是春秋末期的历史人物。而兵法则是“法家”观念的重要支持者,所以《孙子兵法》对于了解春秋时期人们的思想观念,具有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