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三十一）
104，吴先生
应是刀圭术已工，病疽竟可愈猿翁。
云根当作金镮报，莫笑狙公酬未丰。
灵石的吴先生，是一个擅长外科手术的医生。一次他背着药囊，从别的村子看完病回家，来到绵山附近。绵山，是沁源山的支脉，山体深邃莫测。就这时，忽然窜出几十只猴子，吱吱呀呀地围住了他，没法前行。又有两只巨猴从山上下来，拿过吴先生的药囊，搭到一只小猴的臂膀上，猴子们有的在前面引路，有的从后面退拥，就这样带着吴先生走了大约十几里。来到一处极为幽邃的地方，花木茂盛。将吴先生安排在松荫石床上坐下，用石头做的杯子献茶，茶水不算烫但是还算温热，颜色淡黄，微微有些香气。又用石片捧呈来水果，大多都叫不出名字。正前方有处洞穴，洞门半掩着，一只巨猴走了进去。片刻，又走出四个猴子，腰间都披着树叶，见了吴先生，肃然揖了一礼，请吴先生进去。洞里十分幽洁，有一个年老的猿翁，长着白色须髯，倚病在床，沉吟不已，见了吴先生后，点首作谢。吴先生朝老猿指的地方看过去，原来是腰膝，有一病疽发作。吴师傅遂操作医刀，为其割除，手术完后，想要辞别离开。老猿坚决要他留下来，让他住在另外一处洞府中。睡觉的地方，铺的茅草犹如锦绣一般柔软。而众猴侍立一旁，极为恭谨，不时进上瓜果。大约三天后，老猿的疮口已经完全痊愈。吴先生说：“我真的该走了。”老猿指着西边，表示太阳快要下山，第二天再走也不迟。当天晚上，待夜静之后，吴先生就感觉山涧之间，群猴奔波往来不绝，呼声不断。又时闻老猿的叱咤之声。最后，有巨猴扛来两块石头，老猿见了，极为高兴。请吴先生腾空行囊，将两块石头放进去，又叫猴子们将吴先生送到绵山下，汾水边上。又呼啸着散去了。吴先生背着药囊，沉重得难以支撑。就拿起药囊往外倾倒，见到两块石头。实在是哭笑不得，将其投进汾水，汾水竟然骤然间就被此二石吸尽。吴先生大为惊骇，想要拿回石头却再也找不到了。当地本来常有泛滥的忧患，自从投石之后，就再也没发生过水患了。
柳崖子说：这事发生在康熙年间，是我的同年好友梁兰溪侨寓灵石时，听吴先生的孙子讲述的。实在是太神奇了，石投进水中水就被其吸尽，是什么宝物呢。我的朋友文生说：天地的英灵，一旦出世必定有它有用的地方。一个地方的水灾，凭借此石头得以免除。老猿翁用奇报答私恩。但是投石治水，天意如此，不是因为吴先生一人的私恩。
105，永宁村民
垂死夫妻赖命延，墙边四面亦安全
济人自济原应而，巧报休云自偶然。
永宁州某年因干旱闹饥荒时，李老家拖欠租税十余金，拷打责罚了好几次。两腿被打得溃烂。但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是拿不出一点钱了。亲族中有可怜他的，就为其凑够了税款。李老拿上进城去交税，半路上厕所的时候，一不小心竟然遗失了。思来想去，想到自己断然没有活路了，于是来到坟墓旁的松楸下，打算投缳自尽。有个某甲，赶着毛驴以贩卖粟米为业，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急忙劝止他。李老说：“死于杖下和死于缳下，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今天没有死去，官府也必然不可能轻饶我。天天被打得皮开肉绽，还不如一朝断决算了。请不要阻挠我！”某甲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不如和我回去。某的驴子还能值个七八金，加上背上的粟米也差不多够数了。回去和我那婆娘商量一下，让我给你凑够欠款。”李老不答应他这么做，某甲强行要他一起走。到了某家家里，某甲告诉了妻子。某甲妇说：“这头驴子和背粟米，是我家御冬的资本，不要轻易抵押。算一算我的簪子耳环、衣裳裙子，空箱倒室都换成钱，也能够数。”某甲就依妻子所言，李老补上欠税后。约定第二年春天定来偿还。某甲说：“不用急。”后来某甲要远出到西山去，对妻子说：“我走后，恐怕李老会过来还钱，你千万不要收。”某甲走后不久，李老果然来了，除了还千债以外，先是送了一些糕饼水果，掏出钱来放到桌上就走。妇人急忙跑出来还给李老，说：“拙夫已经交代过了，您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万不能收您的东西。”当时，某甲妇有三个子女，都跟着母亲来到院子中，这时忽然一声巨响，房屋陡然间像山崩一样倒塌，母子四条性命，得以无恙。
柳崖子说：救人一命，而使自己家的四命保全，天回报善人不就是这样么。至于因为催征赋税，而笞责到皮开肉绽，我不知道除了李老外，一共残害多少人命了。
106，水妖
比目情怀水陆同，绣鞋竟见出鲛宫
不因仙帚相施救，轻薄几遭没顶凶。
周孝廉周萃元，字莲浦，赣榆人，他在家里读书。当时家中新修了一间房子，用蚌壳妆饰四壁，吊顶的格子十分精密。一天晚上他独自坐在屋子中时。忽然嘣地一声，一个东西掉在几案上。周生一看，原来是刷锅用的刷子。形状和平时用的差不多，但末端的分支像羽毛一般，鲜艳无比，分叉的端头都像孔雀眼。细细一看，是笊篱的样子，握把硬得像石头，与青山一种颜色，握把和分叉相缠绕的地方，像是荇菜，但用刀去刻划却纹丝不动。周生很是喜爱，将它挂在墙壁上，好像家中本来就有这东西，并不为它的来历感到奇怪。当地有一龙王庙渊子湖，鲦、鲿、鰋、鲤各种鱼类在里面繁衍生息，渔人认为有利可图，于是常有人来这里奔波捕鱼。有一老一少两个擅长潜水的登州人来到此地，他们不用渔网，只是跳入水中，不用一会儿，就用绳子穿了一串鱼上来。当地人围着争相购买，因以为常。一天，周生率仆人到堰堤上观看捕鱼，就见那两个登州人从水出，各自拿着好几串鱼。卖完后，又跳进水中。不消片刻，就已经上下十几趟了。忽然年少的那个卖完鱼后，从腰中取出一件东西，对买鱼的人说：“这件东西也可以卖。”众人一看，原来是女子的绣鞋。争相想要拿过来看，老者怒目对少年说道：“你招惹她干什么。”少者曰：“我换回去行了吧？”于是拿上鞋子，拍拍肩膀，跳进水里。老者在岸上注目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危险！要出人命了！谁家有鸡我急要，不讲价！”买来鸡后，自己也跳了下去。一会儿，在波浪中，好像老者已经提着少年浮出水面。俄然间又丢失了，只有老者独自上了岸。众人问其缘故来。老者说：“我二人有在水中可以不闭眼的本事，无所不见。这湖中中偏上地方，大约有五十丈的范围，有无数鱼潜游在那里，所以能够轻易取得。但其下方最深处的左侧，有一处像山峰一样耸立的地方，那里没有水，屏风、几案、帷幕、床榻无一不有。以前能看见一个妇人支着脸躺在床榻上，眼睛半合半开，我们一直不敢靠近。今天看到有一个男子和她合抱在一起沉睡，我那小友因为其少年心性，竟然游近前去，脱了那女子的鞋子游上来。方才你们见到的就是。他送还鞋的时候，妇人醒了过来，愤怒至极，用丝带把他拴在床脚，打算将其杀死以遂心意。我原先看见她几案上放了很多鸡肉，因此我向你们求了只鸡带下去。等过去时，那女子果然就把鸡抓过去啃食，吾趁机解开带子，急忙把我那小友扶出来。却不想刚才又被夺去了。我料想他断无生还的道理了。”周生对他说道话感到神奇，因此看玩笑说：“我家有一把仙人的炊帚，可惜没有带来。若是在这儿的话，完全不输何仙姑的笊篱了。”仆人说：“我看官人时时把玩，爱不释手，早就带过来了。”老者索来一看，急忙投进水中。周生大为悔恨。过了一会儿，湖中水浪扑腾，如同沸水。顿时冲出一只翠鸟，有鹤那样大，嘴里叼着两条鱼破空而去。老者再次潜入水中，扶着少年上岸，半天才醒过来。
107，宅怪
朱李甘香绣履新，那堪数典到粗人。
良宵奇遇终难惑，酒色丛中洒脱身。
日照有个武秀才李生，和某庄的丁氏是远房亲戚。一天，他拜访丁家，因为天色暗了没法回家。李生所坐的书舍虽然不大但是很干净，台阶前细竹茂密。李生愿意在这里留宿。但丁氏坚决要求李生到别的房间住。问起缘故。丁氏以这间房子有怪异来答复他。李生向来自负，有胆略，他拍掌笑着说：“哪儿有人去躲避怪的说法？我倒要瞧一瞧到底有什么怪物！”于是独自留住了下来，他看见墙壁上挂着一把带着鞘的剑，大喜，于是秉烛等待。到了二更多，就听到窗外传来风吹草木的槭槭声。走出来一看，发现一颗御黄李，实在是鲜圆可爱。于是揣着进了屋里。又过了一会儿，又隐隐听到软绵绵的声音。出来一看，又发现一只凤头女鞋。拿进屋子，靠近灯火细看，鞋绑子用五彩丝织成，鞋上织绣的花朵层层堆叠栩栩如生，底尖上是二色合成的，花根是都从鞋底上蔓延出来的。李心里揣测，这东西必定就是妖物了。因而连同方才那颗李子，一同揣进怀里，手中握剑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风声飕飕，一个艳妆妇人从外面进来，笑着问李生说：“您姓李，那么能历数从古以来的名李么？琳国的韩终李，房陵的朱仲李，和刚才掉落的那颗御黄李，可以算得上是三足鼎立了。如若您能细述古时出名的李树，我便以李赠李。若不然的话，就请还我李子。”李生说：“我是粗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到手的东西，哪儿有还回去的道理。”女子便又说：“女子穿的弓鞋，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出现的，能说出来么？奴家鞋底尖是用两色合成，这就是所谓‘错到底’【宋代陆游《老学庵笔记》：宣和末，妇人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错到底”】，知道是何年的样式么？你若是能说出来，我就将鞋赠予，如果不能说，就请将鞋子还回。”李生还是说：“我是粗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到手的东西，不可能还回去。”女子于是走上前，伸手就朝李生怀中探去，打算拿回东西，李生用剑砍她。那女子就改变了样子，披头散发，取拿出一张纸，一嘘气，变成一柄剑，和李生比拼了许久，最后跳窗而逃。李生追赶到竹林，那女子最终烂进地里消失了。李生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时，主人派了个仆人来，拿着用包袱裹着的衣被，说：“这里不能住。已经给你在大厅后面的别院里设好了床榻。”李生便将剑插在竹林里，跟着走了，出了院门。仆人从西夹道走。李生向来知道通往大厅后院有两条路，于是自己从东边的路走。等来到别院，室中点着灯火，喧嚣的谈笑声直达户外。其中一人说：“你的酒量如何？”另一人说：“如海。”第一个人说：“当初赵廷芝用鞋子贮藏酒，唐辅明说那鞋能积累沧海之水。这么看来你的酒量也不过一鞋子而已。”第二人说：“住声，有豪客来了。”李生推门进去一看，有两人坐在炕上，正喝到兴起，中间放着一个鞋杯，和之前自己捡到的凤头女鞋一样，鞋上的绣花皆高高立起，枝叶籁籁颤动像是活的一样。屋内酒气盎然。抬头细细审视那两个人，一个是少年，还算俊秀。另一个则头如猪首，但没有鬃毛。李生有些胆怯了，向后退步想要离开。猪头人说：“尊客为什么不来共饮呢？”李生刚走下台阶，猪头人就从后面架住了他，长长的猪嘴搭在头上李生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请进来，共饮几杯鞋酒吧。”李生没有答应。猪头人就两只耳不停扇动，扇在李生面腮上，不觉得痛，只是发麻，麻到难以忍受。恰在此时主人家的仆人拿着被子来了，猪头人就放手，变化走了。室中也忽然间寂静无物。到了第二天天亮，去插剑的位置往下掘了两三丈，也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怀中的鞋子，原来是纸糊的，而李子其实是一块泥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