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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菊池宽《口罩》

2021-08-29 23:26 作者:读书八卦吃零食  | 我要投稿

口罩

别人看我大块头,以为我身体健康,但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我的内脏比常人更为脆弱。

就上个坡,喘不上气。爬个楼梯,也喘不上气。当记者的时候,爬各种政府部门那样大建筑物的楼梯,进了采访对象的房间,得先缓一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肺也不怎么好。持续深吸一口气,到了某种程度就会胸口痛,也不能继续深呼吸了。

心脏不好肺不好,大概去年还弄坏了肠胃。浑身上下,好用的器官一个都没有。

这具身体病殃殃的,还胖。平常人总以为我身强体壮,我自己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内脏全是毛病。别人说我很壮,我自欺欺人地自信了。就像是小心眼的女性,不管周围人怎么说她,都说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本来真的很弱,但别人说我看起来壮,我就错误地对自己的健康产生了信心。

但去年,我肠胃病很厉害,就去看医生。那个医生给了我强烈的幻灭感。

医生搭着我的脉搏:

“哎?没有脉?怎么可能?”

他就低下头,凑近了,好像在认认真真地听。医生说的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的脉搏就变得微弱了。我就默默凝视着,感觉过了好久。

医生握住我的脉搏。这样听了一分钟。

“啊,果然没有那种事。特别细呢。有医生说过你心脏怎么样吗?”他认真地看着我。

“没有。特别是这两三年,我都没去看过医生。”我回答道。

医生沉默着,把听诊器贴在我的胸口。我不安地想着,他是否能敏锐察觉到出那里的隐藏的我生命的秘密。

医生又一次次地用听诊器听着我的心脏周围,从外而内仔细探寻着。

“就算是心跳高的时候也不够清楚。好像是心脏瓣膜闭合不完全。”

“这是病吗?”我问。

“是病。就是心脏不完全,也不能做什么,毕竟是不能动手术的器官。”

“这要命吗?”我试探着问。

“不要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只要小心一点就没事。还有,心脏右边有点大,或者说,是肥大。一旦发展成脂肪心,就会犯心脏病哦。”

医生说的话里,一点好事都没有。虽然我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对此有些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不能不小心啊!失火的时候,就没法跑了,以前元町失火的时候,就有个男的在水道桥那儿犯心脏病死掉了呀。你都叫我来了,去做个检查吧。心脏很不好,只能一口气从家走十个街区。如果你不当心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呢。首先就是不要吵架,不要激动。也不要得伤寒和流行性感冒,要是四十多度的烧烧个三四天就爱莫能助了。”

这位医生毫无顾忌,也不瞒不骗。但是,即使是谎言也没关系,我希望可以让我安心。就像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心脏的毛病,我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有什么办法预防啊养生啊?”我寄希望于最后一条逃生之路。

“没有。就是不要吃脂肪类的。避免吃肉和油脂厚的鱼这类食物,吃清淡的野菜。”

哎呀。我这个人啊,可以说,吃是我的人生第一乐事。这种养生法不是要命嘛!

从这次就医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时时刻刻受到威胁。正好就在这时,流行性感冒开始迅速传播了。根据医生所说,我得了流感就意味着要死了。而且,那个时候报纸上频繁刊登的流感的情况,医生的话里也多次重复着心脏的强弱如有决定胜负一般的意义。 

可以说,感冒对我的威胁最大。我想尽量长时间地预防。我想尽最大努力,不要生病。别人笑我过分担心了,我想着得流感死掉可不行。

我尽量避免外出。妻子和女佣也是,非必要就不许她们出门。每天早晚用双氧水漱口。实在是不得不出门了,一定戴上多层纱布的口罩。出门前和回来后,也一定漱口。

我自己尽力做好万全的防护措施。但有客人来就没办法了。感冒刚好的、还在咳嗽的那种人来访,我总是心里不舒服。朋友在和我聊天,聊着聊着就发起烧来。送他回家后不久,就听说他发了四十度的高烧,于是我紧张了两三天。

我的心情总是随着日报上流感死者的数量起起落落。人数每日增长,最高到了三千三百三十七人。然后单日新增开始慢慢减少。我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整个二月份,几乎没有出过门。从朋友到妻子,都笑我神经。我也觉得自己有一点神经衰弱的恐病症,但我对感冒的恐惧还是实实在在地压倒了一切。

三月到了,寒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感冒的威胁也就逐渐衰退。还戴着口罩的人少了,但我还是没有摘口罩。

“不怕生病、敢冒被传染的风险,那是野蛮人的勇气。畏惧生病、极力避免被传染,那才是文明人的勇气。就算谁都不戴口罩了,我还是要继续戴。这不是神经,这是文明人的勇气。”

我就这样和朋友辩论。而且,我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

到了三月底,我还是没有摘口罩。报纸时不时地报道流感远离城市,转移到了偏僻山地,但我还是没有摘口罩。已经几乎没有人戴口罩了。在车站等车,偶然间发现同行的乘客中,有一位用黑色布片遮住口鼻的人。我觉得他非常可靠。那简直是同志,是知己。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从独自一人戴口罩的境地中被解救出来了。我是真正意义上的讲卫生,从极度爱惜生命这一点看来,是个文明人。不禁觉得自豪了。

四月过去,五月到了。就算是我,也不戴口罩了。但是,那是四月五月之交。两三家报纸上又出现了流行性感冒复发的报道。我觉得讨厌。都四月五月了,还没彻底摆脱感冒的威胁,真是非常不愉快。

但是,就算是我也不想再戴口罩了。白天,初夏的太阳毫不留情,热热地照耀着。不管怎么说,口罩是不能戴了。报纸报道让我心里发虚,时节的力量却给了我勇气。

正好是五月中旬的时候,芝加哥的棒球队来了,和早稻田连比了几天。这一天和帝大比赛,我也久违地想去看棒球了。在学生时代,我也是个棒球爱好者,可这两年几乎没有看过球。

那天的天,晴朗得简直是万里无云。绿叶掩映着观众席的高台,看起来很清爽。我在终点站下电车,沿着后巷向操场走去。这一带的地理我一清二楚。那时,我正沿着操场周围的栏杆,急急忙忙地往入场口方向去。突然,有一个才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从我身后超过去。 我突然间看到了他的侧脸。一看,他竟戴着黑口罩!看到口罩的时候,我不禁受到了一种不愉快的震动。与此同时,我心里产生了对那个男人的明确憎恶。莫名其妙就觉得有点讨厌。我从那个突出的黑色口罩中,感受到了令人生厌的妖怪般的丑陋。

这个男人让我不舒服的首要原因,一定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他还让我想起了感冒的风险。与此同时,自己还带着自鸣得意的心情,自己戴口罩的时候,偶然遇见戴口罩的人就会开心,但是自己不戴口罩的话,看着戴口罩的人就会觉得不舒服。这时更是这种心情。我对那人感到的不快,不就是弱者对强者的反感吗?那么热衷于戴口罩的自己,看到那个男人在这季节毫不尴尬地戴着口罩,勇敢地挤到数千人聚集的地方,有着非常彻底的强者的态度。这位青年勇敢地兼顾了社会和时节。我想,大概是被这个男人所表现出的勇气所压迫使我不快吧。


1920(大正九年)



这篇很难说是小说还是散文什么的,应该叫做小品文吧。文中的“我”明显是以作者为原型的。


文艺春秋社十分能抓住商机,去年疫情时出了以这篇文章主打的菊池宽文集。

高松市菊池宽纪念馆也是,去年为这篇文章的原稿办了个特展。

这次的原文http://www.city.takamatsu.kagawa.jp/smph/kurashi/kosodate/bunka/kikuchikan/kikuti.html


文中的流感是西班牙流感。1918~1920年持续。其名字的由来并不是因为此流感从西班牙爆发;而是因为当时西班牙有约8百万人感染了此病,甚至连西班牙国王也感染了此病,当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士兵回国,各国都在散播好消息,而西班牙十分诚实的爆出本国爆发了流感,所以被称为西班牙型流行性感冒。该流感造成全球五亿人感染,2500万~4000万人死亡。(摘自360百科)


当时流感在日本也是肆虐一时。芥川老师辞世句都写好了。见1918.11.24致松冈让信件。依旧摘自《芥川龙之介全集》——


敬启者:

  你得肺炎住院一事,已有人告诉与我。当时我也因流感复发极为衰弱,甚至写下了辞世俳句。我尚且如此,因而更加挂念你的病情。后来总算康复如常。前天,京都的井川君时隔多日来到镰仓,于是一同回京。井川君(一高时代的同学兼朋友恒藤恭)亦欲见菊池,我已同他去过。知你已无大碍,遂放悬心。我们此次算是死里逃生。我的辞世俳句如下:

  回眸小村隐山麓,遍看秋菊朝阳开。

(后略)


然而他还不知道流感还要闹几年。

全员死里逃生,恭喜。


任何时候,任何疾病都不该被嘲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读这篇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玩的?

我没有良心。我居然笑的神经。特别是医生那段,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如果读者笑了,可能是因为我放飞自我了。

感觉日语的表现力不是很强。再加上动漫的广泛影响,语气词听起来都像极了动漫腔。我好认真的想了汉语的语气词,发现很难把日语语气词对应完整。

我猜是因为霓虹人说话比较含蓄。明明有好多话回应,但是就留个语气词让对方自己去品。

我要是搭上谁没有脉,我就只会喊雾草了,还在哦呀哦呀吗。

还有ABAB式副词,简直只可意会。就像心跳ドキドキ(dokidoki),阳光ポカポカ(pokapoka)。

还有,有些翻译会保留日语汉字词。比如说我这次也想找neta,才发现菊池宽的死因“狭心症”这个名称日语里有,汉语里也有。

大概这样:

狭心症(日语)——angina pectoris——心绞痛

狭心症(汉语)—— Ischemic Heart Disease

完全不懂。

还有,这次“非必要不出门”之类词语是不是非常熟悉。不由自主就这样翻了。菊池宽重视自身基础病,全力抗疫,能做到非必要不出门、外出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勤消毒等,实乃一世纪后疫情之下吾辈楷模。

各位也保重身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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