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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片】《爵士春秋》片段:如何将声画配合推向极致

2019-11-17 12:21 作者:Dear_Cosmos  | 我要投稿

在所有电影类型当中,歌舞片可以说是对声画配合(视听技巧)要求最高的一种:如何用视觉语言与音乐去配合、去演绎、去阐释、去创造属于电影的韵律和节奏;同时歌舞片有着百老汇一般注重现场的“舞台(剧场)传统”,歌舞开始后的容错率非常低。所以在拍摄内部,对演员要求甚高,在拍摄外部,对剪辑师要求甚高,总而言之,拍摄歌舞片对导演是一次非常大的考验:对音乐、对舞蹈、对现场、对电影的理解都必须要到位。

鲍勃·福斯(Bob Fosse)(1927.6.23-1987.9.23)

今次我们介绍的这部影片,来自百老汇音乐剧第一流导演、堪称好莱坞编舞之王的鲍勃·福斯(Bob Fosse),大名鼎鼎的《芝加哥》即是由他编剧(编舞),也是影史经典《歌厅》的导演,都是横扫当年奥斯卡的作品。鲍勃9岁登台演出,唱跳导俱佳,展现了一个歌舞艺术家的最高才华。这部《爵士春秋》是鲍勃晚年时的作品,带有明显的半自传色彩,讲述百老汇舞台剧导演乔(Joe)才华横溢、生性风流,对艺术有着执着的追求,对生活与社会却一无所知,造就了他金玉与败絮并存的人生,最后工作与情感的双重压力,使他积劳成疾,在自己最后一次辉煌的作品演出的幻想中,迈向死亡。

Joe Gideon(Roy Scheider饰)

《爵士春秋》将乔与死神(一个一袭白衣、散发着光洁的美丽女性,或许是圣母玛利亚)的对话,同他人生最后阶段发生的事件相穿插,在回忆、幻想与现实以及剧场和作品之间来回切换,可谓眩人耳目。歌舞编排风格繁多,令人目不暇接:既有古典的,也有现代的,既有温情的,也有哥特的,甚至有鬼魅的先锋戏剧尝试,足见鲍勃·福斯对歌舞片的理解。《爱乐之城》的导演达米安·查泽雷也非常喜欢这部影片,在拍摄中也多受其启发,尤其是《爵士春秋》歌舞对场景的运用,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爱乐之城》中的时空一致性是靠长镜头实现的,比如这个难度极高的甩镜
《爵士春秋》则是依靠对场景的拆分与整合,用动作匹配创设时空一致性,让人很难察觉剪辑的存在

《爵士春秋》的每一场歌舞都非常值得拉片,比如开场的On The Braodway、编排教室里的Take Off With Us以及上面提到的楼梯舞Everything Old Is New Again。但影片结尾处的Bye Bye Love是全片最后的华彩,也灌注了导演最多的心思,因此选择了这个片段。

《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1979)【美】鲍勃·福斯

段落时间:108:36-120:26

平均镜头长度:2.67s,非常小的ASL数值,与爵士乐多变的节奏、高潮时音符的快速跑动相映衬。

段落大意:生命垂危的乔躺在了手术台上,幻想着自己最后的歌舞作品成功演出。在纵情地表演与释放之后,他与自己的人生作别,迎向了死神的怀抱。

还未进入正式的舞台演出,柔缓安神的背景音乐已经开始铺陈,画面在现实与想象中平行剪辑。摇镜转到眼部特写,有一个视线匹配,暗示这是乔目中所见:在迷离恍惚的笼光之下,死神正捧着他的脸颊(她为乔画好了最后演出的妆)。有趣的是,这里并没有接一个正面特写作为主观视点,死神的位置向画框边缘靠近,她并不是乔的注意中心,而是周围的环境:他向往着最后一次登台。

镜头切回乔的侧面脸部特写,随着他的转动向他目之所及处上摇,心电图的显示屏由叠化变成了电视屏幕,主持人兴奋地上台致辞。导演在框中框构图中进行剪辑,正面远景和侧面中景的快切创造节奏,这一技巧在之后也经常见到。

定机位正面远景,推轨向内营造动势,连接着之后变焦推近的侧面近景,顺势去掉电视屏幕框,带动观众进入荧屏内部,进入舞台表演的观众席。

随后镜头返回正面机位继续推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逐渐暗淡下来,色温骤降至冰冷的蓝色,再切至与之前变焦机位相一致的特写镜头,整个致辞段落就达到了一种编排上的连贯性。配合着特写,主持人说出了乔面临的处境:死亡即将到来,但他已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索性来一次最后的狂欢,一次斑斓与悲凉并存的演出。

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一束追光照着主持人,在他介绍完毕后,又有正机位和侧机位的快切,配合密集的鼓点和涌动的钢琴音作开幕式。随着人像射光灯的转动,我们见到了这场演出的观众,他们与舞台上的表演构成了整个剧场。他们手持蜡烛,与舞台上冷郁的色调产生鲜明的对比,因为他们都还活着,观看着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最后的表演。

在几下电吉他的挠拨之后,音乐归于平息,乔和舞蹈演员们以站定的姿势出场。随后架子鼓与吉他一齐迸发,演员也随之舒展身体亮相,键盘音安抚之后,灯光缓缓亮起,给出一个乔的近景表示他上场了。注意到整个舞台由玻璃和金属制成,有一种银色丝绸的质感,反射着炫目的光芒,颇有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的风采。同时,这个定机位正面开场是非常对称的,这是方便导演进行二分创造节奏。

序幕拉开后,大提琴的拨弦声率先进入铺底,随后弦乐合奏营造出一种优美与崇高,人物与镜头的运动也都变得十分缓慢。两个女演员身着白色体操服,上面画着动静脉血管图,代表着乔的身体机能,与现实相勾连。此处对两个女演员分别拍摄,依旧是对称的构造方式,与古典的旋律相适应;同时给出一个90°侧面全景,在正机位之外安插别的角度以扩大剪辑调度的空间。

乔接过话筒开始演唱,键盘音代替了大提琴铺底,有单簧管在上方俏皮地飘动着,演员随之抖动肩膀,这些很小的细节动作也能与音乐配合产生出极大的趣味性。对称性的编排(两次抖肩)、正侧机位对切、观众的参与,这些设计继续沿用,逐渐勾勒出这场演出的形貌。

配乐舒缓慵懒令人陶醉,演员们也放松舒展着自己的肢体,突然的一个正面全景插入镜头同一声闯入的键盘音配合,暗示音乐即将变奏。镜头深入乔如释重负的幸福表情变为特写,乐曲第一幕在此处落下。

吉他的拨弦与响指(鼓掌)声进入,两个女演员似脉搏一般跳动着,随后乐曲由电乐器主导欢快地将节奏释放出来,镜头景别缩小集中人物,镜头角度增多,剪辑节奏也迅速加快。舞台表演进入正题,乔的生命也随之焕发生机。

随后乔与演员们以沿直线向舞台前部进发,主镜头与90°侧面来回切换创造视觉节奏,乔扑向地面滑至台前,用一个地面镜像利用动势接到乔的侧面近景,动作匹配行云流水。霓虹灯光全开,镜像也再一次告诉我们舞台的材质,浮华与灿烂更显脆弱易碎。

随着又一次脉搏式的肢体扭动,曲调再一次变奏,主持人开始与观众互动,将观众也纳入表演的一部分,这个过程用一个正反打就完成了,这暗示乔开始回顾自己的生活、开始回首人生中遇到的那些人。长号和小号有些笨拙滑稽的音调进入,是乔对自己私生活一塌糊涂的自嘲。

两名女演员(身体机能)紧紧地贴在乔身上,或许是因为他为此事而后悔莫及所致,四个特写与乐句的节奏相对应,最后镜头落在观众席上向舞台看去,观众鼓掌也成为音乐的一部分,自发地成为演员。

随着掌声创造的节奏,画面又一次进行段落式的快切,舞台、演员、观众、镜像还有一闪而过的死神。乔回转身子,灯光再一次回到冷色调,他的人生即将归于岑寂,音乐的第二幕落下。

人物动作和短镜头似止息的鼓点,短暂的歇息后强劲的音乐将表演拉向第三幕,摇曳的踢踏舞和跑动的音符四处摆动,灯光尽数开启,全场都已被带动起来,整个剧场都被囊括进表演里。

狂热的舞蹈之后,音乐减弱,凸显出人声,在两次重复主旋律之后,似自言自语的呢喃一般,乔诉说着自己的心声:他已抛弃情爱,无所寄托,在临近死亡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此处的音乐与镜头处理都显得十分“即兴”,在不断地进行切分,编织着细小的节奏,比如那个随音高和人物动作上扬的摇镜,非常有效地带动着观众的情绪。乔与主持人已经躺倒在地面上,低机位镜头将情绪压抑住,进入下一次变奏。

鼓点与掌声减弱,舒缓的旋律重又占据上方,舞台灯光变得灰蒙,两个女演员柔顺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对称式的编排有着顺畅的过渡作用,注意到那个鼓手的插入镜头之后,两名演员已然起身从另一处场景走出,这本来是一个很跳跃的转场,但在音乐的连贯性之下,我们很容易地接受了它。这个处理是“超舞台化”的(舞台不能跳跃时间),也是“超现实”的,再一次告诉观众,这是乔的幻想。

乔与主持人从两名女子的腰窝之间出现,抒情地演唱着对死亡的向往,灯光明暗交替,乔的生命也已如残烛灯影。身体机能正离他远去,乔处在背光的位置逐渐暗淡下来,主持人闪到一边与乔对唱,也是完全背光的处理,而两名女子重新缠绕着乔,他还有心愿未结,生的欲望还未离去。

对唱的形式为创造节奏提供了操作空间,镜头在乔与主持人之间竞相切换,频率越来越快,然后随着肢体一次纵情的舒展,音乐再一次焕发活力进入新的一幕,乔在电吉他的riff里划向舞台一侧,镜头随之摇过去用动势配合音乐的起势,观众起立鼓掌,这是全场表演的最高潮。

乔径直跑向观众席,与自己人生中遇到的人和事拥抱作别,留下主持人和女演员在舞台上舞蹈,他的意识已经与身体分离,正是一次华丽的“走马灯”,他想用这场无与伦比的演出,给自己、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的交代。除了电乐器之外,我们还能听到类似激光的电音,这是在模仿电击起搏器的声音,导演将现实融进了音乐中,这种对声音的理解实在是超乎常人的。

在与亲爱的女儿拥抱的时候,插入了一个死神观看的特写(她也是观众之一),父爱是他生前最投入的一种感情,但此时他已经身不由己,将要抛却凡尘仙去,在与正妻道歉作别之后,他回到了舞台之上,舞台在召唤着他用表演作人生最后的谢幕(give it to me)。长号和小号这两种爵士的灵魂乐器开始进入,先是一齐在上方呼喊着节奏,然后长号在下方摇晃,小号在中间迅速地跑动,将表演推入最后的华彩。

随着独奏小号激越的高音上扬,所有乐器一齐进入,演员们动用着全数气力唱出最后的挥别。特写与全景的组接增多,这种大幅度的景别变化非常具有冲击力,还有一个旋转镜头仰拍营造演出成功的辉煌富丽,乔实现人生的时刻也是他人生终结的时刻。

随后灯光熄灭,只留下几盏追光射灯,乔独自一人乘上高台升起,仿佛灵魂受圣光牵引即将进入天国。音乐也进入尾声,只留下键盘与吉他的和弦奏出教堂管风琴般的庄严。镜头切至乔的正面特写,我们听到了心电图频率收紧的滴滴声,配合着正侧快切,生命的终点近在眼前。

音乐最后的煞尾是电乐器的集体即兴演奏,但灯光没有再变得斑斓,维持着冰冷的色温,画面仿佛蒙尘一般被光雾笼罩,乔的特写则是在背光之下,他已然失去了生命体征。

随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缓慢的拉镜头(类似滑动变焦,但这个镜头是人物和摄影机一齐运动,保持前景不变而后景不断后退),这种面对人物的拉镜头会让人好奇他目中所见是什么(视线匹配的是什么),切到一个同样移动速率的推镜头,我们看到在前方等待着乔的,是张开双臂的死神。此处的音乐则由萨克斯接管,一路护送着坦然释怀的乔。

景别不断收缩,直到人物的眼部特写,与段落开场相呼应。快速的正反打对切之后,音乐戛然而止,跳切到被放入装尸袋的乔,用视觉冲击(smash cut)来表现幻想与现实的落差,这出令人哑然失笑的悲喜剧,就此落幕。随后响起的是Ethel Merman的百老汇名曲There's No B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

电影是视听艺术,歌舞片是最能展现视听技术的类型,所以训练视听敏感度也可以看音乐MV开始。许多大导演都拍过MV,浓缩着他们对视听语言的理解,包括大卫·芬奇、保罗·托马斯·安德森、韦斯·安德森等等。编排一个MV就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编排一出歌舞剧所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歌舞片作为最早的一批类型片种,展现了电影艺术与舞台艺术的复杂关系,电影中的“舞台思维”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爵士春秋》还有非常多可说的地方,但我水平有限就只能挂一漏万地向大家介绍一下了。如果你去看,你也一定会为它所深深折服。

今天的拉片就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啦(ノ´▽`)ノ♪【不知道下期是多久了呢,反正一有活动不知道写啥就拉片凑稿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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