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天使-第二十一章 天使与机械躯壳

经过16天的施工，HXX-102号太空战斗支援舰终于迎来了它最重要的时刻——总段组装工作。当天早上九点钟，后勤部副部长，109基地司令员赵宝山少将莅临了建设船坞，父亲也换上了整齐的工作装，走到了观礼台上。

“109基地司令员同志！HXX-102号太空战斗支援舰全部总段施工完毕，请您指示！”

“总段对接！”

“是！”

随着父亲的命令，4部大型运载车缓缓地将如同潜艇一般的飞船总段对接起来。虽然整个飞船空载达到了90400吨，但在重力只有地面三分之一的109基地上，移动巨大的总段就容易多了。首先，飞船头部的中微子探测器总段和舰艏对接，然后是舰艏人员舱总段和桁架总段对接，最后连接上尾部的主推进器总段。对接完毕后，工程机器人使用固定螺栓将总段上留下的螺栓接口把所有的总段严密整合再一起，最后完成内部框架的电子束焊接。这样一来， 整个飞船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

完成了结构对接还不意味着全部工作的完成，还需要连接电气系统，管道系统和测试生命维持系统。由于所有的设备在总段对接前就装载到位，这时候预留的电气和管线接口就派上了用场，机器人只需要自动化连上各个分段的接口就可以了，下午16点，HXX-102全部电子设备第一次加电测试，同时舱室开始人员进驻前打压测试，所有的充气舱段都要打压到标准大气压的5倍以测试它的完好程度，而6个舰员圆柱形舱段则要达到10个大气压的标准。令我震撼的是，如此巨大的飞船，居然是一次性就全部打压和加电测试成功了，看来他们之前攒下的工作经验真是很多啊。

“这真的……造太空战舰如同造小汽车一样……”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哦。”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最主要的是，我们的飞船设计寿命并不长，一般只按照10年来设计，而且每5年就得彻底大修。而地面上的船舶，客机往往是按30年设计，国际空间站也是按照20-30年设计的。所以说，这些设备由于可能会在恶劣环境工作很多年，所以完工之前就得进行严格的检测，避免航行时出现问题。而我们设计寿命短是因为飞船在太空中频繁进行超空间跳跃、高G机动，在复杂空间辐射环境飞行导致舰体高折旧速度，还有太空电子设备、能量设备更新换代快的技术要求，所以每隔五六年就得彻底拆解更换受损的零部件，并且汰换过时的设备。”

“……您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地球上的‘自由轮’啊。”

“没错。”父亲笑着说：“只不过，我们的飞船虽然寿命短，但并不是当成消耗品制造的。为什么我们的飞船要求通用化，就是因为我们飞船需要频繁的更换零件。这艘飞船上的三连装炮塔，就是从以前武备过多的护卫舰上拆下来的，这里的六个人员模块也是同样的来源。”

“……原来是这样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么，我们天使的零部件‘通用化’，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们天使的寿命很短呢……”

“别这么说哦。虽然天使的零件确实是更新很快，但我可从没听过有谁买二手零件组装自己女儿的。”父亲抱住了我，“这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我可听说有的主人储备了不止一套天使的零件……”

“那很自然。”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本来我没打算把你带上太空，所以就没着急给你买备份身体。但是你现在也知道你工作强度在加大……”

我身体晃了晃，“……这就是你打算为我换身体的理由！？”

“嘛，你听了那个新规吧，把天使加到22千克的那个？”

“嗯。而且听说好多天使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主人换了身体。”我感到胸中一阵憋气（尽管天使不会呼吸，但我们也有类似的感觉），“您……不会瞒着我偷偷换身体吧？”

“……这怎么可能。”

“那，您想给我换身体吗？”我捂着胸口，痛苦的说：“如果您真的想——”

“……宇航。”父亲把我抱到怀里，轻轻地摸着我的头，“……今天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我转过身去，扑进了他的胸口。

“我很害怕。因为我们都是机器人，性命完全掌握在你们手里。我不是生物，无所谓生，自然也没有死亡的概念，但是我也珍视着我们共同创造的回忆。而这幅身体，和里面的灵魂核心，就是我记住你和我点点滴滴的凭依物——”

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但是我决心把一切都说出来。

“父亲……您能够再以后修理我的身体更换我的身体时和我确认一下吗……我不想被当成一个洋娃娃一样，毫无主见地被拆掉，换上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

“我会改正。”父亲紧紧的抱住我的头，“那么，下班后让我们过去看看吧。”

“什么——”

“当然，我不强迫你。”

最终还是逃不了吗……

我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力地被父亲抱到了天使维修部的大厅里，里面聚集了很多打算给天使换新的躯壳的主人们，而他们的天使，则是百态迥异。

一些天使和我一样吓得抱紧了主人，“呜呜呜！！我不想换身体！！！”

而另一边，几个天使正在有说有笑，看着新的天使躯壳的样品。“话说，这款软质身体挺不错的样子啊……功能也很齐全……”

真的是天使和人一样有着独立的思维啊。

而这一点，又令我想到了地面上的那些模拟人——或者说，是X岛见到的那些主动把记忆转入机器人的“机械躯壳”的人。我后来通过天使的论坛找到了一些改造人的经历，其中大部分是追求物欲而放弃了人身的浪荡女，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己母亲成为了模拟人后，强迫自己的女儿改成模拟人的。而那些孩子，有的被改造前还不知人事，有的就像我们一样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但都被残忍的机器人母亲把她们的记忆植入机器人体内。这些可怜的机器人小孩，有的并不心甘情愿成为机器人，但还是逃不了这种命运，因此那些小孩子往往都是非常惧怕别人在她们面前提起“机器人”的事情。而有的邪恶模拟人，为了一了百了，居然删除了自己孩子有关于被改造的记忆，把她们变成了自己摆动的家政人偶。真的是禽兽不如。

“那么，无视自己天使意见的天界人主人们，到底算不算这种‘禽兽不如’的存在呢……”

我感到心中苦味杂陈。一方面，我们是用主人灵魂的一角做出来的，和主人实为一体，从内心一定是对主人充满憧憬和忠诚的；而另一方面，我们又像脱离了母体的孩子，在主人赋予我们的智能之外，我们还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并不完全希望完全处于主人们指定的框架里，为他们的目的而服务，我们也有自己的梦想。

所以，天使们往往会对自己主人有着非常复杂的表现。有一些是表里如一的，但大多数是表里不一的。而表里不一的天使们，一部分被称为“堕天使”，她们是那些表面上对主人服服帖帖，一离开主人视野就开始在天使的论坛开骂，内心实质上想把主人牢牢地锁起来的存在；另一部分则是被称为“小恶魔”，她们表面上和主人吵架，但基本上都是打情骂俏，而且经常在外人面前称赞自己的主人，本质上是比较傲娇的女孩子。但无论如何，我们天使都有自己的小心机，而不是完全只想做一个被主人控制着一举一动的提线玩偶。

这么想的我，不知不觉已经被主人抱到了旁边一个业务洽谈室里。“林宇航，你是想继续用塑胶人偶躯体呢，还是用软质填充的身体呢？”

“……我可不想被丢进洗衣机。”

“那就是塑胶人偶了。反正我两个都行。”父亲微微一笑，“那这样吧，我到门外去，你在这里看好了哪个躯体后，和我说一声。”

“……就不能不换吗……”我的声音小道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但是父亲只是摇摇头，“你知道你在那次咱们去核战争演习时已经换了多少零件吗？”

“……！”

“你还是看看自己的维护记录吧。那次老大提议给你们都换上新的躯体，你们当时都不乐意听，但实际上，你应该自己想想吧。”

我立即想到了那三天在异世界的恐怖记忆。我虽然没被子弹和弹片打中身体，但是父亲在第二天遭受核爆时，是抱着我冲进了掩蔽部，我只记得醒来后看到他被震得口鼻出血，但从未想过为什么我会昏迷了一个多小时。我急忙打开系统内置的设备管理器，一看才吓一跳——我的魔法核心的换能器和液压泵这两个核心零件早就有更换记录了。

“……为什么这么严重的故障没告诉我——”

“我怕你吓到了。其实那一天，咱们去的100多个天使，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幸亏前一天陈泰将军的补给品有大量的通用天使散件，要不你可能都得返回后修理了。”父亲露出了令我颤抖的笑容，“所以，你想想，这不也是‘通用化’的好处吗？”

“……我明白。”我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您是说，我就算今天不换身体，但如果大家都换成了新款的时候，我一旦在随您作战时受伤，可能都找不到零件来修理……是吧？”

“毕竟从15千克的躯体换成22千克的躯体，就像中国以前从81式步枪换成95式步枪是整体变了啊。”父亲苦笑着说：“除了你的灵魂核心，还有你体内装着的USB连接器等电子设备外，所有的零件都得换新。”

“……这就是战斗机器人的宿命吗……”我叹了口气，然后把视野转向新的人偶。我仔细地挑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人偶躯体，皮肤选择了柔嫩型而不是耐酸碱型，身体选择了倾向于实战的带有自动稳定器的，而不是侧重于飞天的轻质型号；眼睛选择了多功能，带有红外热成像的型号，耳朵也选择了能够收听次声波，超声波的型号。总之，我这次很现实主义，选择的都是可以打实战的设备。父亲看完了我的选择，不由得哑然失笑。

“宇航，我以为你会选‘人类女性’型呢……结果你真的选了个战斗机器人型啊……”

“唉。”我苦笑着说：“毕竟我终归是得陪您去战场吧？而且，现在我们已经是算在太空战场里面了吧……”

“真的很现实呢。不过，也不是没有让你享受人类女性的感觉呢……”

我立即瞪圆了眼睛。“什么？！难道真的有——”

“嘛，别想多了。”父亲笑着敲了敲我的头，“给你们用魔法变成人类，或者让你们操纵克隆人的身体这种‘反伦理’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干的。但是，你也见过X岛的非常逼真的模拟人吧？”

“是。我几乎没认出来……”

“那么这次回去后，就给你租一个那样的身体，你‘灵魂附体’它不就可以暂时享受到人类生活了吗？”

我顿时无奈地笑了。“什么啊，一种‘VR’体验的感觉。不过，既然您这么说，我觉得有的姐妹们会喜欢吧。那么，我的身体什么时候换呢？”

“半小时吧。”

我们回到了父亲的住舱，半小时后，一个模拟人提着一个拉杆箱到来，里面赫然是一个零件状态的“我”。虽然身体尺寸和我目前差不多，但是我拿起新的躯壳的肢体时，感到它比我现在的要充实不少。

“话说，这里面不再像空的了啊，感觉也填充了什么东西。”

“嗯，现在你们身体内都会填充合成棉和聚氨酯，同时碳纤维骨架也加强了，这样你们就能打突击步枪了。”

“那确实是一件好事。”我拿起新的“我”的头，把它插在脖子上，然后开始组装我自己的零件。父亲看我亲自动手，不由得笑了。

“宇航，你变了，以前给你换零件时，你都吓得不敢看自己啊。”

“……怎么说呢？”我苦笑着说：“当你知道躲避也没用的时候，也只好勇敢面对了啊。”

“果然是我的女儿。这一点的转变，和我一样。”

“是啊——”

就这样，新的我很快就组装好了。当她完整的出现在屋内时，我已经知道，我该对自己目前的身体说再见了。我痛快地解掉衣服，然后看着父亲打开我的胸口护板，看到了紫色带有八卦纹路的水晶，心中默念到：

“这半年来，谢谢了。”

 

半分钟后，我重新找回了意识，此时我感到浑身更有力气了。不用多说，这是使用了新的躯体的感觉。当我睁开眼时，只见父亲把我原先的身体解体，然后塞进了包装箱之中。而去掉了保护魔法的原先的我的躯壳，有的部分出现了裂纹，而手臂末端甚至有发黑变黄的样子。看到我的惊讶表情，父亲一边笑着给我送上衣服，一边解释道：

“这就是那天你和我奋战后的样子啊。”

“……真是可怕啊，我明明只是感到身上发热而已……”

“那是因为在老大的异空间里，我们的魔法连接还能使用。如果是太空遇上这环境，你的塑胶手臂马上就会烧焦。”

我痛苦的捂住胸口，“……果然我们也是消耗品呢……”

父亲随即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但你的灵魂，对我可是无价之宝。”他缓了口气，又坚定地说：“比起躯壳，我更加重视你的内心。”

……父亲！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眼中慈爱的光芒。

这绝不是谎言……我深信着。

“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主人，终究心里都是爱着自己的天使啊。”

我顿时释然了。是啊，既然我的身体不可能和他一样不朽，那么我就让我的灵魂一直陪伴他吧，这也是机器人们能够接受的最好的事情了。

9月27日早晨，整装待发的HXX-102，即将迎来它的首航仪式。而我的新身体，也将迎来它的首秀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