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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一)

2020-01-22 21:54 作者:北方美学史  | 我要投稿

人间美景何处是,江南桥水苏杭湾,不胜扬州美如画,更是瘦湖画中仙。

扬州乃江南繁华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生活丰裕富足。瘦西湖畔,酒肆林立,繁花溱木点缀其表,小桥流水贯通其里,连长亭翠幕下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湖畔某酒楼里,子衿与焦蹈把酒言欢。总算是消停了,洛忘川来信说给她放个长假,从年初至今已大半年了,子衿是片刻不得安宁。

结束高邮的事,这些日子焦蹈领着她把扬州城几乎逛了个遍,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他都知的清清楚楚,跟着他后面她什么也不用管,无忧无虑做个睁大眼睛打量一切的好奇宝宝加吃货就可以了。

起初她是不愿意的,他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他虽帮过她两次,但除了知道他叫作焦蹈,字悦道,至于其它便一无所知,知人知面不知心,更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洛忘川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她也听进去了,虽对这焦蹈有所好感,但女子毕竟是要矜持一点的,只是这焦蹈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彻底改变了主意,不假思索的。

“圣人曾曰: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我不尽全信,倒也不好反驳,不如借此良机,与你得证这后半句纯粹是个谬论,这是那圣人自己吃了女子的亏,编排她们的话罢了。”

她听完这话是悦然同意,想不到这饱读圣贤书的焦蹈说出这般不圣贤反而犯天下大不韪的话,要可知圣人之言便如同泰山一般,几千年来巍然屹立不倒,并还将继续下去,她认真望着他,从上至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全然改之,她最看不起的人说出最令她信服的话,无异于天地崩塌,难以置信却又极其震撼,子衿遂迫不及待地想去随他亲眼证实。

焦蹈一路相随,好吃好喝供着她,也不知从哪得知她爱吃山楂片,竟随身携带个半斤八两,着实让她意外。莫非他对我有意思,子衿也曾如此想过,只这便是想的太多了,他们第一次争吵是为早餐之事,她爱吃咸豆腐脑,他爱吃甜豆腐脑,就因这甜咸争了整整一个饭点,不是客栈掌柜相劝,怕是会打起来,只那之后,这争吵便愈发容易,不消几句话便剑拔弩张,每次气的她跺脚几乎破口大骂方才罢休。

难道他不知与谁都可争,就这女子争不得,她听的进去的便是理,听不进去的便是歪理,是错的,只声音稍大语气稍严厉一点,这有理也变成无理了,这是洛忘川以亲身经历终结的,子衿当初不以为然,如今却深信不疑。

每次争吵过后,一个人冷静之时方才觉察自己的确有些蛮横不讲理了,也发现圣人的那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但让她向焦蹈道歉却是做不到。哼!谁让他那么气我呢,子衿每次想要道歉,心中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将这种示弱的想法压下去。还别说,吵归吵,与焦蹈在一起着实轻松欢愉,没有缘由的。

子衿一手撑着下巴,想着近日之事有些入迷,一不小心滑下来,下巴磕在实木桌面上,疼痛不已,看着白耳在焦蹈怀里肆意撒娇,她不禁想骂一句:没良心的东西。

这白耳打出生就跟了她,除了她,无人敢碰,就是洛忘川也不行,若是惹了它免不了受它几爪子,白耳看似一只人畜无害的白毛短耳猫,实则是洛忘川当年于昆仑天池,那飞天白虎难产,临死之前托付给他的。世界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只是人不谙其法门罢了,子衿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倒不知这焦蹈使了什么法子,三两下,不对,就唤了它一句小杂毛,它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亲昵地蜷缩在他脚上,白耳是雌性,难道是……子衿瞥了一眼焦蹈那英俊外貌,恶巴巴瞪着白耳,“见色忘友!”抓起一粒花生米朝它扔去。

只这手法实在不准,焦蹈正津津有味吃着葡萄,刚张嘴,那花生好巧不巧径直飞入他嘴里,嚼的嘎嘣嘎嘣脆。

“不错,不错,想不到你这手法如此巧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倒是成全了我,莫不再试一次,”焦蹈笑抚着白耳,“你说对不对啊,小杂毛。”

白耳一脸被宠溺的幸福,喵喵叫着,眯着眼睛很是享受,子衿看着这一人一猫是气的不行,欲又抓起花生,只这岂不是着了他的道呢,只一个人生闷气,起了身走在窗前,往湖面望去。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这湖畔便又是一番光景,早先白昼那温柔文静犹如处子般的一湖碧水也放荡了起来,脸上染着酒醉微醺的红晕,那是花船游舫上的花灯彩笼,一道道璀璨烟花在湖面绽开,船舫香阁里是琵琶声不止,合着女子吟唱诸宫调,如诉如泣,那柔柔弱弱的低吟长叹当真是叫人销魂,所谓芙蓉帐下暖,更是春宵短。

江畔高挑青楼里飘着尽是些胭脂香粉味。酒色生香,不知多少文人骚客醉倒温柔乡,搔首弄姿,亦不知多少俏丽人儿葬在这风尘之中。一娇嗔一嬉笑只为博君一欢,纵使逢着个有情郎,只怕到头来也是个负心子,一个在才貌,一个在色艺,在这风花雪月里谈情说爱,口口声声说是山盟海誓,心里却是压着虚情假意不敢说罢了。

听着那唱词里风流书生与风尘佳人的爱恨情长,一个“风”字也是“疯”字,道尽所有。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最是风流书生无情无义,”焦蹈走到她身旁。

“你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了,”子衿笑吟吟看着他,带着一抹嘲讽意味,“你不也是一个风流书生吗。”

“正因为我是,才有资格说这般话,不是吗?”焦蹈双手撑着窗沿,侧目对她笑着,嘴角那抹笑意很不羁,但语气又那般肯定,子衿不懂了,这焦蹈时而如天真幼童,时而如沉默长者,此刻倒像是正常人,只是又有些不正常,她不知缘由,只是莫名觉得。

“还望你届时莫误会了我,”说罢,焦蹈一跃从窗里飞出,落入湖中一竹排之上,他大手一挥,在酒楼与竹排之间,一道七八丈宽的水帘凭空而起,直直冲向寥寥天际,比这三层的酒楼还有高上许多,子衿从未见过这般光景,一时怔然。水涛弄出的巨大声响如同戏曲开场一般,铮铮锣鼓一响,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于湖中游玩的人群纷纷朝此聚集。不过这场戏只为一人。

“你曾说过最喜欢看星辰大海,今日我便送你算是临别之礼,”焦蹈说的很用力,也很痛苦,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以如此大的恶意待他,他用了整整八年方才侥幸逃脱那劫数,却是未曾想到,还未来得及相认,命里便又生了另一场浩劫,而这一次,他深知在劫难逃,最无能为力之际而有欲厮守一生之人,奈之若何!

无数盏小灯于水帘里闪烁,于这夜空明月映衬之下,当真如迢迢银河里的繁星一般,子衿更是目怔口呆,少时,那些小灯在水帘里竟兀自移动,既而形成四个绝妙大字——别来无恙。焦蹈笑了,摇摇头,又哭了,既而黯然离去。

湖中游舫里赏景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惊呼,这番神奇景色他们是闻所未闻,就是其中的情场高手也是第一次得见,方知世上竟有这般讨女子欢心的方式,男人们想着那女子也定是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不然哪里配的上这等大手笔,不知哪里可窥得佳人一面。而女子们却是想着这是送给自己的便最好不过了,那男子也定是风流才俊,如此通晓女子心意。

这水帘起的突兀,消逝地也快,不过片刻便是风平浪静,只有撑船的竹篙在湖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消失在夜幕里,子衿站在窗口,双眼晶莹,木木望着一平如镜的湖面,焦蹈早已不知所踪,她急奔下楼去。

“道悦哥哥,”生疏而又热烈的声音沉入这茫茫夜色里,哪里又寻得到呢,反倒是唤出了儿时的旧忆。

“焦蹈,悦道,”子衿坐在湖边泊口的石阶上,蓦然失神,反复呢喃着:“道悦泽华,”早该发现焦蹈便是道悦哥哥了,不然他怎会知我爱吃山楂,不然白耳怎会如此亲昵他,不然待在他身边,我怎会如此舒心,子衿念着念着,就哭了。

道悦哥哥是洛忘川收的徒弟,名字取自‘道悦泽华,以德养德,修己益人’这句话。当初娘亲辞世,洛忘川失魂落魄,扔下不过六岁的她,抱着娘亲尸首去寻天涯海角,传说天涯海角里藏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彼岸花,只这一去便是两年,而这两年里便是道悦哥哥与她相依为命,而道悦哥哥那时不过才十岁,已然如同父亲一般。

后洛忘川回了来,送走了道悦哥哥,至此便从未见过,任凭她万般哭闹,洛忘川就是不说其下落,这也是她不愿叫他爹爹的缘故,即使后面原谅了他,这洛忘川也叫顺口了,就没再改了,反正他自己也不在乎。

那时他们住在蜀地山谷里,晚上四下静寂无声,她一个人是不敢睡的,平素都是洛忘川陪在身边,而他这一离去,便是道悦哥哥了,不过道悦哥哥也怕,所以他们总是爬到屋顶上,共披着洛忘川留下的袍子,一起数夜空里的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

后有一日下雨了,看不见星星,她便哭喊着摇着他手臂:“道悦哥哥,我要看星星。”

道悦哥哥抚着她的头,从身后拿出一个咸鸭蛋,敲去空头,合着一把木勺子递给她,让她不把蛋壳碰破,就把蛋白蛋黄吃光,说是等她吃完了会给她一个惊喜,她问他什么惊喜。

“你不是喜欢星星吗,我便送你啊,”他说。

她不信,但他说的很坚定,她就极为勉强的吃完了洛忘川为他们做完存在地窖里的咸鸭蛋,还别说蛮好吃的。

他用清水把鸭蛋里面洗净,捉了萤火虫装在蛋壳里,然后空头的地方缝上一层薄罗。他把灯熄灭了,举着鸭蛋站在床头,像个盖世英雄一般,萤火虫在里面一闪一闪的,晶莹剔透,霎时若星星一般。

“子衿,你喜不喜欢,”他嘻嘻笑着。

她点了点头,“如果再多些便更好了。”

后来每天他们都这般吃咸鸭蛋,收集了很多,道悦哥哥就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挂在她的卧室里,到了下雨的夜晚,他就捉来萤火虫放在里面,等她睡了之后,他还要把萤火虫取出来,不然一个晚上过去了,它们会死的,有一晚她喝了很多水,半夜尿床了,看见他在拆封在蛋壳上的薄罗,很丢人,所以她记得很清楚。衣服和床褥还是他洗的。

子衿想到这,便不禁发笑,只是望着空荡荡的湖面,有些失落,拭去脸上的泪水,起身折了一截垂至额头的柳条,挥舞着闷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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