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可可/可堇〕Lumière sombre
補一些動畫的可可線。2.7w。
偏個人向,單視角,ooc就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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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管是現實還是自己給自己造出的夢境,唐可可都不想從這裡走出去。
舞臺下坐滿了人,她被人群簇擁著,鼓點與歌聲是整場演出的開場白,聚光燈隨間奏音符的起伏不斷輪替在她左右兩側,光線由白到青,由明到暗。夜晚和黑暗在這場表演起了極大的作用,台上柔和的燈光以及微弱的星辰在熟悉的旋律下點綴著周遭人們的面孔,最後填滿到照不到光亮的地方。
而她是一位表演者。
觀眾距離得很近,這是戶外舞台的好處,唐可可能輕易地從她們的瞳孔裡都能反射出身上自己縫製的演出服,目光不遠處便是手繪的大海報,台下一閃一閃地藍光是代表"唐可可"顏色的手燈,如此,她最後的記憶仍停留在不久以前,自己穿著制服拿著手舉牌在校園東奔西跑,嘴裡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有沒有興趣成為學為偶像呢!」的時候。
腳下的舞台宛如雲層之上,身體被柔軟的如風的燈光裹了起來,周圍都是美好的氣息,讓人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掉下去,完全沒有實感。從第一句歌詞從喉間被自己推出開始,唐可可感覺自己從內而外被點燃,從內臟一直燒到骨骼再燒到皮膚表面,快要蒸發一般。
內心深處那扇裡面隱藏著真情實感,無人問津的大門被激烈而熱情的音符構成的強烈衝擊所推開,音樂是伴隨著不可抵禦的魔咒,直至最後一個音符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才慢慢回歸平穩。
2.
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這個夢的鋪墊,往後則是夢的延續。
過後唐可可沉迷在這個美夢好一段時間,每天叫醒她的從自己最喜歡的偶像曲變成了她與團員澀谷香音的合唱曲,有時半夢半醒間哼著哼著全曲都結束了還賴在床上,直到收機鬧鈴開始撥放下一首歌曲才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
殘酷的是唐可可成為學園偶像的登台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人以高高在上似是潑冷水的態度一下把她拉回了現實,而且不只一個。
後來的幾天,每天回到公寓打開門,她都會盯著室內堆積的搬家紙箱看了良久,才歎著氣機械般的完成例行公事臥躺在睡袋上,然後聽著時鐘的滴答聲,在關上燈後陌生氣味的環抱中輾轉反側。
並不是孤獨的緣故,東京的街頭不管走多少遍都還是有著不近人情的疏離感,這無疑是大城市共同的災難,人與人之間漠視疏遠,即便是無意間命運推著自己的肩膀碰到了誰也只會是保持著禮貌的社交距離匆匆道個歉,然而這點反倒讓她感覺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換了新的環境寓意著新生活的開始,最難適應的還是她自己的性格,唐可可明白自己正在逐漸成為不一樣的自己,難以言喻的複雜,帶著一種隨時都要破碎的單薄。
由於不是本國人,一開始出於好奇還有不少人來和她打招呼,同班的同學圍在她座位旁,掛著浮於表面的微笑,提出各類問題,但那數目以可觀的速度減少,最終趨近於零她才感受到了少許舒適和自由感。
未安定下來的這些日子唐可可總是會在深夜從噩夢中驚醒,是一綑存在腦中被無限拉長的捲軸:她一個人舉著寫著學園偶像四個大字的立牌向著軸著末端的舞台奔跑,周遭擁擠的人潮形成人流經過卻無一人看向她,也無人駐足,卷軸繼續被拉伸,直到她筋疲力竭癱倒在地卻如同原地踏步一般觸碰不了舞台的一隅。每當她想起身時身體會早她一步穿過白色的紙面墜落到一間教室,周圍的人說著熟悉的中文,黯淡無光的眼神直視著黑板,四肢無法動彈。她憋氣用力伸展四肢想離開夢境,隨後玻璃碎裂聲與流水從教室的窗外湧入,連同桌椅一同將她捲起扔在捲軸的起點。
好在沒有贏下偶像祭典的冠軍結局也不至於同夢境那麼差,至少學園偶像的活動能在學校能持續下去。之前悻悻散去的人群又重新聚攏過來,或真心感佩,或表面逢迎,拋出許多恭賀和祝福的詞彙,她只是漫不經心地聽著,然後口頭表達感謝。
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她莽撞的行為予以接受的態度,不少人還是會選擇對她敬而遠之,乃至排斥,唐可可了然於此。
她是個只要有熱情,不管做什麼都會想辦法做到好的人,脫離過去枯燥乏味的生活使她一開始來到日本時充滿了對任何事物的熱情程度輕易就能拉到制高點,幾乎要沖昏了頭也不在乎。放在前幾個月,她絕不可能會在天才剛透出微光時就換好運動服準備出門晨跑,更不可能抱著看版在大馬路上追著一個陌生人喧嘩,甚至把收拾幾箱行李的行為視為浪費時間睡在睡袋裡面。
來到日本之前,她靠著不起眼的打扮讓自己在班上不算特別離群,但也絕對不是廣受他人歡迎的那一類,多數長輩們只會嘉許她的乖巧踏實,嚴律守己,便無其他。
即便課業上優異的表現成為可以拿來當籌碼的條件,讓唐可可擁有比其他人更多的自由,她也沒有什麼有別於其他人的理想抱負,談得上的只有像是打音遊或cosplay用來打發時間的興趣,倒不如說,按部就班的順從自己的喜好繼續持續下去,保持一個平穩,大概就是她最想要做的事情。
在上海的生活也不全事一些無趣的事,難得一點的新奇都能激起她短暫的興致:有陣子家裡在裝潢,她讀書的地點變成在離家不遠的咖啡廳,她差一點就把店裡的菜單給背了下來;初一她偷偷參加同人展時,自己喬裝讓在展區巧遇的同班同學無一認出,她在過後刻意幾次嘗試幾次好認的裝扮也屢試不爽;老家祖父母養的兩隻狗狗每次看到她都會衝上來把她撞到在地壓的她動彈不得,惹得姐姐在一旁哈哈大笑,順利進門成了每次回去的挑戰。其實還有。
但是,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更多時候冒出什麼新奇的想法想去做的時候都會失去動力。
人大抵都有些許不願記起的過去,唐可可也一樣,自我防禦在一個玻璃罩裡,依存著僅剩的空氣殘喘著。一邊逃離著現實,一邊又不得不被桎梏於當下,任何言語行為都沖不破那層鋼化玻璃。
直到一切都出乎意料脫離掌控。
從補習班放學不急著回家的她在商店街遊蕩,毫無預兆的一個念頭就這麼蹦了出來,回過神時她已經把黑髮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原先回家時還擔心受怕,結果這個危機不到一天就解除,父母看到她只是一愣,甚至還誇說好看,由於臨近學期結束的緣故父母一通電話告知學校一聲她便沒有得到懲處。
她就是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看見Sunny Passion的演出決定來到日本,也是她人生十多年來做過最重大的決定,沒有之一。
或許她也不曾想過那不是普通的,填在個人基本資訊表格裡的愛好。因為實在是太看重太喜歡,已經不僅僅是興趣或是愛好能夠描述的東西,反倒更像是滲透進生活裡一點一滴的信仰。
因此,被輕視或是阻擋的聲音沒有讓她情緒低落太久,也不深切,淡如風,那股衝勁又湧上,引領她繼續前進。
3.
學員偶像部的團員不知不覺來到了三個,算不上什麼志同道合,若非要說的話,除了唐可可自己帶著明確要成為學園偶像參加Lovelive的目標,其他人都不是,但無礙,她不是那種熱衷於關心別人的性格,也幾乎不怎麼覺察,因為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大多數在她身邊的人們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如同被貼上不同編號的相同個體,並非渾渾噩噩,也沒有嚴重到行屍走肉的地步,只是對任何事提不起興趣。
日常生活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在這個時代還有年紀過於正常,有時會有預期以外的事發生,對此她通常沒放在心上,手指輕敲著手機,耳邊不痛不癢地滑過三兩個旋律,預想的生活很快就會回到主軌,暗示著自己繼續敲著遊戲中的音符不要再多想。
時間會造就習慣。她習慣每天起床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洗漱,換衣,在街角的超商買早餐,沿著人行道的線前進數928秒會恰好會踏入校門,早自習的小考,上課,下課,空無一人的屋子,讀書,果腹,就寢,然後又一次重複這個迴圈。這也促成了她的直來直往的性格。
事實上,在第一個團員澀谷香音初次婉拒的時候她就該離開了,那時候她一股腦兒的就想拉攏團員,根本沒想再往前走就會跨過界限,觸碰到人際關係內層那片隱藏的水域,好在澀谷香音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還好心地幫她在學校發傳單找團員。
嵐千砂都也是個例外,雖然並不是團員,但作為澀谷香音的幼馴染給了十足的支持與幫助,從體能到編舞都是對方一手包辦,甚至讓唐可可感覺熱心過頭的程度。她曾經偷偷避開澀谷香音詢問過對方都是否有興趣加入學園偶像,答案是肯定的,不過人總有自己的選擇,她必須承認當初再找團員的時候沖昏頭而沒注意到這一點,也沒有深切了解澀谷香音的性格,所以當嵐千砂都說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的時候她變放棄了想說服對方的念頭。
而後是平安名堇。其實組團參加過一次比賽之後,唐可可在校園裡發傳單的次數便減少了許多,或許是由於自己的偶像Sunny Passion也是僅僅只有兩人的團體,有一個人的陪伴就讓她安心了不少。沒想過會有人主動找上門,唐可可起初幾次照面對平安名堇的好感度不差,這卻也導致後來對方因為站不了C位就撒手說不幹的時候讓她更加難以接受,尤其是她離開時的那句"以為如果是業餘的總有辦法"。即便澀谷香音告訴了她前因後果她也似懂非懂,或許還夾帶了一點私心,結果不歡而散也是必然。
唐可可確實狠狠搞砸了,在天台目送對方走遠,她能感受到對方走遠的腳步聲,比雨聲更加清晰,視線被濛濛細雨所覆蓋,越下越密,仿佛就要順著這綿延的季節永無止盡地下下去。剎那間感官都變的混亂起來,她緩慢的走道到門簷下避雨,同手同腳仿若一個被操控著的木偶,隊友們在一旁談話,嘴裡所說的感同身受,她聽得懂卻無法產生共感,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窮追不捨,無法跟著做出附和。
她靜靜地聽著澀谷香音和嵐千砂都在部室裡商討如何解決,或者如何幫助那個人,沒有發表多少意見。看著澀谷香音叫住平安名堇遞上方才潦潦草草寫上的紙條,唐可可由衷佩服著兩位同學的小心思。至少不像她一樣直線條,只想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
昔日,唐可可幾乎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若有,也顯得微不足道。恐懼、沮喪,還是持續不間斷的夢魘都是來日本之後才漸漸體會到的。打個比方,她很難想像自己因為考試失利而放棄什麼或是努力十幾年沒有得到任何回報。
她太幸運了。
幸運到輕易地說服家人來到了日本;幸運到開學前幾天就遇到可以理解她這個僅懷有微小目標,甚至不足以被她稱為是夢想的人;幸運到在這樣熱鬧卻乾淨的街道上都能偶遇一個就坐落在她腳邊讓她消遣的易開罐。
她看著平安名堇接過澀谷香音地過去的護身符,感嘆著人的自我排解能力強到甚至不需要她做過多的修補,看著雨水打在尼龍傘面上,又順著傘骨流下,匯入地面濺起的雨花中,然後驟然停止。
梅雨季,結果仍如她所願。
4.
還能再更幸運嗎?
唐可可見到自己的偶像Sunny Passion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腦子裡就只充斥著這一個疑問,震驚,完全沒辦法在這件事上散發更多思維。
這天之前,她只是眾多粉絲的其中一個,去音像店買她們的周邊,看她們的網路直播,模仿她們的舞步,哼她們的歌,房間內掛著她們的海報,就是普通的追星族,作為粉絲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夠好好在現場看一場表演罷了。而彼時完全是出乎意料地展開,不僅見到了自己的偶像,收到對方的表演邀請她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或許對其他團員來說,Sunny Passion只是眾多學園偶像的其中一個,如同某人所說的,只是業餘,但對唐可可來說遠遠不只如此。
她看過無數的表演,聽過無數的音樂,大部分的演繹都會被她歸為普通,偶爾會蹦出幾首比較抓耳的曲子,僅此而已,然而Sunny Passion幾乎是唯一一個例外。舞步與唱功跟專業演藝人士沒有太大的區別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是不同的,從歌詞到編曲的調性,都是她從未聽過的音樂,卻宛如是放了她一直存在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甚至隔著屏幕能感受到溢出的熱度,雙人舞蹈的編排也讓她目不轉睛。
短短一首歌的時間,她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夢想。這也是她寫的,第一首歌的歌詞來由,因為自己已經跨出了那一步,所以想要向她們一樣透過歌聲把自己的想法傳達出來,無拘束而自由,如此單純而已。
唐可可時不時會憶起那一個夜晚,她與澀谷香音去參加偶像祭典的那一個夜晚,當最後一個音符消逝在空氣中轉換成掌聲的時候,風吹過她汗濕的前額,爆發體內所有的能量而大口喘氣,眼眶因為緊張與運動浮出了熱氣導致眼前模糊不清,也有可能是她哭了。
得知自己的偶像也要參加那場競賽時,她第一個反應是她與澀谷香音大概率是沒有拿下第一的勝算了,但那也只是徘徊在意識上層的,她其實根本沒有想過會不會贏,也從來不在乎。唐可可感覺自己像個孩子,看著台下的觀眾,內心不斷想確認的是自己想說的話是否有好好傳達出來,如果自己的偶像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看到了,是否會說自己做的很好。現在答案不言而喻。
出發前往表演場地的前一晚,唐可可幾乎沒有睡,躺在睡袋裡面著牆上的海報看了又看。有了上一次的舞台經驗,本以為表演性質的舞台不會帶給自己多少壓力,不曾想事與願違,不知道是演出場地的舞台比偶像祭典還要大上一些的緣故或是澀谷香音還沒把尚未完成詞曲缺乏練習時間而焦慮,抵達神津島的前幾晚她都沒能睡好。
也有百分之五的機率單純是因為這裡沒有輝煌的燈火和擁擠的人流,唐可可猜測,閉上眼睛輾轉幾次之後還是從淺眠中醒來。
不只她,所有人都失眠了,唐可可能發覺這件事。澀谷香音半夜離開了床鋪,同床的平安名堇躺下後便沒再移動過。她起身瞥了一眼仍然背對她不為所動的平安名堇,而後是窗外,深夜的浪聲從遠方傳來,其中還混雜著細細的蟬鳴,從窗外放眼過去除了月光以及唯一一盞路燈照亮澀谷香音才離開不久的背影只有濃重的黑暗。
在外人看來她可能一向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唐可可承認自己確實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如此,因為猶豫是沒有用的,這世界上人與人的緣分本來就短暫又涼薄,只有很少的時候她會深思熟慮。比如選擇跟著澀谷香音的背後出去,當然原因並沒有什麼深度可言只是她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跟平安名堇搭話。
她聽著澀谷香音講述作詞的煩惱,能很快猜到出對方些許異常與對方的青梅竹馬有關,有了第一次的魯莽失效的借鑑,她小心翼翼提及邀請對方入部的事,結果得到回應之後便只能繼續聽著沒再多說什麼,那不是她可以參與或是共情的話題。
沮喪,一條細細的絲線微微拉扯著"什麼也做不到"的情緒然後被她強制鬆開,在回房的路途看見站在窗邊的人影她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在之後的幾天都只能靠著把整天的時間填充完全來分散因為瑣碎混亂擠壓出的注意力。
體力的緣故唐可可顯然無法用加練來填補,所以她幹起了老本行把多餘的時間都花在改造舞台還有演出服,然而不得不說遊憩還是最有效的,打打鬧鬧之間就算有再多的思緒也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限時排解,雖然當她發現尤其是與那個人相處的時候壓抑的氣球會洩氣的特別快時感覺像被人澆了一頭的冷水。她一直以為她們相處不來。
平安名堇。
若要選擇一個詞來形容她們兩個人的關係,那麼唐可可大概會選擇"紛亂"這兩個字,甚至不用多作解釋。
在神津島的第一夜她們就為了搶靠牆的床位又鬧騰起來,唐可可沒有靠牆很難入睡是真的,但也不全然,東京公寓裡的牆面幾乎都被紙箱覆蓋住的牆面現在她倒也能睡得安穩一覺到天亮,只是需要時間適應。當然她可以選擇直接妥協,但孩子氣的好勝心總會被對方莫名激起。
唐可可有時會感覺她們是一類人,但又並非如此。平安名堇不太合群,卻並不是會被排擠的那種,而是主動選擇同其他人保持了一種微妙的距離,對所有人都一樣,唐可可自然熟悉,她本也是這種性格,事實上現在也是,沒有過多的同伴足以證明這件事。
她猜過,試圖了解,但平安名堇偶爾開口不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就是幾許的無心地調侃諷刺,很難讓人分辨出對方到底在想什麼。表面上的,平安名堇是很簡單的人,不溫和但溫柔,很難冷靜下來也固執,其他更深入的,唐可可猜不明白,乾脆也就不去想,反正她們兩個從相識以來就不對盤。
那天回到房間時平安名堇已經從窗邊回到床上,第二次入睡時唐可可雙手抓著對方借她作為牆壁的籤筒翻來覆去還是沒能進入夢鄉,直到她腦子一熱把籤筒裡的大凶全數拿掉。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可能連唐可可自己都不清楚,她也不管平安名堇有沒有發現,全當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安安穩穩重新捧著籤桶入睡。
生活中總有許多事情是人們沒有被教過的,在書本常識之外。她沒有再刻意去問澀谷香音與嵐千砂都的事,就連澀谷香音當天搭飛機回東京也沒過問太多,當然她也沒向平安名堇打聽對方的心事,好似骨子裡還是想保持一個平穩不想改變。
隔天早晨,澀谷香音與嵐千砂都一起回到神津島,詞曲恰好完成進入排練階段,她與平安名堇意外默契省去拌嘴的時間投入訓練。
轉身,綻放笑容,完美地表演落幕。
5.
一些唐可可在日本夏季特有的記憶:矛盾體,各種意義上是她最喜歡又最想逃離的季節。太陽所散發的熱度是其他季節的幾十倍,生出的熱氣扭曲街道上的人與物,連天臺的水泥都發出微微的焦味,但是迎面而來的風又總是最舒適的,不刺痛而溫順。黃昏時,暑氣依舊不減,因此每天的訓練總會結束的早一些,大部分的時間她會與團員坐在學校中庭的樹蔭下吃點冰品或者乾脆到澀谷香音家吹冷氣度過。一杓冰淇淋徑直塞進嘴裡每每都記不了教訓被涼意刺激到了牙齦,即便換了一個地點換了一個心境也是如此。
那是她們還在神津島的時候,大家圍著一圈吃著冰有一搭沒有搭的聊著,她實在很少有機會那麼放鬆,一開口便停不下來,沒話題的時候眼神抓到什麼就說什麼,提到學園偶像的話題進食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了下來,直到感覺手裡冰開始融化滴到手上才反應過來只能遺憾的"啊"的嘆了一聲,嘆氣的尾音還沒完全結束,頭頂就被人敲了一下,剩餘的聲音也被扼在嗓子裡,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不滿,想也不用想是那個老是招惹自己的人。
她抬頭,對方遞過一張紙巾沒好氣的讓她別吃那麼快,見她沒反應伸手把她的冰拿走用紙巾取代。平安名堇淺金色的長髮被風吹動著,前額的瀏海散亂著遮住眼睛,容貌因為自己眼睛裡越來越多的霧氣看不真切,畫面剎那間定格在這一幀,對方唇角掛著淺淺無奈的笑容彷彿海洋中回流的暖流一般。
唐可可在心裡用力晃了晃腦袋,方才還在體會夏日的鼻腔有些微微發酸,她感覺自己竟然已經開始有點想家了。隻身來到東京後以為已經習慣寂寞的人也難免想要回到家人的身邊撒撒嬌,一個人離鄉背井在東京獨自追夢的生活也並沒有讓自己變得多麼堅強。
難以形容的燥熱再次湧來,唐可可想:秋天都還沒到呢,難道就不能讓我稍微放鬆一會兒嗎?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假作要擦汗胡亂抹了一把臉,而後一股報復心態忽然升起,擦過手指的紙巾又扔了回去,搶回平安名堇手上的冰大口舀起全都塞到自己嘴裡,用力嘎吱嘎吱地嚼著,臉扭到一邊不再看對方,無視對方那讓自己更為刺耳的熟悉感。
"在東京一個人會很辛苦哦?"
是前日的夢,也好似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在中國臨走時的海關前她的母親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她本想和以往一樣說著自己沒關係的,就如同假日一個人看家的時候一樣,最後還是妥協般的笑了笑,拉著行李箱跑遠,將拳頭舉過頭揮舞然後說自己會努力。再次走出機場的時候,從頭頂直射而下的陽光,讓唐可可產生了些微的眩暈感。看著周圍完全感到陌生的環境,在一瞬間,猶豫的情緒突然的湧上了心臟,雖然很快就被打了下去。
她確實是想家了。這是自然,她從未離家那麼久過,即便父母親工作繁忙日常交集較多的也只有姐姐,因此來到日本之後除了一些必要的消息她總是會拖上一拖才回覆,把重心放在適應新的生活上,藉此減少自己對家人的依賴感,卻也沒想到會從一個才相識幾個月的人找到這種感覺。
她還在上海的時候,寒暑假、休息日、平日本質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反正都是在補習班或是書桌前渡過,貼在牆上的日程表卡的死死的,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和同儕出遊,就連放學後在校門口一同買杯喜茶的經歷都少之又少。
或許太習慣被照顧了。唐可可有些心虛。其實不只平安名堇,親切似乎是日本人共同的特點,澀谷香音與嵐千砂都也對她這個外國人照顧有加,幾乎能做到不讓她有落單胡思亂想時間,偶爾想要獨自一人的時候不過說出口也能很快被察覺。
那是只有唐可可一個人才知道的事。
不論是誤打誤撞的結識還是發自內心的友好,她無時無刻都在努力將自己的感情從朋友這個關係中剔除,試圖做到一視同仁,因為她總要離開的,她知道自己來到這個城市要做什麼,目標明確,只是悵然若失的情愫總是提醒著她的孤獨,在此刻有人陪伴的情況下又顯得回東京之後會更加悲壯。
待她整理好心情,手上的冰又化了不少,平安名堇見她沒回應過後也不再搭話,當她再次轉頭的時候對方已經跟其他人繼續攀談起來,似乎遞出紙巾已是仁至義盡。預想是這樣的,然而對方只是靜靜地看著掛在屋簷下因為沒有風而靜止不動的風鈴,微微皺著眉。
唐可可眨眼,抿唇,空出一隻手想去拿放在口袋裡的手機,來自胃突如其來的不適讓她轉而揉了揉腹部的位置,不過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宛如考前緊張的老毛病,沒必要特地向誰說出口,直到晚飯時間回到住處才找藉口回房間從行李箱的藥袋中翻出幾粒丟進了嘴裡,抓起水瓶猛灌了一口水。
今年的夏天或許會比以往更加漫長,唐可可想,但即便有一些插曲,暑假對她而言仍是從未體驗過的愜意。
6.
潦草地吃完飯,上課打盹、訓練,然後放學後疲憊癱倒在睡袋裡是第二學期開學後的日常,唐可可小心翼翼地在團隊裡度過一次又一次活動,近乎把所有能擠出來的時間都拿來為自己加強特訓,不曾思考過其他。
上學期的生活充滿了夢幻和不可思議。她不信神,卻感覺自己是被神明大人偏愛的人一般,世界上的一切都按照自己所希望的軌跡發展,終究歸於正軌也是理所當然。
大抵在唐可可第一次進行體能訓練的時候就明白了自身的處境,她的演繹功底不足,體力也過分差勁,縱使她花了大量的時間自主練習,也無法在短時間之內進步多少,自然更比不過有經驗的人。她對此事尤為上心,為此還特意去市立圖書館借閱《如何增加個人魅力》、《演藝圈入門指南》等書籍或是靠一些從網路上學習的表情管理還有小手勢來彌補一些舞步不協調的部分。
在暑假受邀去表演時,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其他團員的程度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就現況而言,不管是舞蹈水平還是唱功皆是,導致在編曲還有編舞的方面都明顯有遷就她的趨勢,更別說是要追上自己的偶像。
明明她才是最具熱情的那一個。
認清事實不容易,也確實讓唐可可些許力不從心,她無法接受自己在熱愛的地方發揮不佳,渴望和懊惱糾纏著,難得可以放風的日子煩躁的情緒使房間空調的嗡嗡聲也驅散不了房間中悶熱的感覺,窗外的蟬鳴也突破窗戶還有冷氣馬達聲的阻擋讓本就煩躁的氣氛平添了幾分焦灼,充斥在耳旁掀起她難得自暴自棄的心情。
打開窗簾,接近正午的陽光極其刺眼,心情跟外頭的好天氣形成強烈對比。穿越玻璃低頭細看,陽台排水口的邊緣隱若還能看得到梅雨季時接連幾個晚上雷雨過後所遺留下來的褐色水痕。即使每到白天,水分都會被完全蒸發掉,可早已混入不少細小塵土砂石的痕跡依然明顯可見。
唐可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擁有過多的閒暇時間並對唐可可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何況學校的課業沒有在上海時那麼繁重,她本就不須要把大量的心思都掛在成績上,連續幾天的高強度訓練使她肌肉痠痛到無法進行額外的拉伸,若是打起遊戲或是拿出縫紉機與平時就不無一二,無法忍受就此浪費掉整天的休息日,思來想去只有出門。
在街上繞起圈子,繞出了不久前的回憶,初中時期的夜晚,從補習班回家時她也常做這種事:漫無目的、放空、融入人群,這能讓她從僵硬的神經找回一絲放鬆。
她經過嵐千砂都打工的章魚燒店,路過澀谷家的咖啡店,然後是平安名家的神社,最後停在了商店街音像店玻璃屏幕前面。屏幕上陌生的歌手正在進行現場轉播,節目的角落標注著年度熱門,編曲很吸引人,歌詞也頗有深度,然而除此之外她便沒有其他感想。
只有學園偶像。
許是身份的緣故讓她產生憧憬,她會用神聖兩個字來形容這個身份,後來也沒想過自己合不合適,一廂情願地投入。作業本上出現了不屬於上面的文字,在縫製衣服的時候多了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突如其來轉變的性格固然使她感到惶恐,更多夾雜了與他人切割開來的興奮感。
唐可可時不時會再三確認這份心情是否有謬誤,如同此刻,她推開門進到店裡,直奔學園偶像的專櫃。
幾個穿著他校制服的學生擋在櫃位前面拿著不知道哪一個團的CD吱吱喳喳的討論著,她退後了幾步手指輕輕掃過其他架上的CD側封,雖說距離不遠卻也聽不見內容,只能透過表情來判斷,但無訪,就算她們嘴裡說著討厭表情也藏不住。
唐可可僅僅是想要確認這一件事,那些阻擋她前進的所有就好像不復存在,夢想實現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在她初次以學園偶像的身份站在舞臺上的時候就似乎已經經歷過了,現在她不再做夢,時間會把這些夢轉換成現實。
如今她已是學園偶像的一員,不再單純只是粉絲,能站到舞台上演出她已經很滿足了,但是能走到多遠,她想試試。
7.
唐可可迎來學園偶像活動的第二個難關是在下半學期,學生會的組建,這本與她無關,但參選者之一是前會長葉月戀,對方不待見學園偶像這個社團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說是極為排斥也不為過,這讓她產生了危機感。
找到根本原因,解決。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從上學期到下學期,對方除了反對,一句「除了學園偶像其他做什麼都可以。」到底,絲毫沒有想要交心的意思。即便她們有再多的耐心,在這樣一來一往中也消耗掉了大半,看對方堅定又難以啟齒的樣子,唐可可也不想無緣無故去揭人傷疤。
眼下最好解決事情的方法其一已經失效,就只剩下硬碰硬的選項。
她知道自己的人緣在學校雖然說不上太差但也沒有好到能召集群眾的地步,人脈也不廣,入學時拿著看板和海報跑來跑去的怪異行徑讓她在學校裡算是評價兩極,抱著看戲的心態的人還是占大多數。
自己的贏面不大,她只好拐著澀谷香音幫忙,畢竟在寥寥無幾熟識的人之中,人緣最好的就是對方了,然而大抵是個性使然,即便再怎麼哀求說服澀谷香音也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唐可可沒想過平安名堇會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她自知是遲鈍的人,但不愚昧,也不覺得平安名堇不懂得自己的立場,所以對方出面說要競選學生會長時她只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都想要開口去問,畢竟自討苦吃不是正常人會做的選擇,若是對方真的參選注定是失敗收場,她相信對方不會連這麼簡單的結果都猜不出來,就算是想要博得關注也不至於如此。
「妳先掂掂自己有幾兩重吧?」
切切實實的否定,語氣還咄咄逼人。不只平安名堇,就連唐可可也訝異於自己的反應,她知道自己對於自己喜愛的事物都會有些偏激,好吧,是過於偏激,但她不是那種不懂的分寸的人,最終說出口的話刺耳地連她自己都頓了一頓,幾乎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去阻止對方,無關這場選舉的事。
「為什麼能若無其事說出那麼過分的話啊?!」
平安名堇傳來與平時別無兩樣與她打鬧的神情與反駁,僅因為這句話輕輕皺了眉沒再深入。她乾脆閉上眼睛選擇不去看,但一堆零碎的片段彷彿擁有自由意識,嘗試探尋當事人的真實情感。
那些越是刻意不去在乎的事,畫面總越是鮮明: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在開學第一天所有人不管多內向都會用力推銷自己好讓自己在接下來的三年不至於落單,似乎不管在哪裡升上高中都是同樣的開端,唯一不同的就只有語言環境。
她安靜的端坐著,如同在跑流程,心思完全不在交友上面,腦子裡反覆咀嚼自己的介紹詞。若要說的話,除了澀谷香音還有平安名堇以外她都沒有什麼印象。
老實說澀谷香音的介紹詞她也沒有聽清,注意力完全被發現早晨偶遇的聲線給吸引注了,但平安名堇的她倒是記得一清二楚,畢竟那段話,或著說那句話甚至不足10秒,所有人都沒來的及準備鼓掌,寂靜就迅速就濃縮起的周圍的空氣讓她都忍不住轉頭想看看對方的模樣。但是不一樣了,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果然還是覺得讓香音來會比較好…」不知道是第幾聲嘆氣,唐可可嘀咕著,卻也沒想給面前的人聽到的意思。
看著眼前擺著誇大姿勢等她拍宣傳照的平安名堇,唐可可舉起自己空著的手,向著陽光,瞇起眼細細打量,感覺對方像一個笨蛋。
或許是迫於好奇心所以看得專注,她很快就發現當時對方的眼眸與現在的相仿之處,冷淡,把所有感情排除在外,甚至因為言行與目光冷熱的對比顯得更加違和,自從對方入部之後就沒見過的那樣陌生,也或許是她根本沒有仔細去看過。
平安名堇的眼眸,比起普通人來說顏色要淺很多,並不是可以具體的描述的感官,唐可可一開始還不曾覺得,只覺得對方的眼睛明亮的有神,綠色本就會讓感到充滿活力,人眉眼裡又包含著某種說不清的氣質,類似沉默堅韌的品性或執著且長久的某些東西。
然而緩慢地,那色度似乎與時間成反比。她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少,按理說只要稍稍留意就會發現異常,唐可可卻並沒有看出任何端倪,平安名堇的眼睛比起剛認識那時褪了色一般,如今只是淺淺的如同琥珀般的顏色,甚至在強烈日光地照耀下抑是如此。
其實是一樣的。
開學日的風順著打開的窗戶把書桌上她準備好的傳單吹了一地,才剛把身旁落下的紙張放到桌子上,還沒等挪動腳步,擺好的傳單就又被風吹落。其實只要去把窗給關上就好了,但她不妥協,索性把手上撿起的傳單往桌子上一扔,任憑它們被風吹的七零八落窸窣著在地板喘息著。有了夢想之後會變得有所差異,固執、偏激,盲從,愚昧,但這不也是她自己嗎?
選舉結束,失敗在眾人的意料之中,但負二十這個數字讓唐可可都有點不忍直視,她偷偷瞥了一眼平安名堇,對方反應雖然很大,但就是具有同那日看見過的強烈分離感,就像演出來的一樣,看不清真偽。
好似在部室外面的惡言相向只是一個有意惡化兩人關係的節目片段,當葉月戀正式上台之後事態又開始轉向,本該好一段時間不知道怎麼和平安名堇相處深夜亂七八糟地擰在一起的感情被丟到內心深處自顧自地消解,像是沒發生一樣。
過後一切重新變得順利了起來,葉月戀似乎迫於壓力終於願意坐下來與她們攀談,短短幾天之內唐可可不知道自己動搖過幾次,不過終究還是解決了葉月戀選舉發言跳票的事情,也算是沒有白費心力,甚至還獲得了一名新的團員。
葉月戀正式加入學園偶像部時恰逢學園祭將至,唐可可的心情格外雀躍,蹦蹦跳跳的在葉月戀身旁繞著圈圈。音樂科的學生舞蹈不差,還會作詞作曲,她得到寶似的完全遺忘了數個月前對方還擋在她面前極力反對的樣貌。
所有團員站在天台邊緣,看著校園裡學生為學園祭忙碌的樣子,默契似地說著對於未來的願景,只有平安名堇默默的站在最角落始終沒有開口,疑惑,但唐可可決定當作沒有看到。
平安名堇的表現與平常無異,只是往後好像與所有團員的交集都控制在了最低限度。有幾次她不經意間對上對方的目光,平安名堇也只是冷淡地偏過頭,對誰都如此。兩人關係本來也算不上有多好,如此一來更是顯得生疏,關係由濃變淡稀釋的安靜又悄然,像是怕打擾和驚動旁人。她覺得莫明其妙,幾次想找對方談談,卻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關心。
過後,神明…神明大人沒有賦予她更多的喘息空間,時間毫不留情地再此時被按下了快進鍵,在她還沒注意的時候就已經到了需要思考以後人生的時候:萬一輸了比賽怎麼辦。
8.
夏天的熱血噴薄在秋天逐漸累積沉澱。
Lovelive的地區預選賽如期到來,唐可可繃緊了神經,一開始沒想過在短短幾個月內能招集到那麼多人,演出的成果也比她期望的多出更多,現在,她不想連舞台都沒有站上就落魄的回家。
決定預賽曲的C位並不是什麼難事,適者勝任,唐可可即便再怎麼看不慣平安名堇,也沒有什麼能反對的理由,對方從來沒有在舞台上出過差錯,訓練也沒有落下,除了對方不時掛在嘴裡輕視學園偶像這類話語還有某一天突然擦起的火花,導致沉悶的夏天、雨季、秋天,直至現在十一月初她和平安名堇依舊處在一種奇妙的僵持狀態這種略顯荒唐的事。
「是我的話真的可以嗎?」
平安名堇的聲音向來通透,彼時卻顯得清淡,如同無邊的暖色裡飄起的一縷青色的煙霧,讓唐可可的緊迫感被吊起,即便對方在她的威嚇下仍然接下了任務,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還是著實讓她感到一絲不信任。或許這麼說不太妥當,唐可可確實認為那是對方多餘的自卑。
強烈的即視感輕而易舉從記憶的深層被勾起,這個場景不只上演過一次,宛如電影鏡頭頻繁重現到令人麻木,不過平安名堇從未同此次一般如此直白的暴露自己的軟肋,說自己不行。
在葉月戀入團之前,編舞擔當嵐千砂便提過幾次輪C來添加每場表演的新意,澀谷香音的創作進入靈感爆發期,一口氣寫了好幾歌,當時所有人都表示贊同,所以當時輪到平安名堇時對方一句"我覺得這首歌不適合我"她差一點就相信了。直到此後唐可可自己站過幾次,能感覺所有觀眾的視線都只聚焦在她的身上的壓迫感,然後才逐漸明白為什麼有人對於這個位置如此執著與恐懼。
其實並不需要過多的確認,她都能知道今日找藉口回家沒有來聚會的平安名堇肯定在某處加強訓練。
唐可可確認一件事情的方法很簡單:眼見為憑。事實上她已經見到過了,作為同學與團員,她們的生活圈重疊,自然也不難見到過對方在竹下通還有商店街來回踱步,或是在公園體訓,所以她明白論實力,平安名堇並不亞於任何一人。
歸根究柢兩個人無法坦誠相對的芥蒂還是她們第一次在天台對峙的時候那句:"妳知道學園偶像究竟多認真面對舞台嗎!"。
唐可可不記得當時得到的具體回應是什麼,記憶停留在對方輕鬆地跳出了自己練習一個多月的舞步,而後自己便被對方平靜自嘲的語氣愣在原地。總之就是星途不順,就算去問過早先接觸對方的澀谷香音,明白了對方的經歷她也覺得肯定是對方努力的不足,仗著比她早幾年的舞蹈經驗還有天賦說大話,心裡想著走著瞧,如此妄下定論,當時複雜的心情也延續至今。
就再去看看吧。若去仔細去憶想,平安名堇除了"混過演藝圈"也沒有再多說過一些什麼,就連日常被她拿來揶揄的具足蟲都是她偷偷跟澀谷香音問來的。
看著對方做著比平時團練強度還要大上許多的動作,不間斷的發聲訓練,慢跑,還有一些額外沒有見過的伸展,唐可可一路下來沒見對方喊累,也沒有停下腳步,完全不像幾個小時前才結束團訓,反倒是她自己早就氣喘吁吁,對於平安名堇最後殘存的不滿於此刻緩和下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抬頭看了看站在公園中央喘著氣仍沒停下發聲練習的平安名堇,感覺前面幾個月前對方輕描淡寫說過的沒當過主角簡直可笑。
私下那麼認真平時幹嘛還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唐可可心裡掀起了疑惑,很快又自嘲地被自己壓了下去。答案顯而易見。
大家總歸是普通人,不是天才,但凡什麼事摻上了努力就總會和平庸搭上邊。夢想是自己認定的事,是無論如何拼盡全力也想要完成的事,那任何的付出都是必要和應該,所有人皆在這條路上磕磕絆絆跌倒流血披荊斬棘忍痛前行,不值得拿到檯面上誇耀或是心疼。
唐可可從來都明白,只是在對上平安名堇時刻意忽略,把對對方的不滿都歸咎在她輕視學園偶像的言行上。
做什麼都行,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是唐可可在初中畢業時得到評價,稱作是最高褒讚也不為過,但她本人並不以為然,即便是性格有了些許改變,不管過去抑或現在她只認為自己是風,飄忽不定的風,僅能在人潮中穿梭,抓不住具體,摸不到形態,除了逃避般的安心感找不到任何其他。即便伸手去抓也感受不到自己痕跡,輕輕繞過手指,溜過指縫,就像沒來過一樣。
說白了,唐可可不喜歡平安名堇,字面意義上的。平安名堇的存在感太強了,就像是怕被遺忘一樣,平時的她可以是水,世界是海。就算如此,就算只是水,大多時候對方的每一個個動作那怕只是不痛不癢的行為或是言語都像是用刀刻在觀眾的記憶裡,同一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意義就會變得沉重起來,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對方能將外界任何好的壞的評價都莫不在意地掩蓋,然後肆無忌憚發光奪目,甚至是…
耀眼。
看著在路燈照耀下的平安名堇腦子裡突然蹦出了這個詞,唐可可愣了一會兒,又覺得耀眼這個解釋過於曖昧。
過去,她也曾經用耀眼這個詞來看待自己的偶像,雖然平安名堇在她看來完全與Sunny Passion沒有比較之處,但放在這裡就像一個草率的託辭,因為如果耀眼的話就不會努力那麼久都沒有被看見,如同被包裹在海水裡面,只有這樣仔細去觀察才能被注意到。
無法否認在發光,但確實是暗的。唐可可倏地想起上次無意間瞥見平安名堇眼睛的時候,因為是水,不同的光線在她的眼中折射出幾分色彩,不屬於她自己的色彩,原色變得黯淡。唐可可偶爾疲憊時照鏡子見過自己類似這樣憔悴過,也在夢中見過,夢裡的她被水包圍時能看見的便是如此,她不清楚平安名堇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多久,也推算不出幾年前這雙眼睛該有多燦耀明亮。
她不是那種擅自誤會別人之後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人,但對象是平安名堇,無用的自尊心還是會悄然作祟,以行動表態對她們此時無法再拉近的距離來說恐怕才是最適當的。
知己知彼,唐可可想,而後點開了瀏覽器的搜尋欄,輸入:平安名堇。
9.
唐可可熬了一整夜擬出設計稿,又熬了一夜把給平安名堇的演出服給提前做出來,看著對方錯愕地接過衣服她感覺自己心情肉眼可見的高漲,好像足足一個月都能踩著小碎步回家。
畢竟是要參賽的歌曲,團員們提議讓平安名堇換上演出服試跳一段,順道把排練視頻上傳到學校的論壇給同學們評價,沒人有異議。
拍攝前的最終確認,唐可可下意識地瞄向了平安名堇,果不其然看到了她看著歌詞時那琥珀色的雙眸裡溢散出的專注的神情。記憶片段像是不允許她有遺忘般湧出,提醒著她以往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預選主題發布會開場前,她直到最後燈光暗下時才落座,另一邊平安名堇只是四周晃了幾眼便貓著背閉目養神,但待發表會正式開始時稍稍挺直了脊背聽候發言。
想著那個自喻未來大明星的人偷偷積極的樣子,唐可可第一次會心地勾起了給對方的嘴角。過後的幾天她難得的饒過了折磨自己,按照正常人的日常作息生活著,按時吃飯、睡覺,心態上的轉變讓她整個人氣色都比以前好了許多。
嵐千砂都發消息給自己說有些事情要討論時,唐可可正秉持著雖說學園偶像很重要,但課業也不能落下的心情在教師辦公室問課題,本想跟對方說可能還要再等一等,但下一句提到要瞞著平安名堇讓她感到些微的不妙,草草問了一題就迅速離開。
「無論別人怎麼說都不重要。」
其實是想讓對方放寬心才這麼說,卻選錯了用詞,因為這些視頻當初發出去就是想得到反饋,就好像嘴上說服什麼都會過去的心裡其實明白根本過不去一樣敷衍。
唐可可第一次見到平安名堇不知所措的模樣,宛如城市秋日的遠空,北迴歸線冬天的雪日,她們兩人僅僅距離三層台階,那種無法言說卻在胸腔裡呼之欲出,對方反駁著她,而她竟然沒辦法再離她更近了,各種意義上都是,所有人都是。
「反正到最後發光發熱的都不是我!」
啊啊…感覺都要替對方感到打抱不平了呢…
唐可可很清楚,在上傳的舞蹈視頻中平安名堇表現的完美無缺,挑不出毛病,完全符合個人風格,神態自然也沒有因為緊張羞怯而放不開,若要說整個視頻有哪一個地方稍微有點缺陷的話,反倒是她自己在B段的時候遲了一拍沒跟上,但團體就是這樣,焦點更多會放在C位的人身上。
高高在上的人只能看到別人缺點,人的眼睛也無法只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壞的地方總時多於好的。長期待在晦暗的地方容易发霉,也容易生出苔藓,就像現在,就算誇讚對方的評論多於負面評價幾萬倍,"嗓音很適合唱RAP。"、"金髮加上公主裝太好看了。"、"舞姿讓人眼睛一亮。"、"高音很好聽,一點也不刺耳。"還有更多,但一點也看不到,水草最終和青苔混在一起,讓人不記得它其實存在。
花言巧語在這時候派不上用場,特製的演出服還有鼓舞的歌詞只能是臨時特效藥,在這種時候也根本起不了作用。大多數的人都不喜歡別人的安慰關心,不喜歡示弱服軟,不願屈服認輸,但現在包裹著平安名堇的玻璃罩上有了裂紋,隱約地滲出幾絲疲憊,而唐可可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的牆後,沒能跟上去。
"哼哼,我可是混過演藝圈的人哦!"
"妳是指大王具足蟲嗎~?"
那天的對話成了一道鮮明的引子,後來在各種場景下反復出現,並牽扯出大量她無法消化的回憶和情感。而中間漫長的數個月則被壓縮了又壓縮,變得跟紙一樣扁平。
至此,唐可可終於發現了前段時間的違和感到底是什麼。平安名堇對於自己的事談及過少,關於這幾年的演藝事業也隻字未提,包括今日,對方太久沒有把演藝圈這三個字掛在嘴邊了,偶爾才似是提醒地冒出一句形成強烈的違和。
其實有很多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解決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平安名堇的資料在網路上能輕易搜尋到的遠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多,從小學開始到初中,從兒童節目到電視劇,即便中間缺失了整整一年,累積出演的角色仍然多到數不清。她還意外發現了平安名堇不知道什麼時候簽了經紀公司,甚至暑假期間還接了幾個電視劇的配角,份量比之以往的龍套好太多了。
那天回家過後她一邊畫設計圖看了整整一晚沒停下來,翻找到了幾段平安名堇演出過的節目視頻,有些因為年代久遠模糊不清,有些只有短短幾秒,但唐可可都能從中找到對方,太顯眼了,尤其是那雙眼睛,熠熠生輝,跟現在相比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平時也從未表現出來——事實上是有的。
只要站在舞台上的時候,被人注視的時候,儘管只有一瞬,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10.
漫長的等待,團員的聲音一句又一句交疊像是緩慢的哼吟馬勒的交響曲,姊姊的來電把她原本就亂七八糟的心情攪得更加雜亂,好不容易才能把笑容再次掛回臉上,咖噠一聲關門把多餘的思緒留在門外。
所有難纏的麻煩的耗費心力的事情,她全部可以一個人私下裡一口氣解決。
唐可可從來到日本之後無時無刻不忘提醒自己這點,沒有想過自己會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如此輕易接受新的生活,習慣每天不再是只有學校、補習班、家,三點一線,習慣假日不是獨自一個人在家度過,習慣被自己允許心血來潮想要去逛街的念頭,習慣與人進行心靈上的交流,最令人頭疼的部分也是如此。
看著與姊姊聊天紀錄裡那句"盡力爭取別留下什麼遺憾",唐可可的食指在按鍵上來來回回好幾次,事實上只要隨意傳送一個印著OK的貼圖過就好,她仍深深嘆了口氣沒能下定決心。
這句話曾經反覆出現在家人們傳來的訊息,或帶關心的語氣與無心的提醒。從小家人便習慣縱容她偶爾的任性,所以她明白這僅僅是鼓勵,沒有一點其他特殊的涵義,若是輸了比賽,只要她開口說想要繼續留在日本,不需要軟磨硬泡家人縱使擔心也會同意,日本也不乏一些好大學。
踏上來日本的飛機前,唐可可心裡豪雲壯志,她是為了當學園偶像才到這裡來的,只是為了學園偶像,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什麼了。若非如此,她何必告別從小到大平穩的生活,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地方。為了表明自己想要當學園偶像的決心,甚至單方面與家人定下拿不到成績就回去的約定,如此她便也不會輕易反悔。
開始的自己過於自信,忽略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旦建立到了一定程度上,即便不是過分熟悉要再去輕易抽離是不可能的,也因此方才的所見所感,讓她首次真正感到無所適從。
唐可可不知道平安名堇逃離她們過後的這段時間是怎麼度過的,但她可以確定對方找不到可以依賴的同類或長輩,只能縮在隱秘的洞穴裡,等著一切過去,或自我凋零。
雖然是陰天,沒有下雨,對要在天台訓練的她們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爽朗,唐可可在平安名堇進門時卻覺得對方像是一頭風雨中受了重傷的幼獸一樣狼狽,關起來了門又咖噠一響輕而易舉被打開,只能忍著沒表現出來。
她嘗試不去在意,向著自己的寶石色眼睛變成一灘渾濁似的,充斥著藻類陰鬱的綠,別說褪了色,一點光澤也沒有,就算仔細去看也反射不出自己,換渙散散。唐可可覺得焦躁,一種難以解釋的情感翻湧起來。不同於憤怒,也與同情相距甚遠。
唐可可故作鎮定讓平安名堇趕緊來練習,對方卻不肯再說更多,直接了當:「不是同情才讓我當C位會是什麼。」即便她提起氣勢上前告訴對方自己不會因為同情幫她做衣服,語氣堅定,對方卻已經陷入一個漩渦聽不進任何說服,在激將法也沒能讓對方冷靜下來。
「妳必須拿出成績不是嗎?」
對方雙眼噙著淚,如幼狼般倔強,最後承受不了而逃離。唐可可感覺周圍有無數根纏人的細條攀爬了過來,慶幸自己反應夠快能掙脫開來去追趕眼前逐漸消匿的背影。
模糊的記憶在這一瞬間,仿佛被打開了重新上色的開關,影像與聲音,從封存的盒子裡一起湧出,紛迭而來。初中時代,在比需要填寫升學意向書還早更久之前,她就已萌生出想到日本升學的想法,然而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在全家人好不容易有時間圍在餐桌一同吃飯之前,她仍然失眠了好幾個夜、吞了幾千個人字才壓下顫抖每個音節,才敢在用餐結束之前提出想到日本讀書的請求。
她的父母對此並沒有很大的反應,只有姐姐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她盯著桌上的空碗盤,深吸一口氣後開始講述理由,實際上她明白不管何種說法都過於空虛,高中三年級便只少一個月都會落後同儕一大截,這種時候提出要求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談及學園偶像,她的父親慢條斯理地詢問是否未來想要當藝人才會有如此決定,然唐可可壓根沒有想那麼多,甚至暗地想著"演藝圈那種吃人的地方誰會想去啊"而後搖了搖頭。她只是憧憬,憧憬那種通過演唱將感受自由地表現出來。
即便不願承認,平安名堇夢想的終點顯然超出她很長的一段路。從期待走到不堪之後要再鼓起勇氣是件難事,維持現況是更好的,唐可可能輕而易舉地從對方的表情讀出抉擇。
她總認為在玻璃罩裡面的人願意出來的時候便會自己出來,所以不聽外面的聲音也完全沒關係,根本用不著任何人的安慰和建議,也會在某個初春的清晨,拂去肩頭薄薄的積雪重新站立在日光之下,一定會連頭髮上沾著的水珠都一併甩個乾淨,一點冬天的痕跡都不會留。
有些話必須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不能用反語也不可以雙重否定,不可以挑釁也不可以自以為是,哪怕只有兩個音節,也必須規規矩矩一字一句:煩惱的事不需要,偶爾的迷茫不需要,暫時不知道通往何處的未來不需要。至少這點她得明確的傳達給對方。
唐可可腳下無意識地施了力,不再有任何情感上的抗拒,幾個月過去,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夏天時的神津島鬼使神差把平安名堇籤筒中的凶全數抽出來的原因。
她冷靜地盯著不遠處背對自己的平安名堇,瞳孔裡流轉變換,不再遮掩眼底的情緒:
「會把C位交給妳,是因為覺得妳配站在那個位置!」
11.
Demo通過初選在意料之中,唐可可對於團隊的能力有十分的自信,接下來便是在正式演出前無止盡的訓練。
早上氣溫在四度到八度之間,自主訓練仍必不可少:深蹲20個、俯臥撐20個、仰臥起坐50個,在家門前的街區折返3回,之後回家進行發聲訓練。這是嵐千砂都為她制定的晨練菜單,數字雖比不過其他團員,她也一絲不苟地執行至今。
渴望在冬季厚積薄發的並不只她一人,短短的街道上能遇見不少同樣有晨練習慣的熟人,她們識趣地點頭示意沒有停下腳步。慢跑時呼出淺淺白氣,比起夏末秋初,秋末的空氣又舒服許多,拐角連接著大路,大路連接著拐角,景色隨著她的前進不斷變換,每日堅持長跑的成果是她的體力增長不少,甚至還能有點餘力朝提著兩大袋蔬菜的老奶奶伸出援手,一手接過袋子一手扶著老人過了馬路才折返回家繼續訓練。
大抵是被她的熱情所引導,團員們各個變得更加積極起來,氣氛比起剛結識的時候好太多了,幾乎能做到無話不談,而其中明顯改變最多的當屬平安名堇。不只言語間的銳氣減少了許多,也一改以往給人散漫的印象,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要反覆跟嵐千砂都確認,好像不達到完美個角度就不罷休,社團活動的時間也準時換好運動服而不是等到其他人都做完熱身操才進門,原本翻閱雜誌的閒暇時間都被耳機還有背誦歌詞所取代。
被激起莫名勝負欲的唐可可也跟著平安名堇較勁般的加強特訓,而後她發現對方的訓練量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比擬,也超出嵐千砂都的建議範圍,還不甘心地調侃了對方幾句。
起初平安名堇還會擺擺手說著演藝圈回懟幾句,不久語氣便透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焦躁,表情平靜中散發著抗拒的冷淡,她原以為對方只是帶著排練時還未散去的銳氣,摻雜著點滴睥睨又傲慢的情緒,直到後來對方對於這類言語不再進行反駁,甚至說出:「妳們先走吧,我還要跑一圈。」這種像是靈魂被被奪捨的話語,唐可可才遲鈍地發覺對方有哪裡不對勁。
她可沒有想過自己與平安名堇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執是在兩個的關係破冰之後,還是為了一點小事:關於對方過於勤奮而受了傷。與過去她們爭吵的內容大相逕庭。
「具足蟲,妳的腿怎麼回事?」
揚言要再跑一圈的平安名堇告別團員過後坐在街邊不遠的長凳上並沒有跑遠,許是沒想過她會跟來驀地聽她這麼一問愣了幾秒似是對自身現在的窘相很是嫌棄,隨後聳了聳肩:「只是扭傷,沒什麼大礙。」
唐可可幾個大步走至她眼前,對於疏遠太久的人來說,被劇本陡然拉近的距離實在太令人心驚,發覺到夾在難以置信和失而復得的情緒中會讓人下意識地後退開一步,唯恐一次性將這份親密消耗殆盡,但她仍舊用力按著對方的肩膀讓她坐下,沒等平安名堇有時間起身逃脫,伸手扯下她的運動鞋,明顯紅腫的腳踝一覽無餘。
「這叫只是扭傷?」唐可可眼中燃起些微怒意,心底霎時湧起一股不講道理的衝動和蠻橫,「逞什麼強啊!區區一個比賽而已,腫成這樣剛剛還跑那麼遠,腳不想要了嗎?!」
「區區一個,比賽…?」
平安名堇喃喃複誦了一遍,迎著她的目光,本來勢均力敵,然而對方的目光熾熾迫人,與前些日子他們在天台對峙時的表情完美重疊,唐可可在壓力之下輕輕別過頭去,幾個念頭輪番在舌尖滾過,她抿緊嘴唇,快速眨了眨眼,未宣之於口的情緒從眸子裡飛快地掠過也不敢開口,直到平安名堇承受不了這一段不尋常的冗長寂靜,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後來幾天唐可可與對方展開了一場可笑且孩子氣的冷戰,連爭吵都沒有,任何人想要補救都不知道該從何入手。平安名堇把自己當成戰神一樣閉關練出黑眼圈,她自己則是裝作無事發生照常生活但字句不提平安名堇,偶爾對上目光就用銳利至極的眼神予以回敬。其實誰也沒有錯,慌了手腳的卻是其他團員,理不出原因還拚了命當和事佬。
如果沒有拿到成績怎麼辦?
唐可可的回答是那些難以放下的遺憾,她會一同攜走,全當是人生中的甜中苦。
她從來不肯把傷痛輕易示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例外,她覺得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麼必須明白傷痛必然如影隨形。自己瞞著輸了比賽就要回國這件事,將苦楚和盤托出只會平添他們的擔憂,他們又能做得了什麼,可能只會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既然如此,不如不說,一個人扛著,總會過去的。那些無能為力的失落、那些無意中被邊緣化的關心、那些焦急和無奈,盡數被擋在看似銅牆鐵壁的玻璃之外。
唐可可自欺欺人的遺忘偽裝覆得太久,粘得太牢,喧泄著塵封多時的動搖不安與狂躁,而其他人被埋在鼓裡,可笑的是承受這番痛苦壓力的並不是她自己。
和好如初的關鍵是平安名堇腿傷好了之後胳膊又差點拉傷。唐可可無法忍受這種折磨扯著對方強行包紮,用力捆了好幾圈繃帶深怕有人看不到,甚至拉下臉告訴對方已經做的夠完美了,帶傷上場只有失誤與扣分的可能,結果對方撇過頭說起初雖然焦躁到著魔的程度但頭腦還是很清楚,不要小看混過演藝圈的人之類的話語,最後才吞吐承認大部分原因是為了報復唐可可的隱瞞,重重地吃了她一記拳頭這件事才就此落幕。
好在平安名堇的傷沒有惡化,唐可可想,否則就算拿到日本第一她也高興不起來。
12.
演出的日子漸漸鄰近,團隊首次去主辦方準備的場地彩排是在正式登台前的一周。
似乎是分批彩排,當天她們去到會場時見到的組別不多,前輩Sunny Passion也沒有出現,卻也著實令人大開眼界。不同的曲風,意外的編舞,絢麗的舞台設計,唐可可的目光沒有移開過中央的位置,每一團的表演都盡收眼底。
每一團彩排的次數不多,草草輪番兩次便結束輪到其他組別。在休息之餘看著燈光師調試舞臺,團員齊齊發出讚歎的聲音,當然其中還夾雜某個在演藝圈混跡多年的團員一聲大驚小怪。
唐可可抬頭,對著那個掛在正前方顯眼的倒數計時器默默地出神,紅色的數字彷彿在提醒她時光不斷地在流逝,一刻都不會停下來,直到突然背後傳來了一聲突兀的相機快門聲才回過神。
好奇地轉過身,映入眼裡的是平安名堇無比熟悉的身影。對方會拿手機拍照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自拍,很少能看到她對著什麼景色琢磨,況且眼前只是空曠無人尚未布置的舞臺。
唐可可看著平安名堇站在舞台中央的背影,周遭的人不知在何時已經轉移到別處,變成了僅有兩人的獨特空間,然而她沒有上前,心知肚明悄悄地走進後台。
13.
唐可可從未如此緊張,感覺比高中升學考還有第一次登台時還緊張更甚。
比賽在幾分鐘前正式開始,在後台休息室待機的她們能透過轉播的屏幕看見湧動的人潮將原本空曠的場館塞得座無虛席,場內熾熱的氛圍同樣影響著後臺正在忙碌地準備的人。但顯然不包含她與她的團員。
唐可可沒忍住伸手關掉了屏幕卻也阻擋不了會場傳來的樂曲,而後她開口試圖緩和氣氛,但除了平安名堇捲著自己的頭髮漫不經心地回應以外無人搭理,其他人好似變成了休息室裡的擺設。直到工作人員開門提醒上台的時間,同時放在桌邊手機傳來了訊息的震動提醒,才讓唐可可的東抓西扯的喋喋不休頓了一頓、團員們都活動起來。
一些關於手機信息的猜想:是姐姐或是父母親傳來的"比賽加油!"、"平常心!"、"不要緊張!"這類在此時毫無幫助的話語附贈一張貼圖,抑或是訂閱的哪一個Youtuber更新視頻了,也有可能只是一封無關緊要的廣告信。
唐可可伸手將手機翻面向下將其拋諸腦後,嘗試將目光放在一件事物上轉移緩解自己的焦慮。
好似與平常表演前的畫面都別無兩樣,嵐千砂都角落做著肌肉拉伸;葉月戀透著鏡子在確認最後的舞步;澀谷香音在座位上一邊用手指敲打著桌子打節拍一邊小聲練習著自己solo的部分。
她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仍舊捲著髮尾沉默發呆的平安名堇身上,並且沒來由的想確認對方現在的任何心情。她朝平安名堇說了句要重新梳理髮型,沒等對方回應便開始擺弄著電捲棒,手指微微顫抖倔強地把原因推給空調的溫度。
在事情還沒有開始卻已經在擔憂結果這種事幾乎不存在,唐可可來到日本過後卻經歷了數次,但是這次絕對不能輸,即便她在任何場合都抱著這樣的心態。這次是真的絕對不能輸。
輕輕地拿下方才才替對方戴上的皇冠,她舔了舔乾燥的上唇試圖開啟交談卻無果,喑啞緊澀的喉嚨難以發出任何正常音色,而平安名堇接過她遞過的皇冠之後不發一言,透過鏡面也看不出任何思緒。
這還只是地區預選啊,唐可可緊了緊握著電捲棒的手,但她明白其實從頭到尾自己緊張的主因。
一不小心就把平安名堇所有對於夢想的憧憬都搭了進去這種事她後知後覺直至彩排那天,把皇冠遞出去時她唯一想做的事只是為她創造一個這樣的可能,不為了滿足任何一個人的期待,沒預想到萬一輸了過後任何安慰都經不起推敲的謊話,只會引導出什麼都要自己扛的壞習慣還有不肯把軟弱的一面示人的自尊心,最後那雙好不容易被她點得微亮的雙眼或許會永遠黯淡下去,而自己無法想像。
三次機會跟不間斷的十年,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共同分擔共同承受的。
「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她開口,什麼都可以,但好似在此刻沒有其他話題可以交談,平安名堇「恩。」了一聲沒再回應。
平安名堇在緊張嗎?肯定是這樣的吧?唐可可這麼想著,不想撥開的薄霧僅僅劃開了一道朦朧的口子又迅速地重新聚攏,沒想過對方會反問這件事。
「妳在緊張嗎?」
「煩內,為什麼要問啦!妳真的很不會讀空氣,笨蛋具足蟲!」
儘管她的語氣有些激動,平安名堇真的一點也不緊張似的毫無動搖,甚至反過來想安撫她的情緒開口提及關於自己的事,慢條斯理,一點點關於她的過去,還有那頂皇冠,說方才的沉默指是因為怕講錯話,是對方難得的坦誠。
「妳要是現在臨陣脫逃,可可會絕對會討厭妳一輩子的!」
唯恐是對方在偽裝,畢竟人總會因為一點有意無意的暗示被過往桎梏著,語畢,唐可可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本想讓對方放心,不想到時候對方為此發揮得不好把狀況變得更糟,不中聽的話又一次脫口而出,雖然就現況而言失誤率較大的可能是她自己。
「堇…!」她低聲喚了對方的名想要彌補方才的失言,日語的音節熟悉又陌生,才想起這只是第二次叫喚。
工作人員不適時的再次推門提醒時間,團員們再次緩慢地聚集在一起,眼前的人沒有出聲也沒有反應,幾秒的時間,唐可可以為自己又搞砸了,然而意料之外地,在她轉身前耳邊傳來堅定的語氣附帶著一個自信的笑容。
「妳以為我是誰啊?這會是妳看過最完美的舞台!」
唐可可詫異地楞在原地沒能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對方將把玩在手上的皇冠遞過來,她的目光從手心向上,經過看不出破綻的嘴角,然後是眼睛。
平安名堇的眼睛,在此刻變成了唐可可有生之年見過最燦耀的綠,沒有之一。
14.
十秒、九秒、八、七、六…
倒計時歸零前特別加長的空白成功調動每一名觀眾的情緒,包含唐可可自己的。
華麗,浮誇,但要恰到好處,這是她彩排時給舞台設計師提的要求。打造完全的舞台因為燈光現在才揭開一半的面紗,直到鐳射燈朝著舞臺上空照射,密集的光線驅散了黑暗,整個舞台變得亮堂才首度看清全貌。
唐可可感覺自己沒了首次登台時的緊繃慌亂,不是故作鎮定,取而代之的只有自己珍視著每一場演出的心情,迫不急待把這一瞬才有的能量表現給觀眾看。
不知是否為自己與對方的默契,前奏響起前唐可可微微偏過頭看像站在階梯頂端的人,視線又一次機緣巧合地交匯,她們是距離最近的人,只是平安名堇此刻宛如站在雲層之上,在白色遠光投射下身影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在光中。
她莫名地覺得對方的眼中似乎還有一些欲言又止的情緒,下意識地當作是看岔眼,卻發覺這股情緒確實是意為自己而來,不由得心中一顫。
奔湧而來的胡思亂想縱使是唐可可還算靈活的腦袋也一時難以理清思路,可不會停止的時間還是打斷了該有的醞釀,把她們推向了鎂光燈的沐浴之下。直到平安名堇自信宏亮的聲音響起而後淹沒在背景音樂中,唐可可才有了能夠繼續下去的實感。
這是她初次站在Lovelive的舞台上。
15.
深夜的東京沒想像中那麼安靜,節奏過快的城市沒給過人喘息的機會,但結束演出告別團員們後唐可可反而起了興致在街上散起了步。
告別的地點是自家門口,團員們幫忙把沉重的道具還有演出服帶回來才解散,臉上有些暈開的舞臺妝容還沒來得及卸掉,簡單收拾完畢之後她再次出門。沒有目的地,唐可可繞道去了公園,投幣買了販賣機的熱咖啡在長凳坐了一會兒,接著她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了做布丁的材料,回程路過那家自己常去的音像店,玻璃上貼上了新的海報,內容是再熟悉不過的學園偶像的決賽宣傳。還有10分鐘打烊,她推開門,巧妙展開走位避開了學園偶像專區走到其他櫃位,CD在機器裡快速的轉著,是節奏很慢沒聽過的歌曲,她覺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對勁,似乎獨自一個人也沒覺得有多寂寞。
預選的舞台堪稱完美,至少唐可可本人十足滿意,過後日常生活又一次恢復了平靜,不過等待成績的期間與執意留在日本的決心卻讓她陷入另一段幽暗,直到成績公布也沒有緩解。
她就像一隻饑餓時突然發現了橡果的松鼠,小心翼翼的把它們儲存起來,必需時才拿出來一點點蠶食,這樣才能再走遠前積攢下不再動搖的底氣,即便副作用是依賴於常常猝不及防被勾起的回憶。
一些日常瑣碎的小事:平安名堇開始在各種場合嘗試叫喚她的名字,她仍舊會故意用具足蟲調侃對方,直到冬初彼此才習慣互相叫對方的名;團員們習慣了她拉拐著花一整個下午看其他學校學園偶像的視頻,路過音像店的時候總要進去繞一圈;每天超商的速凍食品被替換成了團員們輪流做的手製便當,當然吃的最多還是來自手藝能拯救一桌上海菜的平安名堇。諸如此類。
一個深眠後的夢境:乘著飛機的時間是傍晚,無雲無月,窗的四角是圓鈍,窗外是平流層的暗藍。低空飛行時城市的燈光組成俯瞰的星空晃得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但偶爾還能撞見圓滾厚重的雲朵堆疊遮掩,不像遊樂園賣的棉花糖那樣裹著飄飄渺渺顆粒狀的糖霜,輕飄飄的好像一吹就散,倒更像是冬天的積雪,或者說是倒多了洗衣液揉搓出來的綿密的泡沫。
起飛的方向是直線,飛行角度是弧形,目的地是點到點,她戴上耳機低頭心裡沒有起什麼波瀾。手機裡的歌單比較複雜,比起中文,更多是日本動漫的曲子,但聽的最多的還是幾個月前才收錄進去的Sunny Passion的歌,她在扶手上輕輕敲著節奏,數著路過的雲朵,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看見飛機機翼上的燈光閃爍才作罷,直到抵達目的地。
一切都表現得溫和,和藹普通且大同小異,只是若有似無的提醒著她即將、或是發生過這樣的事一點點擠壓胸腔,不仔細覺察根本不帶殺傷力。
好在地區選拔的決賽籌備愈發繁忙,給了她轉移注意的空間把所有與學園偶像不相干的記憶暫且交給時間去沉澱。
16.
天花板熟悉的紋路是啟動大腦的密碼,唐可可按掉鬧鐘睜眼時卻異常迷糊,差點從床上摔下地板,好像輸入幾次都感應不著。她抓住床單,又軟綿綿地放開,盯著天花板一會兒,混沌的腦袋才緩緩轉動,直到再次的閉上了眼睛半晌,才又能重新作業。
書架上的書、椅背上的運動外套、圓桌上的水瓶。唐可可遲鈍的反應出時間與日子,剛結束的夢境不禁又被提了上來。昨晚的睡眠品質算不上好,胃病又犯了,意識從睡前就朦朦朧朧,入夜的夢綿長真實,甦醒卻迎來強風將其吹散,無論她再怎麼努力撈起,細節仍在她指縫中溜去,不復往存。以往能背誦的夢也只記得一些碎片化的元素,比如飛機、比如手機,還有一些沒見過的,紙箱、飛鳥,沒能想起更多。
唐可可用力拍了拍臉頰起身走出陽台試圖讓自己快速清醒。十二月末的冷空氣盤踞不散,呼出的熱霧逸散在空氣裡,抬眼是沒有太陽、氳白的雲層遮蔽藍色的天空,餘光所及是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枝條,還有,薄霧下來日本過後看到的第一場雪。
被記不起的夢境影響也好,逃避也好,她伸手拆下了掛在牆上Sunny Passion的海報,穿好大衣與圍巾朝平安名家的神社邁步,氣勢很足、信誓旦旦,卻沒想到換來一句"希望以後也能夠一起繼續下去。"的祝福,還有平安名堇從口袋拿出來的護身符。
「這些小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回程的路上唐可可低著頭呢喃著,卻小心翼翼地將平安名堇給她祝福収在口袋,回家後本想乘著氣勢晨練結果只能把手機和自己都扔到床上,整個人大字癱倒發出了一聲悶響。
不知何時開始她們偶爾會擁有這種詭異的默契,能猜到對方需要什麼,即便不是每一次都靈驗,太過於接近的距離反而更加難以掌握——是藉口。
"妳什麼都不知道。"
不管是誰都不會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坦誠地說過,自然誰也無法明白,時間長了就連自己都沒再去關注這點:對唐可可而言,只要有地方可以唱歌、有人需要她的歌聲就足夠了。而她總是在等人發覺這點,不管是衝動還是理智,唯有這個始終沒有坦白過。
其實包裹自已的玻璃外殼很早就從裂縫處掉下一小塊碎玻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隙得以呼吸,但她一邊被開口牽引,一邊又懼怕著它所代表的涵義,只有Lovelive的比賽被掛在嘴邊的頻率有意無意地被自己提高。
再忍忍就過去了,直到明天又能偷偷把碎裂處補平,各種暗示在今天卻都起不了作用。跟誰說都可以,好像不說出口前面的路就無法動彈,符合傾訴的名單裡卻只有一個人。
唐可可知道平安名堇一直以來都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儘管和她接觸不深的人都覺得對方太過清冷寡淡,大部分人應付不來。事實上對方一向溫柔,只要開口,她就願意聆聽,絕對不會逼迫別人,更不會深入追究別人不想談論的事情。自己說過那麼多沒頭沒腦的話,莫名其妙的,真的遲鈍不明白的,因為不好意思拐彎彆扭的,還有隱約不爽故意帶刺的,她也全部都接納。
抓起床邊的手機一鼓作氣地解鎖點開Line打開對話方塊,明明只是想說一點關於自己的事,卻好像做好了將所有潛藏塵封在冰面以下不願開口的過往全都和盤托出的準備。
約定的時間是整點,唐可可一如既往提前了十分鐘,而平安名堇意外地比她更早。她放慢腳步緩緩靠近直至站在對方的身旁。兩人間罕有地沉默,周遭彌漫的氣氛雖不算令人難受,卻顯然有些生硬。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先開口說些什麼,無論什麼都好。
這幾個月來的相處令她明白平安名堇到底有多可信,幾乎是唯一可以讓唐可可求救的對象,對方肯定會貼心地避免加深自己的痛苦的前提下用上比平常強硬的方法,將決定權交給自己,由她去選擇是否要將一切說出、又要在什麼時候開口。然而想說的話太多,即使是能言擅道的她也無從開口。
「堇,妳記得我們第一次吵架嗎?」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好的開場白,或許更應該提及別的,比如還沒有一同去過遊樂場,前一天便當的菜色,或者今天晨練的內容之類的。
「怎麼可能記得,我們一直都在吵。」
「哈哈,那確實。」
唐可可開口仍是稀鬆平常,儘管她知道自己的語氣、用詞與眼神根本都藏不住。對方這句話彷彿是她的救命稻草,僅僅聽畢此言,那勉強堆起的笑臉馬上就塌了下來揭開偽裝,換成一副似乎任何時候都可能會哭出來卻又在強忍著的表情,但平安名堇頓了一頓沒有拆穿她。
「所以說妳太頑固就是太頑固了。」
「妳這隻具足蟲好意思說我?腳受傷還繼續練習是笨蛋嗎?」
「那時候都已經是比賽前兩週了,落下進度輸了怎麼辦。」
「所以說頑固的是誰啊,還說要演女主角,傷了怎麼當,像小孩子一樣。」
「妳才是小孩子。」
「可可我比妳大兩個月!」
氣氛真正緩解下來從這裡開始,而後大多的對話都是像這樣無意之間無疾而終,事實上唐可可還是感覺不可思議,過去她們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將真心話轉化成無意義地爭執還有普通的對談,但是時光與坦誠是魔法,就跟音樂一樣,相反的外向性格在他們之間成了互補,對夢想的執著恰好成了對方的推手,不服输的自尊心造就無數個無話不談的場面。
往後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在開啟對話後沒有停下過,她們聊的大多是現今周遭,也不暢談未來,避而不談是用奢望塑造的美好表像,表像也同為現實,少了很多嚴肅沉重與糾結痛苦,卻與唐可可找對方出來的目的相距甚遠。
即便腦袋經過一長串的鋪墊變的昏昏沉沉,身體也有些疲乏,那暫且被遮蔽的悲傷和刻意拋棄的某些情緒,仍在字句的堆積下為著終將面對的那一刻瘋狂地生根發芽。她想重擊自己的頭讓自己不要在磨蹭,卻又想平安名堇如果能俐落地把自己往前推了一把就好了,視線不自覺放在對方身上。
光不會一直亮著,唐可可想。當她回過神時才平安名堇正巧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注視,視線交匯,均是一愣,慣常的默契竟在這時達成了共鳴,她們僵在原地沉默了數秒,這數秒裡卻涵蓋的半年過於紛繁的歷史畫面,登時腦中一陣轟鳴。
「妳想留下來嗎?」
平安名堇將話題引導進入正題,唐可可彆扭地踢了幾下地上堆雪,發現對方也正在做同樣的事,她雙手握緊欄杆揚言要留下,但轉突如其來的回憶如鯁在喉,後面語言拉扯了幾下還是給出「想阿,都來了怎麼可能還想走,我是來拿冠軍的。」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
蛋殼裡未生的雛鳥,如果不靠自己的力量破殼而出就註定要死去,掌握不好時機人為的打破只會幫倒忙。平安名堇好像深知這點,但她和自己一樣笨拙所以只能這麼做:不說漂亮話,不掛保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為她重啟話題。
唐可可專注地聽著,彷彿這次約她出來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平安名堇把能講的話題都掏出來,關於演藝圈的事,關於她的演技,語速都快了不少,因為不自在所以捲頭髮的小習慣都跑了出來,好像在責怪她恨鐵不成鋼。直到對方突兀的內容轉折,才發現自己在這期間竟然什麼也做,什麼也沒說。
「我今天去妳家幫妳整理行李吧。堆在妳房間的那些紙箱都還沒打開吧?」
唐可可沒聽出對方此刻說這句話的涵義。房間已經收拾過了,所有箱子是她與平安名堇一起打開的,那天是她來日本那麼長一段時間終於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留下來的日子,她拉著受傷逞能的平安名堇回到自己的公寓包紮也是在同一天,平安名堇定也記得。
「是這樣沒錯?」
她開口順著對方的話語回應。想起了那個被自己親手摘下的Sunny Passion的看板,還有幾箱只要輸了就會被封箱的行李,她不知道平安名堇真的遺忘了這件事還是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了真的把自己給猜透了。
此刻的時間距離演出還有將近四個小時,街上人流稀少,周遭一片安靜,唐可可能夠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鼓鼓作響,卻又不太敢猜測平安名堇將要表示什麼,主導權不知何時換到了對方身上。
平安名堇說:「那三年都要住在那種環境,妳受的了嗎?」
唐可可認輸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因為這個人真如自己預料的那樣毫無保留,她睜大了眼,眼裡雜著顯而易見的痛感和其他許多難以解讀的情緒。躁動的心漸漸冷卻了下來。
這樣就好了,唐可可想,她很滿足了。
雪還沒停下,一切好像沒有終點。不必探求從哪而來,也不必考慮去向何處。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這場雪,冬天結束,春天也會過去,然後連帶著過去和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會一同沉進夏天的夢裡。貪得無厭的人很難知足,但她太容易因為小事而滿足了。
唐可可竭力控制住話語中的顫抖一字一句:「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不甘心的情緒卻抵在喉嚨讓她無法像平時一樣在人前一笑帶過。
她們兩個人雙眼短暫地交錯,被平安名堇率先切斷了眼神聯絡,似乎不打算給自己留下什麼希冀的餘地。
而後她的預期又失了效,平安名堇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沒有反駁。
17.
還能在更幸運嗎?
唐可可不知道。
但,她想再看一次那道光。
— END —